第51章
沈泽推门进来的时候, 柳渊正困在梦境之中无法逃脱,他一面想远离沈陆,可这个梦境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向前发展着。
眼前如走马灯一般一幕一幕, 沈陆的声音仿佛恶魔的低语,就在柳渊即将再一次喝下沈陆的那杯毒酒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阿渊。”
清冷的声音, 像是冬日初雪, 里面藏着的关切,却暖如骄阳。
“醒醒。”
这声音好似有什么力量一般拨开迷雾,将柳渊从那梦境之中拉了出来。
柳渊彻底清醒,睁眼看到沈泽正坐在他面前,刚好错过了沈泽收回去的神色。
“我……这是在哪儿?”
“你在我母妃这里,”沈泽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语调,“你之前在花园里昏了过去, 我便就近将你带到了这里,我母妃会一些医术,她帮你看了诊,给你开了副药, 你得喝。”
听到药那个字眼,柳渊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看着沈泽, 打着商量道:“三殿下,你看我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个药,不喝可以吗?”
“不行。”沈泽觉得柳渊对于自己的身体真的没有半分疼惜, “你之前吃过什么药, 伤了你的肺腑, 为何那次你中毒之后,太医没有说这个事情,是不是你运功隐藏了?”
柳渊一愣,立刻装傻:“三殿下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难道不是忧思过重吗?”
“你一定要我把话说明白吗?”沈泽看着柳渊的眼睛道:“你吃了什么药,你自己心里比我清楚。”
柳渊心里一颤,沈泽此时的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柳渊下意识避开的对方的目光。
柳渊这样逃避的样子把沈泽气笑了。
“不喝是吗?”
柳渊摇了摇头。
沈泽立刻起身道:“我叫人请六皇子来。”
这话真的把柳渊吓到了,他才缓过来,此刻他身体全身上下都抗拒着见到沈陆的样子,见沈泽就要走出去了,柳渊忙道:“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沈泽脚步一顿:“行。”
药被端了进来,因为怕冲了药性,所以这次药里面什么祛苦的东西都没有加,而且,沈泽也不允许柳渊吃糖,在对方的监督下,柳渊捏着鼻子把药喝了,喝完之后差点儿一口把那些药全吐出来。
“吐了还得重新喝,我劝你最好忍着。”
柳渊的眼泪都被这碗苦药弄了出来,他此刻觉得沈泽简直可恶极了。对方明明知道自己怕苦,但却丝毫没有退让一步。
“沈江远……我讨厌死你了。”
沈泽目光一颤。
此刻的柳渊,脸色微红,双眸带着湿意,一副受了很大的委屈的模样。沈泽饶是什么都没有想,这一刻他的思绪不由得偏了一下。
他想吻柳渊,想亲自擦掉他脸上的泪水,他更想柳渊这辈子都不用喝这样苦的药。
沈泽定了定心神,再开口时,心绪已经恢复平常。
“你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会进宫碰到六皇子?”
柳渊把眼眶里的泪水忍了回去,开口道:“我阿姐想让我做六皇子的伴读。”
“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
沈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倒是柳渊疑惑地问沈泽:“你为什么不问原因?”
“你与六皇子之间的事情,如果我想问,之前在淮城我就会开口问了。”
“哦……”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等下我派人送你出宫。”
“不必了。”柳渊道:“殿下帮我良多,这点小事就不用劳烦殿下了。”
沈泽看向柳渊,少年人脸上还有泪痕,说话的语气与之前相比也多了公事公办,想来到底还是气恼了。
“刚刚强迫你喝药,是我关心则乱,你不要往心里去。”
柳渊心里一颤,抬头去看沈泽,沈泽此刻却没有看柳渊。
“我有事要去我父皇那里,你若是休息好了便叫小福子,他会送你出去。”
沈泽说完,便起身离开,柳渊攥了一下手中的寝被,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沈泽到承德殿时,皇帝沈行之正叫人撤了茶几上的吃食。沈泽看了一眼,都不是他父皇常用的那些。
“刚刚皇后来过了。”沈行之咳了几声,“这几样都是她送来的,有没有你喜欢的,拿去尝尝。”
“多谢父皇,”沈泽眼中有笑:“父皇近日身体可好?”
“还是老样子。”沈行之从塌上下来,沈泽在一旁扶住,“人老了,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你陪我走走。”
“是。”
父子二人并肩行走在御花园中,宫女太监远远落在后头,过了许久,沈行之才道:“你今天有些着急,是有什么人在等你吗?”
“是,”沈泽没有隐瞒,“柳二公子还在母妃那里,不知道他身体有没有好些。”
说着,沈泽便将今日碰到柳渊的情形说了一下,隐去了一些关键的信息。
“你与柳二,关系不错?”
“是,儿臣在西境与柳二公子一同深入险境,说起来还有些出生入死的情谊在里面。”
沈行之笑了起来:“柳二别的不行,闯祸的本事倒不小,你和他在西境那会,他没少给你惹麻烦吧。”
沈泽一笑,没有说话。
“你知道皇后刚刚过来同我说什么吗?”
沈泽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道:“儿臣不知。”
沈行之看向沈泽,问:“柳二在你那里,他没同你说?”
“他病着,光想着怎么抗拒喝药了,耍赖倒是耍了不少,别的倒也什么都没说。”
沈行之点了点头,大抵是信服了沈泽的说法:“喝药确实不舒服,朕也不喜欢喝药。”
“良药口苦……”
沈行之摆了摆手,示意沈泽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说回皇后。她想让柳二给老六当伴读,被朕直接否了。当年将六皇子记在她名下,是看在柳家为皇家出生入死的份上,想留个孩子给她未来承欢膝下,不是助长她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她这些年心思越发的活络,不是什么好事。”
沈泽静静听着,没有接这个话。
“朕把柳渊指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
“多谢父皇。那六皇弟那里……”
“我给他指了另一个人。”
正走着,沈泽远远看到蒋贵妃的步撵,他朝沈行之道:“父皇,想来这个伴读的事情,已经吹到了别的地方去了。”
沈行之抬头看了一眼,脸色微沉,他对沈泽道:“你先下去吧,有得闹了。”
“是,那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
沈泽离开之后,蒋贵妃才到,她看了眼皇帝身边空下来的位置,笑道:“陛下,臣妾听说您要为几位皇子寻伴读,特地来向陛下求个恩典的。”
“怎么?”
“听闻李家有一个旁支嫡出之子李赋,德才兼备,臣妾想让他做蒋申的伴读。”
皇帝在御花园遇到蒋贵妃的事情很快就传到皇后柳玲珑那里去了,在听到蒋贵妃要李赋做蒋申的伴读时,她气得杂碎了手中的茶盏。
“她绝对是故意的,她绝对是听到风声之后直接去拦的陛下,不然,为何她点名要的这个人,和陛下决定指给老六的是同一个人?”
“娘娘别急,”知慎道:“陛下不是还没松口吗?”
柳玲珑道:“现在没松口,是在给他自己脸面,但谁都知道,这事儿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娘娘……”
柳玲珑哭泣的眉眼中有一丝狠厉:“你去叫六皇子过来,这事儿得委屈一下他了,但是,有些东西,宁缺毋滥,原本这个李赋就是皇帝硬塞给我的。蒋贵妃既然想抢,那就送给她。”
柳渊并不知道这一眨眼的功夫,这个伴读的事情已经在后宫闹得风生水起。他在榻上躺了一会,觉得身体大好之后,便换了衣服来向贤妃道谢。
刚一出门,柳渊才发现门口蹲了个白白软软的小团子,哦不,小孩子。
“小殿下?”
“啊!被你发现了!”沈轩仰头望着柳渊 眼睛亮亮的。
柳渊失笑:“你直接蹲在这门口,我怎么能不发现呢?”
沈轩今日穿了一身白衣,袖口和领口处都细细密密地缝了一圈兔毛,加上小孩子原本就养得好,看起来像是工艺精湛的瓷娃娃。
“你身体好些了?”沈轩软软糯糯地问。
“好多了,多谢小殿下关心。”
柳渊虽然救过沈轩,但实际上与沈轩的交集并不算多,可是沈轩却一点也不怕他,倒有几分粘着他的意思。
沈轩的眉眼与沈泽有几分相似,即便是含着笑,看起来也有些清冷骄矜,只不过小孩子的眼神软软的,十分惹人喜欢。
柳渊一瞬间在想,沈泽小时候会不会就长这副模样。
“你在这里干什么?”柳渊笑着问。
“三皇叔说你身体不舒服,要我不要打扰你休息。”沈轩说这话的时候,带了点小心翼翼,看柳渊的时候,仿佛在看一只漂亮易碎的花瓶。
柳渊失笑,也不知道沈泽跟小孩子说了些什么,能让小孩子这样看他。
柳渊半蹲了下来,看着沈轩道:“我现在很好,我想去感谢你祖母的药,你能带我过去吗?”
“好!” 沈轩高兴道。
沈轩很自然地拉着柳渊的手,一直把柳渊带到贤妃的面前。
贤妃育有两子,容貌上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但目光清澈温和,在看到柳渊的时候,神色中带了几分笑意,显得格外亲切。
“祖母,柳家二公子说想见你。”
柳渊在沈轩这句话后朝贤妃行礼道:“草民柳渊,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笑道:“免礼,小轩儿亲自带你过来,看来他很喜欢你。”
“小殿下活泼,能让小殿下喜欢,是草民的荣幸。”
“他喜欢的人可不多。”贤妃说着,招手让沈轩到身边来,“柳二公子身体才恢复,你不要闹他。”
“哦……”沈轩倒有几分不舍,他朝贤妃道:“那我乖乖的,不闹人,我想柳二公子陪我一起玩。”
贤妃道:“他与你三皇叔一样都住在宫外,不能在宫里久留。”
“好吧……”沈轩眼里有藏不住的失望,他轻轻拉着贤妃的衣袖,表情有些小小的可怜。
贤妃到底还是松了口:“你去问问人家,看人家愿不愿意。”
沈轩立刻就雀跃了起来,他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柳渊,柳渊在这一双眼睛面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谢谢祖母!谢谢柳二公子!”
沈轩一溜烟地跑到柳渊面前,贤妃笑着道:“这孩子大概在宫里闷久了,若是闹到你了你就让小福子把人带过来。”
“小殿聪明伶俐,不闹人的。”
贤妃坐了一会儿,同柳渊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觉得有些乏了,便让柳渊自便。等贤妃离开后,沈轩把自己私藏的那些小玩意都拿了出来,里面不少心思灵巧的机关物件,沈轩像是献宝一般把东西拿到柳渊跟前道:“这都是我三皇叔做的。”
柳渊没有想到,沈泽的手如此之巧,他拿了一只小弓箭在手里,手柄处有一点粗糙感,柳渊仔细看了一眼,随口将那手柄处刻着的两字念了出来——
“淼淼?”
“哎呀,不好。”沈轩连忙将那手柄上的字捂住,“别看,别看。”
柳渊笑道:“可是我已经看到了啊。”
“好吧,”沈轩松开了手,“你别跟我三皇叔说,我把他小名告诉你了啊……”
柳渊一愣,问道:“这个,是三殿下小名?”
沈轩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不得了的事情,忙捂住自己的嘴。就在这个时候,有小太监的声音响在房间外头。
“三殿下,小殿下和柳二公子都在里面。”
“他……还没走吗?”
“小殿下很喜欢柳二公子,所以便将柳二公子留了下来。”
“好的,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沈泽推开门,房间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向他看了过来,沈泽的目光先落在柳渊身上,见他气色与之前相比已经好多了,才看向沈轩。
“阿轩,你……”
沈泽话未说完,沈轩从椅子上跑下来,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忙不迭地道:“我还有东西落在外头,我要去找。”
说完,人就从沈泽身边跑了出去,一下子没了踪影。
沈泽看了眼房间里面,干干净净的,像是收拾过的样子。
“阿轩太闹腾了,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柳渊笑道:“他很可爱。”
“我送你回去吧。”
“好,谢谢殿下。”
柳渊向贤妃辞行时,沈轩正躲在柳渊的后面,朝沈泽挤眉弄眼。沈泽看了一眼,笑了一下。
他猜到,大概柳渊原本一早就想走了,结果人硬生生被沈轩留到现在。
“江远,”贤妃道:“既然你也要出宫,便先送柳二公子回丞相府吧。”
“是。”
出宫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柳渊发现宫门口没有柳家的马车时,表情有一瞬的不可置信。
“六皇子来母妃这里问过你的情况,我为了把他打发走,我说你已经回去了。所以,为了把这个事情做得令人信服,我让柳家的马车先回去了。”
柳渊皮笑肉不笑:“他们倒挺听你的话。”
“我拿了你的腰牌,他们自然是信的。”
“那我怎么回去?”
柳渊话音未落,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在他和沈泽面前停下。
“这样可以吗?”沈泽问。
“马马虎虎。”
柳渊踩着踏凳进了马车,沈泽也跟着上来。柳渊也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他。
“母妃让我送你回去。”
柳渊冷笑道:“那我说不喝药的时候,没发现三殿下是如此听话之人啊?”
沈泽笑了起来,他知道柳渊之前一路上都没发作是因为有人在场,此刻没了别人,他那点脾气自然是要找个地方撒出来的。
“一直生气呢?”
“我怎么敢,”柳渊道:“殿下可是一言不合就要威胁人的主儿。”
“你只要不生病,我自然是不会威胁你喝那苦药的。”
你不威胁我喝药,自然会威胁我做别的。这个话只是柳渊心里在想,自然不会说出来。
“今天糖也没有。”
“母妃说了,她开的方子与糖相冲,不让你吃。”
柳渊把头偏向车窗,没打算理沈泽。
沈泽看着柳渊的侧脸,今日在房中看到柳渊和沈轩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看着他的画面一下子又浮现在了脑海里。
在那一瞬间,沈泽终于抓住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柳渊这个样子,像极了一只被宠坏了的猫。
沈泽不禁失笑。
柳渊没想到沈泽居然在笑,心里那点儿不高兴更加放大,他从车窗里看到严家的马车从旁边经过,立刻出声道:“里面坐着的是严家小公子吗?”
严家的马车立刻停住,严修从里面探出头来,惊喜道:“阿渊!”
“绍宁。”柳渊笑着打了招呼,然后回头看着沈泽道:“殿下,我好友的马车就在前面,我乘他的车子回去,便不麻烦殿下相送了。”
烛光微暗,柳渊觉得沈泽的目光似乎深邃得有些令人胆颤,但是他想再看清楚些时,对方已经开口道:“那便如此吧,柳二公子可自便。”
柳渊点了点头,从沈泽的马车里出来。
“阿渊,阿渊!”严修忙将柳渊迎进车里,在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看了柳渊之前乘坐的马车一眼,因为方向问题,他没看清楚马车上的徽记,所以,他向柳渊问道:“阿渊,你这是出宫的方向吧,你刚刚坐谁的马车回来的?看着不像是你们柳家的马车。”
“三皇子。”
严修的下巴差点惊掉:“你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近了?不对,你是不是特地进宫去请了圣旨?”
“圣旨?什么圣旨?”柳渊一脸莫名。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严修指了指柳渊,又指了指沈泽那辆还没走的马车,道:“成了三皇子的伴读。”
“什么?”
“你这是真不知道?”
柳渊没好气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吗?”
“那你这趟进宫,去干什么?”
“见我阿姐。”
“哦。”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柳渊问。
“圣旨都已经送到柳家了,这件事还有谁不知道?一起被指了伴读的还要蒋申。”提到蒋申,严修语气不太好。
“蒋申?不是六皇子吗?”
“这你都不知道?”严修这回真的惊讶了,“阿渊,你进宫是进了个假的吧?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柳渊没说自己在宫里病了的事情,只是道:“我没注意,你跟我说说。”
一提到说这些事情,严修立刻就来了兴致:“阿渊,你在宫里你居然都不知道,这事儿可精彩了,原本皇后娘娘是想指你做六皇子伴读的,结果皇上没让,反而将你指给了三皇子做伴读。然后为了安抚皇后娘娘,便将李家那个李赋指给六皇子当伴读。”
“李赋你大概不认识,但是他的文章你可能读过,之前先生在讲‘鱼我所欲也’的时候,把他的文章当一类甲等,让我们每个人都研读过。”
“他是?”柳渊问。
“李家的一个旁支的嫡子,父亲官至六品。”
“然后呢?他怎么成了蒋申的伴读了?”
“接着就是蒋贵妃的本事了。她听说皇后娘娘有意给六皇子选伴读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去抢人,结果也不替五皇子抢,替一个不学无术的世家子抢了个伴读。”
“皇后觉得这事儿大概是丢了脸,便主动让六皇子把人让了出来。结果就可怜了这个李赋,好端端的书没法读了,还给蒋申当伴读,那哪是伴读,分明是折辱。”
“折辱的也不是李赋一个。”柳渊看了看车窗外,沈泽的那辆马车已经没有了踪影。
“怎么说?”
“蒋贵妃拿一个蒋申先后下了六皇子和三皇子的脸,你说,折辱了几个人?”
严修吃了一惊,连忙扳起指头数,嘴里念念有词:“三皇子?为什么有三皇子”
“伴读这事儿,原只有皇子才有此殊荣,他蒋申算什么东西?怎么与三皇子有一样的待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三殿下还是把自己老婆安排给自己做伴读啦!
明天日万哦,叉腰!
第52章
时隔多日, 柳渊再次回到了青山书院,只不过他的位置与原先略有不同。沈泽最终还是同六皇子与五皇子坐了一排,进门起, 从左往右,分别是三皇子、六皇子、五皇子。柳渊因为是沈泽的伴读,所以他的位置便在沈泽后头。
柳渊看着一抬头就能看到先生的位置, 有些无奈地将书本摆在了书案上。
“阿渊、阿渊!”
严修十分高兴地跑到了柳渊面前, 指着柳渊后面的那个位置道:“我已经同原先坐在这里的同窗说好了,我与他换个位置,我坐到这里来。”
柳渊看了一眼,笑着点头道:“好,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严修摆手道:“就那几本书,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阿渊你等我一下。”
严修说着就回头去拿书,柳渊坐在位置上有点儿百无聊赖,他目光随意落在屋内,见五皇子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地走进来, 里面跟了一个生面孔,柳渊猜了一下, 想来那人便是指给蒋申的伴读李赋了。
李赋走在蒋申的后面, 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长袍,眉目清秀, 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读书人特有的韵味。
五皇子先落了座,蒋申指着最后那一排空着的那个位置对李赋道:“明德兄, 你个头高, 去那里坐, 如何?”
众人一愣,李赋个子不算高,若是比起来,其实与蒋申差不了多少。这种个子高坐后面的话,听起来就像是故意将人放到角落里欺辱一般。
“好。”李赋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异常,他朝蒋申拱手,背着书走到后面。
柳渊静静瞧着,没有说话。
“阿渊,”严修在一旁小声道:“他们……是不是在欺负这个新同窗?”
“嗯。”柳渊轻轻应了一声。
“那要不要去帮他?”严修有些跃跃欲试。
“不了。”
严修一愣,问:“为什么?”
“不合适。”柳渊道:“人家并没有因为这个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你若去帮忙,只会让蒋申觉得他是我们的人,对他的处境更加不利。”
“那怎么办啊?”
“先观察着。”
柳渊说话的时候,目光下意识往李赋那里瞥了一眼,在此刻如此喧闹的环境中,对方已经拿出了书本,旁若无人地看起书来。
他这个样子,自然也落到了蒋申的眼中,蒋申看自己磋磨对方对方似乎挺坦然接受,立刻觉得自己这一拳像是打到了棉花上,全身上下都透着不舒服。
“明德兄,”蒋申开口道:“你过来一下。”
李赋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蒋申又道:“你拿着你的书过来。”
李赋将放下的书拿起,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蒋申看着李赋笑道:“我平日里都没有好好学习,但今天明德兄给我做了个榜样。先生昨日教的是这篇课文,能麻烦明德兄替我先诵读一遍吗?”
李赋的脸色有些变了,他拿着书,半天没动。
“怎么?”五皇子沈浚也看了过来,“德才兼备的李家四公子,不会读书?”
“会。”李赋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些颤。柳渊看见,对方的脸色也因此涨的通红。
“那便读啊!”
李赋下意识求助地望了四周一眼,但这里没有几个人敢主动去触五皇子的霉头。李赋也自知这个道理,他开口,语气有些慢:“我……读的不……好。”
柳渊眉头一皱。
蒋申道:“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说着,他去看五皇子道:“殿下,你听清楚了吗?”
五皇子沈浚的脸上与蒋申一样,已经有了些十分恶劣的笑意:“我也没听清楚呢。李四公子能再说一遍吗?”
就在李赋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柳渊将手里的书嘭地一声摔在书案上。
“我这么久没来,我怎么不知道书院里有了新规矩,需要有伴读给人读书啊?”柳渊将书随意地翻到某一页,瞧着蒋申笑道:“蒋大公子不识字是吗?那需要我来替你读这课文吗?”
蒋申一窒,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就在这个时候,沈泽走了进来,把柳渊手中的书抽走,道:“你若是要读,那也得是读给我听,他算什么东西?”
柳渊没有防备,手中突然一空,原本凶恶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愣然。
然后,沈泽微微抬眸,看着蒋申,冷冷道:“先生马上过来,想闹的大可继续。”
听到这话,众人这才散去。
李赋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在整理书本的时候,偷偷感激地看了柳渊一眼。
不过柳渊没有看他,但他这个目光,被沈泽捕捉到了。
沈泽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而后看着柳渊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日常训狗呢。”柳渊笑着,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显然还在因为蒋申那边的事情不大高兴。
外面,已经有好事者的声音传了进来——
“听说了吗?柳二公子第一天回书院就和蒋家大公子呛上了。”
“这次是为了什么?”
“谁知道?不过,这以后都有好戏看了。”
晚间下学时,柳渊因为要补这些天落下的内容,所以在书院里多留了一个时辰,等出来时,天已经黑尽。
“公子。”阿鹤上前给柳渊拿书,道:“严小公子说家里有事,便先走了。”
柳渊点了点头,正要上马车,余光处瞧见一人,柳渊目光一顿,“那是怎么回事?”
阿鹤顺着柳渊的目光看了过去:“那是李家四公子,下学的时候蒋大公子说他踩了五皇子的衣角,让他在那里罚跪。”
柳渊偏头问:“蒋申故意的?”
阿鹤点头道:“是故意的,今日公子出面给李四公子解围,在您没看到的地方,李四公子已经挨过打了。”
柳渊微微皱眉,到底还是下了马车。
“明德兄,”柳渊开口道。
此刻已是冬天,地上都可以看见一层白霜,李赋跪在那里,不知道跪了多少个时辰,整个人似乎被冻得发紫。听到有人在叫他,他才抬起头来,看清来人,表情一瞬间亮了一下,但紧接着又暗了下去。
“二……公子。”
“你起来吧。”
李赋摇了摇头:“若……不让……蒋大公子满……意了,我明日……可能……”
之前柳渊只是隐瞒的猜测,这回李赋再次开口,柳渊便明白了,这个李四公子,可能有些口吃。
看到柳渊的目光,李赋脸红了起来:“这……不是天生的……是我病了……病好了就没事了……”
“你起来吧。”柳渊道:“他们要磋磨你,你跪两个时辰,四个时辰,他们也都不会满意。既然他们都不会满意,你不如好好爱惜你自己的身子。你好歹也是靖远李家的后人,不要这般任由别人搓圆揉扁。”
李赋一愣,紧接着眼睛也红了。
“你记着,你是陛下亲赐给蒋申的伴读,你丢你自己的脸不要紧,但你不能丢了陛下的脸。”
李赋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感激地看着柳渊,连连点头。
“好了,书院里有一处温泉,这夜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带你过去,你自己泡一泡驱驱寒气。”
说着,柳渊伸手,想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但李赋毕竟是跪了许久,甫一被柳渊拉起来的时候,双腿一软,直接没有站住。柳渊也没有料到对方一点武艺都没有,差点儿结结实实地被对方砸了个全,连忙双手揽住对方。
书院门口的守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瞧着那李四公子突然就倒在了柳二公子的怀里,柳二公子还将人抱了个全。
沈泽走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场景。
“明德兄,你赶紧站起来,我……”
柳渊话没说完,手上一轻,他正要高兴,冷不丁地撞进一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眸中。
“二公子下学如此之晚,原来是有约了。”
沈泽声音冷冷的,把柳渊冻得一哆嗦,瞧见沈泽像是拎着小狗仔一般提着李赋的衣领,忙道:“你快放他下来,他本来就跪了许久,双/腿没有力气,你这样拎着他,人要被你勒死。”
沈泽双眸一缩,到底还是松了手。
“明德兄,你没事吧?”
李赋咳了半晌,才摇头道:“没事,刚刚……谢谢二公子,三殿下。”
“你的腿我等会得跟你看看,年纪轻轻的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说着,柳渊问:“你知道温泉在哪里吗?”
李赋摇了摇头。
“我带你过去,顺便也泡个澡好了,咱们书院的温泉可是一绝,可惜平日里人太多,今日这么晚了,倒是刚好。”说着,柳渊看着沈泽道:“殿下可要与我们一起?”
“去看看。”
“好。”柳渊笑了起来。
一路上,都是柳渊扶着李赋,沈泽本来要帮忙,结果柳渊记着对方不喜人触碰的事情,硬生生给拦下了。
所以,等到了温泉时,沈泽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我看看你的腿。”柳渊道:“腿上还好,你泡一会儿,我已经让阿鹤去找你们家下人了,过一会便会有人来接你。回头你向书院告个假,就说你病了,在屋里躺几天,再回来的时候,蒋申就会老实多了。”
“谢谢……谢谢二公子。”
李赋是真心实意地感谢柳渊,他原本在接到圣旨之后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算是完了,特别是当他们发现自己因病口吃这件事之后,他甚至在担心,会不会从此以后连来书院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了。
但是,柳渊今日在那个至暗的时刻给了他一线生机。
柳渊拍了拍李赋的肩,没想到李赋却突然红了脸,柳渊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听到沈泽在外面叫他,便开口道:“我去那边看看。”
“嗯嗯,二公子去吧,不用……管我。”
柳渊点头,起身离开了这个浴池。
“殿下?叫我何事?”
“无事,就是问你还过不过来。”
“过来的,”柳渊道:“殿下稍等我一会儿,我换个衣服。”
浴池一下子就静了,但沈泽紧接着就听到了柳渊松开玉带扣的声音。
然后是外袍。
中衣。
里衣。
沈泽撇开了头。
余光里,二人的衣物都堆在架子上,衣带纠/缠在一起。柳渊只围了一条浴巾,少年人的身体修长白皙,黑发披散,这浴池里的烛光照在身上,仿佛给少年人的皮肤上镀了一层玉色,而那潮|湿|燥|热的水汽,又将少年人的脸上蒸出一抹薄红,更显得他唇红齿白,五官明艳。
浴池水波荡漾,柳渊这才发现,这个池子的水,有些深了。
沈泽比他高出一个头,此刻他在池边,也只露出了肩膀以上的部分。若是自己下了这水,那这深度很可能会淹到他的鼻子。
柳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害怕这个池子了。
沈泽没有听到下水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柳渊站在池子旁边没有往前走。
“怎么了?”
“水,好深。”柳渊说着,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惊恐。
沈泽没有想到柳渊会这样怕水,他在水里走到柳渊身边,抬头看着他道:“怕的话就不泡了。”
柳渊蹲了下来,下意识否认道:“谁说我怕了。”
“你是不怕。”沈泽伸手去拿一旁的浴巾,披在了柳渊身上:“在岸上冷,把衣服穿上,我们回去。”
柳渊一把握住沈泽的手,道:“不要。”
“嗯?”
柳渊盯着那水,表情有些狠狠的:“我不怕它。”
而后,他就以这样抓着沈泽手腕的姿势,从蹲在水池边,改成了坐在了水池边。
柳渊的脚下水的时候,溅起了一点儿水花,正好落在沈泽脖子上。
“抱歉!”
柳渊连忙伸手,沈泽来不及拦住他,少年人的指尖再一次触碰到了沈泽的脖颈处那一片极其敏感而又禁密的肌肤。
“柳、渊。”沈泽开口,声音有些低沉的沙哑。
柳渊以为沈泽因为那水的事情生气,忙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向你道歉,你可以把水也泼在我身上,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沈泽被柳渊气笑了,柳渊也不知道沈泽在笑什么,见对方没有泼水在自己身上,想来已经是不为刚刚的事情同自己生气了,柳渊便笑着朝沈泽道:“殿下,我能求你帮我个忙吗?”
“什么?”
“我想下水。”
“你不是怕吗?”
“我不怕。”
“那你下来。”
柳渊一下子顿住了:“好吧,我承认我怕水,但是我想泡澡。”
刚刚少年人触碰过了的地方热度还没退,沈泽压着身体里隐隐冒头的火气道:“回去你府上想怎么泡怎么泡。”
“我不,这里的水温刚刚好,而且我衣服都脱了,总不能让我穿上吧。而且,等会我碰到李赋怎么说,我说我在温泉一夜游,可是就是没下水?我可不想我怕水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而且,”柳渊道:“我不是怕一切的水,只是,这个池子有点深了……殿下……”柳渊顿了一下,到底还是觉得有点难开口,“我记得以前,这里有扶杆的……”
“你没来的那几天,扶杆坏了,新的还没来得及装。”
柳渊觉得自己运气着实不好。
“真的想下来?”沈泽问。
柳渊忙不迭地点头,他在这岸边呆久了,到底还是冷的。
“那你扶着我,若是不舒服了,及时跟我说。”
“谢谢殿下!”柳渊眉开眼笑道。
浴池里其实还有人工凿砌的石阶,柳渊双手扶着沈泽,一点一点地往水里走。
每走一步,他离水面就更近一些,但一旁沈泽的手却是那么稳地扶着他,好像无论他发生什么,对方都能扶住他一般。
柳渊终于踩到了池底。
此刻,他与沈泽面对面站着,两人的气息胶着,柳渊的黑发如花一般散在水面上,他抬眸看着沈泽,一双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只没有设防的小兽。
“殿下,我做到了!”
少年人眉开眼笑,沈泽压下心底那一抹燥热,在少年人的感染下,也露出了一个笑。
是他先被捕获,是他先深陷其中,所以这里面的酸甜苦辣,也只能他自己一个人受着。
他不会动这笑容的,至少现在不会。
池水到底还是有些深,柳渊只沾了一下池底之后就被沈泽放回了台阶上。
“你在这里泡,怕吗?”
柳渊摇了摇头,这个高度他能露出肩膀,所以他能适应。
沈泽稍微退远了一些距离,又问:“现在呢?我松手了。”
“还好。”
“那你在这儿泡,我就在旁边,你若有事就叫我。”
“好。”
柳渊看向沈泽,见对方靠在池边闭了眼,原想让他帮忙拿个香胰子便作了罢,柳渊目测了一下自己与香胰子的距离,往那边挪了一步。
柳渊没想到,脚下的石阶不稳,整个人一下子滑入水中。好在沈泽就在不远处,立刻将人一把捞起。
“怎么回事?!不要命了?不是说有事叫我的吗?”
两人身上都是水,柳渊还呛了好几口,他两手抓着沈泽的肩,眼睛看着晃动的水面,表情十分惊恐,显然是被吓到了,一时间没有说话。
沈泽将人揽在怀里,轻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刚刚怎么不叫我?”
柳渊缓了过来,声音还是有些发颤:“我……我以为你累了,没好意思打扰你……”
“你站稳了,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香胰子……”
沈泽长臂一伸,将岸上的香胰子拿了过来。
柳渊接了,这回他学乖了,爬了两个石阶,坐在了浴池里。
沈泽这才退到一边。
怀中温香软玉已无,但手中的触感似乎还在。他那会儿被柳渊吓到了,没来得及反应,此刻四下皆静,沈泽即便是想忘却,但那个瞬间就像是蛊毒一般,越抑制就越发的清晰。
少年人的腰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又窄又薄。沈泽以前就知道柳渊的腰细,但是今日这般肌肤相亲的接触,让他下意识动了情。
还好那时候柳渊怕水,没有发现端倪。
沈泽将一旁浴巾拿了过来,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他强迫自己将思绪从此处抽离,去想京城,去想西境,去想境外的蛮族,但是,每一个思路的开头,其结尾都是柳渊在水里被他按住亲/吻的画面。
少年人一开始是抗拒的,甚至在不停的挣扎,但是随着他的动作,对方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甚至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不得不揽住他的脖颈。
他强迫着少年人开口,强迫着对方接受。
不知是温泉水还是情/欲/染红了少年人的眼尾,脸颊,还有露在水面上的身体。
这样的吻少年人到底还是受不住,落下泪来。
沈泽轻轻睁了眼,眼底翻涌的,都是浓郁得化不开的欲/色。
今日是他不该来的。
他应该找到人之后直接带回去,不该同对方来这里泡什么澡。
柳渊正泡的舒舒服服,发现沈泽拿下了一直盖在脸上的浴巾,而后人又从另一边离开浴池,柳渊一愣,忙问:“殿下要去哪里?不泡了吗?”
沈泽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开口道:“嗯,你先泡吧,我离开一会儿。”
声音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哑。
“哦。”
柳渊在浴池等了沈泽许久,发现对方久等不来,又听见李赋在外面叫他,便起身拿了浴巾擦水换衣服。
只不过,在换衣服的时候,柳渊发现,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柳二公子。”李赋见柳渊出来,忙迎上去,发现只有柳渊一人,有些意外道:“殿下呢?”
“他可能先走了。”
“没有。”沈泽从一旁走出来,神色如常。
柳渊看到来人,笑问:“殿下,你后面怎么不泡了?你后来到哪里去了?”
“临时想起来有些事情。”
“噢噢,”因为这里还有外人,柳渊也没多问,而是道:“殿下,你那会儿离开的时候,有在衣架子上看到我的帕子吗?”
“没有。”
“哦,那可能是掉到别处了。”
沈泽没有接话。
等回到府邸之后,沈泽才从衣服里拿出一方帕子,帕子一角处绣着一个小小的“渊”字。
帕子是干净的,那会儿他被欲|望|逼到顶点的时候,到底还是没有舍得用这东西。只是此刻,上面白檀的香气,让他又想起了那疯狂又迷离的瞬间。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崽,出息了哈~
还有一更。
第53章
柳渊是被沈泽送回来的, 还未进丞相府大门,老管家便朝他躬身行礼道:“二公子,相爷在书房等您。”
柳渊闻言愣了一下, 道:“父亲是有什么急事吗?”
“这个老奴就不知了。”
“那……”柳渊回头看向沈泽,眉目间有些许歉意,“都没有请三殿下喝口茶。”
沈泽微微笑了一下, 道:“无妨, 原本就是我要送你过来,此刻你已经到了柳府,我也应该回去了。”
“那下次请殿下吃饭。”柳渊笑道。
沈泽点头道:“好,我记下了,你快进去,外面风大。”
“好,”柳渊踏进柳府大门, 把身上的披风交给阿鹤,道:“你让小厨房给我热点东西。”
“公子要吃什么?”
“大晚上的,让他们看着做吧,不必太复杂。”
“好的, 公子。”
说话间,柳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发现沈泽还站在那里, 夜色氤氲,好像是要目送他回家一般。柳渊的心突然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阿鹤, ”柳渊轻轻开口:“你替我送送三殿下。”
阿鹤惊讶地看了自家公子一眼,而后点头道:“是, 公子。”
见沈泽上了马车, 柳渊才继续跟着老管家朝书房走。其实这条去书房的路柳渊走了无数次, 每走一次的时候,他都有点儿说不出道不明的忐忑与害怕。
大约就是混账事情做多了,总担心有哪一件被父亲发现。
老管家的步子停在门口,而后朝柳渊道:“二公子,到了。”
柳渊朝管家笑了一下,而后推门而入。
“父亲。”
柳执坐在书案旁边,书案只有一个刻了字的签章,签章形状有异,像一个变了形的聚宝盆。柳执手边的茶水已经空了,似乎他一直坐在这里,一直在等柳渊。
看到那签章,柳渊没吭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看来你认得这个东西。”
“嗯,孩儿不敢隐瞒。”
“不敢隐瞒?”柳执笑了一下,“事情都做完了,你才跟我说你不敢隐瞒,这个京城,还有你不敢做的事情吗?”
柳执并没有疾言厉色,但这样的语调却更加剜柳渊的心。
屋里一瞬间静了下来,只有门外喧嚣的风声,天越发的冷了。
柳渊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柳执才道:“你为了你哥哥的事情,还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听到这话,柳渊下意识道:“没有了。”
柳执点了点头,下一瞬却忍不住地咳了起来,柳渊急忙上前,去给父亲续茶水,却发现,自己皇家影卫首领的腰牌正握在父亲的手上。
柳渊再次跪了下来。
柳执的目光落在柳渊的身上,好像昨天这孩子都只有半人高,而此刻却已经长到这么大了。“你此刻肯定在想,我是怎么找到的。”
“没有,您要找,定然有办法,”柳渊道:“孩儿自从拿到这个腰牌的那一天开始,就做好了被您发现的那一天。”
柳执狠狠地咳了起来,那皇家影卫的腰牌被他死死地攥在手里:“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哥哥就是被这个害死的……”
柳渊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皇权之争,最为凶险,孩子,为什么你要掺和进去?我明明,想尽办法了啊……我失去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也留在了后宫之中,我不想失去你了,那样,我百年之后,如何去见你的母亲?我如何告诉她,她留给我的三个孩儿,我一个都没有照顾好?”
“父亲……”柳渊跪在地上,也红了眼眶。他的父亲向来都是强大的,威严的,即便是两人争吵的时候,他父亲都是寸步不让的,可是,柳渊第一次看见自家父亲露出这样伤心欲绝的表情来。
好像支撑着他走过这些年的东西一下子倒塌,以至于整个人都苍老了。
“那日,陛下指你为三皇子伴读的圣旨过来,我心里就猜测不好。你哥哥当年接到的也是这样的圣旨,如果你只是一个偶尔有点小聪明的世家公子,陛下不会指你去做三皇子的伴读。所以,我猜测,这些年,你瞒了我许多事情。”
“于是,我叫人去查了你。”
“然后,我找到了你在黑市重金悬赏的那个问题。你看到答案了吗……”
“看到了……”柳渊开口时,声音有些抖。
柳执眼眶微红,他在说这些的时候,就像是将没有结痂的伤疤再次撕开:“你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找到你大哥身边最亲近的影卫?”
柳渊猛地抬头。
“因为那个人被我看管起来了。”
“为什么?”
“他做错了事,你若是想见,你便去见他吧,他在城外的庄子里。”
柳渊嗖地一下站起身,转身离开书房。柳执看着柳渊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似乎追着柳渊的步子,散落在这书房庭院之中。
夜里本不能出城,但这些年,柳渊在城里喝酒吃茶吃出来的人脉,到底还是让他找到了出城的法子。
柳渊骑着马,朝给他开偏门的守将道谢。
“二公子不必客气,”守城侍卫笑着道:“几年前二公子在蒋申那个混账东西手中救下我妹妹,小的就一直想报答二公子的救命之恩。夜里风大,二公子一路小心。”
柳渊朝着守将点了点头,转身打马出城,冬日的风刮在脸上如刀子一般,柳渊却没心思去在乎半分。
他寻觅了多年的问题,终于要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了。
马在城外的庄子处停下,庄子上的守卫十分意外,柳渊跳下马,将缰绳扔到守卫的手里,开口道:“我要见阿佑。”
庄子上的管家听到消息急急忙忙地跑过来,道:“二公子夜里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但阿佑这个人,他已经疯了,二公子见他,怕是得不到什么东西。”
“疯了?怎么疯的?”
“不知道啊,”庄子上的管家答道:“送来的时候就疯了,身上都是伤,不成人样,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下就想寻死,可丞相大人要我们好生看管着,所以我们就把人锁起来了。二公子若要去看,小心脏了眼睛。”
柳渊皱眉道:“无妨,我去看看。”
阿佑所在的屋子是庄子里一处僻静之地,当开门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原本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别杀我!别杀我!”
柳渊上前,在门后看到了蓬头垢面的阿佑。
那一瞬间,所有回忆涌上心头,阿佑穿着一身侍卫服,手上拿着大包小包,朝着他笑道:“小公子,这些都是大公子给您准备的,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幼时的柳渊朝着阿佑身边的人笑道:“大哥又要出门了吗?”
“嗯,这次我是陪同太子去赈灾,我不在京城的这些天,你记得乖一点,到时候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这些记忆仿佛就在昨天,但记忆中的人却已经阴阳两隔。
柳渊红着眼眶,看着缩在一角不断发着抖的阿佑道:“阿佑,大哥给我带的礼物,是什么?”
听到柳渊的声音,阿佑一点一点的抬起头,过了好久,柳渊听到阿佑沙哑的声音叫他:“二公子……”
见阿佑能认人了,庄子里的管家显然是吃了一惊,下意识道:“他疯了好多年了,居然清醒了 ?”
一听到其他人的声音,阿佑又开始抖,眼睛里原本的清明渐渐又消失不见,他一边抖,嘴里一边大叫道:“杀了我,杀了我!”
“二公子,这……”
“你先出去一下。”柳渊道。
管家知道自己刚刚不该开口,此刻二公子没有怪罪就算他祖坟上烧了高香了,听到这话,忙不迭地转身离开了。
等房间里只剩下柳渊和阿佑两个人的时候,柳渊才走到阿佑的面前,小心翼翼地道:“阿佑,你还记得我吗?”
原本还抖着的阿佑渐渐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柳渊听到阿佑道:“二公子……”
柳渊红着眼睛笑了起来:“你还认得我就好,阿佑,你一直都跟在大哥的身边,我问你,你活着,是不是说明……大哥也有可能活着?”
阿佑突然开始疯狂拿头撞墙,柳渊急忙拿起房间里的软垫垫在阿佑的后脑勺处,等对方这般疯狂的自残行为过去了之后,柳渊听到了对方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
“二公子,你杀了我吧,你会杀了我的。”
“因为是我……出卖了大公子。”
“把他送上了绝路。”
垫在阿佑后脑的垫子掉了下来,柳渊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步:“你说什么?”
阿佑抬起头来,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我不知道他们会要了公子的命,我只是输了好多的钱,他们想买大公子的行踪,我想着我只做一次,只做一次就好,但是……我没想到,他们会把公子抓住……”
“他们给公子上了好重的刑,他们让公子说出太子妃的下落……”
“鞭笞,炮烙……那些酷刑……我在旁边求公子,我求公子松口吧……可是公子到死……到死都没有说出太子妃的下落……”
阿佑瞪着眼睛,仿佛眼前这个房子已经成了他当年呆过的囚牢,而他光风霁月的大公子,在他的面前,被染上满身的血污。
他一边哭,一边道歉,可是,他家大公子却再也不看他。
“大哥他……死了?”
阿佑哭着点头。
“可是……这些年我都没找到尸首……”
“因为,没有办法有尸首了……您带着小皇孙回京城的消息传到了囚牢中,他们……他们功亏一篑,极度愤恨下……把大公子扔进了野狼群里……”
“就是一盏茶的功夫,相爷就带着人找到了这个囚牢,可是,等我们找出去的时候,他们扔下公子的地方,只剩下一件带血的衣服……”
“二公子,你杀了我吧,这些年,我午夜梦回,都是大公子在囚牢里受刑的声音……我对不起大公子,对不起柳家,您杀了我吧,您杀了我吧……”
柳渊的手在颤抖,袖中泛着冷光的箭尖对着阿佑,柳渊站在离阿佑两步远的地方,过了许久,才开口道:“你后悔吗?”
阿佑拼命点头。
柳渊突然笑了一下:“那你若是就这么死了,多解脱啊。”
阿佑下意识抬头看向柳渊,在他记忆里,那个常笑着来找大哥的小孩子,此刻站在阴影里,脸上依旧挂着笑,但那周身的气质却完全变了,有种让他害怕的阴沉和可怕。
“二……二公子……”
柳渊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片刻后,阿佑听到柳渊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好生看管,之前父亲要你们如何,你们照旧便可。”
阿佑看着地上冰冷的月光,凄惨地笑了起来,是他背主在先,就应该生生世世受着这良心的折磨,直到死亡。
***
一连两日,柳渊都没有出现在青山书院。倒是阿鹤来过一趟,替柳渊请了个病假。直到第三日,柳渊才消了假,回到了书院。
一进书院大门,严修便第一个跑到了柳渊身边问道:“阿渊!你怎么病了,我差点以为今天的骑射课你也不来了。”
柳渊脸上还带着点病态的白,开口道:“就是夜里吹了风,着凉了。”
“那你现在好些了吗?”严修一脸担忧地道。
柳渊微笑道:“没什么事了。”柳渊不想再在自己生病这件事上多说,便转移话题道:“今日是骑射课,你骑射准备得如何了?”
“大概,进步了一点点。”严修笑得有些惭愧,在小指上比了一米粒大小的宽度。严修爱玩,书院里的功课也不算太用心,他这个进步一点,大概和以前是没什么差别的。十射能中三,都算是发挥好了。
说话间,柳渊看了一圈,没看到沈泽的身影,便向严修问道:“三殿下呢?”
“三殿下昨日便请了假,大概今日应该不会过来了。你今日便同我一起吧,到时候还得麻烦你助我。”严修说着,露出祈求的表情。
“哪次没助你?”柳渊笑问。
“这不一样,”严修一本正经道:“以前我们俩都是书院里的倒数,但是现在你是三殿下的伴读了,你的一言一行可是影响了三殿下的脸面,你不能再擦线过了……”
“没事,三殿下不在意这个。”
柳渊同严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今日骑射校考,便无固定的上课时辰,柳渊想着要帮严修,便打算同他一起上场。
青山书院的骑射校考都是射的活靶,柳渊只需要将刻了自己名字的箭矢同严修的交换一部分,便可以了。
严修去拿箭矢,柳渊手上拿着练习弓箭无所事事。
他看了一圈,没发现沈泽,倒是看到了蒋申与五皇子。
柳渊握着弓箭的手一紧。
蒋申同五皇子一同正站在柳渊不远处,两个人都在弯弓搭箭,蒋申这回不欺负李赋了,但是只把对方当不存在,李赋看到柳渊的目光,眼睛一亮,但对方似乎没有在看他。
柳渊在看五皇子。
如果五皇子死了,那些加害过大哥的人,是不是也能感受一下什么叫痛彻心扉。
柳渊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箭尖已经不动声色地对准了五皇子。
就在他即将放箭的那一瞬,他的手腕被一个人突然捉住,手中的弓弦一松,那箭矢软软落在跟前。
“你在干什么?”那人开口,声音之中有着难掩的惊惧。
柳渊看向来人,喃喃开口,唇边甚至还带了点儿笑意:“哦?三殿下啊,您看不出来吗?我想杀了他。”
沈泽脸色一变,他能看出来柳渊眼中的杀意,对方是认真的。
前日柳渊没有来书院,他就觉得不太对劲,虽然柳家对外声称柳二公子病了,但是根据他留在柳渊身边的暗卫来报,柳渊曾在夜里出了一趟城。
他花了两天时间查到柳渊那天夜里到底出去见了谁。
待他听说柳渊来了书院之后,他心里就觉得不安稳,急急忙忙赶来,刚刚进校场,就看到柳渊弯弓搭箭的动作。
柳渊的位置其实选的十分巧妙,当时校场上那么多人,柳渊如果真的要下手,他绝对可以得手。
沈泽握着柳渊的手腕没有松,柳渊眉头皱起,开口道:“不会这个时候殿下突然要上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吧?”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着这里?”
“我要杀了他,难道还要挑观众吗?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三殿下对自家手足的事情这么关心了?殿下不应该拦着我,杀了他,殿下荣登九五,可是少了一个极有力的竞争对手呢……”
柳渊最终被沈泽从校场上带走。
沈泽一直拉着柳渊,柳渊怎么挣都挣不掉,到最后柳渊气极,直接一口咬在了沈泽的手腕上,但是最终他没用力,因为他看到了对方手腕上他少时留下的那个咬痕。
咬人一次就够了,不能咬第二次。
柳渊松了沈泽的手,随意坐在了地上,低着头,任由沈泽拉着他的手腕。
但沈泽还是看到柳渊在哭。
晶莹的泪水挂在柳渊的下巴上,然后被对方一把抹去。
沈泽下意识将人拉了起来,揽在怀里。
“别哭了。”
柳渊抽噎了起来:“就、就算你那时候、不来,我、我也不会真的杀了他的。”
“我知道。”沈泽轻轻拍着柳渊的背,温柔的语调中有一丝心疼。
“他是五皇子,我只是个世家公子,我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之下杀了他,蒋家绝对不会放过此事,到时柳家一定会因为我的原因被牵连,甚至连阿姐在后宫的地位都无法保全。这些利害关系,我都知道……可是……我好难过……我连报仇,都要瞻前顾后……”柳渊哭道。
“这不是瞻前顾后,不顾一切的拼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为是逞匹夫之勇。阿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沈泽声音低低的,又轻又柔。“我在知道二皇兄出事的时候,我打算让五皇子一命换一命。结果没有做干净,五皇子没有事,我自己却留了把柄在蒋家那里。父皇为了救我,不得已把我送到了西境。”
“我在西境吃了很多年的苦,西境的蛮族想要了我的性命,我背后保护着的那些人他们为了皇位也想要了我的性命。”
“阿渊,我比你更恨他们。”
“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将这一切重新洗牌。”
柳渊轻轻一愣。
他突然明白了上一世的沈泽为什么会自立为帝,改国号为晋了。
这个朝廷烂透了,与其挽救,不如推倒重来。
沈泽将头靠在柳渊颈窝处,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白檀香气,将他内心那些悲伤的、阴暗的、嗜血的画面带来的那些不适感冲淡了许多。
肩头还留有少年人眼泪的痕迹,沈泽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想宽慰对方,没想到却让自己说了内心深处的话。
柳渊伸手,抱住了沈泽。
“殿下心存壮志,定能得尝所愿。”
少年人声音软软的,还带着点哭腔,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坚定。
对方明明知道他后面会做什么,却依旧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好像是少年人给他的一个肯定,给他晦暗的前路,送来一盏相伴的明灯。
沈泽心有所动,抬起头来,静静看着柳渊。
柳渊回视着沈泽的眼睛,发现对方漆黑的眼眸中似乎隐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如果发现我有一件事情一直都在骗你,你会怎么办?”
柳渊一愣,下意识问:“很严重吗?”
“不知道。”沈泽轻轻摇头。
柳渊认真追问:“会危害到我或者我在意的人吗?”
“不会。”
柳渊笑了起来:“那我就不会生气了,但是我可能会很长时间都不理你。”
“那到时候我要怎么做呢?”
“当然是想办法哄我开心了。”
“怎么哄?”
“反正顺着我就可以了。但是,”柳渊道:“你最好还是找个机会给我说明白,因为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沈江远,你不要骗我,不然我会难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沈江远,你不能让柳渊难过!听到没有!
明天也是日万的一天,叉腰!
第54章
沈泽和柳渊自是双双都错过了骑射考核, 但是原本骑射考核便有补考一说,所以柳渊与其他未考过的同窗一同,在其他人休假的时候, 来到青山书院参加补考。
“阿渊!”严修拉着柳渊的手,惨兮兮地道:“我大哥听说我上次骑射课没有过,在家里拉着我练了三天, 整整三天啊……三百支箭, 练得我这双手差点抬不起来……”
“有点效果吗?”
严修连连摇头:“这要是有效果,我至于惨成这样吗?我大哥说了,不管我今天有没有过,以后他每天都要监督我,我还以为我家小妹相看了人家之后我就有了自由,没想到还是片刻都不得停歇。”
“你妹妹她已经定亲了?”
严修笑着点头道:“人我去看了,特别俊俏的儿郎, 读书也好,不过不是京城人,小妹这是远嫁,但是我家和他家是旧识, 我妹妹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委屈。他们父母在来的路上,等人到了京城, 这婚事就彻底定下来了。”
“如此那我先恭喜了, ”柳渊笑道:“回头我找我阿姐,替你家三妹选一套完整的头面作为添妆。”
严修笑道:“你这都开口了, 那我可不会客气哦。”
其实严家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把严婉儿嫁到远离京城的地方的,只不过五皇子那边这些天甚至往严家递了话, 他们要严婉儿的意图很明显, 严家不得已才替严婉儿选了这样一条路。
若是严婉儿真的落在了五皇子的手里, 那严家不管未来会不会站在五皇子这边,因为严婉儿的关系,他们都不敢跟着柳家轻举妄动。
严修叹了起来,以前他只管吃喝玩乐,这些天他因为妹妹的事情,不得已的了解了许多朝中局势,才发觉以前他那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混沌了。
“阿渊,不管今日成绩如何,这骑射考核我想自己考。”
柳渊没有询问为什么,只是点头道:“好,若是有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严修先柳渊一步考完便被严家人接回去了,柳渊考完之后,学院里已经没几个熟人,三皇子沈泽那天虽然没有来考试,但是书院里的先生们认为三皇子在战场上带过兵,骑射自然是过关的,便直接给了对方优等。今日听手底下的暗卫们汇报,沈泽一早上便进了宫,可能日落时分才会出来。
柳渊去领了自己的成绩,不高不低刚刚好过线,那些先生们也放了他回去。
此刻青山书院下山的路上十分清净,柳渊在车内闭目养神。行至半路,车忽然停住,柳渊还未来得及询问,便听到外面有人道:“可、可是柳二公子?”
柳渊挑开车帘,疑惑道:“李公子?”
此刻,李赋正站在车外,此刻天已经冷了,但是他头上全是汗,气喘吁吁的样子,前后也未见其他车马,显然对方是徒步跑到这个位置来的。
“柳、柳二公子……你快去救人……”
李赋明显着急,一着急想说的话更加说不出来,柳渊立刻伸手道:“先上车!”
李赋立刻点头,上了车后,朝车夫道:“去眀西楼。”
车夫看了柳渊一眼,得到柳渊肯定后,立刻催马扬鞭,朝着眀西楼的方向而去。
在李赋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柳渊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五皇子那边铁了心要严家进退两难,在他们知晓严家已经替严婉儿说定了亲事之后,便动了向定亲之人下手的想法,只要严婉儿未出嫁便落得一个克夫的名声,他们蒋家再施压一二,严家自然会向他们低头。
这一切当然都不是当着李赋的面说出来的,只不过那时候五皇子与其他公子吃酒,李赋候在外面,他听力极好,正巧听到了此事,便连忙来青山书院将此事告诉柳渊。
“我原想、想去严家,但、但担心严家不信我,所以、以只能先来找柳二公子你了。”
“那怎么要去眀西楼?”
“与严家三姑娘定、定亲的公子,此刻就、就住在那里……若不快点,我、我担心……五皇子的人,已、已经过去了。”
柳渊在心里估量了一下时间,开口道:“齐叔,你将马匹解下给我和李公子,马匹拉车还是慢了些。”
齐叔听了忙拉停马车,按柳渊说的去解开马匹绳索。
而另一边,眀西楼。
“掌柜的,”一男子朝着眀西楼掌柜彬彬有礼道:“我们是严家的家丁,来请严老爷好友之子周公子往府上一叙。”
掌柜一听,立刻笑了起来,这几日严家来请这周公子已经好几次了,不过今日倒是个生面孔,不过每次他们给的跑腿费都挺多,掌柜很是乐意替他们跑这个腿。
“几位官爷稍后,小的这就去请公子。”
等柳渊赶到眀西楼的时候,那个周姓公子已经没有了踪影。
“人往哪里去了?”
眀西楼掌柜可怕了这位小阎王,见柳渊神色急切,不敢耽搁,忙道:“就是去严家的方向。”
“走了多久了?”
“就一盏茶的功夫。”
柳渊此刻身边都是柳家的暗卫,李赋早在来眀西楼的路上就由人送了回去,对方冒险替他送了消息,他不能让对方因此遭难。
“你们派一人去严家告知他们这里的情况,其余人同我去追。”
“是!”
柳渊一马当先,绝尘而去。眀西楼掌柜望着柳渊他们离去的背影,抹了一下额上的汗,觉得很有可能出事了。
傍晚时分,眀西楼的掌柜所料不差,他白天才见到的周家公子,此刻已经成了护城河外一具毫无声息的浮尸。
柳渊将这个消息带给了严家。
坐在上首的严父一下子愣住,一旁的严家大哥脸色已经变了,而严修直接跳了起来,指着蒋家的方向喊:“他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一副现在就要去找五皇子,找蒋申拼的样子。
“坐下!”严父厉声道。
“爹!”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蒋家下的黑手?连唯一的证人,那眀西楼的掌柜都说周家二郎是和我们家的仆从走了,你是打算让京兆尹来严家上上下下拷问一番,最后闹得人仰马翻吗?”
“可是,他们杀了人,难道就这样算了吗!”严修哭道。
“绍宁,”严家大公子道:“他们敢做,就肯定确保了我们任何人都抓不到他们的把柄。周家公子不能白死,所谓失足落水一事我们不能认,另外,婉儿的婚事,大约是难了。”
严修咬牙道:“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欺负了妹妹的,如果想娶我妹妹,那他们得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不用哥哥如此。”原本一直未露面的严婉儿从屏风后走出来,先朝父亲和哥哥以及柳渊行过礼之后,才道:“婉儿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但是此事原本也与婉儿有关,所以还请父亲和哥哥原谅婉儿的唐突。如果五皇子一定要步步紧逼,婉儿愿意为了严家嫁给五皇子。”
“不行!不可能!我不同意!”严修红着眼睛厉声道:“我绝对不会把你送到那个地方去的!”
严婉儿轻声道:“哥哥心疼妹妹,妹妹已经非常高兴了,只是我身为严家的女儿,在严家困难的时候,愿意为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做出牺牲。”
严夫人此刻也走了进来,满脸是泪,严婉儿唇边原本还勉强支撑起一个笑的,在看到母亲的泪水之后再也忍不住也跟着哭了起来。
此情此景,柳渊在这里也不能久待,他从厅中退了出来,对门口的侍卫道:“留两个人在这里,其他的人同我去眀西楼。”
待柳渊走后,严夫人看着柳渊原本在的位置看了许久,在儿子和女儿们都离开之后,才对着严老爷哭道:“当年我就中意柳渊这孩子,但你说什么柳家树大招风,未来肯定会参与夺嫡,说要给婉儿找一个安稳的人家……可是,现在,求安稳的人家,哪里敢同婉儿说亲呢?”
“你能不能,去同柳大人说说,我们婉儿……原本就是个乖巧可人的姑娘,不论的样貌还是品性,同柳二公子相比,都不差哪儿,再加上我们两家原本就熟识,婉儿也是丞相大人看着长大的,能不能……能不能……”
“唉!”严大人叹道:“当年柳兄并不是没有同我提过,但是我原本就祈求安稳,已经回绝了人家,此刻再提,要我如何有脸开这个口呢?”
“父亲不肯开口,我去!”严修一下子蹿出来道。
“放肆!谁教你的,在这里偷听大人说话。”
“也不是绍宁一个。”严大公子也从一旁走出来道:“母亲说的,并不是不可行。”
严修连忙点头道:“而且,我们可以和阿渊他们商量,不必真的嫁娶,只要先过了这个风头便可以了,若未来阿渊他喜欢我妹妹,这门亲事自然水到渠成,若是他们二人没有这个缘分,一开始求他们家伸手相助的是我们,我们大可以说妹妹身体不好或者其他原因,将那亲事作废,而后再替妹妹寻一个安稳的亲事,也不是不可以。”
“二弟说得有理,”严大公子道:“母亲和父亲是担心柳家未来会卷入夺嫡之争里,但是严家和柳家早就已经形如一体,不差这一门亲事,父亲此刻想急流勇退已经难了。现在柳家二公子还未及弱冠,嫁娶自然不会着急,这期间还可以再想办法,眼下是先要过了五皇子那一关,毕竟若是被皇家人定下来了,便再无更改的可能了。”
严大人明显已经被说服了。
“为了孩子,我大不了豁出这张老脸,去求求柳兄。”
这毕竟牵扯到婚姻嫁娶,严大人同严夫人都去了柳家。严修在严家等得心中难安,想去柳家找柳渊说明情况,正要出门,严婉儿拦住了严修道:“二哥哥。”
“三妹?!外面风大,你可不要吹到了。”
“我穿得厚实,不要紧,哥哥可是要去柳家?”
严修点了点头:“这是权宜之计,我怕阿渊他不愿意。”
“二哥哥能带我去吗?”
“啊?”
“这个柳二公子我虽然只见过几次,但是从他的行事作风上看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性子,所以有些话我想亲自同他说。”
“这……”
“我们偷偷出去,谁也不知道。”
“好……”
柳渊从眀西楼回来的时候,已经知道严修在等他了,但是他没想到先看到的是严婉儿。
“二公子想必已经听到了些许风声。”
柳渊眯了一下眼睛。
严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在知道那个周家公子出事的时候已经想到了。所以那时候他才会从严家离开。
“人人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了父母的安排,结果对方死于非命,这样的危险因柳家和严家关系亲厚而强加在柳二公子头上,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很高兴。”
“所以请柳二公子放心,如果可以逃脱魔爪,我想前往报国寺出家,我知道,只要去了那里,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但是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他们定然不肯答应,所以我……”
“让我帮你出家?你哥哥知道带你来你跟我说的是这个吗?”柳渊笑道。
严婉儿眼睛红红的,一副哭过了的模样,却故作坚强地抿着唇,朝柳渊摇了摇头。
“小姑娘家家的,不要把自己逼到绝境。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天塌了轮不到你来撑着。我与你二哥年岁差不多,我家里除了我之外也没有其他比我小的弟弟妹妹,所以我一直都把你和严修当做我的弟弟妹妹。你不要担心,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事情肯定都解决了。”
严婉儿知道柳渊在哄她,但是她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他们商量出来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她都打算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严修过来接严婉儿回去。
“阿渊……”
“好好看着你妹妹,其他的什么都别想。”
“好……”
严家俩兄妹走后,柳渊在原地站了一会,看严婉儿的样子,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了。
“阿鹤,等会父亲那边谈完了,便告诉我一声。”
“是。”
夜里,严大人和严夫人回来,眼角眉梢带着笑意,严家两兄弟一看,便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只是严修还不放心的问了一句:“父亲,怎么样?”
“你柳伯伯还有柳家二公子都同意了,而且他们还说了,按照正式的婚仪六礼来,不会亏待婉儿一分一毫。”
“明天柳丞相便会进宫,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然后皇后娘娘便会择吉日宣你妹妹入宫,即便是还没有纳彩,这事儿也算是定下了,蒋家那边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做什么事情了。”
笼罩在严家头上的阴云,此刻终于消散了。
柳家与严家有定亲意向的消息传得极快,没过几日,柳渊收了假回到青山书院时,四周已经是一片恭贺之声了。
“柳二公子,今天得你请客,让我们大家都沾沾喜气。”一熟识的同窗笑着道。
“当然得请,我今天已经在迎客楼订好了酒席,大家有时间的都要赏脸过去。”
“哎,你家和严家一直关系亲厚,怎么以前没听说你们要结亲的消息?”
未等柳渊开口,一旁自有人道:“又不是娃娃亲,这事情还不是得慢慢相看的?”
围过来的人自然是与严家柳家交好的人,这边其乐融融的样子自然引起了五皇子他们的注意。
“听说,柳家与严家结亲了。”蒋申道:“这可是冲你来的。”
五皇子瞥了柳渊一眼冷笑道:“反正也就是个女人,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我还不稀罕。”
蒋申笑了起来:“没事,等你未来荣登九五,他们柳家就是你刀下待宰的猪羊,那时候管她严婉儿嫁了谁,你一样都可以抢回来。”
蒋申的话说到了五皇子的心坎,他看了柳渊一眼,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现在柳渊那边追着周家公子的事情追得那么紧,这段时间让那些人都小心一点,暂时不要出来了。”
“是。”
几乎是快要到了上课的时间,三皇子沈泽才姗姗来迟。他过来了其他人自然是不敢再围在柳渊的身边,急忙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殿下,”柳渊见沈泽坐下来便顺势道:“晚上我在迎宾楼宴请,不知殿下可愿意赏脸前来?”
沈泽的身形顿了一下,微微垂眸看了柳渊一眼,只是几天未见,少年人脸上似乎是带着光,让沈泽不期然地就想起了那就——人逢喜事精神爽。
“好,我在这里先恭喜柳二公子了。”
话语和表情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柳渊明显地感觉出来,这位殿下生气了。
这种感觉到了夜里更加明显,让柳渊更加摸不着头脑的是,似乎除了他,好像没有人察觉到这位殿下不太高兴,这些人甚至觉得,这位平日里不太近人情的三皇子殿下,今夜似乎格外的亲和。
那些胆儿肥的,也敢在席间给沈泽敬个酒,只不过最后这每次敬酒,都会让柳渊在一旁陪着喝一杯。
沈泽看出来了,但是他心里不太高兴,就没拦。
一旁严修有心给柳渊拦着点酒,但今晚他也是这酒局里的主角之一,所以他刚一开口,就被别人拦住喝起酒来。
柳渊一脑门的官司,再加上那些人有意劝酒,等酒席结束的时候,饶是能喝的柳渊,也有些站不稳了。其他人要送柳渊回去,可此时柳渊只抓着沈泽不撒手。
“二公子……这……”
沈泽酒量好,加上也没喝几口,此刻是场中最清醒的人:“柳家二公子就交给我吧,天色已晚,各位早些回去。”
三皇子都这么开口了,其他人也不再坚持什么,没一会儿,席间只剩下沈泽和柳渊两人。
柳渊醉了酒,十分安静,只是扒拉着沈泽的手臂,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还能走吗?我送你回家。”
柳渊摇头道:“不回家。”
“那去哪里?”
柳渊继续摇头。
沈泽看柳渊醉得很了,已经放弃去征求他的意见,打算将人直接带回去。
此时夜已经深了,沈泽把柳渊带出了迎宾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柳渊死活不肯上马车,带着他走他又不干,沈泽无法,只得在夜里吹着冷风背着人走在已经静了的官道上,后面跟着的是柳家的车马,柳渊俯在沈泽的背上,不知在咕嘟说些什么。
不论是柳家的仆从还是沈泽的随从,此刻都不敢跟得近了。
“沈江远,你在生什么气……”柳渊带着醉意轻声道。
沈泽脚步一顿,没有说话。柳渊不依不饶继续问,沈泽被问得无可奈何,才开口回了这醉鬼一句:“我没有生气。”
“你骗人,你一个大骗子。你今天就是在生气。你从进青山书院就在生气,你见了我一副恨不得冻死我的样子,你还说你没有生气。”
“我没有。”
“你就有。”说着,柳渊就要从沈泽背上挣扎着下来。
“别闹,乖一点。”沈泽话音里带了点哄,柳渊不知道为什么就吃这一套,他趴在沈泽背上这会儿不动了。
两人这么安安静静地又走了一段距离。柳渊忽然笑道:“三殿下,你背我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了,我会不会立刻以不敬皇家人为由下狱啊……”
“不会。”沈泽回答得十分肯定。
“为什么?”
沈泽没有说话,柳渊也没有不依不饶,他在沈泽背上一会捏沈泽的耳朵,一会去勾沈泽的脖子,弄得沈泽恨不得将柳渊一双手绑起来。
“你喝醉了酒就这么闹人吗?”
“你恼我了?”柳渊嘟囔道。
沈泽下意识否认道:“没有。”
“又是没有。沈江远,你怎么什么都否认啊,你明明已经恼我得很了,你却还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柳渊从沈泽背上挣扎着下来,看着沈泽道:“沈江远,是不是我在你前面先定了亲,你觉得输给我了你不高兴?”
沈泽听到这话几乎是气极反笑,此刻他恨不得将人直接扔进屋里,然后好好问问他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柳渊,你真是个没有心肝的。”
柳渊冷不丁地被沈泽骂了,而且以他现在的思考能力,很难推断出对方真正的意思。他愣愣地看着沈泽,眼睛眨了眨,没有反应过来。
“你别生气了。”柳渊开口,声音带着点软,又因为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眼前的人,所以语气委委屈屈。
此时,两人转过了巷子,他们的人都落在两人后方,溶溶的月光落在地上,沈泽慢慢停下了步伐。
“你知道我在生气什么吗?”
柳渊摇了摇头。
沈泽偏头,看到对方近在咫尺的容颜,下意识地咬紧了下颌,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沈泽说完,背着柳渊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车马声近了,柳渊懵懵懂懂,刚刚沈泽的眼神即便是在夜色之中,他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失落,他觉得他此刻应该要说点什么,但是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过了许久,沈泽听到身后的人儿开口,声音低低的,但是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我不想你生气。”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我想知道。
如果错在我,那我就改过来。
这一瞬间,沈泽心里软得不像话,即便他知道他没有理由,即便他知道他和柳渊的人就在后面,在这月色朦胧的夜晚,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刻,他想低下头,在柳渊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第55章
沈泽的动作到底还是止住了。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柳渊定亲的事情就像是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割开他心上的皮肉,愈合的方法只有一个,但是此刻他做不到。
他以前以为只要做朋友就够了, 但是他知道,他越来越贪心了。
轻云遮月,柳渊迷迷糊糊地等了许久, 等到自己都要睡着了, 才听到沈泽说了一句:“你新婚,我不会去送什么贺礼的。”
柳渊虽然已经醉了,但是他有一个感觉,他此刻必须要说点什么。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不想让沈泽误会。他几乎有点慌张地道:“不会有新婚的。”
柳渊声音很低,但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沈泽脚步一顿。
心里的猜测得到最终的证实,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一系列行为都失了章法。他不由得低低笑了一声。
“笑什么?”柳渊不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值得笑的, 下意识地带了些脾气。“都是权宜之计,你是不是觉得我蠢了?”
若是柳渊此刻清醒,这样的话他是绝对说不出来的。但现在他像个小孩子,有几分不快就展现几分。
沈泽拿到了自己想听到的话, 却依旧不放过柳渊:“不喜欢严家姑娘?”
“那是我妹妹!”柳渊立刻道。
沈泽此刻脸上的笑容自己都没有察觉,但柳渊感觉到了对方放松下来的心情, 瞧着对方高兴了, 自己也就高兴了。
等沈泽再想问什么的时候,只听到柳渊均匀的呼吸声, 对方毫不设防地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沈泽失笑。
阿鹤一直远远瞧着,一旁的崔钺却有意无意地拦着, 等他瞧见自家公子已经睡着了, 立刻甩下崔钺, 朝沈泽道:“殿下,还是把公子交给小的们吧。”
沈泽脚步微顿,轻轻抬眼。一旁的崔钺做了个摊手的手势。
柳渊睡着了就不闹腾了,沈泽此刻已经没有再把柳渊留在身边的理由,他点了点头,道:“交给你了,小心些。”
“是。”
阿鹤接过柳渊,向沈泽告辞之后,便往柳府的方向而去。而沈泽还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崔钺上前道:“我拦过了,但是那小子眼睛一刻都没离开他们家公子。”
“阿鹤是个忠心的 ”
“所以你没法抱得美人归可不能怪我。”
沈泽冷冷瞥了崔钺一眼,崔钺没正形惯了,自然无所畏惧。沈泽收回目光,步履调转方向,往自己的府邸而去。
“这样的玩笑,你最好少开。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关系。”
崔钺笑道:“可是你看着他的眼神,可不是打算没关系的样子。”
沈泽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崔钺一眼道:“崔将军慎言。”
崔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他看到那一双眼睛里的隐忍以及掠夺,就像是一头此刻被迫失去自由的孤狼,即便是暂时的蛰伏,却从来都没有放弃对目标的渴望。即便那种渴望正在被理智生生压制。
崔钺闭了嘴,他摸不准沈泽的态度,眼看着沈泽对对方紧张得不行,对方定个亲就着手准备了后招,但却又不实施,硬是要眼巴巴地跑过来拿了个准信。
崔钺走了几步,道:“看你的表情,你差不多应该知道原因了?”
“嗯,就是五皇子逼得太急,严家想了个昏招。”沈泽开口,淡淡道。
崔钺道:“这和我们猜测的并没有什么差别。”
“嗯。”
“哎,真可惜啊。”崔钺煞有介事,沈泽不由得朝他看了过去。崔钺瞧见沈泽目光,立刻不怀好意道:“没法再看你着急生气的样子,真是可惜。”
沈泽看了崔钺一眼,没打算理他。
当柳渊定亲的消息传到他这里的时候,他的确慌乱又生气,慌乱是他担心柳渊和严家订婚一事会成正果,而他生气却不是在生柳渊的气,他生的是他自己的气。
那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拦这场婚事。
他在嫉妒,他在吃醋。
不知何时,他已经放任这个感情生根发芽。
倘若今日从柳渊口中听到的是另外一个答案,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像自己所想的那般坦然的放手。
沈泽的目光落向柳渊离开的方向,问:“该安排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吗?”
崔钺笑道:“放心,明日便见成效。”
“告诉严婉儿,只要她把该说的说了,剩下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第二日,柳渊宿醉醒来,便听到阿鹤来报,严家传来喜讯。
严婉儿被陛下封为“天女”,身份等同公主,前往护国寺为国祈福。
“天女?”柳渊微讶道:“发生了什么?”
阿鹤回道:“说是今早钦天监突然去了严家,问了严姑娘的生辰八字,还问了一些别的问题。然后钦天监的人便回去了,没一会儿宫里的旨意便下来了。”
“怎么这么突然?”
“之前放在钦天监那边的探子说,这事儿可能与三皇子有关。”
柳渊挑了挑眉,觉得沈泽插手这件事有些莫名其妙。沈泽能拿出这一手,想来不是一时兴起,可是昨日他们一同吃酒时,对方可没有表现出来半分。
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柳渊若有所思,阿鹤道:“公子可是知道些什么?”
柳渊诧异问:“何出此言?”
“因为……”阿鹤看了柳渊一眼,不知道他妄自揣测自家公子和三殿下的关系恰不恰当,“公子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了?”阿鹤试探问。
“昨天晚上?什么事?”
“公子真不记得了?”
“啊?”柳渊看着阿鹤的表情,觉得自己醉酒之后可能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阿鹤想了想措辞,才道:“昨天夜里,公子吃醉了酒,怎么都不愿意回去,还拉着三殿下不撒手,最后还是三殿下背着您回来,直到您睡着了之后属下才接了手。”
“您和三殿下一路说了好多话,属下跟得远,听得不是特别清楚,只是觉得……”
柳渊有点儿慌,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觉得什么?”
“觉得……三殿下对您十分包容……”
在阿鹤的提示下,柳渊一点一点的想起来了昨天夜里的事情。细节记不太清楚了,但是他缠着沈泽这件事倒是十分清晰。
柳渊感觉自己微微有点脸热,他明明记得自己以前醉酒不会有这么失态的情况,想来想去只能说喝酒误事。
柳渊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原本还想去沈泽那里问问情况,可现在他哪里好意思去?说不定对方此刻正烦着他。
阿鹤那句包容还在耳边,柳渊却想起来对方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包容吗?
说不定是被他闹烦了的无可奈何。
柳渊阵阵懊悔:“阿鹤,去库房拿一块上好的徽墨,替我送给三皇子殿下,就说是答谢他昨日帮助。”
“公子不亲自去吗?”
“我?”柳渊微微避开阿鹤疑惑的目光道:“我……等严家那边的消息。”
“这样啊……那公子和严姑娘的婚事大抵是不作数了。”阿鹤遗憾道。
“严婉儿成了公主,又有替国祈福的任务,她的婚事自然要钦天监和皇室一同决定,我与她之前也只是口头上的约定,此刻自然也算不得数了。”
“公子不伤心便好。”阿鹤笑道。
“我当然不伤心,说起来,我也得去严家道喜才是。”
柳渊跟着父亲到严家时,没想到沈泽居然也在严家。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柳渊一时间不好意思面对对方,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规规矩矩低头行礼,避开了对方看过来的目光。
沈泽看了一眼便收回,在柳渊注意不到的地方,沈泽微微沉下了目光。
柳渊看对方似乎对他没什么大的反应,心下稍安,在陪同父亲坐了一会后,便借口离开了前厅。
刚走一会儿,沈泽的声音清清冷冷地响在身后,柳渊带着些逃跑的步伐不得不停了下来。
“二公子。”
“三殿下,”柳渊笑得有些不太自然,“不知三殿下叫我,所为何事?”
“跑什么?”
“没……没呀。”
沈泽淡淡道:“我还以为,二公子因为做错了事情,今天不太敢面对我。”
柳渊是不太敢面对沈泽,但是这话他肯定是不敢说的。
沈泽看到了柳渊眼中的躲闪,他不知道昨天那些对话对方还记得多少,他无端感到一阵烦躁,一边希望柳渊记得,但一边又希望柳渊什么都不要记得。
沈泽走近了几步,将手伸向柳渊道:“我手有些疼。”
柳渊:“?”
“太医说是重物拉扯所致。”
对方口中的“重物”——柳渊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他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沈泽话语中的意思,那不是拉扯,那是一朝皇子背着他这个醉鬼走路才导致的。
这个话要是说了出去,他柳渊现在就可以去皇陵扫地了。
柳渊闭着嘴,乖乖的没有吭声。
沈泽试了出来,柳渊他大抵是不记得昨天晚上具体细节了的。
“看来柳二公子都忘了。”
柳渊忙道:“殿下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和我这个醉鬼一般见识。”
沈泽轻轻眯眼,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他很享受柳渊此刻这般乖巧的模样,眼前这个人也只有真的被捏到了把柄,才肯乖一点点。
“太医说这些天我不能再提重物,我想问问我的伴读柳二公子能否为我拿一下东西?”
“可以啊!”柳渊忙道:“殿下要什么都可以随时吩咐。若是您现在累了,我还能当跑腿的送您回去。”
沈泽看了一眼来来往往的严家下人,道:“我去辞行,你送我回去。”
沈泽要走严家自然是不敢留,柳渊跟着父亲柳执,在严家大门口送沈泽,沈泽攀上马车,回头看了柳渊一眼,柳渊自觉地跟了上去。
“父亲,孩儿送三殿下回去。”
柳渊已经是沈泽的伴读,柳执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拦着的了。
“去吧。”
“是,父亲。”
柳渊跟着沈泽上了马车,待马车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柳渊才问:“严婉儿这件事你策划多久了?”
沈泽挑了挑眉,很高兴对方开口问他,于是也没有隐瞒,开口道:“从你传出定亲风声到现在,整整三天。”
柳渊眨了眨眼睛,觉得沈泽这话似有些奇怪,但具体的他又察觉不出来,下意识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这样做?”
“后悔了?”
柳渊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泽又淡淡道:“若是后悔了,你去求父皇,想来让父皇赐你一桩婚事,也不是不可以。”
柳渊立刻反应了过来,笑道:“殿下自做主张做的事情,却让我去求陛下,这个亏我可不吃。”
“反正,我这婚事是殿下弄没的,殿下记得到时候赔我一桩更好的就可以了。”
沈泽嗯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若细细看去,眼角眉梢带着几分愉悦那是藏不住的。
“自然会给你挑个最好的。”
两人正说着话,后面有人追了过来道:“三殿下,阿渊。”
柳渊听见声音,道:“好像是邵宁。”
沈泽叫停马车,严修从后面追过来,道:“三殿下!刚刚在府上没找到机会,小妹说感谢三殿下替她筹谋,听说殿下您喜欢江南的口味,特地请了一位江南的师傅到了一步楼,希望您晚上能赏脸过来。”
一步楼幽闭,平常待客也只接待王公贵族。若是以前,严婉儿自然没有这个机会,但是她现在以天女的身份晋为公主,自然也有了在一步楼宴请的权利。
柳渊看了沈泽一眼,开口道:“可有些什么人?”
“小妹说了,殿下是金玉之躯,自然尊贵,所以这次只请了殿下还有阿渊你,小妹因为身份不便出面,所以只有我作陪,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柳渊看向沈泽问:“殿下去吗?”
沈泽道:“你呢?”
柳渊笑道:“我想去试吃呢,还希望殿下给我这个机会。”
沈泽笑了起来:“那便去吧。”
严修瞧着三殿下答应了,一时高兴,嘴快道:“婉儿说,若是阿渊答应了,三殿下您也不会怎么拒绝……”
话音未落,瞧见沈泽和柳渊两个人同时看了过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家妹妹叮嘱,连忙道:“不是不是,婉儿的意思是……不是,婉儿她没说这话,这话是我瞎琢磨的……也不是我……”
严修求助似的看向柳渊,柳渊笑着拉住沈泽的衣袖道:“我和三殿下关系好,连婉儿妹妹都看出来了。那殿下这次是自己想去,还是因为我想去?”
沈泽目光落在柳渊的手上,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因为你。”
柳渊一愣,没想到沈泽居然不按常理出牌,一下子不知道要接什么话才好,见对方眼里有笑,才意识到自己被对方反将了一军。
柳渊半玩笑半赌气道:“我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沈泽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柔柔地落在柳渊身上。
严修在一旁瞧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具体的他又说不上来,思来想去只觉得三殿下对阿渊真好。
以前觉得三殿下威名在外,几次见面也觉得对方冰冷不好接近,但没想到自家的事情最后是三殿下一手解决。严修心里感激沈泽,只觉得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果然多是以讹传讹。
他朝沈泽行礼道:“三殿下,虽然这个谢字我们家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但是我还是想再说一次,多谢三殿下出手相助。”
沈泽点了点头。
严修走远,柳渊笑着道:“殿下这笔账做得倒是挺划算的。多了一个公主妹妹,还多了严家的感激,严家这些年虽然式微,但也是清流中举足轻重的一员,殿下向严家示好,那些文人说不定已经在写夸你的诗文了。”
沈泽低头一笑,没有说话。
马车穿过闹市,前面便是沈泽发府邸。柳渊想着自己的任务差不多完成了,便要准备下车,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侍卫道:“殿下,是柳二公子身边的侍卫阿鹤,说是二公子有东西要给殿下。”
柳渊一愣,立刻反应过来阿鹤是来送徽墨的。那时候让阿鹤来送是因为自己不好意思见沈泽,但现在他人已经在沈泽马车上了,阿鹤此时再送,那可就不好看了。
柳渊正要出声,沈泽先一步拦住了他,低声道:“柳二公子有什么东西刚刚不能亲自给我,还要派身边的亲信送来。”
柳渊被封住了哑穴,说不出话,外面,阿鹤的声音清晰传来——
“三殿下,我家公子新得了一块上好的徽墨,特命属下送来,感谢三殿下昨日的帮助。”
沈泽看着柳渊,替柳渊解了穴道,清冷的眉眼里染了笑。
柳渊红了脸,挣开沈泽,一把挑开车帘跳下马车,在阿鹤震惊的目光中,带着阿鹤立刻要走。
刚走几步,沈泽打开马车车窗朝柳渊道:“二公子,那墨不是给我的吗?”
柳渊气道:“殿下千金之躯,怎么用得上我这小小的徽墨,回头还是等陛下赏赐御墨,才配得上殿下的文字。”
沈泽下了马车,眼里有笑。门口的侍卫早已经为沈泽开了大门,沈泽走到柳渊身边,拿了那徽墨连着人一起带进了自己的府邸。
柳渊自然是不太愿意,但是架不住沈泽一个眼神暗示。
等人跟着沈泽走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这府邸里多的就是小厮奴役,怎么还需要他替沈泽端水研墨。
而且,看这些人的态度,根本就没有多担心沈泽的手,甚至沈泽刚刚下马车的时候,那些在旁边伺候的人扶都没扶一下。
十有八/九,沈泽的手根本就没有问题。从一开始说不定就是沈泽在框他,况且,他虽然是个男的,但是他也没有重到哪里去,沈泽一个习武之人,背他一下就能伤了手,那沈泽干脆别带兵打仗了,从今天开始就回家种田好了。
想通了这一茬柳渊更加气愤,觉得被对方骗的不行,原本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的柳渊突然不想走了。
“殿下,柳二公子。”下人端来茶水,柳渊却先一步端了起来道:“哎呀,你们不知道你们殿下伤了手吗?”
下人一愣,下意识看向沈泽,道:“殿下伤了手?可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柳渊笑道:“太医倒是不需要,你们殿下跌打损伤多了去了,久病成医,这点小事他自然能行,你们不用太操心。”
这明嘲暗讽的话语,下人听的惴惴然,只得偷偷去看自家主子的脸色,没想到自家主子倒没怎么生气。
沈泽朝他挥手道:“下去吧,这没你什么事。”、
下人如蒙大赦,立刻退了出去。
柳渊看着沈泽道:“殿下不装了?”
“不太会骗人,所以不装了。”
“呵。我看殿下是惯骗才对——惯会骗人,肯定骗了我不少事情。”
“是啊,”沈泽有意无意应了一句,“所以,你会把我怎么办?”
“我……”柳渊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沈泽就这样静静看着他,深潭似的双眸里似乎有千言万语,但要细看时却都隐藏在那黑暗之中。
柳渊感觉自己好像突然间醒了过来。
他似乎在沈泽的面前,太过于放肆了。
“还请殿下恕罪,”柳渊道:“殿下骗了我,那自然有殿下的道理,而我向殿下生气,那是我失了我自己的本分。”
沈泽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然后便渐渐淡了下去。
“阿渊,别这样和我说话。”
“我骗你是我的错。你生气是你应该的,以后我若是骗了你,都可以生气,但是不要这样和我说话。”
沈泽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拉柳渊。
“你昨天晚上很乖,谁拉你都不肯走,但是只肯听我的话,我一带你,你就跟着我走了。”
柳渊立刻红了耳根。
沈泽话中带了点笑:“这样也好,到时候谁也骗不走,只有我能带着你走。”
柳渊嗖地一下站了起来,红着脸道:“那都是酒后失态,不可当真。”
沈泽一笑。
可我觉得那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柳渊:赔我一桩婚事。
沈泽:把我自己赔给你。
第56章
落日时分, 一步楼。
严修来的时候没想到五皇子他们也在,原本想躲着,却被对方叫住, 不得已地向对方行礼。
五皇子看严修只有一个人,煞有介事地道:“没想到你妹妹倒是有些能耐,前脚勾搭着丞相府的二公子, 后面又得了三皇子的青眼, 果然长得好看就是好啊。不过,就是不知道你妹妹吃不吃得消。”
严修豁然抬头,大声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五皇子笑了笑,走近严修,故意俯身低声道:“就是男人都懂的意思。”
五皇子虽然低了声音,但是一步楼太静, 他带来的那些人一字不差地听到了五皇子的低语,跟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见这些人如此,严修立刻猜想到这种话不是五皇子第一次说了,想到自家妹妹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地找一个如意郎君, 结果因为五皇子弄得婚事坎坷,还被这些人传了一个肮脏的名声, 严修不由得怒从心起,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将面前的五皇子狠狠一推, 大声道:“你个混蛋!”
五皇子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一个不查, 被推得踉跄了几步, 不由得大怒道:“你以为你们家攀上了沈泽那条线你们就安全了?你们家有本事成公主, 我就有本事让她来哭着求我!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严修双目通红,箭步冲到五皇子的面前,却被五皇子的侍卫拦了下来。
“你居然还敢来扑我,我现在就要以伤害皇室的理由治你们全家的罪!”
原本还在挣扎的严修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垂着头没有吭声。
五皇子瞧着严修的模样,笑着冷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家出了一个天女,你就再也看不上我们这些皇家人了呢。”
一旁一步楼的人上来打圆场,有人让严修服个软,严修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五皇子瞧着对方那个模样不由得咬牙,似是又要大怒,旁边忙有人道:“殿下,这里人多,若是传出去了什么,对殿下可能不利。”
“况且,严修也不是一个人来的,我听说还请了三皇子和柳家二公子,这两人眼看就要过来了……”
对方话还没说完,五皇子怒道:“我怕他们吗?”
一旁,一直都没有怎么出声的蒋申道:“可是我叔父说了,现在三皇子得宠,朝中也有不少他的隐藏势力,在还没有把对方一网打尽的时候,殿下还是不要个那些言官留下把柄。”
五皇子心有不甘,但蒋申口中的叔父是蒋家实际的掌权人,就连他的母妃对这个掌权人都又敬又怕,蒋申的话说得有道理,他不得不听,但是他咽不下这口恶气。他看了严修一眼,正要开口,一旁蒋申又道:“殿下……”
“干什么!”
蒋申被吓了一跳,五皇子看了蒋申一眼,不耐道:“我知道了,今天不找他的麻烦。”
蒋申道:“我知道殿下心里不快,不过,这个严修今天毕竟有错在先,殿下打他几个板子还是可以的。”
五皇子一听,立刻笑了起来:“好,那就打几个板子。”
严修被人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五个板子,虽没有皮开肉绽,但也伤得不轻,等五皇子走了之后,他没忍住,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一边懊悔自己今天沉不住气,一边又愤恨五皇子一行人的过分。
想来今日这宴请是成不了了,见着还没到约定的时间,严修便叫人去给柳渊和三殿下沈泽传话,自己让下人扶自己回去。
才上马车,发觉背后越发疼痛,不得已先去了医馆。
在严修去医馆的时候,五皇子他们喝得正欢,在五皇子的脚边,跪着一个小少年,少年人身量纤细,扎着一个马尾,乍一看过去居然与柳渊有几分相似,但仔细看却完全不同。
五皇子指着那少年对蒋申道:“目前就找到这样的。”
“第一眼像,但仔细看就不像了。叔父肯定不满意。”
五皇子不高兴道:“找了这么久,这个算是最像的。”
蒋申不打算在这件事上惹五皇子不高兴,便道:“先养在院子里,以后再说。”
五皇子嗯了一声,一旁立刻有侍女替五皇子斟酒,蒋申看着席面上的江南鱼炙,不是很有胃口,一旁有人拍五皇子的马屁道:“殿下,这江南的鱼新鲜,是您喜欢的口味。”
五皇子尝了一口,仗着自己会吃鱼,倒是选那刺最多的鱼尾。一旁的侍女想替他把刺摘出来,五皇子顺势握住侍女的手道:“这鱼,就是要吃这一口鲜。”
侍女娇笑道:“奴听老人家说,会吃鱼的人都聪明。”
一旁的人立刻附和道:“对对对,我也听说过这个说法。”
五皇子这些天被沈泽压了一头一直不太高兴,听到这里才笑了起来,说起吃鱼,几个皇子里,他论第二,就没人敢论第一。
有人道:“若不是三殿下长五殿下几岁,我想,这学问和武艺上,三殿下是拍马也赶不上五殿下的。”
“那是,五殿下天资聪慧,绝对是正统之选。”
这一顿马屁拍得五皇子飘飘欲仙,他尝了一口鱼,大笑道:“你说得对,我早就看那个三皇子很不顺眼了,西境大漠外的蛮族怎么没有弄死他,弄死他我——我!”
“殿下?”
原本好好的五皇子突然痛苦地干呕了起来。一旁侍女惊呼:“殿下!殿下被刺卡住了!”
蒋申连忙跑过去,五皇子情况却不怎么好,神情痛苦异常,一群人手忙脚乱,又是灌水灌酒又是抠喉咙,但那刺似乎越卡越深,屋内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五皇子却已经被那刺割破了喉咙。
大口的鲜血从五皇子的嘴里呕出来,众人才猛然意识到,他们完了。
“太医……去找太医啊……”
蒋申呆呆坐在地上,眼前五皇子气息越来越弱,他见有人想跑出去,立刻让亲信拦了下来。
“蒋……蒋大公子,您这是干什么!得赶紧请太医来啊!”
蒋申看着五皇子的模样,知道请太医已经没有了作用。虽然他长期吃喝玩乐,但是这个时候却出奇的冷静和敏锐,他立刻让自己的人挡住出入口,不让任何人进出。
场中的人这下更慌了,大声道:“蒋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蒋申恶狠狠地道:“你再大点声音,让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
这些人声音立刻就小了,里面有冷静点的就忙问蒋申道:“那蒋公子,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五皇子还没有闭眼,他想去拉蒋申的裤脚,伸着手,不停地吐着血沫。
蒋申跪在五皇子的跟前,没敢去拉他的手,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颤抖着道:“不是我不救你……现在谁来了都救不了你……我……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是有人害你……是三皇子!不……不行,是……是严修!”
蒋申眼前一亮,一把抓住五皇子的手,像是在告诉他,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严修,是严修今日与五皇子产生了冲突后被五皇子打了板子,怀恨在心!所以偷偷给五皇子下毒!所以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对对对,就是严修,我看他离开的时候还咒骂了殿下!”
“严修一定是对殿下怀恨在心!”
五皇子在这些人一个连一个的鬼话中,断了气。
蒋申瞧着五皇子死不瞑目的模样,他下意识想跑,然后猛地想起来,道:“快,去找我叔父,请他……请他过来救命……”
五皇子此刻已经死了,他要救的,是自己的命。
所有人都惴惴然,按照他们的说法,严修才是该死的那一个,但是此刻现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敢放下心来。蒋申扫了一眼,见一同喝酒的人都在,只不过当他目光落在角落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那个长得像柳渊的少年人,不见了踪影。
另一边,严修从医馆出来,他们一行人正好同一人撞了个正着,严修看了那人一眼,吓了一跳,下意识捉住那人,等看仔细了才发现也不是很相似,便松了手。
等那人走了,严修朝一旁随从道:“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可真像阿渊。”
少年趁着黑夜跑了个没影,严修也没有在外面多待便打道回府,只是在他们走了之后不久,一群衙役从这里经过,粗暴地敲开沿街的店门,见一个便抓一个问:
“有没有见过画上的人!”
那画上画的,正是从一步楼跑了的少年。
问到医馆时,有人道:“我刚刚见到了严家小公子拉住了这个少年,后面发生了什么,天太黑我们就没看见了。”
衙役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立刻打马离开,直往蒋家而去。
蒋家位于皇城街最好的地段上,马蹄声砸在青石板上时,在这夜里,显得十分心惊。
衙役在蒋家大门口下马,一路急行至书房,此刻书房里面灯火通明,衙役不敢再左右看,低着头进门,朝人行礼道:“蒋大人,那小倌儿逃出去之后,和严家的小公子严修碰过面,那之后是被严家的人带走了,还是自己离开了,当时天太黑,问过的人都说没看清楚。”
在蒋家坐立不安的蒋申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跳了起来,慌张道:“那个小倌儿什么都知道,必须把他抓回来,不能让他落到严修的手里!”
传信的衙役却没立刻做出回应,相反,他在等待坐在上首的人的命令。
蒋申立刻抬头看向那人道:“叔父,叔父你要救救侄儿的性命。”
至此,坐在上首的蒋袁叶才开口道:“瞧你,是严家谋反之事被五皇子发现,严家害怕事情败露,严大人指使其子严修下手谋害五皇子,不小心害死了蒋家的大公子,五皇子,你紧张什么。”
蒋申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一下子忘了呼吸,只得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叔父。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叔父以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物,却在五六年前突然收了心性,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完全全控制住了整个蒋家。就连在宫里的贵妃娘娘,对这个一家之主都十分尊敬。
此刻,他感觉叔父只是看着他,但他却感觉像是被什么毒蛇盯住了一般,蒋申觉得,如果他此刻说一个不字,他会死得比一步楼里的那些人还要难看。
蒋申颤抖着,应了一声:“是……”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五皇子了。”
蒋袁叶声音低低的,竟然带了几分笑意。
月至中天。
柳渊在梦中惊醒,梦中,严修满手是血,满眼是泪的画面让他此刻心中十分难安。他起身,朝外面道:“阿鹤?”
外面没有响起阿鹤的声音,是其他守夜的奴仆回答了柳渊。
“二公子可是需要什么?”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清晰,柳渊披衣起身,道:“阿鹤呢?”
“今日不该鹤哥当值,二公子可是要吩咐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去叫人过来吗?”
柳渊道:“不用了,替我束发,我要出门。”
柳渊选了一身夜行衣,穿戴好之后便对守夜的仆役便立刻出了门。
柳渊借着轻功跃上高处,一步楼那边的火光便立刻清晰地印在了眼里。在这寂静的夜里,柳渊似乎听到了困在火场里的人痛苦的哀嚎。
那个梦境是什么意思,难道严修在和他们说了取消一步楼晚宴之后,他还在一步楼吗?柳渊思考片刻,便立刻往严家的方向而去。
先去看看严修是不是不在严府。
严家与柳家隔了几条街,平日里骑马乘车需要走过整条街道,而此刻只要极短的距离,严家便在眼前。
但是,柳渊的脚步一顿。
严家被禁卫军严严实实地包围了起来,原本应该关着的大门敞开,里面随着风送出阵阵血腥味。
柳渊下意识就要往前,忽然右臂被人一抓,然后在他反抗不了的那一个瞬间,将他带到了阴影处。
“谁!”
“是我。”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柳渊原本已经举起的右手放了下来。
“三殿下?”
“是我。”沈泽看了柳渊一眼,对方来得匆忙,头发都只是用绳简单梳了一个马尾,身边也没跟其他人,显然他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泽松开了拉住柳渊手臂的那只手,道:“你现在不能出现,如果出现了,一律都按同犯论处。”
柳渊表情又惊又怒,低声道:“严家犯了什么事了?”
“谋逆未遂,被五皇子发现,想要灭口却弄死了蒋家大公子,为掩盖罪名,放火烧了一步楼。”
“不可能!”柳渊急道。
这根本不可能,柳渊重生而来,清楚的知道,蒋申和五皇子的性命,应该都死在他手里才对。
沈泽扶住柳渊的肩,没有说话,他在给时间让柳渊消化这些事情。
柳渊脸色慢慢变得惨白,一切都变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朝沈泽道:“现在呢,严家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闻到了血腥味。”
“蒋家家主蒋袁叶连夜送密信入宫,同时让禁军去抄了严家。严老据理力争,却被禁军以反抗为由,当场斩杀……”
柳渊睁着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泽。
明明白天,严家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他们解决了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严婉儿被封为公主,贵不可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晚上,一切都变了。
“其他人呢……”
柳渊尽可能地保持着冷静,但是沈泽听得出来,这强装的镇静下,对方的声音都在微微的颤抖。
“阿渊……”
“其他人呢……”柳渊声音带着哭腔,在他的心里,严家这一大家子人都是他的亲人,他把严大公子当兄长,严修当弟弟,严婉儿当妹妹,他一心一意地想保护着他们,让他们在乱世之中安安稳稳的在他的羽翼之下。
这个时候,严家明明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啊。
“严夫人跟着严大人一起去了,严家大公子与严修此刻全部都在天牢,严婉儿……不见了踪影。”
柳渊立刻问:“不是落在了谁的手里?”
沈泽摇了摇头:“她很有可能是逃了,我的人已经沿路去追了,他们一定会赶在蒋家人前面找到她。”
“一定要找到她。”柳渊不敢想,严婉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容貌又极为出挑,孤身一人跑出了严家会出什么事情。
“那她还是公主吗?”
沈泽摇头。
柳渊眼睛一暗:“她可能会去找我……不,”柳渊摇了摇头,“婉儿素来有谋略,这时候谁都想得到救命稻草在柳家,那些人只会在柳家附近守株待兔,婉儿她不会来柳家的。”
严家那边忽然传来马车的声音,柳渊和沈泽同时看了过去。
马车上是蒋家的徽文,看装饰此人的身份应该不低。侍卫放好踏凳,一人披着黑色的斗篷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柳渊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但是只看身形,他也没有认出来对方的身份。
“这便是蒋家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主,蒋袁叶。虽然在朝廷里有职位,但是,却很少参与朝政,今晚入宫,大概是这两年头一回。”
柳渊看着对方,思考着上一世似乎蒋家在他手里覆灭也没有见过这一号人。
蒋袁叶没有在门口做过多的停留,便带着人进了严家。
柳渊渐渐冷静了下来,朝沈泽道:“现在严家人都在天牢里?”
“对。”
“我要去见他们。”
严家的罪名可以株连九族,此刻没有人敢和严家有丝毫的沾染,严婉儿封公主的时候有多热闹,此刻就有多冷清。来贺喜的人八成肠子都悔青了。柳渊看见,那些送来的贺礼都被搬了出来,有人一个个在看礼单,似乎是想从里面发现什么。
柳渊看着这些人的样子,无声冷笑了一下。
“走吧。”沈泽道。
柳渊听到沈泽的声音才反应过来,道:“殿下就不用去了。”
沈泽听到这句话,眼神明显变了。“此事非同小可,去天牢可不是像去聚宝阁那么简单。”
柳渊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在沈泽眼里看起来遥远又陌生。
“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殿下更加不能沾染。天牢对别人来说守卫森严,但是对我来说却易如反掌。”
主要还是上一世在皇帝的授意下去救沈泽的时候,他才知晓了天牢里各种守卫和机关的顺序。这一次他只是进去看人,不带人出来,相比于上一世救沈泽的那次,会简单得多。
当然,这种事情是没法和沈泽说的。
因为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沈泽都不知道他另外一个身份。
但是沈泽何其敏锐,立刻问:“什么叫易如反掌?”
柳渊道:“山人自有妙计,我当然不会强闯天牢,但是若是带着殿下你,你这周身贵气,很难化妆假扮狱卒的。”
柳渊暗示沈泽自己是要假扮狱卒进去,沈泽听到这个方案稍稍放下心来,便退让了一步。
“那你万事注意,不要强闯,发现不对就立刻退出来。在天牢见不到严家人,还可以想别的办法,此刻他们都在天牢,我已经暗暗布置了人手,天牢对于他们来说相对于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多谢殿下。”
柳渊心里暗道:这一世能遇见殿下并和殿下成为朋友,是他觉得很幸运的事情。
柳渊不欲在此事上多说,便将话题转到一边道:“一步楼那边的情况我还不太清楚,殿下呢?”
沈泽摇头道:“我接到消息的时候便先来了这边。我等会便去看看情况。”
柳渊点头道:“殿下多加小心,切莫露面。”
黑夜里,柳渊黑衣黑发,可能是为了方便活动,柳渊穿的夜行衣,更加显得他身量修长又单薄,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眼神里的关心并没有掩饰,沈泽心里一软,他好想把这样的柳渊揽入怀中。
然后,他也这样做了。
柳渊没有防备,一下子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他的人开口,声音低沉而又令人心安。
“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柳渊闻着鼻尖淡淡的雪松香,下意识放慢了呼吸。
拥抱一瞬即止,柳渊离开之后,发现自己身上沾染了对方的味道,但是这味道极淡,夜里的风一吹,便没有了踪影。
柳渊抽了抽鼻子,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这次散了不要紧,以后在一起了身上沾的都是(里外都是)
第57章
天牢两个字到底还是勾起了沈泽一些不好的回忆, 阴湿的牢房、发馊的饭菜还有随时都可能丢掉的性命,西境情况虽然恶劣,但好歹是有活路的, 可是在那牢房之中,沈泽不止一次的以为自己没有办法或者见到天牢之外的太阳
——直到那个人出现。
沈泽压下思绪,朝崔钺道:“我之前给你的画像, 你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崔钺道:“你那画像虽然画得挺清楚, 但那人五官普通,除了脸上一块疤十分醒目之外,没有其他特别的线索了。我的人潜入了皇家暗卫,但没在里面发现有那样一号人。”
沈泽没有说话,按照上一世那人的介绍,那人说他自己是隶属于皇家暗卫,难道这个方向本身是有误的?
这一世, 因为自己避开了那场牢狱之灾,对于上一世曾救了自己性命的人,除了上一世那点记忆之外,这一世居然没有任何线索。
他确实旁敲侧击的向父皇询问过皇家暗卫的事情, 但父皇明显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让他全盘接手这个皇家利刃。
他与父皇的关系虽然亲厚,但毕竟先君臣再父子, 有些事情他也只能先做到这一步了。
见沈泽许久没说话, 崔钺又道:“这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和你什么关系,你怎么一定要找到他不可?要不是这人长得一般, 我都要怀疑你有什么企图了。”
沈泽眉眼神情微冷, 看了崔钺一眼:“你什么时候管这么宽了。”
“你的事情我一直都特别好奇。”崔钺一脸的无所畏惧, 但也只是一瞬,在沈泽彻底变脸前将话题一转,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人不是皇家暗卫的人?或者,换句话说,那人除了皇家暗卫,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哎,你说下你是在什么情况下遇到他的?说不定我还能有点别的办法。”
沈泽停下步伐,看了崔钺一眼,道:“打探消息就免了,如果你实在找不到,我自然会另请高明。”
瞧着沈泽是真生气了,崔钺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不过,你难道不好奇那位柳二公子要怎么混入层层守卫的天牢?那天牢可不是他柳家的地盘。”
沈泽道:“你若是好奇便自己去看。”
“好的!”崔钺笑道:“那我便走了,若柳二公子发现了我,我就说是你三皇子殿下安排我去的。”
沈泽不动声色道:“你若是能跟得上他,那我倒是要夸你功夫有长进了。”
崔钺:“……”
还没成一家人呢,这就已经开始护着了?
正在被念叨的柳二公子此刻已经偷偷潜入了天牢之中,按照上一世他从皇帝那里拿到的秘密地图,很顺利的绕开了那些守卫。
相比于上一世从天牢中抢出沈泽那个任务,这次只是他一个人偷偷进去,倒是轻松得多。
严修只是一个世家公子,和关在“天”字头的沈泽相比身份也低了一个等级,自然他是被关押在“地”字头的牢房之中。
只不过,被关在“地”字头的牢房里人还不少,柳渊费了一点功夫才找到严修所在的牢房。
此刻,严修明显不能够习惯这里的环境,他瑟缩在牢房的角落,牢房里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让他感到害怕,那平日里灵动的双眼此刻满是恐惧,绝望而又不知所措,直到一个声音惊醒了他。
“严修!”
严修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一时间甚至都没做出反应,直到这个声音再喊了一次。
“严修!”
严修立刻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望向声音的来处。
在天牢暗处,柳渊一身天牢狱卒官服,正担忧的望着他。
严修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终于认识到,自己没发生幻觉,柳渊真的就在这牢房外面。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扑到了对方跟前:“阿渊,你看到我哥哥没有,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他身上有伤,流了好多血……还有爹……娘……妹妹,阿渊……为什么,为什么我家会遭受这样的灾难,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不,不是你的错,”柳渊道:“是那些人,他们无法无天。我没有看到严大哥,你先告诉我,你可知道这事情发生的原因?”
到底是世家子弟,在短暂的手足无措之后,严修在柳渊的引导下镇定了下来,他抹了一把眼泪,道:“大哥在被带走之前,曾跟我说过,大概是他们想掩盖什么东西,所以才如此发难。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想掩盖什么东西,我们严家什么也不知道啊……”
“冷静……先冷静下来,”柳渊问:“严大哥还有说什么?”
严修摇了摇头:“他受了伤,精神很不好,问了这个之后他就昏过去了,然后就有人过来把他带走了。”
严修说完,眼泪已在眼眶打转,但此刻他忍住了,没有哭出声来。
柳渊知道,安在严家的罪名原本是蒋家用来对付沈泽的,也就是说严家一开始根本不是蒋家的目标,而让蒋家突然痛下杀手的,一定是严家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蒋家的巨大秘密。
柳渊将与上一世有关的事情隐去了,将自己的分析告诉严修,严修道:“父亲和大哥一直教导我,平常不要太与蒋家和五皇子争锋,所以我平日里都让着他们。但是,在一步楼,是五皇子太过分了,所以我推了他一下。但是在那之后,我也挨过打了,为什么、为什么五皇子还抓着不放?一定要我家破人亡?!”
“你在一步楼和五皇子起了冲突?”
“对,”严修抹了一把泪:“五皇子出言侮辱我妹妹,我一时间没忍住,就推了他一下。然后他立刻就生气了,我那时候也知道是自己没沉住气,所以在他要打我板子的时候我也默默认了。他那板子打得有点狠了,我就觉得晚上也不再适合吃饭庆祝,所以我才让下人和你们传信,暂时取消。之后我就自己去了医馆……”
严修突然一顿,柳渊立刻道:“怎么了?”
“在离开医馆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小少年,我第一眼的时候把他错认成了你,仔细看了之后才发觉和你不像。那个少年穿的衣裳,我现在才想起来,上面有蒋家的徽文。”
柳渊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去:“后来呢?”
“我见那小少年不是你,便让他自己走了……阿渊……”严修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了,“是不是我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才给我家带来了这样的灾祸?”
“你再和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严修仔细回忆着,将当时的时间地点以及前后发生的事情,只要他记得,他就都告诉了柳渊。
眼见着巡逻的狱卒快要过来了,柳渊不能在天牢里久呆,便让严修好好照顾他自己,等他的消息。
严修一把拉住柳渊道:“阿渊,还有我妹妹,严婉儿,她那时候从家里面的狗洞偷偷跑出去了,我跟她说了让她去找你,你可碰到她了?”
柳渊看着严修,此刻他眼底还藏着微小的希望,柳渊点头道:“我碰到她了,你放心,她很安全。”
严修点了点头,哽咽道:“那就好,那就好。”
柳渊告别了严修,从原路返回,便直接去了严修口中提到的那个医馆,医馆的小厮对晚上发生的事情还记忆犹新,见状便一股脑的和柳渊说了。
“是的,后来有衙役过来找人,我们便把我们见到严小公子的情况和那些衙役们说了。”
“那衙役是什么模样?”
“我们瞧着像是蒋家的人,但是具体的我们也分辨不出来,只知道来人每个都骑着高头大马,挺威风的样子。”
其他的官衙没这个排场,这十有八|九便是蒋家的人了。
柳渊向小厮道了谢,扭头去了一步楼。
一步楼的大火来得蹊跷,此刻那条街上还留着零星的火点,除了官差,百姓已经被安置到了别处。
一步楼早就已经被封锁了起来,柳渊一时间没有找到靠近的机会,正发愁时,他看到刑部的人带着人马过来了。
“一步楼的掌柜在何处?我们接到密报,这里曾经有蛮族人活动,我们怀疑这一场大火和蛮族有关,现在,所有人离开一步楼,这里已经由刑部接管了。”
“怎么回事?!”正守在一步楼的官差没料到此事,他今晚是奉了蒋家的命令行事,哪里知道怎么会冒出一个刑部的官员?刑部在铁矿案之后已经被洗牌了,现在,蒋家对刑部的掌控力很弱。那官员即便是不想得罪刑部,此刻也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直接离开了。
“什么怎么回事!刑部办案,你还要插手不成?!”那刑部官员生得虎背熊腰,自带一股煞气,吓得那官差一连后退好几步。
“你……”
“我什么我!我说了这事情与蛮族有关,你还不赶紧让开,是不是和蛮族有关联,在替他们遮掩什么!”
“你血口……”那官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刑部的官差一把推开:“我说了,现在这里已经归刑部管了,你不要耽误我办事!”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最后是蒋家的人败下阵来。那蒋家的人气急败坏地留了一句狠话,就气冲冲的离开了。
柳渊瞧着,笑得弯起了唇。
等蒋家的人都被清理干净之后,柳渊见那刑部官员收起了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神色恭敬,朝队伍末尾走了过去。
“三殿下,人都清理干净了。”
沈泽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朝柳渊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道:“还不出来?”
柳渊也没打算藏,话语中带了几分笑意道:“还是殿下有办法。他们把这地方围得和个铁通一般,我刚刚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进来,若是没有殿下,我今天晚上可能就要无功而返了。”
沈泽看了柳渊一眼,对方身上没什么伤痕,证明去天牢的过程还算顺利。崔钺还没有回来,显然是在那边根本就没有探查到柳渊的行踪。
“严修还好吗?”
柳渊摇头道:“他从小锦衣玉食惯了,没受过那样的苦。因为时间紧张,我没有见到严大哥,严修说他受伤了,我有点担心。还有严婉儿,我骗严修说我找到了她……”
整夜的奔波让柳渊的脸上明显有了疲惫的样子,大抵是因为不设防,所以此刻,柳渊没有再隐藏心底的情绪。他担心严家的情况,他担心他什么都做不了。即便是重生回来,这时候的他,依旧是有很多无能为力。
此刻,沈泽很想抱一下柳渊,但现在人多眼杂,他除了这样站着,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先去看看一步楼的情况吧。”沈泽开口,话语中有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温柔。
柳渊点了点头,道:“好的。”
一步楼里,因这场大火死亡的尸体都被清理了出来,但无一例外的都烧得面目全非。沈泽带来的仵作正在一个个查验,柳渊把天牢里得到的讯息以及后来在医馆问到的事情告诉了沈泽。
“我猜想,那个被蒋家寻找的少年,应该知道什么秘密,蒋家以为那少年被严修带走了,所以才突然发难。”
“但是那个少年,我现在除了知道他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之外,不知道其他任何情况。现在,就只剩下一步楼这一个问题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放火烧掉一步楼。”
沈泽道:“按照严修的说法,今日他在一步楼看到了五皇子,但我为了请刑部拿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回了一趟皇宫,在皇子出行记录上,我没有看到五皇子夜里回宫的记载。他还未及冠,按照规矩,他不能在外留宿。”
柳渊下意识在那些被烧得焦黑的尸体上看了一眼。
柳渊反应之迅速是沈泽没有料到的,既然柳渊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沈泽便知晓自己没有必要说接下来的话了。
不管一步楼里发生了什么,五皇子深夜不回宫这件事一定要蹊跷。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而一步楼这边依然没什么大的进展。
沈泽看柳渊已经熬了一夜,便道:“先回去休息吧。”
柳渊摇头道:“我睡不着。”
“稍微合下眼也是好的,不然,若是等会有了什么新发现,我怕你支持不住。”
柳渊叹了口气,道:“那便听你的。”
“我那儿离这里近,你同我一起过去吧,等会儿他们有新发现,你也可以第一时间知晓。”
柳渊没有立刻接话,沈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紧张。
“殿下,”柳渊开口道:“不要对我太好了,我这个人……可能命不太好……身边亲近的人容易遭到灾祸。”
“那照你这个逻辑,我命也是不好的。你说不定是被我影响了呢?你要远离我吗?”
柳渊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阿渊,别怕。算命先生曾说,我在二十一岁这年会遇到大灾,甚至性命不保,直到遇到一个贵人,他能给我带来转机。阿渊,你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在西境过得很艰难,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面,但是,在铁矿场遇到了你之后,我顺利的回到了京城,你看,说明你就是我那个贵人,你给我的事情带来了转机。所以,不要说什么命不好这样的话。”
“你命里带福,会顺遂平安,长命百岁。”
“老天不会太亏待你的。”
不过,老天爷此刻没站在柳渊他们这边,天大亮后,先传来的不是一步楼的消息。
在天牢,严修血|书一封,痛批蒋家一手遮天,祸乱朝纲,栽赃嫁祸,绝不承认严家和谋逆之事有关。
但这一封血|书的效果微乎其微,蒋家甚至没有将此事上报天听。他们一口咬定了严家的罪行,甚至已经替朝廷定好了严家的罪名。
朝堂之上,许久都没有出现过的蒋家家主蒋袁叶道:“诸位口中所说的这些,严家忠肝义胆之事,也只是过去,不能掩盖昨夜从他们严家搜出了大量御用物品的事实。难道诸位同僚是想和严家一样,沾上谋逆的罪名,而后家破人亡吗?”
“谋逆,谋逆!严家从来都没有这个心思,谁知道这所谓的御用之物,是不是你这个昨夜闯入严家的人临时放进去的呢!”
“大胆!朝堂之上,居然敢直接污蔑朝廷命官!”
眼见着就要吵起来了,蒋袁叶微微一笑,瞧着一旁站着的丞相柳执柳大人道:“丞相大人,往日你你们柳家和严家极为亲厚,我听说贵公子已经同严家小女儿有了婚约,怎么今日不见柳大人说些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柳执道:“即便是有了确凿证据,去拿人的时候也要留下活口,但昨日蒋大人带人去严家的时候,严家的惨状,看起来像是遭遇了一场屠/杀。”
“那是他们负隅顽抗。”
“严家都是读书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蒋大人手下的兵,制不住他们吗?”
蒋袁叶微微眯起了眼睛,而柳执也正盯着他。此刻他如果说严家有人武艺高强,那他带的人无一伤亡,又说不过去了。
蒋袁叶轻轻一笑:“是,本官承认,昨天在抓捕严家众人的时候手段是残忍了些,但那也是我一心为了咱们大齐江山的稳定。我一接到消息听说严家要密谋造反,我就失了方寸。”
说着,蒋袁叶朝皇帝跪下道:“陛下,微臣思虑不周,导致了这样的结果,还请陛下责罚。只不过,”蒋袁叶根本就没有给皇帝和其他大臣开口的机会,“臣手段凌厉了些是不假,但严家与谋逆之事有关却是已经板上钉钉了。诸位大人不讨论这件事情,反而在下官身上找麻烦,让下官不得已怀疑诸位大人的用心。”
“你……!”
“陛下!”蒋袁叶继续道:“微臣身上背了点罪名不要紧,但那严家,必须按照大齐的律法,严惩不贷!”
蒋袁叶的声音结束之后,紧接着一大群人也跪了下去,一声叠一声的喊着,为了大齐的江山,必须对严家严惩不贷。
***
朝堂的情况柳渊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他没想到的是,严修居然会血|书上表。
现在是把蒋家也拉了进来,那蒋家自然就不能再作为严家一事的主审官了。
“严修是把自己架到了火上。”柳渊道。
“但现在蒋家也不能主导这件事的发展了。”
说是要回来休息的两人,其实并没有闭一会眼。在沈泽将朝廷的情况带给柳渊之后,一步楼那边终于传来的消息。
“殿下,仵作那边有发现。”
仵作被带了上来,朝沈泽与柳渊行了礼,道:“下官发现,在那些被烧死的尸体中,有一具颈骨有刀痕,看形状,应该是长剑所致。”
这与他们心中的猜想不谋而合,柳渊与沈泽对望一眼。
如果这场火是意外,那没有人会对一个已经死了的尸体再去划一刀。
而现在这尸体上有刀痕,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至少有一部分,在这场大火之前,就已经没了气息。
沈泽下令道:“把所有有这样痕迹的尸体都收集起来,安排专人看守。”
“还有,”柳渊走到沈泽身边,下意识拉了下沈泽的衣袖,轻声道:“让他们去打探,昨天和五皇子一同喝酒宴饮的,都有些什么人,最好能知晓他们的人数和各自的身份。”
柳渊凑得有些近,因为他不便在沈泽的人面前发号施令,所以他说话的声音也比较小。但是他不知道,他这个样子在外人看起来是多么的亲近。
那仵作下意识看向沈泽,沈泽却看着柳渊,而对方说了话便退开了,一副无事人的模样,浑然不知道自己刚刚已经踏入了禁区。
沈泽的耳廓,还留着少年人的余温,那余温没有被夜风消散,似乎从耳朵,一直烫到了沈泽心底。
柳渊见沈泽没有说话,便疑惑的看向对方。而沈泽在对方的目光看过来之前,便已经看向了别处。
“便按照柳二公子所说吧。”沈泽开口,声音微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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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意就被撩了啊
第58章
就在柳渊他们想从一步楼那边得到什么新的消息的时候, 柳渊安排在天牢的眼线却主动联系到了柳渊。
“二公子,严小公子昨晚遭到了一次刺杀。”
“他现在怎么样?可有受伤?”
侍卫摇头道:“没有,因为严公子是在地字头的天牢里, 那里人多,对方一击不成就惊动了其他的死囚,天牢就闹了起来。现在刑部已经有人过去了, 天牢的守卫比之前相比已经加强了不少, 属下现在已经潜不进去。”
严修说到底只是一个死囚,为什么会遭到刺杀。蒋家已经慌到了如此地步,不把严家赶尽杀绝绝不罢手吗?
“那宫里可有什么消息吗?”
那天沈泽告诉他五皇子深夜没有回宫之后,柳渊便动用人手密切注意宫里的情况。
阿鹤在一旁道:“五皇子回宫之后说是病了,一直不见人,蒋贵妃情绪不太对,听说是哭晕过了好几次。”
“哭晕?”柳渊回忆道:“死的是蒋家大公子蒋申, 蒋贵妃如此情真意切吗?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
柳渊记得,上一世蒋申死在蒋贵妃前面,没见蒋贵妃哭成这个样子,怎么重来一世, 这两人关系倒是变亲厚了?
还是感觉不太对劲。
柳渊问:“是五皇子有什么问题吗?”
阿鹤想了想,道:“我查看过了太医给五皇子开的方子, 只是治疗普通的烧伤以及咽喉疼痛, 并没有用到什么救命的药材。”
五皇子没大碍,但蒋贵妃却痛不欲生, 昨天严修又遭遇了刺杀,而蒋家势必要定死严家的罪名, 可事实上, 严家并没有拿到蒋家任何罪名。如果他是蒋袁叶, 这时候也应该反应过来了。严家什么都不知道,不然那天严修的血|书里,一定会透出端倪。
可是,蒋家为何要步步紧逼?
“二公子,”门外,侍卫道:“宫里送信来,说皇后娘娘想见您一面。”
“姐姐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传信的宫女提过了,说是和蒋家有关,还希望二公子务必要在今日去皇宫一趟,若是晚了,可能会误了大事。”
柳渊起身道:“那我现在就过去。”
此刻是特殊时期,即便是去皇宫可能会遇到六皇子,他也必须要知道姐姐所说的要紧事情是什么。
柳渊很快就到了皇宫,宫门口,皇后派来的人已经等着了,柳渊跟着对方一路到了后宫。
因为前朝的波谲云诡,后宫此刻气氛也十分紧绷,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御花园的花匠已经换上了各色菊花,菊花开得正艳,但却不见什么人停留。
柳渊来到皇后的宫殿,朝端坐太妃椅上的皇后柳玲珑行礼道:“臣弟柳渊,拜见皇后娘娘。”
“快起来,”柳玲珑笑道:“怎么,上次我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你这是生我气了,若不是我请,你是不打算进宫看我这个姐姐了?还臣弟,你以前是这样自称的吗?你这是记我的仇了?”
柳渊一愣,忙道:“阿渊不敢。”
柳玲珑哼了一声,漂亮的脸上带着几分嗔怪,柳渊瞧着,知道姐姐不是真的生气了。
柳渊心道,也是,为了六皇子一个外人,他的确没有必要和自家亲姐姐产生嫌隙。姐姐现在信任六皇子,他等待机会便是了。
“我是怕阿姐心里怪我,所以不敢来。”
柳渊没提六皇子,柳玲珑此刻也没有让六皇子在这里,此刻两人心照不宣地维护着姐弟之间的感情,让人觉得好像一如往日。
“哪有你不敢去的地方。”柳玲珑笑道:“好了,今日叫你过来不是说这个事情的,我安排在蒋贵妃宫里的宫女给我传了个消息,我觉得你有必要要知道。”
说着,柳玲珑便让知慎带上来了一个宫女。柳渊看了对方一眼,并未见过。
柳玲珑道:“泗溪,你和二公子说说,你昨日都听到了什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昨日,蒋家家主蒋袁叶进宫,之后二人密谈,期间蒋贵妃好几次情绪失控,奴婢听到,蒋贵妃声嘶力竭的说了一句——一定要严家所有人陪葬。而后,他们声音小了,奴婢站的远,听不太清楚。再后来,奴婢得了进去奉茶的机会,听到那位蒋大人说了,会用严小公子的性命,让蒋贵妃泄愤。而且,他还说,严家的小姑娘他已经找到了,确实姿色不凡。紧接着蒋贵妃便说,要把严家的姑娘送到黑市里去,让她们严家的女儿为奴为娼,被最恶心、最变态的人折磨……”
泗溪回忆起来当时的场景,蒋贵妃那样美丽的一个女人,那时候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五官扭曲,可怕得像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泗溪回完了话便被知慎带下去了,柳玲珑看了柳渊一眼道:“我听说,昨天夜里严修差点儿遇刺。”
柳渊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平复心中的怒意:“嗯,但是他福大命大,对方没有得手。”
“严修他如何得罪了蒋家?”
柳渊摇头道:“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柳玲珑又问:“那现在你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柳渊直面柳玲珑探究的眼神,此刻他才真正了解了他阿姐叫他来皇宫的原因。
泗溪的话里其实只有两个重点。第一,蒋家一定要严修的性命,如果不能立即执行死|刑,那他们便亲自动手,让严修死在牢里。第二,严婉儿现在在黑市,即将被当做禁|脔买卖。如果交易一旦完成,严婉儿被人带走,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现在,柳渊可以确定,蒋家已经知道严修乃至整个□□实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们却因为某部分原因,一定要拿严家泄愤。
泗溪话里的这些讯息,他能分析出来,他心思聪明而又机敏的阿姐也一定能猜出来。分明只需要宫人将此事传个口信,可他的阿姐却偏偏要他来一趟皇宫。
告知消息是假,探知消息才是真。
“阿姐,此事兹事体大,我还要回去同父亲商量,便不在这里久留了。”
“那父亲那边可有什么救严家的方法?”
“暂时还没有,”柳渊道:“但严家是必须要救的。”
“阿渊!”柳玲珑拦住柳渊道:“你要知道,严家已经没了……”
“阿姐,”柳渊打断柳玲珑道:“这样的话,不像是你说的。”
柳玲珑被柳渊的目光看着,表情有些讪讪。
柳渊立刻就明白了,开口道:“是六皇子说了什么吗?”
柳玲珑不由得有些急了:“六皇子他也并没有说错啊,严家已经没有了,我们现在的目标是蒋家,是五皇子,只要蒋家没了,那严家的仇自然就报了,可现在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在想办法去救已经没了的严家?难道,你想让柳家也沾上什么谋逆的罪名吗?!”
“可是还有许多像严家这样的世家,倘若今日我柳家为求自保而放弃严家,那同严家一样的世家自然会感到心寒。”
到时候,不用蒋家出手,他们这边的阵营会自然的土崩瓦解。
“阿姐,你放心,”柳渊朝柳玲珑笑了一下:“我不会让你的后位受到一点儿影响。只要我柳渊在的一天,你就是大齐的皇后,未来的皇太后。”
柳玲珑拦住柳渊的那只手到底还是放下了。
“阿渊,我是担心你……”
“嗯。”柳渊朝皇后行礼道:“蒋家依然势大,姐姐在宫里要小心。”
他们姐弟之间,除了亲情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横亘在他们面前。
从皇宫出来之后,柳渊立刻安排人手重点去黑市探查严婉儿的下落,同时,他着手准备,如果无法洗脱严家的罪名,那他至少要想办法将严修从天牢里救出来。
想到这,柳渊也觉得他阿姐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
他确实要以身犯险一下了。
既然蒋袁叶说了,要用严修的性命给蒋贵妃泄愤,那只要严家的罪名一天不能定,蒋家自然会选择再一次动手。
因此,当晚,蒋家接到了一个消息,严修在天牢里又闹起来了。
这次,他是要击鼓鸣冤。
所有与此事有关的都被皇帝叫到了宫中,就连沈泽都没有例外。沈泽看了眼严修,又看了眼那些所谓的从严家搬出来的谋逆之物,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几个皇子里只有他一个在,此刻,他正站在他父皇的旁边,接受着各方势力的打量。
沈泽心想,他大概是被某人拿出来当挡箭牌了。
此刻,蒋袁叶确实恨沈泽恨到心里痒,但是他却不能表现出任何东西来,见在场所有人都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也眼观鼻鼻观心,等着谁第一个开口。
最后,开口的是跪着的严修。
“陛下!蒋大人口口声声说这些都是从我家中搜出来的谋逆之物,可是,请陛下以及三殿下还有各位皇子看看,这些东西,明明是御用的蜀锦,我家父亲只是谋了个闲职,我们全家没有任何人有机会接触到这名贵之物!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栽赃嫁祸!”
蒋袁叶心里一跳。
沈泽得了皇帝的暗示,走上前拿了一段布匹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老了,但是不瞎,何况这些东西是他常用的,他一眼就看出来这确实是专供宫廷的御用之物。
严修继续道:“敢问各位大人,这蜀锦一般是谁负责,又有谁能接触到这东西,试问蒋大人,我严家上上下下,可有人在其中任一官半职?!”
沈泽瞧着,眼中微暗,这便是上一世害得他申辩不得的点了。
上一世,他得胜归来,他父皇高兴。便将宫中的蜀锦赏了一半给他。后来,那些所谓谋逆之物出现在他府中时,也是这一点,让他百口莫辩。
但是现在,这些东西用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对于蒋家来说,就起了反效果了。
蒋袁叶被严修问得哑了火。
严修立刻朝皇帝磕头道:“陛下,严家对于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还请陛下明察!”
蒋袁叶这时才道:“这蜀锦来历成谜,说不定是你们严家早就包藏祸心,陛下,不能单因这一点就洗脱了严家的罪名!”
柳渊替严家找了一个突破口,那所谓谋逆的罪名就无法结结实实的落在严家身上,此刻,替严家说话的官员们声音也大了,气息也高了,眼见着就要吵起来,皇帝这才开口道:“江远,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父皇,”沈泽道:“现在,严家谋逆罪名显然存疑,儿臣以为,需要再寻证据,再做定夺。”
“那你说,由谁审理此事?”
沈泽笑了一下,道:“既然此事原本就是蒋大人发现并处理的,那儿臣以为,还是蒋大人继续审理此事。”
沈泽话音未落,所有人,包括蒋袁叶在内都吃了一惊。
“不过,”沈泽继续道:“该事项需要由刑部监察,之后无论找了什么新证据,都需要刑部过目。不知蒋大人是否愿意?”
沈泽依然把审理严家谋逆一事交给蒋家处理,那相当于给了蒋袁叶极大的面子,即便是后面说刑部监察,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先例,此刻蒋袁叶就算是不愿意,他也得把这个案子接下来。
“那便按三皇子所说,由蒋爱卿审理,刑部监察。”
蒋袁叶与刑部主事同时跪下道:“谨遵圣命。”
严修出来了一趟又被送回了天牢,不过此刻他不能算是死囚了,所以待遇与之前相比算是提高了一点,送来的饭菜也不再是发馊发酸的东西了。严修虽然很饿,但是他记得柳渊说过的话,宁可吃老鼠,也绝对不要碰天牢里的东西。
因为他再回到这天牢之后,蒋家会更加疯狂的想要了他的性命。
而柳渊所料不差。
前朝的决定一下来,后宫蒋贵妃就接到了消息,她立刻来见蒋袁叶,要蒋袁叶立刻处理了严修。可是蒋袁叶知道现在他自己已然入套,若再在此事上做什么手脚,他大概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没有立刻答应蒋贵妃的要求,反而是要她暂时忍耐。
可即便是蒋袁叶同蒋贵妃讲道理,可蒋贵妃心里只知道,她失去的是她十月怀胎,一手养大的孩子。而且,她还不能为自己的孩子哭上一哭,只能对着宫里那个假的嘘寒问暖。她满腔的恨意没有地方去,她只想看到严家所有人都去陪葬,可是,现在,这些人一口一个为了大计,完全不管她已经没了的儿子,完全不管她心里到底有多痛,有多难过。
“你不要再这样闹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蒋袁叶道:“一个贵妃,这样歇斯底里的哭闹像个什么样子,若是让别人看到了怎么办?!你要记得,死的只是蒋家的大公子蒋申,不是你的五皇子!你别忘了,你这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再这样不知轻重,小心我让你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这样的话语彻底激怒了蒋贵妃,但好歹也是在后宫里厮杀多年的女人,她越是愤怒,此刻却越是平静。
“我……知道了……”
蒋袁叶看到蒋贵妃这个样子,也知道这些话伤了她的心,便宽慰道:“无妨,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你要想想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的。”
这个话让蒋贵妃清醒了几分,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蒋袁叶见蒋贵妃真的是想清楚了,便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只是时间的问题。”
“好……”
等蒋袁叶走了之后,蒋贵妃冷笑了一下。
时间?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
她不管前朝的那些尔虞我诈,她现在只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她要替她的儿子复仇。
儿子在梦中声声泣血的样子让她痛不欲生,即便是没有蒋家的帮助,她也能要了严修的性命。
宫里的结果传出来时,柳渊正在看自己手上暗卫的名册。
“二公子,”阿鹤朝柳渊道:“事情正如您所料,三皇子殿下所做的安排正是您下午所想的那样。现在,严小公子被押回了天牢,蒋大人与蒋贵妃似乎爆发了一次争执,蒋贵妃的宫里有人出宫了。”
柳渊放下了手上的名册,问:“现在严修是和他大哥关在一起吗?”
“是的。”
“你安排下,让人传个信进去,就说我已经做好决定了,让他稍等。”
“公子……”阿鹤心中担忧,劫天牢一事非同小可,倘若一旦让人知晓,整个柳家都会被拖累进去。
“我知道。但是,眼下蒋贵妃不会放了严修的性命,而且,蜀锦一事只是片刻的喘息,倘若蒋家再又从哪里拿出了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我担心那个时候我会束手无策。”
“与其劫法场,不如趁着蒋贵妃要下手,浑水摸鱼。”
柳渊把名册递给阿鹤道:“这些天你把人安排一下,隶属于皇家暗卫那些就不要他们参与这件事了,我只带效忠于我们柳家那些人。另外,要叮嘱他们,这些天随时准备着,不要带有任何与柳家有关的东西。”
“是。”
“还有,”柳渊指了指这周围,“这附近监视的那些,也要想办法打发了。”
“属下明白。”
“另外,严婉儿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们已经在几个有名的黑市里放了暗桩,只要一有动静,必然立刻知晓。”
柳渊点了点头,道:“告诉他们,救人为第一要务,如果时机合适,可以出手。”
“是!”
阿鹤走后,柳渊打开自己房间里的暗格,暗格之中,一张做工精良的面具正静静躺在锦盒之中,在右眼处,一个鲜红的疤痕,极为夺目。
三皇子府邸。
沈泽正在看天牢的布防,蜀锦一事,看似是保护了严修,实际上则是激怒了蒋家。沈泽知道柳渊这样做必定是有他的安排,只是其中的危险,沈泽有些担心。
崔钺从进门起就看到沈泽一直在看那天牢的布防了,见对方迟迟都没有出声,不由得道:“殿下,这可是我潜伏在天牢一晚上得到的东西,你可有看出什么来了?”
沈泽抬头道:“他必然不是走你这条路进去的。”
崔钺奇道:“怎么说?”
“你说过,你用的办法自身都难保,而且极为耗时。可是他却在天牢之中进退自如,甚至不止一次给严修递消息。所以,他一定是知道天牢之中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密道。”
“不对啊,”崔钺道:“即便是天牢有其他的密道,他一个世家公子,他怎么知道?”
这是沈泽想不明白的地方。
毕竟,上一世,在他从天牢逃出去时,天牢被一同炸毁,即便是后来柳渊成了大齐的丞相,他也不应该再知道与天牢有关的事情了。
沈泽看着那天牢的地图,尝试着回忆起上一世他被带走时走的路线。
那人是皇家影卫,而柳渊的大哥曾经是皇家影卫统领,如果,柳渊通过这一层知晓了天牢密道,那他说不定也知晓他怎么也找不到的那个人的身份。
沈泽将天牢地图收入袖中,道:“去请柳二公子。”
沈泽话音刚落,崔钺便道:“不用去了,柳二公子这几日病了,谁也见不到他。而且,他那边暗卫的安排似乎是有变动,不过这几日我安排的人都不知道怎么的出了纰漏,一个个都被发现了,所以,他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
“那派去盯着天牢的人呢?”
“没什么异常。”
“不对,”沈泽道:“换衣服,他有大动作了。”
与此同时,蒋贵妃安排的杀手已经潜入了天牢。天边月亮高悬,天牢之中,一个个死囚接连睡下,严修将一直含在嘴里的药丸咬破吞下,然后在那青烟飘到面前的时候,在心底数了三声。
三、二、一。
严修倒了下去。
旋即,一阵锁链声响,数个蒙面持刀的人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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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沈泽要知道上一世救他的人是谁了!
第59章
为首的那个杀手看了一眼已经躺倒在地的严修, 旋即示意同伙上前,他们一人手里拿着一封血|书,另一个人手里拿着麻绳, 显然是想把严修伪造成自尽的假象。
就在那杀手手里的麻绳即将套在严修的脖子上时,那原本早就躺在了严修怀里的那个“严大公子”忽然发难,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 靠得最近的那个杀手连最后的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就已然被人划破了喉咙。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而那位“严大公子”几乎在同一时间,带着严修一个利落的翻滚,避开了喷涌出来的鲜血,同时手中寒光一闪,下一个,那原本手里拿着血|书的杀手也被利刃划破了喉咙。
这一切变故几乎发生在一瞬间,直到第三个杀手倒下的时候, 那些被安排进来杀人的杀手们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披着“严大公子”外衣的人,是比他们还要厉害的个中高手。
这些刀口上舔血的杀手此刻终于感到了一丝惊慌。
但是,事情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惊慌而出现任何转机。
紧接着, 数个蒙面黑衣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刚刚连杀三人的那个男子做了个手势, 立刻便有人上前, 替刚刚被杀死的两个杀手换上囚服。
被抓住的杀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这个发号施令的男子,只见对方用黑斤蒙面, 借着天牢之中朦胧的火光,他看到对方右眼处有一块红色的疤痕, 在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眸旁, 竟然有一种妖冶的感觉。
而这一幕, 是这个杀手看到的最后一幕,下一刻,他同他的同伙一样,没有了呼吸。
“主子,巡逻的狱卒马上就要过来了。”
柳渊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严修的情况,严修吃了解药,但毕竟是一个没有任何武功的普通人,在那等剂量的药性下,还是无法支撑得住。一旁,有暗卫立刻上前,替柳渊接下了昏迷过去了的严修。
“进来的时候我们走的密道,但出去的时候,我们带着的人没法同我们一般先过那段地下水的密道,所以,按照我们进来之前安排的,现在,我们面临的才是最严峻的考验。”
“我们要冲破天牢的重重关卡,将人从这里面带出去。”
“好在蒋贵妃的人进来时已经打草惊蛇了,他们放了一把火,已经吸引了极大的注意力,所以此刻我们也不必要有所顾忌,拿出所有的本领,冲出去。”
“记住,一个都不能留在这里,听到没有!”
“是!”
“走吧。”
随着这一声令下,冲锋开始,断后的那个在离开前一把火丢在了伪装成严家人的两具尸体上,此外,其他杀手的尸体也被他们带着,随着每一次和天牢守卫的交锋,便留下一个尸体,以及一个威力巨大的霹雳弹,
天牢的守卫虽然厉害,但是在这等冲杀面前,他们完全不是对手。柳渊带着人出来的时候,天牢的火光将此处的黑夜照的如白昼一般。
站在不远处的沈泽几乎是同时看到了那个冲出来的身影。
黑色的面巾,右眼处红色的疤痕,以及这冲天的火光,深深发印在了沈泽的眼眸之中,同时将他尘封的记忆也一并带了出来。
沈泽几乎在对方冲出来的一瞬间就已经冲了上去。
崔钺落在后面不明所以,见着沈泽已经追上去了,他此刻再跟也跟不上了。想到他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回去的道理,趁乱给蒋家留了不少隐患。
天牢出事震惊了皇城中的每一个人。蒋袁叶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要派人进宫,但是宫里来的人比他还快一步。
“大人……大人……救救我家娘娘吧。”
蒋贵妃没有料到,自己只是安排几个杀手,放一把火,然后趁乱杀了严家那两个儿子,怎么就会闹出了这么难以收拾的一个局面。
柳渊带着人一路疾行,但是不明白为何怎么都甩不掉身后那个尾巴。
那人只是追着他们,却不拦着他们,柳渊一时间拿不准对方的意图。
眼见距离天牢越来越远,再这样下去会把那人带到他给严修他们准备好的藏身之地。柳渊立刻做出决断,他朝离得最近的阿鹤比了个手势,让对方带着严修他们先走,自己留下来对付这个人。
“公子,不可!”阿鹤用手势拒绝。
“无妨,除了带着严家两位公子的,其他人在不远处就地隐藏起来。”
这样的安排让阿鹤有一丝放心,便点了点头,带着人继续往前,而柳渊则落在了那树梢之上。
沈泽也停了下来。
夜晚的风吹动得树不停晃动,而对方站立的那节树枝连带着最易晃动的树梢,都没有任何动静。
沈泽先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柳渊愣了一下。
“柳二公子。”
不是疑问,是陈述,十分肯定的语气。
或许,在看到那个脸上带着疤痕的黑衣人第一眼,沈泽没认出来对方是谁。
但是,这样跟了一路,即便是对方隐匿了武功的路数,那个身形,他却不可能认错。
他怎么也没想到,上一世,把他从天牢里救出去,然后又一路护送他北上的人,会是他上一世后来的敌人,柳渊。
他突然好难过。
上一世,眼见着离北疆越来越近,沈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要离开。他心里虽然想挽留,但他原本就不是一个特别善于表达自己内心的人,所以,在明白对方还要回京复命之后,他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他以为他们还会再见面,而且,对方答应过他了,再见面时,便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可是,那一别之后,对方就消失不见,连一点头绪也找不到了。
原来……原来是柳渊……
所以,后来,在他们两军对峙之时,在那场湖心亭中的鸿门宴里,柳渊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是后悔,对吗?
后悔当时舍命劫天牢然后护送他北上吗?
那时候,他带着柳渊从三楼一同跃下,然后从小皇帝沈陆的包围里逃出来,沈泽在后来就不止一次曾后悔过,那时候为什么没有把柳渊一同带走。
即便,后来柳渊会同他一起被刻上反贼的烙印,也好过于他在泞江北岸收到了对方身死的消息。
现在,这种后悔仿佛隔了一世,又一次细细密密地爬上了他的心间。
柳渊整个人都麻了,他不明白沈泽怎么就看了一眼就发现是他了。按道理说,他这一张脸是经过了特殊的处理,特别是那个红色的印记。
还记得当时替他处理容貌的师傅曾说,他这张脸,这双眼睛,都太过招摇,陌生人见之不忘,熟人自是能一眼认出,原不是做暗卫的好相貌。
所以,在给他易容之后,那师傅又特地在面具上加了一块红疤,同时还叮嘱他,每次出任务都要戴上面巾,但是要露出脸上的疤。
因为,如果没有那块疤,对方就会注意到他那双怎么都藏不住的眼睛,但是若有那块疤,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忽视掉眼睛。
那问题就回来了,沈泽是怎么发现的。
而且,沈泽连一点疑惑都没有,笃定得就像是见过他一般。
沈泽是不可能见过他这个样子的。
柳渊有点骑虎难下,不知道要不要应声。
“柳二公子不承认吗?今夜趁火打劫的可不是你一个。”
沈泽声音淡淡的,不疾不徐,却更加凸显他笃定柳渊不会否认一般。
“三殿下。”
终于,柳渊不得不开口,声音被处理过了,带着点尖细,稍微不注意,可能会误认为是一个女子。
沈泽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自己没有直接上前,扯下对方的面巾与那假面,然后再把人狠狠的拥入怀中。
他只能,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的吐出一句:“原来是你。”
柳渊皱眉,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奇怪,而且说得也挺奇怪。
按道理,此刻不应该说“果然是你”,类似这种吗?
但此刻,柳渊想不明白,也没时间想明白,他需要快点知道这位三殿下的意思。
不过,沈泽在柳渊开口前,先出了声:“我受伤了,有药吗?”
柳渊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沈泽继续道:“你们从天牢出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外面已经架了机关弩吗?”说着,沈泽将手往柳渊的方向伸了一下。
即便月色朦胧,柳渊也看到了沈泽的右手手臂上被鲜血浸湿了一块。
柳渊立刻就跃到了沈泽跟前。
是划伤,没伤到根骨,但是伤口很大。
“你怎么不知道止血,还运功跟了这么久?若不是我及时停下,你这要跟到自己失血过多而死吗?”
柳渊又气又怒,没注意到沈泽此刻正低头看着他,唇边正带着一个笑。
“你在关心我。”沈泽道。
“我关心所有的老弱病残。”柳渊没好气道。
沈泽倒是笑得很无所谓,柳渊也不知道对方是犯了什么病,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天牢外守着他动手。合着一起坑一把蒋家是他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晚上会出手?”
“直觉。”沈泽笑了一下,道:“我派人盯着你那边在,而且皇宫里,蒋贵妃也有异动,我稍微一想,便知道了。”
“你倒是不瞒我。”柳渊道。
“毕竟,你不是都清理干净了?”沈泽轻笑。
沈泽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是事实上他还是担心柳渊在怪他。不过,当他看到柳渊对他安排的人没什么反应之后,又有点不高兴了。
“你有安排人盯着我吗?”
柳渊诧异地抬头道:“有没有人,殿下不知道吗?”
“有吗?我要你告诉我。”
柳渊心里觉得今天晚上沈泽好像每句话都很怪,但还是没太放在心上:“安排了,不过你身边的崔钺挺厉害,若是你有心隐瞒我的东西,我安排在那里的人是探查不到的。”
“你若想知道,你可以问。”
柳渊愣了一下,他知道,沈泽说话一言九鼎,这样的话说出来,那就说明此刻,沈泽是打算对他开诚布公了。
但是,柳渊他退缩了。
“别动,”柳渊道:“还好我这里有伤药,你忍着点疼,我给你简单包扎一下。”
见柳渊把话题引走了,沈泽轻轻抿了下唇,表情有些落寞,不过也是一闪而过,没有让眼前的人察觉。
“嗯,麻烦你了。”沈泽开口,声音并没有什么异样,让柳渊感觉,刚刚沈泽说出来的话,似乎是他想多了。
沈泽想让眼前的人再靠近一些,再信赖他一些,但是,同时也知道,对方曾经一腔热血错付,再次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或许会很难。
但是,他会想办法让柳渊一步一步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
柳渊包扎的技术炉火纯青,在包扎完成的时候,沈泽伸手,在他右眼处点了一下。
“为什么弄这个?”
如果不是这个疤,他可能就不会认不出人。毕竟,柳渊这双眼睛,太漂亮了。
“这个?”柳渊摸了一下脸上的假面,简单说了下理由。
“那师傅想得很对。”
柳渊没好气道:“还不是被你认出来了。”
沈泽笑道:“那也只有我能认出来了。”
而且,我第一次也没认出来。当然,这个话沈泽不能这个时候说。
尾随的危急解除,柳渊也知道没什么好瞒着沈泽的了,便直接带着沈泽去了他打算藏着严修的地方。
刚一到位置,柳渊就发现不对劲,带严修过来的暗卫一脸做错了事情的样子,弄得柳渊心里一顿。下一刻,严修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渊,我妹妹没有找到,是吗?”
接连遭受变故,严修再也不是那以前被家人朋友惯着呵护着的严家小少爷了,他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遇到一点点事情就咋咋呼呼,遇到一点点事情就找父亲找大哥找阿渊。因为,父亲走了,大哥重伤昏迷不醒,他是严家的儿子,必须做那个能为家人和朋友遮风挡雨的人。
以后,躲在他人羽翼下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柳渊看了一眼自己的暗卫,就知道他们不小心说漏了,这时候,柳渊也无法再欺骗严修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
严修的眼神暗了暗,然后又燃起希望:“但是你已经有线索了,是吗?”
“是的。”柳渊道:“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想尽办法都会把她救出来的。”
柳渊一直没有把严婉儿的消息告诉严修,严修他平常只是对事情不上心,不代表他不够聪明,不然也不会在天牢里想到血|书上表的方法。此刻,柳渊的反应让他立刻就明白,他妹妹在一个很不好的地方,不好到现在柳渊说出来,都怕惊吓到他。
严修到底还是止不住的流下了眼泪:“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妹妹,害了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其他人呢,除了妹妹,还有其他人呢?!”
“对不起,绍宁,”柳渊蹲下来抱住了严修,“对不起……”
严修愣愣地抬着头,下意识地看向了站在柳渊背后的沈泽道:“都……都死了吗……”
柳渊没说说话,沈泽替柳渊开了口:“是。”
严修发着抖,喃喃开口道:“怎么……怎么死的……”
柳渊死死抱着严修道:“别问了,绍宁,你别问了……”
严修挣扎道:“不!我要知道!我要知道……”声音的最后,带着明显的哭腔。
即便是再怎么成长,此刻的严修也难以承受那接二连三的打击。柳渊不想让对方知道这些东西,只想让他暂时的,能好好睡上一觉。但是,沈泽的声音清晰地响在了他的身后——
“受辱而死。”
柳渊怒而回头:“沈江远!”
“与其什么都不知道的自责谢罪,不如怀着恨意而苟且偷生。你大哥在天牢里为了护着你,这个身子骨就算是华佗在世八成也不行了,你妹妹现在还下落不明,整个严家还有血海深仇没有报,你还有时间在这里责怪自己吗?”
那一直压抑着的哭声,在这一刻,终于歇斯底里的爆发了出来。
柳渊怕严修哭多了伤身,便乘对方不注意,给他闻了点安息香,让他睡了过去。
等安顿好了严修,柳渊才朝沈泽道:“你那么逼他干什么?”语气里虽然不满意,但是没有责怪。
“你忍不下心来,但是我能。严家倒了,他再也不能做那个无忧无虑的严家小公子了,我知道你是想慢慢告诉他,但是,眼下的情况未必能等他慢慢成长起来。你没有办法一直护着他,他必须自己去经历这些东西。”
柳渊看着沈泽,这个男人上一世能成为帝王,确实有着他钦佩的一面。
他会心软,他会摇摆不定,但是沈泽不会。
许久之后,沈泽听到夜风传来了少年的声音,那是一声谢谢。
柳渊不能在这里久呆,所以安排了人在这里照顾严家俩兄弟。柳渊悄无声息的离开柳府,又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回来,除了自己的那些暗卫,其他人都没有惊动。
回到柳府之后,柳渊把自己那身夜行衣都烧了,然后换了一身衣服,没有睡多久,天便亮了。
柳渊自然是要同父亲一块用早饭。父子两对话一如平常,柳渊感觉父亲应该是没有发现什么,直到宫里传话过来,让柳渊入宫一趟时,柳渊才发现自家父亲神色有异。
等传话的公公走了之后,柳渊很自觉地打算给自己上家法,但是被柳执拦住了。
“你没做错。”柳执的声音苍老中带着力量:“如果你见死不救,那我才会更加的失望。”
“父亲……”柳渊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一红。
“去吧,”柳执挥了挥手,“准备一下,等会陛下要问你话,你要记住,无论陛下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将昨天的事情与你联系起来。”
“是。”
柳渊被召见入宫,用的是皇后的名义,但是柳渊先见到的却不是自家姐姐,而是皇帝陛下。
皇帝虽然怀疑这事情与柳渊有关,但是现在没有任何的证据,而且昨夜皇家暗卫都各司其职,没有人去那天牢。所以,皇帝也只能旁敲侧击地告诫了柳渊几句,大概就是要记得自己是一把刀,刀刃要锋利,刀柄要由皇家人操持。
柳渊从皇帝那里退出来,例行公事地打算去后宫看一下自己亲姐,路过御花园的时候,里面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
御花园一处空旷的场地,六皇子沈陆拦住了三皇子沈泽,正在向对方展示自己新得的弓。
“三皇兄,我怎么都拉不开这弓|弩,你能教下我怎么用力吗?”
柳渊脚步一顿,想到了昨天晚上沈泽手臂上那个伤口,眉头微皱。
此刻,场中还有其他人,最重要的是,蒋袁叶居然也在这里。
沈泽刚想推脱,蒋袁叶便开口道:“听说三皇子殿下能百步穿杨,不过还没亲眼见过,不知今日能否有这个荣幸,见识一下三皇子殿下的骑射技艺。”
说着,一旁有人送上来了没有开刃的箭矢,明显是要沈泽在此处拉动那弓箭。
柳渊担忧的看了眼沈泽,沈泽今日穿的衣服颜色较浅,若是有任何一点血点露出来了,那蒋袁叶定然是不会放过。
此事本身与沈泽无关,但是若让沈泽被拉进这浑水之中,却是柳渊怎么也无法坐视不理的。
“三殿下,”柳渊走到众人面前,同时朝六皇子和蒋袁叶行礼道:“原来还有六皇子和蒋大人。”
“哦,柳二公子。”
“舅舅!”
柳渊没有理会两人,而看着沈泽道:“三殿下,前面贤妃娘娘正在寻你,说是小殿下有什么事情,要您赶紧去看看。”
沈泽一笑,朝六皇子和蒋袁叶道:“母妃有事,这个弓|弩便下次再试吧。”说着,他看了柳渊一眼道:“二公子同我一起去吧,不是说好了要给阿轩看你新学的戏法吗?”
柳渊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沈泽带走了。
等他走了好远才想起来道:“我没说要和小殿下变戏法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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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沈泽脸上挂着笑, 刚刚在御花园中还一片冷意的双眸之中,此刻只见得冰消雪融。
“不带你出来,难道还把你留在那里不成?”沈泽说着, 看了一眼四周,而后才压低声音道:“我那边探查到了严婉儿的下落。”
柳渊脚步一顿,看向沈泽。
其实, 若不是皇帝安排柳渊进宫面圣, 柳渊也能第一时间得到严婉儿的消息。因为只要关注着地下黑市的人都知道,黑市里挂出了新货,其中,严婉儿的画像赫然在列。只不过,柳渊安排的眼线从黑市把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正好柳渊已经进了宫。所以这个消息兜兜转转,让沈泽这边抢了先。
“黑市把严婉儿作为三日之后的特品, 起步三万两黄金,价高者得。”
“目前,虽然黑市尚未开市,这个价格已经出到了五万两黄金。”
柳渊的表情越来越冷。
秋日里的凉风吹过, 卷下树上的落叶,柳渊出来的时候穿得有点薄了。沈泽不动声色地向风口走了一步, 替柳渊挡下了那股劲风, 然后道:“我已经收罗好了黑市的罪证,只需要等待他们再次聚集, 便可以一网打尽。”
柳渊没有注意到沈泽的动作,因为他此刻正在皱眉思考。沈泽没有着急, 一边替柳渊挡着风, 一边等待着柳渊的回答。
柳渊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去聚宝阁的情况吗?”
沈泽点点头。
“他们很警觉, 而且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们撑腰,倘若你直接带人进去,怕是只能抓到一些虾兵蟹将。”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了,”沈泽道:“目前还没想到比较合适的方法。我比较担心一旦打草惊蛇,他们会把严婉儿转移走。”
柳渊脚步微顿,沈泽将此事告知于他,并且在行动之前已经考虑到了严婉儿的情况,这样的厚待,他不能视而不见。
“殿下,”柳渊开口,真心实意道:“多谢。”
沈泽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知道,他自己想要的,不仅仅是少年人这样的一句谢谢。可是即便他再怎样的示好,对方也已经为他自己画好了楚河汉界。
他突然有点嫉妒沈陆了,上一世,对方拥有着柳渊最大的关心与在意,而即便是过了一世,对方也深深的影响了柳渊的一言一行。
少年人就像一只被猎人的陷阱伤害过了的小狐狸,此刻无论对谁,都带着几分提防。
他想要这只小狐狸无条件的信任他。
三日时间一晃便到,这几日,严婉儿的交易交易价格已经涨到了黄金十万两。在潜入进去的眼线们的不懈努力下,柳渊他们终于探知到了严婉儿的准确位置。
柳渊看着面前完整的黑市地图,道:“在送到那所谓的‘展厅’前,黑市那边肯定不允许要任何的疏漏,所以此时的看守是最严密的。”
沈泽点头道:“他们去探查的人也发现了这一点,能接近严姑娘的只能是黑市里的人,其他人若是靠近了这个地方,会受到严密的拷问。”
柳渊的手指往展厅处点了一下,道:“那只能从这里下手了。”
公开竞价那日,柳渊与沈泽都潜入了黑市之中。为了避免黑市警觉,其他人都守在外围,直到柳渊他们成功得手。
黑市之中灯火昏暗,柳渊与沈泽各自带了一张面具。虽然他们已经定好了展厅抢人的方案,但是,柳渊这边还是想看看有没有不惊动黑市这些人的方法。因为他知道,沈泽这一手不只是想把严婉儿救出来,他得承对方这个情。如果在展厅动手,沈泽能抓到大鱼的可能性就变小了。
黑市还隐藏了一条大齐官员与蛮族勾结的暗线,在淮城铁矿出事之后,这条暗线已经隐藏了起来,直到这些天才有了蠢蠢欲动的情况。
即便是沈泽什么都没有说,他也不能耽误这件事的进程。
虽然黑市里防守严密,但若只有柳渊一个人,那些所谓严密的防守还暂时影响不到他。
“殿下……”
柳渊还未开口,沈泽便道:“我同你一起。”
“可是……”
沈泽笑道:“你觉得我会拖你的后腿吗?”
不,若是有沈泽的协助,此行会如虎添翼。但是,这样的话,他欠沈泽的,似乎又变多了一点了。
“走吧,”沈泽道:“严婉儿还在等我们。”
柳渊点了点头,此刻救人要紧。
在又一次避开守卫后,柳渊与沈泽来到了关着严婉儿的房间。
严婉儿此刻正坐在床榻之上,手腕和脚腕都被银制的锁链牵制着,神情不见凄楚,只有一片刚毅果决之色,而她的右手里,正握着一块碎瓷。
柳渊目光一凝,在确认安全之后,立刻出现在严婉儿面前,语气心疼又后怕道:“怎么拿着这个?!”
虽然他们早就和严婉儿传过信了,一定会带她出去。但眼前这情景,严婉儿自己心里已经存了死志。
早在五皇子逼婚时,柳渊就知道严家这个小姑娘是和普通的姑娘不一样。如果她已经想好了自尽,那时间到时一定不会犹豫害怕。
严婉儿盯着对方看了好几眼,直到柳渊摘下面具,才卸下了身上一直强撑着的紧绷,露出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的样子,带着哭腔道:“柳二哥哥……”
“好了好了,”柳渊伸手,把严婉儿手中的碎瓷拿了出来,“我在这里了,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沈泽站在后面,一边注意着外面的情况,一边看着柳渊。
少年人声音温柔又耐心,而小姑娘又满心的信任,如果当时没有他的出手,这两人此刻除了青梅竹马之外,还有一层婚约在身。
沈泽抿了抿唇,他对于柳渊来说,是什么人呢?
上一世的敌人?这一世的合作伙伴?
况且,柳渊虽然表现得对男女之事丝毫不在乎,但,对方似乎对男子并无兴趣。对于柳渊的传言虽然多,但是却没有这一方面的。
“殿下,”柳渊的声音打断了沈泽的思绪。沈泽压下心中所想,抬眼看向柳渊,问:“何事?”
“你带婉儿妹妹先出去。”
“怎么?”
随着柳渊的视线,沈泽看到了严婉儿所在的那张床上,正吊着一个机关,那个机关上有一个铜珠,如果这床上没有人了,铜珠就会落到机关之中,引发一系列问题。
“如果此时就触动了这个机关,那不单是我们可能出不去,这次外面的布置也都白费。”
沈泽拒绝道:“我不能让你涉险。”
柳渊笑道:“不是涉险。你不还在吗?”
柳渊目光盈盈地看着沈泽,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是沈泽能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意思。
他不想让沈泽的努力白费。
“殿下,我相信你。”
如果把严婉儿留在这里,因为严婉儿不会武功,那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危险性更大。况且,他们原本的计划便是在展厅劫人,此刻不过这个被劫的人换了一个,对他们布置并没有什么影响,甚至因为柳渊会武功,而减轻他们不少负担。毕竟,那时候他们可以全力向目标人物而去。
但,沈泽不同意。
沈泽的拒绝让柳渊十分意外,对于一直以来都以身犯险的他来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服沈泽。
两人僵持了半天,最后是柳渊败下阵来。
“好吧,”柳渊无奈道:“那便听殿下的,不过,我要把我那个袖箭给婉儿妹妹,危急关头用。”
严婉儿见过那袖箭,便很配合的把袖子挽了起来。沈泽退了一步,作为回避。
柳渊伸手,把严婉儿手上的锁链解了下来。在严婉儿错愕的目光之中,把人推了出去。
“柳二哥哥!”
“柳渊!”
柳渊歪着头朝沈泽笑了一下,道:“婉儿妹妹便拜托你了。”
沈泽看了一眼那机关上的铜珠,此刻再说什么都没有作用了,若是再在这里磨蹭,那柳渊这些筹划就都功亏一篑。沈泽咬了咬牙,开口道:“等我回来。”
柳渊点了点头,对严婉儿道:“你一切听三殿下的,不要害怕。”
严婉儿泪眼婆娑,道:“柳二哥哥,你一定要小心……”
“好,你放心吧,你二哥在外面等你呢。”
“柳渊,”沈泽开口道:“我不用你管我那边会发生什么,你寻到机会就立刻脱身。”
柳渊看着沈泽,对方神色郑重,柳渊这时候才终于意识到,对方可能把他的安危放在了这个行动是否能成功之前,在那一瞬间,柳渊的心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柳渊压下心里的那点异常,点头道:“好。”
然后,沈泽带着严婉儿消失在房间之中。
两人离开之后,房间之中突然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柳渊看着床榻上的机关,尝试着将里面的铜珠取出来。就在他即将要成功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人的脚步声。
“跑了一个,又留了一个,我这买卖,说到底还是赚了。”
“柳二公子,你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这黑市中到底值多少钱吧。”
沈泽带着严婉儿出来时,在外面的阿鹤与崔钺同时迎了上来。
“殿下,这……”崔钺看着昏过去的严婉儿,又看了眼沈泽身后,发现没有柳渊的踪影。
“我们公子呢?!”阿鹤这回都急了,一下子忘记了尊称。
“柳渊为了不打草惊蛇,把自己留在了里面。”沈泽目光严峻,开口道:“现在,其他人按照原计划立刻潜入黑市,阿鹤,你带来的人跟着我,去救你们公子。”
“是!”
沈泽再次进入黑市之时,发现黑市里沸腾异常,那些买家似乎都在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天啊,马上就要开始竞拍了,那竞拍物居然换了!”
“什么,换成什么东西了!”
“你自己看啊!”
沈泽顺着那人的目光抬头,原本,挂着严婉儿画像的地方已经换了一副,画中之人,是沈泽与阿鹤他们都极为熟悉的人——柳渊!
与严婉儿的画像相比,柳渊的画像有一些年头了,画像上的柳渊容貌比现在还要稚嫩一些,在这丹青之手下,似乎更显得雌雄难辨,漂亮异常。
“这个尤物……他们怎么弄到的!”
“这若是被发现了,柳家不得把整个京城翻个遍!”
“若是怕了就别惦记着。”
“怕?怕什么!好好玩上一番,这等绝色,可不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若是不敢买了,等会看看真人,以后对着那画像的时候,不就爽得多了!”
周围俱是放肆的笑,沈泽已经听出来了好几个人的声音。
沈泽盯那些人,眼眸之中杀意如有实质。
就在他们的话题越来越肮脏不堪的时候,黑市里几个悬挂着的大灯笼被人点亮,一直隐匿在黑暗之中的所谓展台也显露出了模样。
或许是这黑市的主子极为了解人性,越是洁白的东西,越是能引出人心底的欲|望。数块洁白无瑕的白玉被打磨成花瓣的形状,包裹着一个由宝石点缀的金丝鸟笼。鸟笼之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影,一身白衣躺在鸟笼之中,白璧无瑕。
随着那白玉花瓣一点一点打开,伴着醉耳的音乐,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那展台之中。
就在白玉之中的人儿即将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时,那亮在展台之上的大灯笼突然一灭,然后紧接着就是数道破空之声。
血腥之味立刻弥漫在这个黑市之中。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回答众人的,只有被杀之人临死前最后的尖叫。
那些人此刻终于慌了起来。
“救命,救命啊!”
但是,这时候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来救他们。
展台上的灯灭就是动手的信号,沈泽此刻已经无所谓活口,他不允许那些人,那些肮脏的眼睛,落在柳渊的身上。
变故发生的瞬间,就有人想把展台上的柳渊带回去,但是,沈泽岂会让他们如愿。刀刃快速地穿破对方的脖颈,鲜血喷溅在白玉之上。沈泽一脚踹开那金丝鸟笼,看到了那白玉遮挡下的光景。
一人高的金丝鸟笼里,昏迷不醒的柳渊被反缚着双手,一条一指宽的白纱绑在他双眼之上,遮住了他那最为漂亮的一双眼睛,露出了高挺的鼻梁和秀丽的嘴唇,有人在他的身上撒下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花瓣,在他的脸上,脖颈处,而后一点一点的,沿着脖子的弧线,一路向下延伸。
即便是沈泽此刻什么想法都没有,也被眼前这可以称作活|色|生|香的一幕刺了一下。
柳渊长大了,但是比画像上更加漂亮了。
沈泽的喉结动了动,而后,他面无表情地将外套解下,在阿鹤追上来时盖住了柳渊。
等阿鹤看到人时,他家公子已经被三殿下包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殿下,”阿鹤担忧道:“公子的情况怎么样?”
“他此刻正昏迷着,具体什么情况还要让大夫看看才知道。”
“好的。”阿鹤想上前接过柳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沈泽不动声色地让开了。
没等阿鹤开口,沈泽道:“我带他出去,你把剩下的人处理干净,不用留活口。”
“是!”
即便是沈泽不说,这些人也没有留在这人世间的必要了。
沈泽抱着柳渊出来时,崔钺眼睛都大了,但是没有人敢多看几眼,全部都低下了头。
“带个口风严实的大夫过来。”
崔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沈泽的表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而且,那个聪明机警的柳二公子此刻正昏迷不醒,而沈泽那个样子,怎么看怎么都让人害怕。
“里面什么情况?”崔钺偷偷问跟出来的人。
“不留活口,格杀勿论。”
崔钺吸了口冷气,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沈泽这样的怒火了。不由得在心里想,希望这柳二公子,可什么事情都不要有啊。
马车之中,沈泽把柳渊眼睛上的白纱解了,仔仔细细看了一下怀中的人儿,对方除了被人换了一身外衣之外,连里头的里衣都还带着柳家的暗记。
沈泽松了口气,轻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的人,绝对不允许其他人动一个手指头。
“下次再也不相信你了,柳渊。”沈泽喃喃道。
大夫很快就被请来了,进马车之后连头都没有抬,但是余光里,他还是看到了三皇子殿下像是守护着什么心爱之物一般,护着柳二公子,那眼神,让人根本不能细想,细想就会觉得头皮发麻。
“殿下。”大夫恭恭敬敬行礼道。
沈泽没有松开柳渊,只是道:“看看他。”
大夫上前,虽然知道柳二公子是个男子,也知道此刻马车之中每一个人都是男子,但是大夫的眼神依然不敢乱看,在把了脉之后脸色微变,而后立刻跪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殿下……公子他是……中毒了……”
柳渊说是中毒,其实是被人下|药了,那些下三滥的花楼里常用的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愿意乖乖听话接客的少年。中药之后,意识模糊,极度兴奋,会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直到筋疲力竭药效散尽。如果放任不管,那就原本助兴的药就会变成真正的毒药,夺去人的性命。
解法说简单也简单,但眼下这个情况,大夫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柳渊慢慢醒了,他感觉身上似乎有一股火烧得极旺,想到昏迷前那个人给他喂的东西,柳渊心里微沉,此刻,他还算清醒,他不能允许自己等会完全失去理智之后,给柳家的名声带来任何影响。
所以,柳渊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熟悉的马车装饰,他记得,他今天便是乘坐沈泽的马车来救严婉儿的。
他这是……被沈泽救出来了……
柳渊起来的时候,撞到了放在他身旁的小几,小几上的茶水落到马车的绒毯上,柳渊没力气去管。
外面,沈泽听到了里面的动静,要进马车的身形顿了一下,最后只是开口问道:“阿渊?”
“殿下……”
柳渊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还算正常。但是对于沈泽来说,此刻他微微带着沙哑的尾音,已经有点勾着人的意味了。
崔钺站在远处,算是全部接手了今日黑市的事情,他余光看了远处的马车和只站在马车外的沈泽一眼,幽幽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位要怎么选。
沈泽喉结微动,而后开口问:“怎么?”
“我中毒了……”
“嗯,我知道。”
“怪没用的。”柳渊自嘲地笑了一下。
沈泽知道柳渊有话要说,也不想对方一直想办法找话题然后拼命忍耐,便直接道:“需要帮忙吗?”
可是柳渊没有接沈泽的话,或者说这时候的他除了要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之外,他已经没有别的能力去思考其他的事情了。
“你知道吗,我母亲和父亲,他们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母亲走的时候,父亲曾立下誓言,绝不再娶,所以,直到现在,他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我大哥,他与我大嫂也是情深甚笃,大哥除了大嫂之外,从来没有想过其他人……”
“我们柳家的男子,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沈泽……”柳渊重重喘了口气,“我不想……我不想……”
药效已经上来了,但是柳渊却在拼命忍耐,那被药效影响过了的声音此刻软得一塌糊涂,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坚定异常。
如果随便的找一个人,确实就可以解决眼前的问题,但是,不论是对柳渊,还是对那个人,都是不负责任。
“沈泽……沈江远……”
沈泽站在马车外,右手几乎要攥出血来。
“不要让阿鹤知道……我想……我想争取一下……你看着我……好不好……”
此时此刻,柳渊心底里隐隐约约觉得,沈泽会听他的。
马车之中喘|息声越来越重了,沈泽翻身上马,带着柳渊在阿鹤回来之前,离开了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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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沈泽吃肉。
第61章
在身体极度不正常的情况下, 柳渊在迷蒙之间,不知为何,想到了少时。
那时候, 他自是优秀,书院夫子们讲的那些东西他自然是一听就懂,一学就会, 他认为自己是青山书院之中最为优秀的那一个也不为过。直到, 他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三殿下这篇文章,字字珠玑,针砭时弊,我往日曾以为柳家那个二公子已是足够优秀,现在才知道,三殿下一直都收敛着锋芒,若不是我偶然看到这一篇文章, 就要错过了,那可是遗憾终身。”
柳渊年少,心气甚高,听到夫子这样说了之后就分外好奇那三殿下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胆子大,心思也简单, 所以他直接去找夫子去要, 但是,夫子却告诉他, 那文章三殿下已经拿回去了。
青山书院,世家的公子和皇子们不在一处读书, 只有少部分沾了皇亲国戚的世家子弟才有这个资格。柳渊的姐姐当时还没有入宫, 而且柳渊的大哥作为太子伴读已经享有了此殊荣, 柳渊自然没有这个和沈泽一块读书的机会。
但是,这种事情难不倒柳渊,他胆子大,便直接偷偷潜进了皇子们读书的学堂。
三皇子、五皇子以及太子们都在一块儿,太子温和有礼,端方雅正,对待经常捣乱的五皇子也能耐心教导,但柳渊的目光停在了另外一人的身上。
那人距离太子与五皇子都有些远,虽然都穿着皇子的服饰,但他周身似乎笼罩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沈泽似乎是发现他了,目光淡淡的往柳渊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柳渊被吓了一跳,立刻缩了一下脑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刚刚躲得很莫名其妙。
三皇子收回了目光,刚刚他看过的地方,只有树叶的影子在轻轻摇晃。
而后,夫子便过来了,沈泽随太子进了屋,柳渊这会儿才捂了捂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不停狂跳的心。然后,柳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只是来讨论学问的,有什么好躲的呢?!
见面的时机就这样错过了,夫子讲课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柳渊避开外面巡逻的人,找了个阴凉的墙角趴好。
与太子相比,虽然是一母同胞,沈泽的五官却更加深邃一些,配上他本身的气质,看起来并不是很好说话。柳渊仔仔细细观察过了,只有太子叫他时,那拒人千里的感觉才淡了些。阳光穿过竹叶落在窗棱上,柳渊觉得,这日光,都无法驱散围绕在他身边的寒冷,就像那白皑皑的雪山,只可远观。若是走近了,就会被那寒冷冻伤。
夫子在台上所讲的正是柳渊才学了的文章,不过,夫子在这边讲得程度比他们那边要深刻得多。
夫子道:“这篇文章,世家子弟之中,柳大人家那位二公子,见解独到,我叫人把他的文章誊抄了几份,你们可以看看。”
往日里,柳渊若是听到这样的夸赞,内心自然是高兴无比,可是这一次,他看到三皇子殿下拿到他的文章时,不知为何,有些耳热。
太子看了眼文章,笑道:“今日柳大公子没来,若是他来了,他自然是要好好夸夸他这个弟弟的。那时候你们就知道,他有多宝贝这个弟弟了。”
太子说了什么柳渊没有太听,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沈泽身上,沈泽正低头看他的文章,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刹那间,冰消雪释,柳渊呆了一下,心里下意识地在想,三殿下要像太子殿下那般,多笑笑才好。
但是这一愣神,柳渊就没注意到有人走近了,等到他反应过来,他的后领被人抓着,对方就这样把他从藏身之处拎了出来。
他这边的动静自然是吸引了学堂里所有人的注意,沈泽也闻声看了过来。
柳骁还以为自己抓了个小贼,没想到拎出来一看居然是柳渊,他下意识道:“弟弟?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柳渊头上还顶着堆草,干净的袍子此刻也不知道在哪里擦的泥,他都没敢说自己是想来和三皇子切磋一下,往日一贯能说会道的柳渊在此刻一下子哑了火。
他没吭声。
而后,他听到身后,沈泽带着笑意的声音问:“柳大哥,这便是你说的,那个自诩未来一定会‘三元及第’的弟弟柳渊了?”
柳渊拼命给柳骁做眼色,柳骁倒是没给他面子,笑道:“怎么,你那时候不是说,你敢说,就不怕人宣扬出去的吗?怎么,今天倒是不敢吭声了。”
这种事情若是平常的柳渊,他自然能毫不费力的处理了,可是今天,他不知道脑子哪里断了线,被他亲哥一下子掀翻老底。
所以,柳渊给太子还有沈泽以及五皇子行礼之后,就跑了。
而后,太子带着笑的声音随风传来:“阿骁,你这个弟弟确实很可爱。是吗,江远?”
柳渊下意识回头,正好撞进了沈泽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目光。
风送来的沈泽的回答——“嗯,是很可爱。”
好像是有血液从脚底一直冲到头上,这回,柳渊真的头也不回的跑了。不过,那次之后,大哥柳骁便替他带来了太子的意思,虽然他不是那里正式的学生,但是他可以在那里旁听。
不过,柳渊拒绝了,因为,那次回来之后,柳渊借到了沈泽的文章。
他那时候才真的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柳渊一直想着,等自己足够优秀的时候,才可以再次出现在三皇子的面前,
可是,后来,青山书院里那样的场景再也无法出现了。
太子殿下身死,大哥柳骁失踪,三皇子沈泽被发配镇守西境,再见时,柳渊就没有见过对方再像那样笑过了。
即使,后来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越走越远,但是,那年少时被对方惊艳的时光,却在心底里越发的清晰。那时候,他全力辅佐六皇子沈陆,但却一直叫人去收集沈泽的信息,不论是对方的治国策略还是用兵方式,他都仔仔细细看过,分析过。
有次被六皇子发现,被柳渊以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由头掩盖了过去。但是,柳渊知道,在他的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或许,在柳渊的心里,沈泽带着笑的模样,在那之后,一直深深印在柳渊的脑海之中。变成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裹挟着那战火,隐隐作痛。
“沈江远……沈江远……”
柳渊无意识地喃喃着沈泽的名字,感觉只有这个样子,自己才可以冷静一点。
沈泽把柳渊带回了自己的府邸,在柳渊开始扛药性的时候便没有再离开,他知道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是一场煎熬,但是,他不能把这一切交给其他任何一个人。
柳渊已经无意识地闹过一次了,此刻,两人情况都很狼狈,柳渊因为发热,所以身上的衣服已经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沈泽样子看起来还好,不过他自己的情况是什么样子的只有他自己清楚。
“沈江远……”
柳渊的声音太小了,沈泽没有听清楚。
“你要什么?”沈泽问。
柳渊似乎是听到了沈泽的声音,他挣扎着往他的方向而去,但是床榻上的衣服缠了他一下,他身形一歪,沈泽下意识接住,两人一同倒在床/上。
身体的紧密贴合让沈泽感受到了彼此的身体最真实的反/应,甚至他因为清醒,而更加清楚的感知自己身体那一瞬间的变化。
他花了极大了力气,才阻止了自己翻身把柳渊压住的冲动。
而此刻,柳渊似乎醒了,他支撑起上半身,目光炯炯地看着沈泽。
柳渊是漂亮的,而此刻,他的漂亮像是那花丛之中最为亮眼的蝴蝶,枝头之上最为夺目的花朵,让人看到的第一想法就是把他带回来,然后藏在屋子里最隐秘的地方,用最漂亮的黄金链缠住他的双手,欣赏他,享用他。
药效的催引下,柳渊连指尖都泛着淡淡的粉,眼尾也缀着薄红,因为难受,眼底闪着泪,迷茫而不知所措。
只要一眼,便让沈泽觉得头皮发麻。
而柳渊对自己的情况丝毫没有意识,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伸手点在了沈泽的眼睛上。
“好看……”
沈泽一直攥着的右手又紧了几分。
但是,柳渊的手并没有因为对方没有反应而安分下来,反而沿着沈泽高挺的鼻梁一路向下,先是落在唇上,然后是脖颈,在那最脆弱的地方停留了片刻。
沈泽看到,柳渊在那一瞬间舔了一下唇。
沈泽伸手,想抓住柳渊这只作乱的手,但是他的动作头一次慢了一步,让柳渊的手侥幸逃脱,然后扯开碍事的衣衫,一路点火。
在触碰到那不可说时,终于被沈泽一把抓住。
“不可以。”沈泽的声音已经带着压抑着的喘/息了。
柳渊似乎是没听懂,他歪着头,看着沈泽,开口问:“为什么?”
“你说过,你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沈泽的眉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可是……”柳渊喃喃着,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
而这样的犹豫,对于沈泽来说,更是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一般,找不到任何生还的机会。
沈泽已经被柳渊逼到了几乎是要丢盔弃甲的地步了。如果,柳渊不曾说过那些话,沈泽此刻都不会感觉到这么艰难。
他那时候,已经被柳渊放在了人选之外了。
他想把人推开,但是在接触到对方的手臂的时候,却下意识地攥紧了。
柳渊的头靠在沈泽的肩上,然后偏头在他的脖子处轻轻舔/舐着。
他们的隐秘之处,正清晰地传递着彼此的渴望。
“你想要我。”柳渊咕哝着,说出了现在沈泽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对柳渊的占/有,只有他的理智,还在苦苦支撑。
沈泽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柳渊用那只没有被束缚的手,轻轻抚上了沈泽的眉间。
“不要不高兴,我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
沈泽此时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柳渊可能是知道他是谁的。那一瞬间,沈泽几乎是一下子挥开了柳渊的手,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柳渊没有防备,被狠狠摔在床榻上。沈泽在军营里呆惯了,就算是离开了军营,床榻这些东西都一律从简,所以,柳渊这一下是结结实实地碰到了床板之上。
此刻,他整个人都没有力气,这一摔,把柳渊摔得眼泪都出来了。沈泽心疼的上前了一步,但是却又立刻停下。
“沈江远……”
柳渊趴在被子上,一时间没爬起来。
“沈江远……”
柳渊就这样看着沈泽,眼睛和鼻头都泛着红,不过,很明显,鼻头那个红是撞出来的。
“沈江远……我爬不起来……”
说着,柳渊向沈泽伸出了手。
少年人的手指骨节清晰,十指修长,其上有着练剑留下的伤痕,但是一点也没有减少这手的美丽。
沈泽没有动,柳渊皱着眉又往前探了一下。
沈泽狠狠地抓住了那只手,然后把人抵到了床边雕花的栏杆上。
柳渊的背在撞上雕花时,沈泽用手拦了一下,而后,他用头贴在柳渊的额头上,感受着对方身体的热度,沈泽看着柳渊,分辨着对方的情况。依然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沈泽心里暗道,那一刻,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
“沈江远……”
柳渊的声音带着点哭腔,他难受得要死,但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他心底只有这一个名字,而眼前也只有这一个人。
他感觉,只有碰到对方的时候,他身体里的那一股燥热才能有稍微减弱的迹象,可是,在碰到了对方之后,两人接触着的地方又像是燃起了一团火,要将他在这里燃烧殆尽。
沈泽知道自己的情况,再这样下去他可能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柳渊,”沈泽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开口的时候,柳渊便下意识地想凑过来,被他狠狠地按在了原地。
“我找别人来。”
沈泽声音没带任何感情,仔细分辨时甚至有点儿冷。他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楚,即便是柳渊此刻脑子有点乱,但是他也听懂了。
柳渊几乎在那一瞬间就顿在了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会找一个干净的,嘴巴严实的,弄了之后,我就会给对方一大笔钱,把人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对你未来有任何影响。”
沈泽声音平静,但是心底却在翻江倒海,他已经确定了,只要柳渊点头,他就会控制不住自己那暴虐的思绪,会不管不顾的要了对方。
如果柳渊愿意接受其他人,他宁可这个人是他自己。
即便柳渊事后知道后,会恨他一辈子,很有可能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办法回到现在这种状态。
但是,放任柳渊不管,和把柳渊让给别人,都会让他愤怒到极致。
“所以,你要吗?”沈泽开口,让声音尽可能的没有任何情绪,然后,他看着柳渊,慢慢松了手。接下来的一切,都等柳渊这一个回答。
柳渊盯着沈泽,他为数不多的思绪已经消化了刚刚沈泽说的话。
让另外一个人过来,做那些事情吗?
柳渊的心底,突然产生了极大的抗拒。而后,他看到沈泽真的要离开。
柳渊不知道为什么,也想不清楚为什么,他只知道,他此刻想要眼前这个人,想要对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
或许,在忘掉了那些纷繁杂乱的东西之后,人的本能,会能更加真实地反应一个人心里的想法。
所以,下一刻,沈泽的手被柳渊抓住了。
“不要……不要其他人……”
……
所有的心理建设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即便是柳渊在无意识下做出的选择,这种被选择的结果都让沈泽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柳渊并没有选择别人,他在设定好了的答案里,选择了另外一种。
“你说什么?”沈泽下意识地开口问了一句,但柳渊的吻已经凑了上来,但是那吻并没有落在唇上,柳渊似乎对他脖子有着什么极大的兴趣,又吻又嗅,在行动间,两人的衣衫已经尽数散开。沈泽被柳渊推到了床榻之上。
柳渊停住了动作,从沈泽身上支起上半身,他就这么看着沈泽,好似从来没有见过似的。沈泽在这样的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即便是知道柳渊此刻什么人也不认识了,他依然还是狼狈地移开了目光。
但是,下一刻,他听到柳渊的声音,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沈江远……”
下一瞬,天旋地转,上下异位。
沈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叫我……”
柳渊笑了起来,丝毫不惧怕沈泽此刻的目光,他甚至伸手勾住了沈泽的脖子,像个漂亮的妖精,而后,他又叫了一句:“沈江远……”
声音愉悦欢快,其中还夹杂着满足。好像终于确定、终于认定一般。
那一刻,那种兴奋、激动,就仿佛原始的野兽发现了猎物,沈泽身体之中作为掠夺者的鲜血在这一刻仿佛完全被激活了,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自己尖利的犬齿,狠狠咬住猎物的脖子。
然后,沈泽也这样做了。
柳渊吃痛,推着要逃,但是却被沈泽狠狠地抵在床榻之上。
他们曾经是朋友、敌人、伙伴,而此刻,谁都不能想到,他们两人会在这里,袒露出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东西。
或许,这一次之后,柳渊依旧做他的鲜衣怒马柳二公子。但对于沈泽来说,这是他十四岁之后,为数不多的最为痛快的回忆。
与之前所有蜻蜓点水般的触碰都不相同,无论是索取,还是回应,都极为的赤诚、热烈。
缠/绵的声音响在这房间之中。
唇分时,柳渊勾着沈泽的脖子,没有放手。
即便是中了药,柳渊的吻技也非常的差,沈泽的舌/头差点被他咬了一口,但是,即便尝到了口齿之间的血腥之气,沈泽他也在笑。
柳渊抬手,轻轻触碰到沈泽的那个笑容,眼神迷蒙。
“沈江远……我喜欢你笑的样子……”
而后,唇吻加深。
柳渊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留恋着温暖湖水的鱼,水里的草荇带着粗糙的触感接触着他的皮肤,引起他一阵阵的颤栗,而后那水草将他细细密密地缠绕了起来,灵活的叶子在最要紧处翩翩起舞,时轻时重,时缓时急,柳渊受不住,不断祈求,可那带着薄茧的指尖却没有放过他。
他被人狠狠拿捏着。
直到,他这边先投降。
两人同时都在轻/喘,四处散落的衣物宣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柳渊这一下之后就没了力气,但沈泽却没有放过他,沈泽咬着柳渊的耳垂,用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握住了柳渊的手。
“阿渊,帮我……”
吻再次落了下来。
两人的手都带着茧,这样子其实不是很舒服,沈泽皱着眉,英俊的面庞上带着薄汗,柳渊的手让他血液沸腾,即便是他想再做些什么,柳渊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让他再进一步了。
理智被一点一点的拉了回来,柳渊是中了药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沈泽猛然想到,如果今日带走柳渊的不是他,那柳渊此刻是个什么情形。他会无意识地与对方亲/吻,亲近,然后用这样黏/腻的眼神看着对方吗?
沈泽目光渐凶,在这关键的时候,突然伸手捏住了柳渊的下巴,问:“如果不是我,你还会叫出别人的名字吗?”
柳渊皱着眉要躲开,但沈泽不让他如愿,十分执著地想从他这里拿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此刻的沈泽没有控制好力道,捏着柳渊下巴的手劲用得挺大,柳渊觉得对方简直坏到透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他。
“沈江远……我疼……”
沈泽被这一声喊得丢盔弃甲。
“柳渊,”沈泽将柳渊抱在怀中,这样的姿势让柳渊感觉到颤栗,他不安地动了动,但是又被沈泽强硬地按在了怀里。
“我要你下次清醒的时候,还这样喊着我的名字。”
“这一次,我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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叉腰
第62章
柳渊慢慢醒了过来, 在睁眼后的数息之间,他处于一种十分混沌的状态,不知道时间、不知道地点, 整个大脑之中,只剩下一片空白,直到他察觉到自己喉咙异常难受之后, 他才慢慢的想起了一些东西。
黑市、被困、中/毒……
柳渊下意识开口道:“阿鹤……”
然后, 一人推门而入道:“公子醒了?”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人,柳渊一时间楞在那里。
“我这是在哪里?”柳渊压下喉咙的不适,问。
那侍从立刻答了,道:“二公子,这是我们三殿下的寝居。”
随着这一声,那一点点朦朦胧胧的记忆也一点一点慢慢回笼。
触碰、亲吻, 他甚至像求/欢一般,叫过沈泽的名字。
天啊……
柳渊脸都白了,只不过,因为那个药物的影响, 更多的事情他却记不清了。
柳渊这才意识到,他的鼻尖都是属于沈泽的雪松香气, 就连他的身上, 都穿着带着雪松气息的寝衣。
柳渊连嘴唇上的血色都一点点的退下去了。
侍从瞧着柳渊的情况,担忧道:“二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哪里?他浑身都不舒服, 但是柳渊还是抱着最后一点点微弱的期望,开口向那侍从询问:“我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
他还想知道是谁帮他清洗的,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他问不出口。
侍从不明所以, 如实答道:“是三殿下带公子回来的, 之后一应事项,殿下均未假手他人,直到宫里传来旨意让殿下进宫,这之后才由奴才们守着公子。”
最后那点儿希望也被这侍从击得粉碎。
“把我的衣服拿来。”柳渊现在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公子稍待,殿下特地吩咐过了,您醒后,还需要大夫来看看您的情况。”说完,那侍从侧身一让,一位提着药箱的大夫弓着身子走了进来。
柳渊这时候才发现,无论是这个大夫,还是刚刚开始一直同他说话的侍从,都没有,或者说,都没敢抬头看他。
柳渊已经没力气去想这些人的想法了,在大夫走近的时候,把手伸了出去。
大夫把了脉之后,朝柳渊问道:“公子身上余毒未清,所以现在依旧手软无力,只不过最凶险的时候已经熬了过去,眼下只需要喝几服药,等待毒性从身上彻底拔除即可。在这期间,若是公子有什么不适,还需及时与三皇子讲明。”
柳渊直勾勾地盯着那大夫,有点没明白他有什么不适,却要和沈泽讲明的这个道理是什么。
那大夫没有抬头,自然也没有看清楚柳渊的表情,只是例行公事道:“不过,纵/欲伤身,公子虽然是中了奇毒,也要克制才是。”
柳渊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原本惨白的脸此刻已经红得要滴血。他整个人已经麻木了,那大夫还在嘚啵嘚啵的讲着男子与男子之间的各种注意事项。柳渊尴尬得要死,下意识道:“这种事情,你同你们殿下说去。”
大夫的嘴,终于闭上了。
然后,柳渊也跟着自闭了。
大夫自然是不敢同沈泽说些什么的,而且,对于他的理解,他觉得他们殿下好像也不需要那些东西。见对方此刻不愿意听,大夫就不再说了,老老实实地给柳渊开了方子,让侍从给柳渊煎药。
房间里再一次静了下来,柳渊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借着屋内的铜镜看清楚了自己此刻的情况。
除了嘴唇有点点肿之外,身上其余的地方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印记。或许是因为他本身体质的问题,那个药对于别人可能可以让别人不记得那之后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没有那么大的效果。
柳渊不知道此刻是该哭还是该笑,他现在还在沈泽这里,穿着沈泽的衣服,鼻尖都是沈泽的味道,他只要稍微一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当时的感觉,沈泽粗糙的指尖,带着喘|息的声音,以及他们彼此之间的渴|望。
且不论这件事发生的这个对象的不适当,柳渊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对一个男子,有那样隐秘的冲动。
柳渊下意识的想清空自己的思绪,他想给自己找出一点其他的事情来,他想知道黑市怎么样了,也想知道严家事情有无新的线索,以及一步楼的大火……只是,此刻的他不敢把阿鹤叫到跟前来。
柳渊望向铜镜之中的自己,他那双依然含着湿意的眼睛,微肿的嘴唇,以及沙哑的声音,就会让阿鹤立刻看出端倪。
不管怎样,他得在沈泽回来之前,先离开这里。
沈泽此刻没有回自己的府邸,他从宫里出来之后,便在距离府邸不远处的酒楼里包了雅间。崔钺跟了一路,知道这位爷若是不想让人瞧出来什么,那脸上自然什么东西都不会显现。
只不过,崔钺的心里跟挠痒似的,昨天,他忙了一整天,这位殿下可是一直都在那房里守着那二公子,而且,夜里可是叫过了沐浴,若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打死他他也不信。
只是现在这状态,沈泽有家不回,来这里一杯接着一杯又是个什么情况。
崔钺顺着沈泽的目光看了过去,在目之所及处,正是沈泽府邸的后门。
府里的小厮正在送那大夫出门,沈泽眼神闪了一下,道:“把人叫过来问问。”
崔钺满是好奇的心,自然动作很快,他不仅把那大夫叫过来了,还把伺候了柳渊的侍从也叫过来了。
沈泽看着房间之中低着头的两人,开口道:“他的情况如何?”
崔钺内心吐槽道:什么样你自己不知道回去看吗。
大夫先回答道:“小公子脉象还算正常,除了余毒未清之外,身上没有其他的问题。”
“他的毒还需要多久才能解?”
“这要看小公子的身体情况,不过我看小公子对药物似乎不太敏/感,有一定的抵抗药性的能力,所以属下猜测,大约三五日便可以完全清除。”
到底还是听到了沈泽最为担心的事情,或许在昨天,沈泽没注意到为什么柳渊会叫出他的名字,可到了今日,他再怎么样,也反应过来了。
可以说,昨天,柳渊是处于一种半清醒,半昏迷的状态,所以他今日醒来之后,一定对昨天的事情还有一些印象,甚至他还记得对方是谁。
沈泽握着杯子的手渐渐收紧。
“他……有什么异常?”
侍从摇头道:“小公子醒来之后说话谈吐都十分流畅,小的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那他醒来之后问了什么?”
侍从回答道:“小公子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然后又问了他自己身上的衣服是谁换的,小的都按照殿下您的吩咐如实答了。”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沈泽开口,淡淡道。
大夫和侍从低着头走了,他们自然是不敢猜测他们殿下与府邸里那位小公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里除了他们,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崔钺。
眼下这个情况崔钺立刻便反应过来了,没心没肺地笑着道:“沈江远,你完了啊,你不敢去见他。”
沈泽又喝了一杯,没有说话。
崔钺仔仔细细地瞧着沈泽的样子,笑着道:“原来,在西境所向披靡的三殿下,也有完全搞不定的人和事啊。”
沈泽没有理会崔钺,崔钺有句话说错了,他不是不敢去见柳渊,他压制着的,只不过是他自己。他想给柳渊时间去消化这件事情。如果柳渊醒来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这件事他自然不会再提,可是柳渊他还记得,沈泽想看看对方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柳渊没敢直接向他的侍从发问,而是迂回的问他的衣服是谁换的,就说明,他的这只小狐狸,对待这件事上,远没有在处理其他事情上时的果决与豁达。
如果柳渊想暂时把这件事情藏起来,那他自然会给对方时间,不去逼迫他。
毕竟,若是不小心把人吓跑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府邸之中,与柳渊衣服一起送来的还有熬好了的药,侍从记得三殿下曾嘱咐过这位公子怕苦,所以特地准备了松子糖。
只不过,柳渊急着离开这里,便直接把那碗苦药一口喝了。
“公子……”侍从想把糖给柳渊。柳渊甩了甩手,道:“不必了,你把衣服放在这里,在外面候着就行了。”
“是。”侍从正要退出去,想起来自家殿下曾经嘱咐过了的话,便道:“公子,我们殿下说了,若公子想走,不会阻拦。”
柳渊准备拿衣服的手一顿,垂下了目光。
“知道了,那你准备好马车吧,我要你们送我去一个地方。”
“是。”
柳渊乘着马车离开时,伺候柳渊的侍从正在向沈泽禀报。沈泽的目光越过窗棂看向已经候在门口的马车上。
柳渊从后门出来的时候,下意识往不远处看了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柳渊连忙地移开了目光。沈泽瞧着对方那避之不及的模样,笑了起来。
即便是想好了一切都由柳渊做决定,但是,看到柳渊真的做出了选择,沈泽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平静的目送对方离开。
只是,脑海里突然又想起了那时候柳渊绵软地叫着他名字的样子,沈泽到底还是站在了原地。
马车带着柳渊,离开了沈泽的府邸。
马车之中,柳渊的心跳的很快,他看到了沈泽,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他感觉得到对方的目光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现在完全没想好怎么面对沈泽,他知道昨天的事情主要是他主动,若不是他,最后事情也不会失控成那个样子,况且,沈泽被他弄成那样了也最后没有做到实质,柳渊疲惫地靠在马车之中,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逃避吧,或许时间久了便有解决办法了。
这是柳渊过了两辈子,第一次选择以逃避,作为一件事情的解决办法。
马车在柳渊指定的地方停下,柳渊从马车上下来,然后步行穿过街道,在确认后面没人跟着之后,才重新叫了一辆马车,往城外而去。
马车走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柳渊便下车步行,沿着羊肠小道穿过了树林,柳渊来到了他安置严修的地方。
虽然知道他此刻不太方便见人,但是严修他们还是得尽快离开。
柳渊敲了敲虚掩着的柴门,里面传来严修警惕的声音:“谁?”
“是我。”柳渊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哑,又加了一句:“柳渊。”
严修一听是柳渊,十分惊讶,连替柳渊开了门,见柳渊孤身一人过来,更是疑惑道:“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阿鹤呢?”
“没事,我就是过来与你们说几句便离开。”
严修这回听出来了柳渊声音的问题了,疑惑道:“阿渊,你声音怎么了?”
柳渊被问得脸红了一下,摇头道:“不知道,大概是风吹了。”说完,柳渊将话题引开道:“你大哥和妹妹都还好吗?”
“妹妹没什么大碍,只是大哥……”严修顿了顿,朝柳渊一笑,道:“还好,我和妹妹每天都在照顾他,他看起来越来越好了。”
“那我去看看他?”
严修抿了抿唇,强忍住了要哭出来的冲动,才道:“好。”
柳渊看到了严家大哥的样子,严修说的越来越好,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床榻之上,曾作为严家未来顶梁柱的人,此刻已经形容枯槁。严婉儿在一旁掉着眼泪,严家大哥看到柳渊,朝柳渊扯了扯嘴角,尽力露出了一个笑。
柳渊眼睛一红,道:“严大哥……”
严家大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那样期盼的急切的望着柳渊。柳渊却看懂了那个眼神,他点头道:“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严家大哥点了点头,拼尽了全力,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就晕了过去。
严修和严婉儿忙去看自家大哥的情况,柳渊看了看,发现自己帮不上什么,便离开了那里。
许久之后,严修从房间里出来,柳渊忙问:“情况怎么样?”
严修摇了摇头:“差不多就那样了,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柳渊沉默许久,才道:“你应该看到了我在这个屋子里留的东西了,你和你妹妹都有两个选择。”
“第一,留在京城,我给你们换个身份,你们可以生活在距离京城稍远的地方,不过,在京城,你们行动就不会那么方便,要十分注意避开蒋家的人。”
“第二,我送你们去江南,那边距离京城和西境都远,无论京城和西境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太会影响到那里。”
上一世,蛮族入侵后,京城和西境都被蛮族的铁骑毁灭殆尽,但是江南因为皇帝南迁以及泞江天险,抵挡住了战火。
把严修和他妹妹一起送到江南,对他们来说是最安全的选择。
“但是,江南毕竟太远了,你们若去了那里,我没有办法能像在京城一样时时照看你们。到时候你们若到了那里,多的是要靠你们自力更生。”
“阿渊,”严修道:“我和妹妹已经商量好了,我们一起去江南。你不用在意到时候如何看护我们,你为我们严家已经做得够多了。”
柳渊笑道:“这是说什么话呢,在我心里,你和婉儿都是我的弟弟妹妹,我照顾我弟弟妹妹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你想好了要去江南吗?那里和京城完全不一样。”
“嗯,我想好了,”严修道:“我以前从大哥那里了解到,江南是富庶之地,而且因为河流众多,而交通十分便利,我想去那里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柳渊点头道:“我确实也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严修眼睛亮了一下,问道:“什么事?阿渊,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想办法都要帮你完成。”
柳渊道:“我在江南那边其实没安排什么人手,我想你帮我开拓江南那边的前线暗桩。”
这种一般都是庄子,铺子,酒楼,做的得是客似云来的活计,严修以前从来没处理过这些东西,但是柳渊必须交代一点事情给他去做。
虽然此刻,他们兄妹二人在他面前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血海深仇和失去至亲的悲伤,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散。
严修怎么感受不到柳渊这样安排的深意呢,他这些天一直都在告诉自己,他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他要给妹妹遮风挡雨,但是,成长的代价太大了,每一天夜里入睡时,每一个离开的人都在向他哭泣。
但是,对于严修来说,离开京城还有一点,那就是离开柳渊的视线。
他知道柳渊不会放过蒋家,但是,依靠着柳渊扳倒蒋家,完全比不上手刃仇人能告慰亲人的在天之灵。
他要亲眼看到蒋家的覆灭。
“阿渊,谢谢你。”严修是真心实意的向柳渊道谢。
柳渊笑道:“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谢。”柳渊看着严修,只是几日不见,他似乎又变了很多。往日,严家大哥让他沉稳一些,他即便是注意着,也会不自觉地咋咋呼呼,但是现在,他不论说话还是神情,都越发的像他的大哥了。
“阿渊,那个黑市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柳渊意外严修会在意那个黑市的情况,不过他因为和某人的某些原因,现在对于黑市到底如何还不太清楚,只得道:“我暂时还不知道。”
严修有些诧异,但是也没再多问什么,只是道:“那婉儿那边可能有些情况你需要知道。”说完,严修朝房间里道:“妹妹,你同阿渊说吧。”
严婉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朝柳渊福了福身,道:“婉儿还没有谢过柳二哥哥的救命之恩。”
“婉儿妹妹无需多礼,你没是就是最好的了。”
严婉儿道:“婉儿在从严家逃出来之后,就被那个黑市的人捉走了,他们一直把我关在那里,我在里头曾听说,数年前,他们在那里也曾关过一个世家公子。我壮着胆子问了他们这个世家公子的情况,他们觉得我可怜,便对我没有设防,说出了很多东西。”
“他们说,那个公子姓柳,单名一个骁字。”
柳渊立刻问:“他们可有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
“五年前。”
五年前,那是大哥柳骁失踪后发生的事情!这么多年,柳渊这是第一次听到了大哥失踪之后可能的踪迹。
“但是,”严婉儿继续道:“我不能确定他们说的是不是柳大哥,因为他们说,那个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然后,他们是根据他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气质,来判断他是个世家公子的,所以他们就默认那个人是柳家的大公子。”
“后来,黑市在与蛮族交易时,受到了攻击,就在那个时候,柳大哥也不见了踪影。”
“那次攻击蛮族的人,正是柳二哥哥你,所以他们一直以为,柳家已经找到了柳大哥,只不过是被藏起来了。”
柳渊站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如果严婉儿带来的消息是真的,那也就是说,几年前,他曾经与大哥擦肩而过。
那时候大哥处于失忆状态,那大哥还能认出他来吗……大概是没有认出来的……他那时候带着那样吓人的面具,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大哥即便是看到他了,肯定也会被他吓到。
严修看柳渊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忙道:“阿渊,这些也只是婉儿听来的,不一定是真的,这事儿告诉你也是想你有个方向,但是你不要因此而乱了阵脚。”
柳渊深吸了一口气,是啊,这些年,他听到的消息,真真假假不知道有多少,有多少次欣喜便有多少次失望。柳渊强迫自己一点一点的冷静了下来,然后朝严婉儿道谢道:“婉儿妹妹,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十分重要,谢谢你。”
严婉儿忙说不敢。柳渊与严修约定好了送他们去江南的时间,道:“蒋家那边一直都在盯着我,你们去江南的时候,码头目标太大,我就不去送了。”
“好。”
柳渊走后,严婉儿朝自家哥哥道:“柳二哥哥与三殿下关系很好吗?”
严修问:“怎么说?”
“柳二哥哥身上带着的,是三殿下常用的雪松香气。”
“这种香很难沾在身上,只有在熏香的地方待上至少一整晚的时间,才会出现风吹不散的香气。柳二哥哥好像……没注意到这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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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日万达成,明天也是日万的一天!
下一章三殿下来帮忙清余毒(嘿嘿)
第63章
等柳渊再回去时, 天已经黑了,阿鹤两天都没看到柳渊,十分担心, 道:“公子,你这两天去了哪里?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柳渊身上还有点余毒,然后又奔波了一天, 此刻确实显得有些疲惫。
“无妨, ”柳渊道:“这两天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阿鹤道:“蒋家那边目前没什么动静,天牢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们也没说什么。您在劫天牢时故意留在那里的杀手尸体,天牢那边并没有上报。属下去查看了,是有人特地隐藏了起来。”
“蒋家到底还是要救蒋贵妃,”柳渊道:“倘若没有蒋贵妃那一手,此刻蒋家大概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攻击我们的机会。”
“那现在?”
“我们也没有计划利用这个去扳倒蒋家, 这个事情对于庞大的蒋家来说,不过是百足之虫断几条腿而已,伤不到他的根本。我们需要知道,一步楼那场大火里面, 蒋家到底隐藏起来的是什么东西。”
“是,公子英明。”
柳渊沉默了片刻, 阿鹤有些疑惑, 但也没有开口,他能感觉到他家公子心里有许多事情。
“阿鹤, ”柳渊终于开口,道:“我可能知道了大哥的消息。”
“大公子?!”
阿鹤欣喜而又担忧的看着柳渊, 这样的情况, 他们经历了很多次, 而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失望而归。
“我们潜入黑市那天,我在严婉儿被救出来之后,遇到了一点事情,你应该是知道的。”柳渊有点儿紧张,因为他不知道沈泽这边和阿鹤是怎么交代的,不过看阿鹤的表情,应该他是什么都不知道。
阿鹤点头道:“三殿下传话过来,说公子与三殿下去追一个逃走的蛮族了。”
柳渊松了口气,道:“是,但是我们后来把人追丢了。现在黑市那边后来的事情是谁在接手?”
阿鹤有些疑惑,不明白自家公子明明还和三皇子一起追了蛮族,怎么会不知道现在黑市的情况。不过,他还是如实回答道:“都是三殿下那边处理的。”
“我需要你替我传个信给三皇子,就说我想去审黑市里的人。”
“是,公子。”阿鹤领了命令告退。柳渊一人独坐在书房之中,此刻才觉得十分的疲惫,他向后靠在椅子上,在一片宁静之中,他终于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带着的那雪松气息。
红晕一点一点的爬上柳渊的脸颊。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泽,沈泽会因为他的不告而别怎么想这件事,沈泽会因为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情生气或者愤怒吗……
应该是会生气的吧……
柳渊有些懊悔的想,可能阿鹤这次去,大概是要无功而返了。
阿鹤深夜前来,沈泽一人面见,待阿鹤朝他行礼之后,便问:“你家公子情况如何?”
阿鹤道:“多谢殿下关心,公子回府之后,除了面色有些疲惫之外,并无什么其他的问题。”
沈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阿鹤又道:“殿下,阿鹤此次前来,是因为我家公子想向殿下拜托一件事情。”
“何事?”
“公子想审与黑市有关的犯人。”
阿鹤说完,久久没听到三皇子殿下的回答,不由得下意识抬头去看三皇子殿下,却看到三皇子脸色不太好看。
“……殿下”
沈泽笑了一下,那笑容对于阿鹤来说简直是带着一股子寒气。
“你家公子,还说了什么吗?”沈泽问。
阿鹤摇了摇头。
沈泽心想,柳渊是打算以后都以这样的方式传话了吗,早知道对方会突然躲得像个鹌鹑一样,那时候就应该直接把这个事儿说透。
沈泽将身上的玉佩解下来,道:“你把这个给你们家公子,拿着这个,可以以我的身份随意出入任何受我管辖的地方。黑市一案有关人等、物证、案卷,都在刑部,让他自己去看吧。”
阿鹤诧异三皇子殿下对他家公子的坦诚,但此刻也不容得他有什么机会说些什么,便依言上前去接三皇子的玉佩。
“告诉你们家公子,用完了亲自把玉佩还回来。”
阿鹤敏锐感觉到了三皇子殿下对自家公子似乎带着火气,但是好像又不是真的生气了。他心里虽然疑惑,但面上不显,有礼有节地向三皇子告退,等出了三皇子的府邸之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
玉佩质地上乘,大概是常年佩戴的缘故,即便是离开了三皇子殿下,上面清淡的雪松之气依旧没有消散。
阿鹤即便是一开始不确定,现在也确定了,他家公子回来时身上带着的味道,是三皇子殿下这里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鹤猜不出来。
阿鹤回来的时候,柳渊正沐浴完,那一身从沈泽那里穿来的衣服已经交给下人去处理了,此刻,屋内都是他常用的白檀香,那一直淡淡萦绕在鼻尖的雪松气息已经寻不到了。
“公子,”阿鹤在门外道。
柳渊道:“进来。”
阿鹤依言推门,因为刚沐浴完,加上屋内偏暖,柳渊的里衣系得较松,微黄的烛光落在他的身上,使他的的面容比平日里看起来更加的漂亮,就像是一块温软的美玉,带着一层暖人的柔光。即便是已经见惯了自家公子的模样,此刻阿鹤还是被惊了一下。
见阿鹤进来,柳渊松开带着湿气的头发,问:“怎么样?”
阿鹤将手里的盒子递到柳渊面前,道:“三殿下同意了,并且将他随身的玉佩让属下送了过来,只不过……”
柳渊觉得头有点痛,但是他还是问:“只不过什么?”
“三殿下说,让您用完了亲自送回去。”
阿鹤说完,很明显地感觉到柳渊似乎呆了一下。
“公子,您和三殿下……”
“别问……”
柳渊的声音里带着些颤抖,他从离开沈泽那里之后所有的伪装在这一瞬间都土崩瓦解。
“公子?”
柳渊疲惫地摇了摇头,道:“别问了,东西放这里吧,让我想一下。”
“是……”
阿鹤疑惑而又担忧的退出了房间。
阿鹤离开之后,柳渊的目光落在那玉佩之上,而后疲惫地躺在了一旁的躺椅上。
柳渊觉得房间之中好像突然变得让人难以呼吸,即便是在满是白檀气息的房间里,他还是能敏锐地察觉到那一丝一缕的从那玉佩上传出来的雪松香气。
柳渊感觉自己的呼吸紧了一下。
身上的温度不可控制的升了起来。
柳渊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的不正常,但是相比于初次中药之后,现在的那种不正常不足以剥夺他全部的理智,只会让他的感官变得更加的敏锐。
那个玉佩的存在,变得越发的让人无法忽视。
“好难受……”柳渊无意识的喃喃出声,他的潜意识里,有一股欲|望,催使着他去触碰那白玉,但是理智的丝线又将他的行动一点一点的拉了回来。
柳渊将自己狠狠地埋在被褥之中。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不去想任何人。但是,那天他和沈泽之间发生的事情,却在此时此刻,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他想要……
他在渴望……
柳渊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他下意识地咬着嘴唇,去一点一点的寻找着当时的感觉。
可是,无论是触碰还是力量,他怎么都没有办法复刻。
他自己无法满足他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柳渊,更加的唾弃着他自己的一切。
柳渊逃避着离开了放着白玉的这个房间,去了后面的内室。在内室昏暗的光线中,压抑着的喘息到底还是透了出来。
随着柳渊的不断回忆,脑海里关于那一切的回忆也越发清晰。
柳渊甚至能回忆起当时对方的动作,力道,他几乎是哭着,求对方放过他。
柳渊此刻也快要哭出来了,他浑身难受得像是点了火一般,在浑浑噩噩之中,他不知在何时,将那玉佩带到了内室。
鼻尖满是雪松的香气。
在一次一次的模仿中,柳渊依旧学不会如何让自己好过一点,直到,有个人似乎走了进来。
他在痛苦与难受之中抬眸,感觉到那人似乎带着一身雪松气息,两厢一对比,那玉佩上的气息便差了十万八千里。
柳渊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那玉佩。
来人看到柳渊的动作,眸色渐深。
他只是不放心柳渊的情况,所以潜进了柳丞相府想来看看。只是没有想到,柳渊自己一个人在想办法扛着这个药性。
昏暗的内室之中,他看不清柳渊的样子,但是只要一个大致的轮廓,他便能想象出这里发生的一切。
柳渊感觉到来人似乎是生气了,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而后他立刻就被人抓住了。
“大夫不是和你说过了,让你不舒服就找我吗?”
柳渊即便是疯狂逃避,他还是听到了与他脑海之中出现的一样的声音。
沙哑,低沉,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然后,柳渊把人狠狠一推,几乎是用尽全力地说了一句。
“你走开!”
柳渊被人按在了床榻之上,对方身上清冷的雪松香气与满室的白檀味道混合在了一起。
对方没有说话,柳渊在一阵一阵的热浪之中,哭了出来。
“别靠近我……你走开……”
委屈,难过,而又不知所措。
柳渊知道对方是谁,但是,此时此刻,无论是眼前的人和他自己,都没有说出身份的意思。
“没事,”沈泽替柳渊把眼泪擦了,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他的脊背,就像是替炸毛的猫儿顺毛一般。
柳渊很痛苦,即便是他逃避了这么久,他也没有想清楚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你只是中了药,这不怪你。”
沈泽的声音带着种让人宁静的力量,柳渊一点一点的稳定了下来。
沈泽的手动了一下,然后立刻便被柳渊避开了。
沈泽轻轻叹了口气:“你在难受,你若一直这个状态,你身体里的毒清不干净,你可能随时都会陷入这种难堪的境地。”
柳渊伏在被子里,死死抓着被褥,没有吭声。
“为什么把我的玉佩拿到这里来?”
沈泽终于问到了柳渊最害怕的问题,几乎是一针见血的,没有带任何隐瞒。
沈泽把柳渊从被子里带了出来,沈泽撑在柳渊的上方。
眼睛在适应了昏暗之后,眼前的一切越发的清晰。
沈泽抓住了柳渊的手。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房间之中,只有两人越发重的喘息声。沈泽这回是带着点怒气的,手上的动作带满了惩罚的意味,但是柳渊只是把头抵在沈泽的肩上,咬着牙,实在受不住时,才闷哼出声。
过了许久,柳渊精疲力尽地倒在沈泽怀中。
他全身衣衫尽褪,床榻之上一片狼藉,在极度的兴奋之后,冷意才一点一点的向他袭来,他下意识地往沈泽的怀里钻了一下,对方衣料的触感让他立刻收回了手。
沈泽发现了什么,伸手把旁边的被褥拉过来,将柳渊裹住。
然后,沈泽站起了身。
柳渊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衣服上,上面有他在最后关头不小心弄上去的痕迹。对方衣冠楚楚而自己却不着寸缕,柳渊的脸红得要滴血。
沈泽把外袍脱了下来。
柳渊看到了沈泽的反应,下意识地往被褥里躲了一下。
他是触碰过的……
沈泽看了眼已经把自己裹成了粽子一样的柳渊,无声笑了一下。他此行只是来看看柳渊的状态的,只是事情都发生得太突然,眼看着柳渊似乎是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事情,沈泽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沈泽要走。柳渊听到动静,立刻从被褥之中探出头来。
他还记得刚刚对方的样子,这样走出去,真的没有问题吗……
“你……”柳渊开口,沈泽停下步伐。
“怎么了?”沈泽问。
柳渊把头埋在被褥里,隔着被褥瓮声瓮气道:“你没事吗?”
沈泽没有说话。
空气似乎一下子又变得燥热了起来。
柳渊做了好大的心理建设,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想,他们之间,就这样吧。然后,他开口道:“需要帮忙吗?”
“嗯?”沈泽的声音还带着点动|情时的欲,即便只是反问了一个音,也惹得柳渊红了耳朵。
柳渊偏过头,没敢去看沈泽,只是伸手指了指。
沈泽只看到柳渊指节修长而又如玉的手。
沈泽没有说话。柳渊也不好意思回头,只是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好像我不帮你有点不近人情。”
沈泽恨不得把柳渊从那被子里弄出来,然后用身体狠狠抵着他,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那时候,怕是这个家伙脸上就不会表现得这样,像是要还个什么恩情一般,云淡风轻了。
沈泽盯着柳渊看了好久,久到柳渊觉得那种眼神几乎要把他戳穿一般之后,一声不吭的走了。
在人走了之后,柳渊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夜里打更的声音让他找回来思绪。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去看,才发现,沈泽离开的时候,把被他弄脏的外袍也带走了。
柳渊红着脸,把头埋在了被子里,一点一点的睡了过去。
鼻尖满是雪松香气。
沈泽审了一夜的黑市相关人员,终于在天亮的时候,回了自己的府邸。
侍从见沈泽回了,忙准备吃食,在其中间隙,有侍从端着一盘衣物问沈泽,柳二公子留下来的衣服要如何处理。
沈泽满心戾气,听到后立刻道:“给他送回去。”
侍从被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出去,在离开时,又被沈泽叫住了。
“算了,放下吧,你们都出去。”
等侍从都退出去之后,沈泽那张英俊的面庞上才显出一些挫败感。
“小混蛋,这事儿你就这样揭过去了,是吗?”
散了一夜的火气还是一点一点的烧了起来。
沈泽抿着唇,许久没动。
或许,在柳渊说那句话的那一瞬间,他是动过那样的念头,柳渊是打算和他没有任何的情感,就像是去楚馆找了个小倌儿那般,放纵一夜就完了。
但是,他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沈泽清楚的记得,即便昨天他那个样子,柳渊在被逼到无路可退的时候,也没有再像那日一般,叫着他的名字了。
沈泽看了眼被侍从放下的衣服,沈泽伸手,拿了放在最上面的腰带。
少年人纤薄的腰身,仿佛就在指尖。
那燃了一夜的火气,此刻终于得到了释放的机会。
柳渊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有点晚了,阿鹤进来替柳渊收拾床铺,自然是看到了床榻的情况。阿鹤心里微沉,昨天晚上,他知道三殿下来过。
阿鹤不动声色地看了自家公子一眼,见对方脸上也没什么异常,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这原本也是一个男子正常的情况。
阿鹤到底还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底,只是道:“公子今日什么安排?”
“去刑部看看黑市那些人,我有点话要问他们。”
黑市被抓的那些人,昨天夜里经历了沈泽一夜的审问,该说的不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此刻见又来了一个,心里顿时叫苦不迭,听到柳渊开口,便一个抢着一个,生怕慢了一步似的,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是是是,当时是有一个失忆了的,长得还特别俊。”
“我记得姓柳,叫什么来着……”
柳渊没有把大哥的名字报出来,此刻听到对方提到这个姓氏的时候,柳渊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瞬间收紧。
“骁,柳骁!那个人虽然失忆了,但是却认得字,他还写过自己的名字,我就因为这个,一直都记得!”
“还有还有!他还会说一口流利的官话。”
“他是怎么到你们那里的?”柳渊问。
“因为长得俊,被人卖进来的,但是他认得字,后来便同我们一同做事。”
“后来,他跟着大当家一起去送货,和大当家一同被柳家那个二公子杀了。”
柳渊白着脸往后退了一步。他当时下的命令是杀无赦,所以,他的大哥那个时候真的被他杀死在了那个山谷之中吗。
见柳渊不说话了,那几个囚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过了许久,柳渊才道:“先这样吧……”
狱卒见过了柳渊手上拿着的那枚玉佩,此刻自然是把柳渊的命令当做是同三殿下一样,忙不迭地把这些囚犯都送了进去。
柳渊沉默着,离开了刑部大牢。
外面的阳光虽然大,但是照在身上却无法驱散半点寒意。
“公子,大公子洪福齐天,一定会有转机的。我们当时也清点过了那里,每一具尸首都辨认过了,没有大公子的。”
柳渊这才感觉自己找回了一点暖意。
“是……是我关心则乱,现在,你重新布置一下,让他们去那个山谷周边去找,看有没有人见过,或有没有人收留过,一个失忆了,但是却认得字的年轻人。”
“是!”
柳渊的目光落向远方,只要大哥没有死,就一定还有找到的机会。
柳渊回到柳府的时候,宫里,皇后柳玲珑又派人送信过来了。
这次派来的是知慎,作为皇后身边最为得力的贴身宫女,柳渊一见到她,便沉了目光。
“可是姐姐那边有什么问题?”
知慎朝柳渊福了福,道:“娘娘要我来同您说一声,她觉得五皇子不太对劲。”
“怎么说?”
“往日里,五皇子在哪里都是趾高气昂的,可是现在,他几乎是见了人就躲。太医说五皇子是被吓到了,所以有些胆怯,但是娘娘安排在蒋贵妃宫里的泗溪过来禀报过,蒋贵妃和五皇子两人相处现在也十分奇怪,几乎都不怎么交流,五皇子每天不知道在练习些什么,那习字的纸上歪歪扭扭,一点也不像是五皇子的字迹,而蒋贵妃经常在无人处哭泣,甚至还朝五皇子发脾气。”
说着,知慎拿出来了一张纸,递给柳渊道:“这是泗溪偷偷带出来的,五皇子写过了的东西。”
柳渊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五皇子的字是蒋贵妃亲自督促着,一笔一划练出来的,即便是算不得顶好,也不会是像现在这样,乱七八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这一次三殿下不满意啊,柳渊都没喊他沈江远。
第64章
柳渊问知慎, 道:“五皇子手受伤了吗?”
知慎回答道:“泗溪那边仔仔细细的观察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柳渊看着手里的那幅字,心里缓缓的浮出了一个念头。他朝知慎道:“知慎姐姐, 你回去同我阿姐说,就说这个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她不必忧心, 她只要继续盯着蒋贵妃那边就可以了。”
知慎问:“那有什么需要娘娘帮忙的吗?”
柳渊摇头道:“暂时还没有, 但是我动手了之后,姐姐一定知道要做什么的。”
这几日,京城里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流言,说是五皇子在一步楼那场大火里变成了一个丑八怪,而且被大火呛了嗓子,至今不会说话。
等蒋家那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整个京城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宫中, 皇后柳玲珑听到了知慎说的这些,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听说,蒋贵妃已经摔了好几次东西了。”
柳玲珑笑道:“没想到阿渊这个法子用得这么好,我听说, 陛下那边已经生气了,这回儿, 蒋贵妃正想着要五皇子去青山书院上课, 来堵住那些悠悠之口呢。”
“二公子自是有办法的,若是五皇子不去青山书院, 那就坐实了他在那场大火里被烟呛哑了嗓子和毁了容的事实。那这样,他就已经失去了天下人的期望, 毕竟大齐的子民不会允许一个毁了容的哑巴, 坐上那个至尊之位的。若五皇子那边依言去了青山书院, 那二公子那边就可以近距离的去弄明白,他们蒋家和五皇子,到底在藏着些什么。”
柳玲珑笑道:“阿渊这一次,可是让蒋家进退两难了。这些天,蒋贵妃为了防着我,已经把五皇子送到了蒋家休养,这下,我看他们要怎么办。”
柳玲珑心里有个隐隐的猜测,这个猜测让她几乎兴奋得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或许,自家弟弟和其他人很难察觉出来,但是,她曾经也失去过一个孩子,蒋贵妃现在的样子,比她当时的模样还要惨。
她几乎都要确定了,那个死在一步楼大火里的根本不是什么蒋家大公子蒋申,而是五皇子。
所以,严家才会遭遇那样惨的报复。
不过,这些事情不需要她去操心,她只需要盯紧了蒋贵妃便可。
“去,把六皇子叫来。”
现在,夺嫡之争已经少了一个对手了,她需要替六皇子重新谋划了。
蒋家。
蒋申已经听到了那些传言,他害怕得根本不敢出门。此刻,蒋家家主蒋袁叶不知道为什么称病不出,只留下一个大太监李稳主持着这个局面。
“公公,公公,”蒋申抱着李稳的袖子道:“您送我回宫吧,我害怕。”
李稳安抚似的拍了拍蒋申的肩,道:“殿下,您不要害怕,等会我们就会对外承认,您确实是伤了嗓子,但是还没到哑了的地步,您这张脸,现在和五皇子已经越来越像了,您明日便大胆的去书院,老奴会陪着您的。”
原本温和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激怒了蒋申,他一把把李稳推开道:“呸!你们一个个心里只有那个皇位,根本就没想过管我的死活!我明天不去,我不会去的!”
李稳面露不耐之色,见自己已经被推开了,便没打算在这里久留。
他吩咐人好好看着蒋申之后,便回了宫。他还需要去看着皇帝吃药,感觉自从三皇子沈泽回了京城之后,那个老皇帝的心思也越发活络了。
他得看着皇帝,不能让皇帝做出来了什么事情。
李稳离开了之后,蒋申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逃离了皇宫,他才感觉那种窒息的感觉好了一点。在皇宫里,一切都是五皇子的东西,蒋贵妃像是疯了一样让他模仿,每一个人看着他都忘记了他原本是谁。每一天,每一晚,他睡在五皇子的那张床上,都在做着噩梦。
他梦到五皇子一边向他爬过来,嘴里一边呕着鲜血。
蒋申感觉自己好像又看到了五皇子,吓得一声尖叫,然后晕了过去。
第二日,原本是青山书院上学的日子,五皇子称病,并没有出现。
柳渊想着他从知慎那里看到五皇子写的东西,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找到夫子。
“你要借所有人之前那份作业?”夫子有些不理解,毕竟,柳渊现在并不怎么上心学习。担心柳渊是不是又要弄什么恶作剧,夫子没有松口。
“夫子,我就是借着看一眼,不会弄坏的。”
夫子拒绝得很明确,“不行。”
柳渊有些无奈,他看了夫子存放东西的书架一眼,夫子意识到他想干什么,立刻用戒尺在书案上敲了一下:“若是这里的东西少了一张纸,我都拿你是问!”
这是变成了差生之后的特殊待遇,柳渊无法,只能退了出来,想着什么时候等夫子们不在这里,再偷偷溜进去看看。
柳渊这边刚刚离开,蒋贵妃宫里的人便到了这里。
“夫子,”蒋贵妃宫里的宫女道:“这些天五皇子都没有来上课,但是五皇子忧心学业,派奴家来取回他的书本以及作业。”
五皇子品性虽然不行,但是学业上还算用心,而且这个夫子平日里也不知道外面那些事情,对五皇子在学堂里的表现还算满意。听到蒋贵妃宫里的宫女这样说,他自然便欣然应允。
“还有一点,”那宫女道:“奴还想拿走蒋大公子的东西,五皇子和蒋大公子原本就是一块儿长大,蒋大公子突遭厄运,五皇子这些天夜不能寐,想将蒋大公子留在这里的东西也一起带走,不知道夫子能否应允。”
夫子点头道:“你拿吧,”说着,他指了两只柜子,道:“这里面放着的,就是五皇子和蒋大公子所有的东西了。”
宫女见着,连忙道谢。
她离开时,与柳渊正好擦肩而过。
等柳渊找到机会偷偷溜进去的时候,发现原本放着五皇子和蒋申东西的柜子已经空空如也了。
柳渊正要离开,门外突然响起了人声。柳渊暗道不好,连忙要走,但是外面回来的不止一个人,柳渊一看门口和窗户都走不了了,思考片刻,便跃到了房梁之上。
先进来的那个人是沈泽,沈泽一进来就发现了端倪,不过他不动声色,道:“学生今日过来叨扰夫子,还是想借一下我五弟写的文章,我父皇他想看看。”
夫子道:“哎呀,殿下,五皇子的东西都让蒋贵妃宫里的宫女带走了。”
“就带走了五皇子的?”
“蒋大公子的也被带走了。”
沈泽点了点头,朝夫子行礼道:“那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夫子了。”
“无妨无妨。”那夫子笑道:“殿下上次写的文章又有进步。”
“都是夫子教导得好。”
夫子摇了摇手,道:“你在我这里读了几天我心里还是有数的,看到你的文章我就想起来……算了,不说了,听说你现在也在朝里当职,我便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沈泽不动声色地看了趴在梁上的柳渊一眼,然后道:“各位夫子等会儿可有什么事情吗?”
众人纷纷问:“怎么了?”
“我听说这里闹白蚁,便想叫人来看看,得耽误各位夫子们一点时间。”
“无妨无妨,我们到隔壁的屋子里呆着也行。”
沈泽送走了众人,才站在屋内,对柳渊道:“人都走了。”
柳渊想了想,还是从梁上跳了下来。
这是他们那晚之后,第一次正式的见面。
“殿下。”柳渊站在离沈泽较远的地方,躬身行礼。
沈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殿下先忙,我还有事儿,先离开了。”
平淡,疏离,柳渊甚至表情都没有怎么变,他在短短的几天中,就已经想清楚了这一切,摆清楚了他们之间的位置。沈泽目光渐冷。
本来就是一个混乱的开始,不如就这样放着结束。
柳渊从沈泽身边走过,在他即将出门的时候,他听到了沈泽的声音。
“你来这里,是为了找蒋申的笔迹,对吗?”
柳渊脚步一顿。
沈泽笑道:“我们依然还是合作关系吧。”
柳渊转过了身,看向沈泽。
他不知道为什么,立刻就分辨了出来,沈泽脸上的这个笑,比他刚刚还要疏离。
柳渊垂下了目光,片刻之后,抬眼,看着沈泽笑道:“是。我们还是合作关系。殿下过来,也是在找蒋申的笔迹吗?”
沈泽点了点头 ,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柳渊。柳渊伸手,却有意的避开了任何可能与沈泽有任何接触的机会。
即便是考虑清楚了一切,真正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内心还是不可抑制的心跳加速。
这样不好,柳渊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然后,他在将纸展开。
这张纸上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字。但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写的。
“左边那个是五皇子的字,而右边那个,是蒋申的字。”
这一看便是私下里随便写的,柳渊下意识问:“殿下怎么拿到这个的?”
沈泽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谁,把这个东西送到了我那里。我一看到,便立刻想来看看五皇子和蒋申的字迹,只是没想到,蒋贵妃那边要快一步。”
“不,”柳渊道:“有了这张纸,慢了一步的是他们。”
少年人的目光亮亮的,与刚刚相比,有大不同。沈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到底还是舍不得这明亮的目光。
在那日的流言之后,京城之中突然又安静了下来。没有人提五皇子的任何问题,就好像之前的那些问题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就这样过了几日,沈泽那边果然又收到了一张纸。
那是柳渊同样也见过的,五皇子在蒋贵妃那里练的字。此刻,把这幅字和沈泽收到的那两个字做对比,无论是谁,都能发现问题。
送纸来的人已经被沈泽捉住了,没多问,那人就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看起来是一个像太监的人给我的,他给我这个东西,要我送到三皇子的府邸,还给了我好大一锭金子,三殿下,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拿钱跑腿办事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泽挥手让手下把人放了。
“去查,今日宫门所有出行记录。”
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宫里出入的人每天看着挺多,但是,实际上算起来就那么几类。除去时间和性别不符合的,剩下的再考虑对方平日里在皇宫行走的场所,没要多久,便筛选出了可能的人选。
“不过,”崔钺道:“就算是有了这几个人选,好像也不是很明朗。”
沈泽将手里的纸递给崔钺道:“你闻闻。”
崔钺有些嫌弃,不过还是皱眉接了,他闻了一下,好像有点味道,仔细分辨的时候又闻不出来。
“这么淡的味道,谁能分辨得出啊。”
“有个人能。”
半个时辰后,跑了一趟柳丞相府的侍卫回来,将柳渊那边的结果带了过来。
“柳二公子说,这上面是药味,若仔细分辨的话,像是陛下承德殿里的味道。”
“陛下?”崔钺疑惑地把那纸再放到鼻尖闻了一下,在柳渊说过是药味之后,他也分辨出来了,确实是药的味道,带着些苦。“他怎么能确认是陛下那里的味道?他难道是狗鼻子吗?”
“狐狸。”
“啊?”
沈泽没有在这件事上与崔钺多说,而是把它们挑出来的那几个人名又看了一遍。
里面有一个人,是在李稳手下做事的小太监。
这样,便与纸上的药味对上了。
李稳一直都在皇帝身边,皇帝每一碗汤药都要经过他的手,皇帝那里每天都是药味,那一直在身边伺候的李稳身上自然有这样的味道。
而且,李稳是蒋家的人,“五皇子”被送到蒋家休养的时候,正是李稳将人从宫里接了出来。所以李稳能接触到“五皇子”写过了的东西的可能性很大。
“不对啊,这李稳是蒋家的人啊。”崔钺道。
“所以,我们要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故意挖了一个坑等我们跳,还是他们之间出了什么嫌隙,李稳想引着我们与蒋家相争,他在后面渔翁得利。”
“他得什么利?他的所有的一切不都是蒋家给的吗?”崔钺道。
“那如果,我们把五皇子已经死了这件事考虑进去呢?”沈泽指了指那两种不同的字迹道:“很明显,现在的五皇子是蒋申假扮的,虽然蒋申已经尽量在模仿了。但是,蒋申毕竟是京城少有的混世魔王,上学读书这枚多年根本就没拿过几次笔。此刻让他去学五皇子的字,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而且,无论是写字,还是谈吐,以及其他的行为习惯,蒋申很难短时间的模仿出来。被人发现,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可以看出来,蒋家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李稳若是还在这条船上呆着,到时候船整个倾覆的时候,他自然难以保全。”
崔钺皱眉道:“你们这京城的情况比西境还要复杂啊,那我不明白了,他离开了蒋家,又会去帮谁呢?”
与此同时,柳渊在柳丞相府,也正在与阿鹤分析这件事情。
“您说,现在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李稳李公公,正在帮三皇子殿下?”
“错,”柳渊摇手道:“他在帮的是他自己。李稳这个人,一直都有野心,他不会只甘心做一个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大太监,他想做的是那种,能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掌权大太监。”
上一世,五皇子称帝之后,李稳不止一次的想影响五皇子的判断,柳渊也是通过李稳这个心思,才最后成功反杀。
只是这一世,没了五皇子,他还有什么选择呢。
“三皇子有自己的决断,而且和蒋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李稳一定不会选择三殿下。而六皇子,或许六皇子想拉拢李稳,但是,李稳大概是不愿意的。因为很明显,一旦六皇子能走到那个位置上去,柳家的分量,一定会高过他。而且,大哥失踪一事与他们也脱不了关系,他知道我不会放过他的。”
“那……还有什么选择吗?”
柳渊回忆起上一世的事情来,在上一世,这个时候宫里其实已经乱了。皇帝病得几乎下不来床,六皇子也被赶到了属地,他那时候也不在京城,只是依稀好像说,后宫里有一个妃嫔诞下了一位小皇子。不过,那个时候出生的小皇子,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而且好像也没活几个月,便再也没了音讯。
虽然这一世也有不少事情已经与上一世截然不同,但是柳渊还是要去看看这事儿到底什么情况。
最熟悉后宫的莫过于他亲姐柳玲珑柳皇后。
柳渊的消息传到皇宫里来的时候,柳玲珑正在看后宫每一个嫔妃的脉案以及侍寝的情况,听到柳渊的猜疑,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了起来,道:“陛下那个身体,这些年后宫一无所出,怎么可能会有怀孕的妃子。况且,她们每一个的平安脉我都看过了,没有一个人身怀有孕。”
柳玲珑虽然这般肯定的答复了柳渊,但是她夜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家弟弟不是无中生有的人,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柳玲珑立刻让人把这数个月陛下所有的行动记录都拿过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任何异常。
柳渊进了宫,看了一遍各宫嫔妃的脉案。
从记录上看,这些年,这些嫔妃并不是一个有孕的都没有,只不过每一个都很难顺利的生下来。不过由于皇帝那个身体状况,太医都不好明说什么,只能那些不幸流产的嫔妃们暗自悲伤。
“阿姐,这些脉案,你每个月都看吗?”
柳玲珑笑道:“是啊,这也是我职责中的一部分。”
柳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为什么,这些年,这些有孕的嫔妃最后一个都没有顺利生下来,这一个慧嫔,孩子已经足月了,最后胎死腹中。”
柳玲珑被柳渊问得脸色不是很好看,不过那也是一瞬间的事情,她走到柳渊跟前,将柳渊手中的脉案抽走,而后笑道:“女人从怀孕到生产就是这样凶险,你们男子是不懂得其中的事情,等你娶了妻,你就知道了。”
即便皇后很快便隐藏了情绪,但柳渊还是注意到了,他想到自家阿姐失去的那个孩子,立刻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而后,柳玲珑又道:“六皇子就要过来了,你们俩也好久没见了,今天就在宫里用了饭再回去,如何?”
这一点柳渊自然不能应允,他朝柳玲珑道了歉,赶在六皇子回来之前,离开了后宫。
柳渊走后,知慎走到柳玲珑旁边道:“娘娘,奴婢听闻,贤妃那边,也关注了这个事情。”
“他们一个个的是想揭我的短吗?”柳玲珑冷哼。
知慎立刻道:“二公子应该不是,况且娘娘什么都没有做过,怎么可能有什么事情呢?”
柳玲珑将那脉案摔在那桌子上,无力地躺在椅子上道:“是啊,我什么都没做过。”
柳渊离开皇后那里,心还是有些不太平静。他希望自己的阿姐享受着天下最尊贵的皇后之位,什么风雨都不必经历,但是,很显然,他的阿姐一直都生活在刀光剑影之中。
如果,阿姐当年没有带着沈轩去找皇帝,是否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柳渊正想着,突然感觉到脚下似乎是踢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用木头雕刻的小兔子。
然后,有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指着他喊:“你把我的小兔子弄死了,呜呜呜呜……”
柳渊正要道歉,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柳二公子不是故意的,阿轩原谅他好不好?”
小殿下沈轩抹了把眼泪,看了看自己的兔子,又看了看一脸歉意的柳渊,才道:“我可以原谅你,但是你要把我的小兔子修好。”
柳渊朝沈泽与沈轩行礼,然后才上前将那小兔子捡了起来。
小兔子的耳朵被他弄坏了,此刻很可怜的躺在他的手里,修这个兔耳朵对于柳渊来说十分容易,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柳渊没有工具。
沈泽适时地看出了柳渊的犹豫,便道:“前面凉亭里有我给他寻来的工具,你要不要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沈泽的声音很好的拯救了柳渊,他忙道:“那就辛苦殿下带路了。”
等到了凉亭,柳渊拿了工具替沈轩修小兔子,而沈轩却把沈泽偷偷拉到了一边。
“三皇叔,小兔子可是我故意丢在他脚下的哦。”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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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可是一大助攻呀~
第65章
沈轩笑得狡黠, 沈泽笑着揉了一下他的脑袋,然后把他抱起来,坐在了距离柳渊不远的地方。
沈轩扭了扭, 有点不明白地看向沈泽,问:“你们吵架了?”
沈泽轻声道:“可能比吵架了还严重。”
“那你要哄他呀。”沈轩回答得一本正经。
沈泽想了想,这怕不是稍微哄一下, 就能解决的问题。
沈泽的目光落在柳渊身上, 柳渊的表情很认真,是真心实意地想把沈轩的小兔子修好。沈泽不由得在想,上一世里,沈轩生活在他的庇佑之下,应该过得还算平安。
那时候,柳渊会不会也曾这样,认认真真地给沈轩修过东西呢?
在他获得的情报里, 柳渊只要在京城,必然是每天都会入宫,先去看小皇帝沈陆,而后便会在离开皇宫前去看一眼沈轩。
因为柳渊的照看, 沈轩身份虽然尴尬,但是性命却是无碍。
沈泽很少有机会能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柳渊, 因为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了太多的人和太多的事。沈泽不经意地想, 如果,时间就在此刻定格, 也不是不可以。
沈泽的无声影响了沈轩,他坐在沈泽身上摇着腿, 一下一下的, 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
等柳渊把沈轩的小兔子修理好, 一抬头时,正好撞进了沈泽的眼眸之中。然后,柳渊立刻躲开了。躲开了之后又觉得是不是不太好,然后又一点一点的把目光挪了回来。
沈泽装作没有注意到柳渊的眼神,他收回了目光,看向沈轩道:“他睡着了,你给他做的机关小兔子,他可能只有晚上才看得见了。”
“无妨,”柳渊道:“那我便放在这里,他若是醒了你告诉他。”
柳渊把小兔子放在身上,沈泽的目光在那小兔子上看了一眼,然后道:“好。”
这亭中,似乎又静了。
柳渊下意识想走,沈泽却又开口道:“你今日进宫,可是去查脉案了?”
柳渊看向沈泽,没有说话。
“看样子是无功而返。”
柳渊笑了一下,道:“殿下是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不敢当,只不过我想说的是,你去查明面上的人,自然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你不如想想,那些皇后以及蒋贵妃都看不到的地方。”
柳渊的反应很快,立刻就明白了沈泽话语中的意思。
如果李稳要保护一个有孕的嫔妃,上面有皇后和蒋贵妃瞧着,他自然是难以下手,但如果,确实是有一个女子她承了君恩,而后却又因为所谓犯了事,被送到了其他地方,那即便是蒋贵妃和皇后查看后宫妃嫔的脉案查得再细,也怕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而且,为了使那个女子在必要的时候能立刻恢复身份,他必然不会将对方送出宫去。因为一旦出了宫,那个女子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属于谁,就说不清了。”
沈泽的声音淡淡,在三言两语之间,把一个最重要的棋子,展现在了柳渊面前。
“李稳作为太监总管,在宫里一手遮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修改与皇帝有关的什么东西,其他人都不一定发现得了。”
“那殿下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吗?”柳渊问。
沈泽点头道:“嗯。”
柳渊笑道:“那我就等着殿下的好消息了。”
沈泽顿了一下,然后道:“好。”
柳渊不知道为什么,察觉到沈泽似乎有些难过,而他的心,也跟着难受了起来。柳渊离开之后,沈泽上前,轻轻把那小兔子握在了手掌心。
***
蒋贵妃近几日听到了风声,说是后宫里藏了个身怀有孕的宫女。蒋贵妃没要几个时辰就把这事儿翻了出来,她看到那宫女每五日居然有御医替她偷偷诊断,便立刻瞧明白了这事儿是怎么回事。
“原本就是我们蒋家的一条狗,这会儿翅膀硬了,就想挣脱绳子逃跑了,甚至还想翻身做主人,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蒋贵妃语气森寒,表情狰狞。
“那娘娘要动手吗?”宫人问。
“动手?”蒋贵妃笑了起来,她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笑道:“那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我怎么会去做呢?我只要想办法把这个意外给除去了,那李稳依旧是我们蒋家的一条好狗而已。”
“走吧,是时候和皇后娘娘一同去看看各宫姐妹了。还有那金屋藏娇的一位,自然也不能错过。”
后宫出事的事情是夜里传到柳渊这里来的,传信的是皇后身边的小宫女,柳渊甚至没有见过,内容很短,只有几个字——皇后出事了。
柳渊几乎是连夜赶到皇宫。
可是这一次,原本从来没有阻拦过他的宫门,这一回却不给他任何进去的机会。
“柳二公子,”宫门的守卫公事公办,但由于平日里也受了不少柳渊的好处,此刻也没法甩出一个冷脸,只得好生劝慰道::“不是小的不让您进去,是现在宫里乱得很,您进去怕是会添乱。”
“那我能知道宫里,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情吗?”
守卫摇了摇头,道:“多的小的实在是不清楚,只知道今日里,陛下发了皇后娘娘好大的脾气,已经把人送到了冷宫。所以……”
守卫的那个所以十分明了,谁不知道柳二公子这满身的荣辱都是源于宫里的那位皇后娘娘,此刻皇后娘娘倒了,据说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责,那这个柳二公子往日里所能享受的那些优待,自然都是要收回去的。
柳渊的脸色都白了,他知道皇帝沈行之的为人,介于当年太子一事柳骁生死不明,还有柳渊九死一生把沈轩带了回来,皇帝沈行之对于柳家人,特别是已经入了宫的柳皇后有特别多的宽容。只要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一些错误他也就当做没看见。蒋贵妃不止一次寻到皇后的错处找皇帝告状,但是最后都不了了之。
而这一次,皇帝沈行之直接把皇后打入了冷宫,那一定是非常大的错误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柳渊知道这宫门是不会让他进了,与其再在这里耗费时间,不如想办法打听一下宫里的消息。
这一晚上,柳家人都难以入眠。
直到第二天早上,柳渊才获得了准确的信息。
皇后柳玲珑,谋害皇子,打入冷宫。
谋害皇子这几个字让柳渊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时候,他看各宫嫔妃脉案时,他那时确实很疑惑,为什么这些年后宫没有一个妃嫔的皇子成功养大了,多的都是胎死腹中,他那时候只是觉得可能是皇帝的身体不太好,所以那些孩子也难以存活,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李稳就没必要去守着那个很可能会夭折的孩子了。
所以,当时的阿姐表情有异常,不是柳渊以为的想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的孩子,而是,这件事原本就与她有关。
柳渊想起了脉案上一个又一个的落胎记录,感觉遍体生寒。
而此刻,最为生气的是六皇子沈陆。
皇后一出事,他就被皇帝禁了足,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一个清楚当时情况的小太监偷偷溜了进来。
“你告诉我,当时是怎么回事。”
小太监握着手里的黄金,激动而又害怕地道:“当时是蒋贵妃与皇后娘娘一同前往各宫,路过冷宫的时候,离着好远,突然见着一个太医从冷宫里出来。皇后立刻就觉得不对劲,然后便进去看,结果不论是那个太医,还是里头关着的人,都支支吾吾的不说实话,然后皇后娘娘一生气,便按照宫规赏了她们每个人十个板子。其中有一个宫女,十个板子还没挨到她的身上,便已经见了红。”
“皇后自然是被吓到了,不过她立刻以那宫女与那太医私相授受为由,一并处理了他们两个,然后给所有人下了封口令,就连蒋贵妃,也被皇后娘娘警告了。”
听到这里,六皇子沈陆已经明白了,皇后是着了道了。那样的封口令,不会有任何的作用。
“然后呢?”
“皇后娘娘自然是知道自己下了封口令这件事也会被皇上知晓,便主动去了皇上那里认错。陛下一开始听完并没有生气,甚至还夸了皇后娘娘处理有方。”
“皇后娘娘以为这件事便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夜里,陛下怒气冲冲的来到皇后的寝殿,把后宫嫔妃的脉案摔在皇后的脸上,说她这些年在后宫借着方便,处理了……处理了不少皇家的血脉……陛下这回是真的生了气,即便是皇后娘娘哭求他都没理会一下,直接让人把皇后娘娘送进了冷宫,还要皇后娘娘就跪在那死在冷宫里的宫女面前。”
沈陆身上有些冷,他不由得在想,当年选择皇后作为自己的养母,是不是走了一步错棋。
“那宫女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那宫女怀着的,真的是陛下的孩子,据太医院的御医说,那是个成了形的男孩。”
“那她怎么会在冷宫里面?”沈陆问。
小太监哆哆嗦嗦的道:“是李公公说,因为陛下子嗣稀薄,他从民间寻得了一个偏方,说是只要把受孕的女子藏起来,那阎王爷便找不到那个孩子,那孩子便能顺顺利利的活下来……”
柳渊没有办法进宫,但是,沈泽那边却派人传了话来。
“二公子,我们三殿下说了,放在您那里那那块玉佩,可以自由出入宫门。”
柳渊眼睫颤了颤,而后才道:“你们三殿下还说了其他的吗?”
“三殿下还说,这件事出了之后,李公公已经是蒋家的弃子,而皇后一事,是李稳气急败坏之中的报复行为,所以,二公子若是进宫,一切小心。”
“好,替我……罢了,你告诉他,此事了,我会亲自上门将玉佩归还。”
那传话的侍卫走后,柳渊走到书房,拿出了暗格之中,那枚属于沈泽的玉佩。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沈泽还是很准确的猜出了他的心思。柳渊压下心底那些纷繁杂乱的思绪,将玉佩下意识的握在了掌心之中。
柳渊化妆替三皇子送东西给贤妃娘娘的小太监,宫门口的守卫一看到沈泽的玉佩,便没有再多盘查他的身份,便直接放他进去。
进入宫中之后,柳渊特地选了宫中僻静的小道,绕路到了冷宫。
此刻已经入了冬,各宫都开始烧起了炭火,当柳渊走到冷宫外时,那种透心的寒冷,让柳渊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柳渊看了眼冷宫的宫门,门口站了两个已经冻僵了的太监,他绕开二人的视线,从围墙处翻了进去。
柳渊悄无声息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他看到冷宫里的情况时,不由得红了眼眶。
那个小宫女的遗体已经被人妥善安置了,但是,皇帝对皇后的责罚并没有就此结束。柳渊看到自家阿姐此刻头上珠钗尽卸,一身素服,正跪在冷宫冰凉的地板上。
知慎陪着跪在一旁,眼里含泪,不断的给柳玲珑搓着手脚。
“娘娘,您再等等,柳丞相还有二公子一定舍不得看到您受苦,一定都在想办法。还有六皇子,他也在求陛下,想来陛下一定会对您网开一面的……”
柳玲珑笑了一下,那笑中全部都是苦涩:“不会了,陛下不会再网开一面了,他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即便沈行之只是个傀儡帝王,常年生病让他早已经不复年轻时的康健,但是他依然还是齐国的帝王。柳玲珑从来没有见过皇帝那样生气的样子,她第一次彻彻底底的感受到,什么是天子一怒。
“知慎,只是苦了你……”柳玲珑反手握住了知慎的手,知慎进宫之后便是皇后宫中管事大宫女,不论在柳家还是在皇宫,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此刻,知慎的手比她更要冰,衣服也比她穿得更要少,但是,却还是一心的想着她。
她在这里跪了这么久,差不多也把事情想清楚了,她输在了晚一步知道这冷宫里的事情,而被蒋贵妃将了一军。
只要她能够从这里出去,她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柳玲珑的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渴望权利的存在。
“姐姐……”一个轻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打断了柳玲珑的思绪,柳玲珑几乎是不可置信的朝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目之所及处,柳渊正在向他比手势。
知慎跟着看了过来,见到柳渊,她几乎是喜极而泣:“二公子……”
柳玲珑也红了眼眶,喃喃道:“阿渊……我……”
“姐姐,”柳渊不能在此处多待,只能长话短说,道:“我想知道,那些嫔妃们的孩子都没有保住,是你做的吗?”
柳渊话音未落,柳玲珑脸上的表情便僵在了脸上,那刚刚还欣喜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柳玲珑感觉冷宫地板的寒冷,正随着膝盖,一点一点冻进了她的心。
“你是来审问我的吗?”
柳玲珑没有正面回答柳渊的问题,她甚至在这一瞬间竖起了全身的尖刺,随时准备扎向敌人,不管对方是谁。
柳渊看到自家亲姐这个样子,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而柳玲珑也这样僵持着,他们姐弟之间,虽然在一间屋子里,但是却好像是天各一方。
知慎察觉到了此时气氛的僵硬,忙道:“要不,二公子先说说外面的情况吧……这些天娘娘担心柳家还有六皇子担心得不得了。”
柳渊深吸了口气,才道:“六皇子好得很,毕竟他什么都不知道,陛下禁了他的足,就是不想让他掺和这件事情。”
柳渊看着,柳玲珑明显松了口气。
“父亲……父亲已经向陛下请辞了,现在,参柳家的折子铺天盖地,柳家的情况现在很艰难。”
知慎不安道:“那……那……”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而柳渊和柳玲珑都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
还有谁能救皇后呢……
知慎不甘心的问:“那六皇子那边……”
“六皇子在禁足的时候甚至没有替阿姐说一句话,阿姐还是不要指望六皇子的好。”
这句话一下子激怒了柳玲珑,她怒道:“你不让我指望六皇子,你让我指望谁,三皇子吗?我知道你进宫来是谁帮你的,现在除了三皇子还有谁?难道这点儿好处就把你迷得找不到方向了?你不要忘了三皇子到底是谁的儿子!”
“当年后位悬空,贤妃是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那一个,即便是太子身死,皇帝那个封贤妃为后的折子都拟好了,而最后是我登上了皇后之位,贤妃这些年难道就不恨我入骨吗?你要我去指望他们,你们是打算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柳玲珑歇斯底里的样子让柳渊难受,他一把抓住了柳玲珑的手,道:“阿姐,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真的好长,我没有办法和你细说,我只知道,在那个梦里,我们全家都死在了六皇子的手里。姐姐……什么后位,什么夺嫡,我们都不要参与了好不好,我想办法把你送出宫去,你以后……”
柳玲珑把手从柳渊的手里一下子抽出来,然后一巴掌打在了柳渊的脸上。
一声脆响,无论是柳渊还是柳玲珑都楞在了原地。
柳玲珑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柳渊一眼,最后只是偏过头,但是泪水却在眼里打转。
“不要说什么要偷偷送我出去的话,我就算是死了,也要作为大齐的皇后,未来皇帝的太后,这样的身份死去。柳渊,你知道吗!”
冷宫里静的可怕,柳渊只能听到那一耳光带来的嗡嗡声。许久之后,柳渊深吸一口气,才点了点头,道:“那我就祝阿姐,得偿所愿。”
知慎跪着去看柳渊的情况,被柳渊不着痕迹的推开,而后,他走到门口,朝知慎道:“这里有我带进来的一些药品,还有冻疮膏和火炉子,碎银也备了不少。虽然是被罚到了冷宫,但是在冷宫行走的宫人十个有九个见钱眼开,我会打点好这些人,剩下的,就麻烦知慎姐姐照顾好我阿姐了。”
“二公子……”
柳渊朝柳玲珑行了个礼,道:“阿姐,我走了,你多保重。”
柳玲珑依旧背对着柳渊,没有回头。
等柳渊的身影消失在冷宫后,知慎才朝着柳玲珑道:“娘娘,您为何要打二公子呢?您以前可是最疼他了的。”
柳玲珑落下泪来,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那些泪都忍了下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既然柳家的人不帮我,那我就自己帮自己好了。”
灰头土脸的从这个皇宫里离开,别人可以,她柳玲珑绝对不行。
柳渊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天空正灰蒙蒙的,像极了要下雪的样子。即便是知道了事情的走向,他也没有办法阻止,甚至因为他擅自出手,而改变了其他人的命运。
他突然生出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或许,把六皇子杀掉,那些问题是不是就能解决了。
在那杀意化成实质的时候,他被一个人拥进了怀中。
与此同时,飞驰的马车擦着他的身子过去,留下了车夫骂骂咧咧的声音。
熟悉的雪松味将柳渊一丝一丝地包裹了起来,柳渊下意识的想挣扎,却被对方摁在了怀里。
在这转角的小巷子之中,灰色的天、灰色的街角、以及路上灰蒙蒙的行人。在柳渊的眼中,只有眼前这一人,带着一抹不一样的亮色。
“你刚刚,差一点就被那马车撞到了。”
“你在想什么,柳渊。”
柳渊此刻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沈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后怕。
“殿下……”
“脸上是怎么回事?”
两人同时开口,但到底是沈泽先把话说完了。
这个问题柳渊不想回答,但是沈泽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这一掌没收着力,而且,柳渊几乎没有任何防备,左脸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在这皇宫之中,能这样让柳渊挨着一掌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沈泽伸手,小心翼翼又心疼的碰了碰柳渊的嘴角,道:“要上点药,然后敷一下,不然会肿好几天。”
柳渊没有说话,他任由沈泽把自己牵走。
或许,沈泽心疼的眼神触动了柳渊,在这极端疲惫的情况下,他想让自己稍微软弱一点,就一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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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渊:老攻贴贴
第66章
沈泽把柳渊带回了自己的府邸, 下人很快就送上来了药酒。
柳渊的表情还是愣愣的,沈泽便直接自己动手了。
柳渊的脸原本就白,眼下半边脸已经微微有些肿了, 不过好在对方的手劲不是很大,目前看着也不是很吓人。
不过,沈泽很心疼, 主要是柳渊的眼神, 那种带着些许空洞,让沈泽觉得难受。
沈泽将绒布沾了药酒,一点一点的上在伤处,明明应该是疼的,柳渊却没什么反应。
“我想喝酒。”柳渊喃喃道。
沈泽看了柳渊一会儿,道:“好。”
说完,沈泽便让下人送酒过来, 不过考虑到了柳渊的情况,他并没有送很烈的酒。
“不要喝多了。”
柳渊偏头,定定的看着沈泽,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 把沈泽那块玉佩拿了出来。
“多谢……殿下。”
沈泽没有立刻接那玉佩,柳渊便将那玉佩放在桌上, 然后朝沈泽的方向推了一下。
沈泽看了一眼, 只是道:“如果知道你进宫之后出来是这个样子,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柳渊低着头, 喝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皇后的事情, 是我意料之外, 我会尽力想办法让皇后从冷宫离开。”
“此事与殿下无关。”柳渊道。
如果不是柳玲珑做了那样的事情, 也不会被李稳那边反将一军。柳渊低着头,在第一天晚上措手不及之后,柳渊其实已经发现了,无论是李稳还是蒋家,都没有拿到皇后的实质性证据,这件事可以说是皇后做的,也可以说是有人假借皇后之名做的,皇后只是被蒙在鼓里。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皇后虽然被打入冷宫,却依然还是皇后的原因。
柳渊其实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但是,他却带着一丝丝的侥幸,想去看看有没有一点希望。
柳渊静静的又喝了一杯,酒已经温过了,一杯接着一杯之后,这酒虽然不烈,但是却有些醉人。柳渊一时没有说话,窗外,积攒了许久的雪花,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殿下,你看,下雪了,好漂亮,南边就很难见到这么大的雪。”
柳渊这时候已经有些醉了,不然他不会提到南边这样的字眼,因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他还没有见过。
沈泽却没有看那雪,只是看着柳渊,下意识开口道:“阿渊。”
柳渊回头,嗯了一声。风把柳渊的一张脸吹得发白,而鼻头又泛着红,那一双眼睛却越发的清亮:“还要喝。”
沈泽很难拒绝这样的目光。
柳渊从沈泽手中拿走那瓶酒,坐在沈泽的面前,一边看着沈泽,一边又一口一口的喝完了那瓶酒。
润过了酒的嘴唇泛着水光,沈泽突然很想吻柳渊,然后,他把目光移开了,他也想去喝一口酒了。
不过,柳渊没让。
柳渊拦住了沈泽,瞧着他道:“你身体不好,不要喝酒。”
“身体不好?”沈泽有些意外的反问。
“嗯,”柳渊很是慎重地点了点头,“你在天牢里受了很严重的伤,北上的路上我虽然想了很多办法,但是还是耽误了你那伤,后来我听说你每到冬天,伤口就会疼痛难忍。”
说完,柳渊看着沈泽,问:“还疼吗?”
柳渊是真的醉了,不然,他不会把眼前的沈泽和上一世的混在一起。
“应该还是疼的吧。不然,你也不会在明明有赢的希望的情况下,向小皇帝沈陆交求和书。”
沈泽眼中一痛,他这一手可以说是直接导致了柳渊的死亡。
“小皇帝……”柳渊喃喃道:“小皇帝他心太狠了……姐姐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那时候……对他多好啊……”
在柳渊断断续续的絮叨之中,沈泽大概知道了柳渊与沈陆之间的那些事情。
当年,六皇子被五皇子赶到了一个可以算得上的蛮荒的地方做王爷,就算是这样,五皇子也没有放过六皇子。
六皇子担心在去属地的路上就被五皇子的人杀了,便求柳渊护送他。
柳渊那时候才从北疆回来不久,身上带着伤,却应了沈陆的要求,一路护送他到属地。后面又一手扶植他扳倒五皇子,成为大齐的帝王。
“我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所以在他成为帝王之后,我一点一点的想让柳家从那个位置退下来。”柳渊苦笑了一下,还是慢了一步。
外面的风雪渐渐大了。
柳渊最后支撑不住,靠在那躺椅上睡着了。
沈泽让下人将屋内的地龙烧旺,然后道:“去柳府同阿鹤说一声,他们家二公子醉了,不过今日风雪太大,便歇息在我这里吧。”
柳渊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嘟囔着翻了个身,背对着沈泽。
下人走后,沈泽的目光落在柳渊身上。他只知道六皇子登基称帝之后与柳渊之间的事情,他是第一次听到了关于柳渊和六皇子之间那些可以算得上是生死相依的过往。
虽然柳渊只是用了寥寥数语,但是沈泽依然能想到,那是一颗怎样的少年热诚之心。
为对方承担了弑君的罪名,在一个帝王的心里留下那样残忍的印记,只不过是为了让六皇子的称帝之路走得更顺利一些。倘若柳渊那时候稍微有一点点私心,他就不会选择那个方法。
他怎样刺杀了五皇子,那样的事情,会成为未来称帝的六皇子心里的噩梦。
可是,柳渊考虑到了这些,但是他没在乎。
那是一颗真心全心全意的为对方谋划。
这样的真心,沈泽生出了一丝嫉妒。
“我不会变成他那样的。”
所以,你能不能稍微靠近我一点点。
***
在皇后被打入冷宫的时候,蒋贵妃代理了皇后的权利,但是整日里惶惶不可终日的人却是李稳。他几乎每一天都呆在皇帝的身边,生怕自己落单。
他感觉,这皇宫之中,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他觉得,一旦他落了单,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看到蒋贵妃那样耀武扬威的样子,他甚至不敢在蒋贵妃面前抬起头来。
他最害怕的时候是皇帝休息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他这个大太监就没有了用武之地,按道理他应该回自己的居所稍微休息一会,但是他害怕。
所以,他已经一连好几天替皇帝守夜了。
但是,即便他不回去,那来警告,还是准确无误的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条蛇,虽然无毒,但是却是突然出现在了李稳守夜的床榻之上,李稳当晚就被吓得魂不附体,朝那条蛇不断的磕头。小太监瞧着不对,连忙去请了太医,等太医来的时候,李稳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太医又是施针,又是猛药,总算是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皇帝体恤李稳,便赏了他步撵,让他回太监所去。李稳坐在步撵上摇晃了半路,突然醒了。一看自己已经离开了皇帝身边,立刻大惊失色,嚷嚷着要回去,却正好惊扰了已经睡下的蒋贵妃。
蒋贵妃听说外面是李稳,便让他进来回话。
屏退左右后,蒋贵妃看着李稳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李公公啊李公公,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你当时藏着那个小宫女的时候,可想到了今天?”
李稳哆哆嗦嗦,没有说话。
蒋贵妃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道:“今天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你要永远知道,你到底是谁家的狗。你当初饿得要死的时候,是我们蒋家收留了你,你不要以为你成了大太监了,就有可以飞升的机会。”
“狗就是狗,不然,你怎么会挨那一刀呢?”
李稳低着头跪在地上,除了发抖,看不出别的什么东西来。
蒋贵妃瞧着人已经敲打得差不多了,便道:“你滚吧,明天记得回到皇帝身边去,你反咬皇后一口这件事做得很好,记得再加把火,把皇后钉死在冷宫之中。”
李稳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来的,他只知道自己即便是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蒋家依然没有把他当一个人看。
李稳坐在步撵上,想着蒋贵妃向他说过的话,心底那一丝恶毒一点一点的爬了出来,然后慢慢的在心底里笑出了声。
“我是狗,你们蒋家啊,都是棋子,都是主人实现大业的棋子。”
“你以为,我怕的是你们蒋家吗……”
“蒋家想要后位,怎么可能。”
“我要看的是你们全部都打起来,打得你死我活才好。”
第二日,大太监李稳回到了皇帝身边当职,同时,他还送来了来自冷宫的消息。
“陛下,”李稳朝皇帝道:“奴才今天早上得了来自冷宫那里的小太监传信,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知慎姑娘有要事要禀告。”
皇帝沈行之不是很在意的问:“什么事?”
李稳低着头向皇帝道:“就是,那知慎姑娘说,皇后娘娘是被冤枉的。”
“那些被修改的脉案,是她瞒着皇后娘娘做出来的。”
“而向那些嫔妃们下手,也是她借着皇后的名义做出来的。”
“所以,还请陛下放了皇后娘娘。”
等皇帝与李稳一同来到冷宫时,知慎已经自尽,她留下来一份认罪书,详细而又清晰的写出了她当年对诸多后宫嫔妃下手都时间和地点,那份认罪书中,丝毫没有提到任何与皇后相关的事情,只是说她记恨那些嫔妃可以获得恩宠,而她自己一颗心全在皇帝的身上,但皇帝看都不看她一眼,所以,她不允许任何一个女子生下与皇帝有关的血脉。
皇后哭得肝肠寸断,在看到皇帝的那一瞬间便晕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她看到自己又在自己熟悉的皇后宫殿中,她知道自己已经赌赢了。
只要她有一个合理的理由,皇帝就会恢复她的身份,因为,这个后宫不可能让蒋贵妃一人独大,那时候,贤妃和三皇子都会变得处境十分危险。
看着眼前的宫女,再也不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都知慎,恢复了皇后地位的喜悦最终还是一点一点的淡了。
柳玲珑落下泪来。
因为知慎的罪名是谋害皇子,所以她根本没有留得全尸的权利,柳玲珑即便是想留下什么东西,都没有任何机会。
她只能在这深宫之中,为知慎好好的哭上一哭。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下大雪的那一天晚上。
知慎跪在了她的面前,身旁放着的是知慎亲笔写下的认罪书。
“娘娘,知慎这次走了,就再也不能回来了,您自己在这后宫之中,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柳玲珑紧紧抱着知慎,泪流满面。
她想把那认罪书烧了,但是,这却是她唯一能够重新回到后宫的方式。
当年那些事情,除了她,就只有知慎有这个权利,代替她严丝合缝的做出来。
即便是此时换了一个人顶替这个罪名,且不说皇帝信不信,蒋贵妃便是第一个不会信的。那时候若是被蒋贵妃找到了缺漏,那么这个法子就绝对没有机会再用第二遍了。
“娘娘不要哭,”知慎笑道:“知慎能为娘娘做这件事情,知慎很高兴,除了跟着娘娘进宫哪一天,再没有哪一天能像今天这样让人高兴了。”
柳玲珑紧紧抱着知慎,不愿意松手。
“娘娘,知慎这次要走了,所以知慎有几句话您一定要听到心里去。您从小性子急刚毅,从来不肯退让分毫,所以您和二公子现在的关系才大不如从前,您以后可不要再像今天这样,与二公子对着来了。二公子是您一手带大的,他的性格也是像您,吃软不吃硬。二公子未来一定会是柳家的当家人,您的大业,乃至于六皇子的大业,都依靠着二公子的筹谋。”
“二公子心软,只要您在他面前落下点泪来,有些事情,他即便是不愿意,也会想办法替您做了。”
“您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娘娘,您千万不要左了性子,吃了大亏。”
“知慎,”柳玲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要说我,你说说你,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人,你都告诉我……”
知慎摇了摇头,笑道:“奴婢原本就是孤身一人被人牙子送到柳丞相府的,除了娘娘,奴婢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奴婢好想……好想回到……还在丞相府的那个时候啊……”
那时候,大公子也在,二公子又乖巧,姑娘也是京城里最为尊贵的姑娘之一,每天无忧无虑,知慎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服侍好姑娘,但是姑娘又是个好脾气的,又把她当自己的妹妹看,就连读书习字都会带着她一起,那时候的知慎觉得,发生在姑娘身边的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让她开心好半天。
后来,姑娘进宫了,蒋贵妃不是个好相处的,姑娘为了应付蒋贵妃都费了不少力气,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很少看到姑娘笑了,直到,姑娘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保住,而姑娘也再也没有生育的可能,那之后,姑娘的心里,只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了。
她也不止一次难过的哭起来,但是,只要姑娘还有想要的东西,她就一定想办法替她拿到。
她以前一直都觉得没有什么能好好报答她家姑娘的恩情,而这一次,她终于有机会了。
“姑娘,”知慎叫回了柳玲珑还在闺中的称呼:“别哭……”
知慎的嘴角一点一点的溢出鲜血来,柳玲珑想给她擦掉,结果越擦越多,范围越擦越大,知慎的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血,她的眼神也一点一点的聚不到一起去了,甚至一直握着她手臂的手也慢慢松开,柳玲珑这回才感觉到后悔。
“知慎……知慎……”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可知慎早已经服了毒,此刻毒已经深入骨髓,无药可解。
知慎的手已经垂了下来,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落在柳玲珑的衣服上。
皇后的寝殿温暖如春,但柳玲珑却觉得周身冰凉彻骨。
知慎也没了,她在这个后宫之中,就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但是,知慎用生命替她夺回来的皇后之位,她一定会拼死守护住。
后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柳府,听到了事情的起因经过柳渊没有说话。
他替知慎难过。
即便他此刻想替知慎做些什么,他也什么都做不了。虽然柳玲珑已经恢复了皇后之位,但是他可以随意进出宫廷的权利却还没有恢复。这可以说是皇帝对柳家变相的惩罚。
“你这些天就安分些,尽量不要节外生枝。”柳执道。
“阿姐她……”
“这是她们的选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都选择,每个人也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柳执这个话其实话中有话,但是此时父子两人都没有明说,因为此时他们彼此都认为,还不是下决心的时刻。
“那孩儿便去上学了。”柳渊道。
“嗯。”
柳渊与往常一样来到青山书院,但是今日那些人看着柳渊的眼神以及对待柳渊的态度却与前些天皇后出事的时候大不相同。
柳渊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是很在意,他礼貌而又疏离的与这些人打招呼,然后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的目光在他放在书案上的几本书扫了一眼,便发现它们的位置与之前有些许不同。
柳渊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翻开了这些书。
书里一张纸,上面的笔迹似乎是用左手写的,很难辨认出到底是什么人的字迹,但是,那些字的内容却十分清晰。
有人告诉他,现在的五皇子是假的,死在一步楼里的那个是真的五皇子,而现在在蒋家躲着的那个,是蒋家情急之下让蒋申假扮的。他们两本来就有些像,若经过能工巧匠的修饰,带着面具,足矣以假乱真。但是,五皇子和蒋申之间有个绝对的不同。那就是,蒋申脚上有六个脚趾。
而确认的方式,就是让现在的五皇子脱掉脚上的鞋子,到时候一看便知。
柳渊讲这张纸攥在手里,考虑着其中的可能性。
只要,脱掉五皇子的鞋子就可以。
柳渊将这件事告诉了沈泽。
这件事,柳渊想过来好几种方法,但是只有通过沈泽将此时直接告诉皇帝才来得最简单和直接。
做老子的想看看儿子了,儿子岂有不出现的道理,而如果此时又有一双十分合适的鞋子,皇帝要赏给五皇子,五皇子没有办法拒绝。
“我想过了,这件事情如果是假的,那陛下也就是给儿子赏了一双鞋子,回头给你和六皇子一人一双,五皇子那边也不会多想什么。而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呢?”
真正的五皇子是没有六个脚趾的,这件事是皇帝在五皇子出生时间知道的事情。
“怎么样,我的法子妙吗?”柳渊眼睛亮晶晶的,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沈泽本来就很高兴对方能主动来找他商量这个事情,所以此刻也并没有吝啬赞美。
“如果是我,我想不到这么直接的方式。”
毕竟,坦然的和皇帝说,我怀疑你的儿子有一个是假的,并且确认皇帝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还帮着演戏,这是需要对皇帝的心思有着准确的考量,以及抓住机会并承担风险的勇气。
沈泽的夸奖十分都平常,但是他说出来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带着他特有的郑重。
柳渊不知道怎么的,就红了耳朵,怕对方发现,立刻找借口跑了。
一定是沈泽那里太闷热,而不是他的问题。
沈泽在柳渊离开之后就立刻进了宫,皇帝沈行之在听到了此事之后愤怒异常,根本就没有怪罪沈泽怎么会对自己的亲弟弟怀疑,反而是让人去准备鞋子。
“父皇,”沈泽道:“您现在去叫人准备鞋子怕是会打草惊蛇,儿臣在进宫之前特地准备了双。”
沈行之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朝候在外面的李稳道:“你带着我的口谕去蒋家一趟,让五皇子进宫来见朕。”
李稳一听,正想替五皇子拒绝了,便听得沈泽道:“五皇弟是怎么了,是躲在蒋家不敢见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蒋家要无了。
第67章
李稳自是不敢在沈泽面前多说什么, 忙告了退,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帝为什么要心血来潮的送鞋子给五皇子。
鞋子……鞋子……
李稳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立刻就白了。
完了, 这下可能全完了。
李稳到达蒋家的时候,蒋申还病病歪歪的躺在床上,往日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早就没有了半点踪迹, 那一双眼睛带着灰黄的浑浊, 就连眼珠子,都像是死鱼的眼珠子一般,动也不动。
但是,在看到他的时候,蒋申的表情里,还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一点对阉人的轻蔑。
李稳看在眼里,不知为何, 突然来了脾气。
“你也就几天日子好过了。”
蒋申挣扎着爬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稳,道:“什么意思?”
因为怕人听出蒋申和五皇子声音的不同,蒋家的人特地寻了药, 弄哑了蒋申的嗓子,此刻, 蒋申说话的时候, 那声音就像是在锯木头一般,完全不似常人。
李稳突然又歇了那看他笑话的心思, 道:“陛下传来口谕,说要你进宫, 三皇子替你准备了一双鞋子, 要送给你。”
蒋申的脸色哗的一下就白了, 这些天蒋申一直都没有见过太阳,皮肤本来就已经没有了正常人的红晕,此刻甚至带着青色,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抽干了血,就剩下一个带着肉的躯壳。
李稳到底还是觉得对方有些可怜了,便道:“你好生准备一下吧,杂家在外面等你。”
他不过是个看戏的,这蒋家这出戏,到底还是唱完了。
李稳离开的时候,顺手关上了房门,将外面的太阳一下子都遮挡在了房间之外。蒋申看着这黑洞洞的房子,先是蹲在了地上,然后一点一点的笑了起来。
“我真是愚蠢……”
“如果早知道有这样的一天,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无所畏惧的当一个五皇子呢。”
蒋申看着铜镜中自己不像人也不像鬼的模样,然后突然抄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的砸在了铜镜之上。
茶盏四分五裂,茶盏中的水泼在了铜镜之上,留下了一道一道的水痕,蒋申看着那水痕一字一顿地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五皇子。”
李稳在外面等得好好的,起先是听到了茶盏碎了的声音,他没怎么放在心上,想着大抵不过是蒋申在乱发脾气罢了,直到过了一会儿,一声凄厉的叫声,从房间之中传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原本守在门外的人几乎都冲了进去,李稳打开的时候,看到的是蒋申正坐在地上,在他的手里拿着一块碎瓷片,在他的身边,流了一摊子的血,在那摊血中,有个像是小脚趾的东西。
蒋申看着李稳笑着道:“你看,现在,我就是五皇子了,我就是五皇子了。”
李稳心下觉得不好,忙道:“快去请大夫!”
蒋家这边的情况传到了皇宫之中,一听到五皇子居然伤了自己,皇帝沈行之立刻就知道了其中的问题,怒道:“好一个蒋家,居然想到了李代桃僵之法,去,现在就去,不管这个五皇子是死的还是活的,都给我抬到宫里来!”
小太监哪里见过皇帝生气成这个样子的,忙出宫去蒋家传信。
沈行之站着喘了几口气,感觉身体实在是受不住,又坐在了椅子上。
“父皇……五皇弟他……”
沈行之摇了摇手,制止了沈泽的话。
“他是我的儿子,但是,他代表的却是蒋家。”
在这一场皇权的斗争之中,没有真正的父子。
多少人,等了多久,付出了多少的生命,才等来了这一天,他不可能因为对于五皇子的一点点怜惜,而放过这个机会。
“去,去吧皇后和蒋贵妃都请来。”
“还有,负责一步楼大火的刑部官员,也叫来。”
小太监们一个一个出去传话,沈行之坐在龙椅上,他此刻才觉得,身体在不住的颤抖。
蒋贵妃和皇后前后脚到了。
蒋贵妃进来时,看到沈泽在,表情不太好,但是又想到皇后也在这里,便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行过礼后,便笑着道:“陛下叫臣妾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呢?”
沈行之淡淡看了蒋贵妃一眼,道:“我叫李稳去蒋家把五皇子接进宫来了。”
蒋贵妃的笑容僵在脸上,饶是她平日里再怎样的能说会道,此刻却突然像是失了声一般,好似有什么东西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倒是一旁的皇后柳玲珑接了这句话,皇后柳玲珑笑道:“那我要先羡慕一下姐姐了,姐姐前几天不是还和我说过,五皇子去蒋家养病,姐姐有好多天都没见过五皇子了。姐姐是不是与陛下心有灵犀,怎么姐姐这边想见五皇子了,而陛下那边立刻将五皇子接回来呢?”
柳玲珑这样说着,但是心里却十分的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没要一会儿,刑部的几位官员也到了这里。
只不过他们相比于皇后、沈泽这些人,心里却害怕多了。一步楼的大火现在还没什么头绪,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在担心,陛下这是要做些什么。
沈行之察觉了他们的紧张,便道:“各位爱卿,此事你们只要做个见证即可,或许,一步楼的案子,今天可以破了。”
蒋贵妃的脸色终于一点一点的白了下去。
所有人突然都不说话了,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直到一声唱和,五皇子,到了。
蒋贵妃是第一个站起来的,她只看“五皇子”一眼,便立刻将目光落在了李稳身上。她这个时候需要李稳的帮助,但是李稳却没有看她。
其他人看向了五皇子。
五皇子此刻坐在步撵上,衣服虽然穿戴整齐,但是明显看出来他在极力忍受着什么,他强装着镇定从那步撵上走下来,离得近的几个刑部官员立刻就看到,五皇子走的每一步,都留下了一个血印子。
几个刑部官员面面相觑,又见着大太监李稳表情并没有什么异常,便又将自己心里那点惊疑不定压下去了。
“儿臣……”
“慢着。”
五皇子下跪的动作一下子僵在原地,下意识看向坐在最上面的那个人。
沈行之仔仔细细的看了对方一眼,然后道:“你身体不好,不用跪了。”
一旁有小太监立刻给五皇子看座,五皇子一步一颤的,坐在了沈泽身边。
沈行之看了一旁的小太监一眼,道:“去,把朕准备的鞋子拿来,五皇子走路一瘸一拐的,明显是鞋子不合脚。”
蒋贵妃立刻就站了起来,道:“陛下,怎么会能,五皇子的鞋子都是臣妾亲自命人准备的,怎么会不合脚呢?”
“应该是不合脚的,”沈行之道:“那是五皇子的尺码,怎么适合蒋申呢?”
“陛……陛下!”蒋贵妃脸比刚才还白,但是她依然强撑着道:“陛下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五皇子就是五皇子,和蒋申有什么关系。”
沈行之看向“五皇子”道:“你说呢?”
“儿臣……儿臣……”
沈行之眉头一皱,立刻道:“脱了他的鞋子!”
几个小太监立刻上前,“五皇子”大叫着抵抗,但是他一人哪里是几个人的对手,况且他早已经失血过多,完全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等他那一双带血的脚露出来的时候,众人只听得“五皇子”那气若游丝的声音了。
“我是……我是……五皇子……”
沈行之的目光落在蒋贵妃身上,道:“你是五皇子的生母,你来告诉朕,这个人到底是谁。”
蒋贵妃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看了一旁的蒋申一眼,而后,像是不甘心,又像是自我催眠一般,喃喃开口道:“他……他是五皇子……”
“刑部的几位爱卿,去看看那脚上的伤吧。”
让刑部的官员看伤,一定不是为了给对方包扎。
其中有个熟悉验尸的官员立刻道:“这……这伤口……这里原本还有一个脚趾啊!”
而现在,这双脚,明明还有五个脚趾。
沈行之再次看向了蒋贵妃,道:“爱妃,你说说,他是谁。”
蒋贵妃几乎是一下子扑到了皇帝的脚边,哭得梨花带雨道:“陛下,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臣妾一直都以为他是臣妾的五皇子,臣妾往日是觉得五皇子变化了许多,那是以为他在一步楼那个大火里受了惊吓,加上从小的玩伴死在了火里,所以行为处事都与以前大不相同,臣妾也没想到这个竟然不是五皇子……臣妾是被骗的啊……”
说完,蒋贵妃指着蒋申,一脸厉色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杀了五皇子,然后假扮成他的样子……”
蒋贵妃的话没有说完,蒋申却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杀了五皇子?是我杀了五皇子?我为了蒋家为了你们,连自己都不做了,去模仿成为另一个人,你们却说是我杀了五皇子。”
“我告诉你们吧!”蒋申脸上的表情比蒋贵妃还要可怖,“五皇子是被遇刺卡死的!那一步楼的大火,都是他们设计好了的,就是为了掩盖五皇子已经死了的真相!”
“你们想推我出去,那你们谁都别想活。”
蒋申假扮五皇子之事只是一个开始,在蒋申被打入大牢之后,弹劾蒋家的折子像是纸片一样飞到了皇帝面前。所有人等着这一天已经等到很久了。
蒋贵妃虽然没有被打入冷宫,但是整个宫殿也如冷宫一般,此时,就连皇后都没有过来看一眼,只是派了一个得体的宫女看看情况。
蒋贵妃的情况不太好,她在那天之后,便不太正常了,之后精神一天比一天混乱,此刻,她看谁都是五皇子。
皇后柳玲珑听完了宫女的回禀,沉默了许久,这个她一进宫便作为她头号对手存在的女人,以这样一种难堪又悲惨的方式,在宫里画下了一个句号。
但是,眼下,真正的斗争现在才开始。
皇帝膝下仅剩三皇子与六皇子了。
现在,宫中的人已经瞧出了意思,对贤妃甚是尊敬。
贤妃当长子原本就是太子,太子虽然身死,但是留下了皇长孙,而现在,三皇子比六皇子受宠得多。此外,三皇子身上还有在西境打下来的功勋,但是六皇子什么都没有。
虽然皇后姓柳,但是,柳家毕竟不是蒋家,柳家不会做出在太子未定之前,而全力支持六皇子的事情。
柳玲珑很清楚这个情况。
接下来的路,她要自己想办法走了。
“去,派个人给六皇子传个话,让他今日下学之后,在陛下会经过的路上假装偶然碰到陛下,让陛下指点一下他的功课。”
比起时常在宫外的沈泽和照看皇长孙的贤妃,她这个皇后和住在宫里的六皇子,接近陛下的机会可就比他们多得多了。
***
柳渊见到给自己传信的人,已经是蒋家覆灭半个月之后了。
蒋家的家产全部查封,蒋家在京城那个几乎占了一整条街道宅子也被封了。柳渊与那人在距离蒋家不远处的一个酒楼里见面。柳渊特地选了一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官兵查抄蒋家的宅邸。
那人来时,柳渊正看得津津有味。听到声响,柳渊回头,然后笑道:“原来是李家公子。”
来人正是被蒋贵妃要去做五皇子伴读的李家公子李赋。
“柳二公子。”李赋朝柳渊拱手,道:“还请原谅我当时并没有言明身份,也多谢柳二公子愿意相信那张纸上的讯息。”
柳渊笑道:“越是离奇的事情,可能越接近真相。”
李赋看着柳渊,他知道蒋申是六个脚趾也十分偶然。
那天,蒋申与五皇子都喝醉了,五皇子要他伺候他们两个脱靴。李赋虽然不愿意,但是他不敢拒绝,便首先替五皇子脱了靴子,等他去脱蒋申的靴子时,原本喝醉了的蒋申像是突然被他吓到了一般,立刻将脚往里一缩。可是他的手已经在靴子上了,蒋申这样一缩脚的时候,那靴子正好被脱了下来。
即便是隔着袜子,李赋也看出来,对方的脚趾与正常人不一样。
蒋申缩了一下就不省人事了,李赋知道自己发现了一个极大的秘密,不敢伸张,只能先将蒋申的鞋子又替他重新穿上。
“蒋家把这个秘密藏得这么严实,甚至连五皇子都不知道。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李赋道。
在齐国,身体有异的人是不能入朝为官的,所以,蒋家必须把这件事瞒下来。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个事情最终会成为蒋家覆灭的导火索。
柳渊斟了一杯酒,道:“李公子,这杯酒我要替天下人敬你。”
李赋没有推辞,笑着喝了。柳渊又问:“那此番过后,李公子打算去哪里?若是还想在青山书院读书,我可以帮忙。”
李赋摇了摇头道:“多谢柳二公子的好意,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想,李家我该背负的也背负了,该报答的也报答了,他们选了五皇子这条路,但是这路走不通,与我无关,我接下来想替自己好好考虑了。”
柳渊看着李赋,此刻的他与初次见面的时候,有着很大的不同,对方的眉宇之中再不见那郁色,反而眉目舒展,似雨过天晴一般。柳渊甚至能看到,他说这些东西的时候,那一双眼睛里的雀跃。
柳渊为他能找到让自己快乐的事情而高兴。
“不过,李公子打算去哪里?”柳渊问。
“先去西境看看,想瞧瞧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柳渊微微愣了一下,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道:“李公子为何不选江南?西境那边毕竟还是有蛮族的侵扰,李公子第一站选择那里怕是有点困难,不如先去江南看看,看完江南之后,再绕到西境。”
李赋笑道:“都可以,其实我也没决定好,但是柳二公子你这样一说,我确实对江南的好风光有些向往,再加上这天气越来越冷了,往南边走舒服一些。”
“李公子可留在京城过年?”
李赋笑道:“不了,我要先赶回老家,与我父母过年。”
“好的。”柳渊将准备好的东西送给李赋道:“这是我准备的一点心意,可能用不上,但是若是情急时拿去换几个钱,也是可以的。”
李赋打开了包裹,发现里面是一块上好的玉佩,李赋一看就不敢收,忙道:“这个太贵重了。”
“李公子,这是你应得的,许许多多的人都要谢你,但是你不愿意我说出去,我便什么都没有开口,但是这个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不算贵重,若是真要我往贵重里准备,这个怕是不够看。”柳渊笑道。
李赋想了想,这个玉佩对于他来说贵重了,但是对于柳渊来说,这个玉佩的价值确实不算什么。而且,他能感受到,柳渊选这个东西是考虑过了的,东西不大,但是确实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缺钱。
无论是回老家,还是去云游,这一路上,若是只靠他替人写字,怕是不够。
李赋将玉佩收在了手里,道:“多谢柳二公子。”
柳渊笑着点了点头。
收到蒋家覆灭消息的还有远在江南的严修。
严修与妹妹严婉儿在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便烧给了已经故去的大哥还有父母以及其他亲人。
“哥哥,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蒋家的家主蒋袁叶不在被捉拿的名单里面,他在蒋家覆灭之前,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严修看着眼前的明火燃尽,道:“既然是要替父母以及大哥报仇,那纸上的名字,一个都不能少。”
严婉儿点了点头,道:“我似乎有他的消息了,他在西境蛮族那里出现过。哥哥,我们要去那边看看吗?”
***
在蒋家人死的死,下狱的下狱时,李稳渐渐回过味来了。
蒋申有六个脚趾的事情,知道的没超过五个,这些人他知道没有一个人会说出去,那三皇子沈泽那边是怎么知道这个事情的?
如果其中有人泄密,那这个泄密的人是谁?李稳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他觉得这里面没有一个人可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想来想去,他只能归咎于三皇子沈泽这个人有点邪门。毕竟,他们明明在三皇子回京的时候给他准备了一个连环套,这个陷阱一环扣一环,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但是,在实施的那一天,三皇子和那个贤妃就像是被什么人庇佑一般,接二连三的躲过了。
李稳思量着,打算和自家主子说明一下这边现在的状况,没想到在他的信没送出去时,他主子的信却过来了。
李稳看到信件的时候自然是十分高兴,等他打开了信件,看清楚了里面的东西时,他却傻了眼。
“主子……主子怎么会认为……是我将这件事告诉了三皇子他们……”
李稳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张纸,可是纸上的白纸黑字都在说着一个意思。
他记恨蒋家在先,又暗藏有孕宫女在后,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对于主子来说,是极为难以忍受的事情。
即便这个信件里一个要他性命的意思都没有,但是李稳已经知道,他没有活着的可能了。
他看着那薄薄的一张纸,感觉像是看着自己的催命符。
或许,他曾不止一次的说过要永远效忠主子这种话,但是,现在,他想活下来。
所以,李稳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逃跑了。
一开始,他是向皇帝告了假,所以也没有人去多想什么,人是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生病的时候。
只是,当除夕之夜越来越近的时候,当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李稳来出面裁定的时候,人们才发现,皇帝身边,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太监李稳,不见了。
紧接着,身体一直不太好的皇弟沈行之也病倒了。
太医院的太医像是流水一般,每天都在皇帝跟前来来回回,皇后、贤妃、三皇子、六皇子也前来侍疾,但是皇帝的病一直却不见任何好转。
直到有一个太医大着胆子试了一剂猛药,才终于知道了皇帝的病症。,
皇帝中毒了。
而且毒性深入骨髓,药石无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今天是夫夫携手打怪的一天。
第68章
皇帝被查出中毒, 平日里服侍皇帝歇息的那些宫女太监一个个都被拉出去问话,但那些人说来说去都说不清一个所以然来,而大太监李稳又消失得蹊跷, 那些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去查李稳的住处。
可那些人一连去了三次,全部都无功而返,李稳那里干干净净, 什么东西都没有, 他们甚至动用了猎犬,可是连一点儿药渣子都没有找到。
而整个京城此刻也已经戒严了,不论是路上还是各个卡口,只要是看到男的,都会上前仔仔细细盘问一番。
只是,这样仔细的寻找也没有找到一点儿关于李稳的消息。
皇帝的病情似乎也越发严重了。
此事的进展柳渊也通过柳执这边时刻关注着,当他看到连猎犬都没有在李稳的房间里闻到一丝药渣子的气味时, 皱眉道:“父亲,李稳那个房里,如果一点药渣的气味都没有,那就有些不对劲。”
柳执本意也是要柳渊一点一点接触这些东西, 便道:“那你说说看。”
“李稳我见过很多次,在他的身上, 存在两种药味, 一种是在陛下身边常闻到的那种药味,另外一种与陛下那个药味不同, 要仔细分辨的话有地黄的味道。”
柳渊说完,从书案上抽出一张纸, 道:“这是陛下中毒之前常用的调理方子, 里面的药材与地黄相冲, 所以用地黄的这个人,肯定不是陛下。”
“但太医院说,李稳除了为陛下的事情去那里之外,没有为自己的事情去过。”柳执道。
“那这就反向说明了,李稳应该是自己处理过药材,所以身上才会有地黄的味道。猎犬应该有什么疏漏,我想在去李稳那个住处看一眼。”
柳执想了想,点头道:“那你带着我的令牌进去。”
柳渊点了点头,离开书房的时候,柳执突然叫住柳渊道:“虽然是在宫中,你自己也要万事小心。如果我所料不差,李稳多半已经死在了哪里。”
柳渊目光微沉,点头道:“是,父亲,孩儿会小心的。”
李稳的房间比柳渊想象的还要干净,这些年他做太监总管,却没替自己置办什么像样的东西,甚至都没什么钱财,蒋家虽然大肆敛财,他这个蒋家的核心人物,却没从这些事情里捞到什么油水,仿佛只是乐忠于处在能控制皇帝决断的权利中心。
而他在这个位置也做得非常的好。
朝中一应大小事务,除了要经过朝中官员的审议,还要经过他的首肯。皇帝身体好的时候,会想着收回他这个权利,但当时蒋家还在,动李稳十分困难,也就造成了李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这样的一个位置,柳渊甚至琢磨不出来李稳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柜子这些地方已经被查看过很多遍了,柳渊先略过了这些地方。
这间房其实是李稳从进宫时就住着的,位置不是太监所里最好的,甚至这里一开始还有别的人。后来,随着李稳的位置越来越高,不止一次有人提议过让他换到更好的地方去,而他都以习惯了这种理由拒绝了。所以,原本住在这里的人除李稳之外全部都搬走了,李稳在其他房间都空了之后,特地请陛下开恩,从宫外请了一批泥瓦工进来重新修葺。
柳渊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一面墙上。
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这面墙就是隔壁房间那同一堵墙。但是,柳渊在脑海里勾勒出刚刚走过的那些地方,在这个房间与隔壁房间之中,有个不小的空隙,是对不上的。
柳渊伸手,挪开了墙前面的书架,果不其然,在这个书架的后面,藏了一间秘阁。
柳渊将手上的袖箭处于打开的状态,然后一点一点拉开了那个暗阁的门。
暗阁里没有什么味道,说明李稳在这暗阁里还设置了通风的地方,在柳渊目之所及处,有数个小瓶子,柳渊伸手打开了其中一个,里面装了一些圆形褐色的小药丸,柳渊轻轻闻了一下味道,感觉似乎与陛下身上的味道类似。柳渊将这瓶摇留在了手里。
就在他打算查看下一瓶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从这暗阁之中,传出了某个轻微的声响。
下一刻,一个黑衣人不知从哪里出现,手中拿着匕首,直接刺向柳渊。柳渊立刻用手中袖箭格挡,那人一击不成立刻再攻,但柳渊因为进宫门时早已卸下了武器,此刻袖箭里是空的,除了能挡一下攻击之外,别无他用。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从一开始的提防,以转而变得肆无忌惮。
“你是什么人?”柳渊在攻击间隙问道。
那人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现在这个情况,便答了:“取你项上人头之人。”
对方攻击未停,而柳渊继续问:“你为了杀我?”
“你倒是喜欢给你自己脸上贴金。”那黑衣人笑了一下,下一秒,他手上的匕首迫近了柳渊的喉咙。
“你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怎么偏偏选了今天来到这里。”
下一刻,黑衣人用力,尖锐的匕首朝柳渊的喉咙直直刺去。就在那匕首接触到柳渊皮肤的那一瞬,黑衣人察觉到什么,立刻放开柳渊,朝一旁奋力一跃。
一柄短刀,擦着黑衣人的手臂划了过去,然后在即将落地时,被柳渊一把接住。
攻守方向立刻改变。黑衣人这才知道刚刚眼前这个人并没有发挥自己全部的实力,甚至连被抓住都是演出来给他看的。更加让他忧心的是,这房间外面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即便是现在都还没有出现。
黑衣人下意识想跑,但是被柳渊拦住了去路。
“现在,要怪你运气不太好了。”
黑衣人看了一眼已经被封锁住了的唯一的出口,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他跟本打不过的人,心中立刻做出决断。在柳渊没有反应过来时,大叫了一句话,然后便咬破了嘴里都毒包。
柳渊根本就来不及制止。黑衣人便倒地气绝身亡。
“他刚刚说了什么?”柳渊看着走进屋内的沈泽问。
“不是蛮族的语言,我听不出来。”沈泽道。
柳渊伸手揭了对方蒙面的黑布,露出来的是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这是……”
“父皇身边的小桂子。”沈泽准确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柳渊又检查了一下小桂子身上,发现对方腰间还藏了一个小瓶子,那瓶身的样式与柳渊刚刚在李稳安时里看到的差不多,柳渊打开闻了一下,味道却不是柳渊接触过的。
“殿下,如果小桂子和李稳是一伙的,那小桂子冒着风险过来只为了带走这一个小瓶子,可能这个瓶子里是陛下的解药。”
柳渊将药瓶递给沈泽。
沈泽接下道:“多谢。”
柳渊点了点头,然后,他把短刀也递给了沈泽,道:“这是内宫,殿下这个短刀,下次不要轻易示人了。”
说完,柳渊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举,沈泽既然能把这短刀带在身上,自然想过各种情况,这本不是他该关心的事情。
但是,沈泽听到柳渊的话之后却轻轻笑了起来:“嗯,我会的。不过,还请二公子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这个短刀,是偷偷带进宫里的。”
柳渊诧异的看着沈泽,下意识道:“那你为什么要在刚刚那个关头用这炳短刀,要是被人看到了怎么办,你那时候应该看得清楚,那个黑衣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
“可是,他的刀挨到了你的喉头。”
沈泽伸手,在柳渊的喉结处点了一下,那里有个血点,已经干了。
柳渊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半天都没有动作,唯独喉结那片被沈泽触碰过来的皮肤,微微发烫。
他……他这是怎么了。
沈泽察觉到柳渊的异常,意识到是自己的动作过于冒犯了,便道:“抱歉,我没注意……”
柳渊缓了过来,他不想任何一个人包括沈泽注意到他刚刚到异样,便状似无意道:“不是,不关你的事,是我没想到对方的刀伤到了我,若是那刀上有毒,此刻我怕已经完蛋了。”
宫里的侍卫姗姗来迟,不过那黑衣人本来就是服毒自尽,所以沈泽那柄短刀又藏了起来。
“李稳这个房间里还有个暗阁,去把太医院最能分辨药理的太医请来,这里可能有陛下的解药。”
柳渊与沈泽所料不错,太医过来之后,立刻就判断出来了柳渊从黑衣人身上找到的药是解药,而暗阁里其他的药瓶里摆着的都是做好了的毒I药。
但是,即便是找到了解药,太医们也察觉出陛下已无多少时日。
“这种毒,若是长期定量使用,对于人都身体来说只是缓慢的影响,但是,这次李稳逃跑,陛下的药一下子就断了,使得以往积攒在陛下身体里的毒素一下子都激发了出来,此刻,陛下五脏已损,即便是找到了解药,从时间上来说,也是晚了……”
听到这个话,每个人脸上都是愁容,不过到底有几分真假就说不清楚了。
解药的作用极快,没要一会儿,陛下就已经醒了,不过,他醒来的要见的第一个人,却是贤妃。
贤妃离开之后,许多人都目光都似有似无地落在皇后柳玲珑的身上。此刻,皇帝醒来,第一想见,第一要见的人不是正宫皇后,而是一个妃子,这其中表现出来的意思,即便是再想不明白的人,此刻也要想明白了。
皇帝属意三皇子当这个太子。
待贤妃从里面出来之后,皇后柳玲珑才得到了召见的命令。
“陛下。”皇后见着沈行之,先红了眼眶。
沈行之看着眼前的人,他已经垂垂老矣,而皇后才刚刚二十出头。他想到数年前,柳玲珑一身宫装,带着小皇孙沈轩闯进猎场的时候,他确实看到了扑面而来的年轻的生命力。在知道对方是丞相柳执的嫡长女也是唯一一个女儿的时候,他便动了要对方入宫的心思。
他那时候想做的一切,都是如何巩固自己帝位。因为那时候,太子身死,蒋家的刀刃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急需一个强大的世家与蒋家对立。
柳家是他的选择之一。
只不过,他那时候只是想让柳玲珑进宫做四妃之首,但是却得到了丞相柳执的严词拒绝。
“陛下,救小皇孙本来就是小女份内之事,完全无需陛下如此的荣宠。”
沈行之知道,柳执不愿意女儿入宫,更不愿意女儿入宫为妾。毕竟,他们柳家的男子,身边都没有一个妾室。
他思考了两天,把原本属意于贤妃的皇后之位,给了柳玲珑。
他担心丞相柳执再次拒绝,于是便先见了柳玲珑。
那时候的他身体虽然不好,但是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是,在柳玲珑的面前,他仍然下意识的想展现出自己更加美好的一面,这样才能吸引这个小姑娘。
只不过,小姑娘没有被他的样貌吸引,但是,她还是答应了成为他的皇后。
就这样,十里红妆,柳玲珑入宫为后。
刚开始时,后宫确实出现了些许不同,与蒋贵妃一手遮天不一样,柳玲珑她年轻,聪明,大胆,甚至是后宫第一的漂亮,蒋贵妃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她立刻将目光从贤妃身上转移到了柳玲珑的身上。小皇孙沈轩身上的威胁立刻将减少了不少。
沈行之很怜惜柳玲珑,便在他的默许下,让柳玲珑有了一个孩子。
一个同五皇子一样,未来背后将有强有力的外祖家的孩子。
沈行之那时候是很喜欢柳玲珑这个皇后的。
但是,沈行之渐渐看出来了,柳玲珑是一个有野心的,甚至她的野心不仅仅在于后宫。这一点引起了沈行之极大的厌恶,他甚至开始后悔给了柳玲珑这个孩子。
所以,在柳玲珑对这个孩子无限期望的时候,他给了蒋贵妃一个机会。
皇后的孩子没有了。
一并没有的,还有柳玲珑未来可以拥有孩子的权利。
那之后,柳玲珑便变了。
她再也不是那个会在他面前笑着说笑话的小姑娘了,她成了一个有谋略并且有手段的皇后娘娘。
六皇子,在柳玲珑和柳家共同的作用下,认在了皇后名下。
“皇后……”沈行之轻声道。
柳玲珑听到声音,红着眼睛蹲在沈行之的身边道:“陛下,您可算是醒来了……”
沈行之看着她,心里在想,或许,这个时候,他的皇后是害怕他这样死了的。
柳家并不支持六皇子做太子,所以皇后几乎是孤立无援,如果他这个皇帝现在就没有了,三皇子登基的可能性最大。
沈行之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头一次,各方势力都想要他活着。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住了。
“朕病着的这几天,皇后辛苦了。”
柳玲珑眼里含泪,笑着道:“贤妃姐姐还是更辛苦一些,这些天她一直都在陛下的床边衣不解带的服侍着,三皇子殿下也到处为陛下寻找解药,臣妾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力的事情,好在陛下醒来了,臣妾的心也就安定了。”
沈行之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到底还是累了,没有坚持住,在柳玲珑的面前慢慢睡了过去。
此刻,她在这里的时间,与贤妃相比,一半还没有。
柳玲珑看着皇帝睡着了的样子,心里突然想起来了前不久遇到的那个神秘人。
神秘人都话此刻像是被什么勾起来了一般,即便她努力的忘记,但还是清晰度出现在脑海之中。
“这原本就是货真价实的诏书,只不过当时老皇帝想写的是三皇子,后来被蒋家察觉到心思,蒋家便要害三皇子,为了保护三皇子的性命,这诏书上才没有写上任何人的名字。”
“你现在只要添上六皇子的名字,一切便好说了。”
“老皇帝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放在暗阁里的那个诏书已经是假的了,等他发现,我给你的这一本就没有了任何用处。”
“皇后娘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那一天,那个神秘人给了她这本诏书之后便消失了,柳玲珑便一直将这件事压在心里,直到刚刚,皇帝醒来之后先叫了贤妃进去。
那时候,柳玲珑感觉自己几乎是手脚冰凉,她生怕贤妃出来的时候就带着皇帝的诏书,那她这么多年的绸缪几乎是功亏一篑。
所以,柳玲珑在那一瞬间便下定了决心。
只不过,在那之前,她还有几个人要处理一下。
柳玲珑在这里一直等着,等到了时间差不多了,才出去。
“陛下睡了,”柳玲珑道:“贤妃姐姐毕竟忙了这么多天,眼下陛下好多了,贤妃姐姐先回去休息吧。”
贤妃没有异议,她毕竟年纪大了,熬了这些天,身体确实熬不住了。
而沈泽原本就不能在这里多待,也同贤妃一起离开了。
待众人离开后,柳玲珑看着还留在这里的六皇子道:“你父皇打算让你三皇兄当这个太子。”
沈陆下意识道:“三皇兄文韬武略,是太子之位的合适人选……”
柳玲珑笑道:“太子之位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只有谁的名字最后写在那个诏书上面,谁就是下一任帝王。”
沈陆低着头,没敢说话。
柳玲珑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下来气,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道:“你父皇快要不行了,你这些天还是该去哪里去哪里,不要表现得像急不可耐一般。你看看你三皇兄,那太子之位离他可就一步之遥了,他可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你要是有他一半,我要少动好多心思。”
沈陆低着头,直到柳玲珑说完,他才小心翼翼道:“母后辛苦了,是儿臣无用。儿臣会向三皇兄好好学习的。”
柳玲珑也只是找地方发发火气,此刻看到六皇子这个样子,觉得突然又想明白了。
如果六皇子真的像沈泽那样,未来还有她什么事情呢?
她当初选六皇子,不也就是看着他身份卑微,性格软弱吗。
“行了,你下去吧。”
在皇帝沈行之短暂醒来之后,皇后柳玲珑仍然承担着照顾皇帝的重任,而朝中一切事物暂时由三皇子处理。
六皇子为了这个事情旁敲侧击的向柳玲珑提了好几次,他也想同沈泽一样参与朝政。
但是,六皇子年纪还小,柳玲珑知道就算让六皇子去了,他也担任不了什么军机要职,还不如时不时的来宫里看看皇帝的情况。
不过,沈陆明面上答应了,心里却极不平衡。想着柳渊早已经同沈泽走得极近,好几次他都亲眼见到柳渊与沈泽同进同出。或许皇后柳玲珑所说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安抚他,说不定皇后早就和柳家已经串通了一气,就等着三皇子沈泽成为太子。
沈陆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心下也越来越慌乱,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是他绝不认为是自己能力多不行,而只是觉得自己晚生了沈泽几年。
这天夜里,沈陆像往常一样看书到半夜,突然他感觉房间里似乎多了一个人。他下意识想喊人过来,没想到对方却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殿下莫慌。”那人道:“我是来助殿下的。”
“皇帝此刻病着,但他已经动了立太子的心思,倘若殿下若不再抓紧时间,这一辈子怕是同那个位置无缘了。”
见沈陆要开口,那人也没慌张,而是笑道:“殿下也不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要装出那么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您这个样子那个正宫皇后信,我可不信,我想,你曾经极想拉拢的那个便宜舅舅柳渊也没有信你。”
“殿下可能还是想说我在胡说,那我就请问一下殿下,从一步楼里逃出来的那个小馆儿,与柳二公子长得有几分相像的那个,怎么会在六皇子您的手里。”
“你胡说!”沈陆压低声音道。
“我胡说吗?”对方笑道:“那不如我把他带来,与殿下对峙一下?”
沈陆一下子哑了火,就连眼神都没有刚刚那么凌厉。
“说这么多,也不是想让殿下记恨我,只是想让殿下知道,我是您这边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三殿下百忙之中撩一下老婆~
第69章
沈陆最终让这个人在他的房间里坐了下来。
除去最开始的无礼, 之后此人一直都以下属的身份自居,这个样子让沈陆心理上觉得很舒服。
“还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笑道:“殿下不必知晓我,我只是来帮我主子传话的, 等时机合适,主子自然会来见您。您也不要担心,主子他可以说是您的亲人, ”
沈陆手一抖, 不可置信道:“亲人?”他哪门子的亲人。
那人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殿下暂时也无需知道得那么清楚,只用知道我们主人是为了您成功成为大齐的皇帝而谋划这些。”
沈陆显然不信。
对方也没恼,只是道:“前段时日,我主人让我给皇后娘娘送来了一本空白的诏书……”说完,他看了一眼沈陆的表情,听到诏书二字的时候, 沈陆吃惊的表情几乎影藏不住。
“我们主子的本意是想让皇后娘娘写下殿下您的名字,待皇帝病重的时候就拿出来,只要皇帝不醒,就没有人可以说那个诏书不合适。”
“可是, 皇后娘娘没有这样做。我们这里有可以让皇帝永远病重的药,但是皇后娘娘考虑到各种原因, 没有接受。眼下, 皇帝已经醒了,三皇子虽然不是太子, 但是身份几乎等同于太子。假如当时皇后娘娘能做了此事,现在, 监国的人就是殿下您了。”
“我有没有见过你说的诏书,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对方笑道:“殿下想去看看吗?现在, 那份空白的诏书被皇后当个宝贝在身边放着,她以为自己身边最安全,可是她忘了,她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大内高手就能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轻而易举的取出。”
“我想看。”沈陆道:“如果皇后那里有那份真的诏书,我就信你说的。”
“好。那殿下,我就得罪了。”
沈陆被对方带到了皇后的寝宫,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沈陆站在皇后柳玲珑的软帐外,还觉得不太真实,他看着那人走到了柳玲珑的床边,然后在对方枕头下,拿出来那份诏书。
沈陆几乎是一把夺了过来,从纸张到字迹再到印章,沈陆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然后,他在心里确定,这却是是真的诏书,而且确实如对方所说的那样,没有写名字。
沈陆将需要填人名的那页展开,在那人疑惑的目光之中,走到了书案边,沾了还没有干点墨汁,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曾私下里学过父皇的字迹,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既然柳玲珑没法决定,他就替柳玲珑决定好了。
他等不下去了。
等墨迹干了,那人将诏书原封不动的放到了柳玲珑的枕头下,然后带着沈陆离开。
回到沈陆那里后,那人道:“殿下,眼下只有一件事需要您做了。”
他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沈陆,沈陆拿了之后,他道:“这个,您在明日去探视陛下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倒在陛下房间里就可以了。”
“这是什么?”沈陆问。
“一种杀人于无形的药,所以,殿下倒了药之后,不要在那里面久留。这个东西对健康的人身体影响不大,但是对原本就生病的陛下来说,却是致命的,他那时候虽然不会立刻就死,但是和死了也没有什么两样了。但这个东西大齐的太医却测不出来。殿下唯一要做的,就是早些离开,然后,让皇后过去。”
“陛下大概会在一个时辰里发病,六殿下……哦,不,事成之后,应该叫您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您一定要在贤妃和三皇子一时半会赶不过来的时候,行动。”
“我到时候会为殿下创造一个机会,殿下记得好好把握。”
沈陆没有想到,对方说的这个机会这么快就到了。
小皇孙沈轩失足落水,救上来之后人只剩下一口气,贤妃和沈泽都在沈轩的身边照看着,没人顾得上皇帝这边。
沈陆就是这个时候下手的。
但是,他比那人想象得还要谨慎,他只是把那些药水滴在了即将送进皇帝卧房的盆栽之中。然后,他便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都没有人知道他曾来过这里。
没要多久,皇帝开始发病了,宫中的宫人遇到这个事情被下了一跳,忙去请皇后过来。等皇后赶到的时候,皇帝正睁着一双眼睛,不断的张着口,一副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的模样。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个样子了?”皇后怒道。
四周跪了一地,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得出个所以然来。柳玲珑回头看了一眼沈行之的状况,心下立刻做了决断。只是,当她把那份诏书拿出来的时候,瞬间浑身的血都冻住了,上面已经写好了六皇子的名字。
等沈轩那边终于脱离危险的时候,外面却已经变天了。来传话的小太监都没敢抬头看贤妃和三皇子沈泽道脸色,只是硬着头皮把自己该说的话说了。
“陛下病重,此刻已经昏迷不醒,在昏迷前,他将已经拟好了的诏书给了皇后娘娘,说……说立六皇子为太子……”
“不……”贤妃连连摇头。沈泽一旁扶住自己母妃,贤妃借着沈泽的力才缓了过来。
“父皇怎么会病重?”沈泽问。
小太监道:“暂时太医还没有给出决断,但听闻是陛下忽然听到了小殿下落水的消息,才引发了问题。皇后娘娘已经命奴才们备好量轿撵,就等娘娘与三皇子过去呢。”
贤妃与沈泽到时,一屋子的人都哭得愁云惨淡,皇后柳玲珑看到贤妃,立刻哭道:“姐姐,他们通知我的时候,陛下就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你进去看看吧……”
贤妃与沈泽一同进去,此刻,皇帝似乎像是睡着了,贤妃在一旁轻轻叫了一声陛下,沈行之若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
贤妃一愣,紧接着就一喜,但下一刻,贤妃就发现了问题。
皇帝沈行之只是完成了睁眼这个动作,之后,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状态,没有动过一下。
“陛下……”
贤妃扑到了沈行之的床边,但皇帝只是条件反射的眨了眨眼睛,而后就继续看着刚刚他看过的位置,一动不动。
“父皇……”沈泽在另外一个方向叫他,却也没有一点反应。
贤妃紧紧攥着皇帝的手,她已经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了,她哭着道:“陛下……陛下……若不是……若不是当时……”
“母妃。”
沈泽适时开口,打断了贤妃想说出来的话。
他和贤妃都知道,不论是那份诏书,还是皇帝突然的病重,都来得十分蹊跷,甚至沈轩落水都是有人一手策划、
但是,此刻他们已经陷入了被动,只有以静制动,才能见招拆招。
贤妃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此刻,她替皇帝难过。
在皇帝的构想之中,所有人都被他安排得好好的,但是现在,皇位之争已经无法避免了。
“淼淼,”在无旁人处,贤妃看着沈泽道:“你哥哥去世之后,我就没有叫过你小名了,还记得你这个小名还是你哥哥叫出来的,他说,这些兄弟里面,只有你这个泽字和沈字都是三个水,放在一起正好是淼淼,那之后他就总这样叫着你,”
“我以前总教导你哥哥,要仁爱,要心怀天下,但是,淼淼,我不这样教导你,虽然你看着比任何人都要冷血,但事实上,你却比任何人都要心软。”
“淼淼,不要心软,不要退让,不要最后像你哥哥一样,落得那个下场。”
“母妃……”
“无论未来你在哪里,我在哪里,阿轩在哪里,你都不要因为我们而瞻前顾后。”
“母妃……”
沈泽知道,母妃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怕阿轩和她自己会成为沈泽道软肋。
“母妃,不要怕,无论在哪里,我都会想办法将你们带出来的。”
贤妃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走吧,出去见见大齐的新太子。”
沈陆看到沈泽的时候,没有想到有一天对方会这样向他行礼。只是对方对于太子之位被他夺去之后却没有一点情绪外露,说对方对那个至尊之位没有一点想法那他绝对是不信的。可是,无论他如何说,如何做,对方那个表情却没有一点波澜,好似这一切都没有超出他的意料一般。
沈陆感到了害怕,他需要把他这个兄长困在京城里,永远都不能有出头之日。
柳渊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谁都知道里面有问题,但是沈泽什么都没有说,故而沈泽的那些支持者们也没有说什么的理由。蛮族还在西境虎视眈眈,皇帝此刻已经病重,大齐需要一个主心骨,而不是一场政治斗争。
这一点,沈泽明白。
所以,他退让了。
柳渊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很想去见沈泽,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他的身体比他的思维更早一步做出了动作。
柳渊站在沈泽的府邸外,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理由,什么借口,才显得他的到来不是那么多突兀。
他就这样一直站在那里,久到门口的守卫都来询问,柳渊才猛然的回过神来。
还是走吧。柳渊转身,却正好看到回来的沈泽。
“殿下……”
沈泽走到柳渊面前道:“阿渊,能让我抱一下吗?”
柳渊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因为这个时候的沈泽的表情看起来十分难过。他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柳渊还是在心里将沈泽作为朋友相处。
可是,他又比严修他们特别得多。
因为,他感觉自己被沈泽触碰到时候,心跳会不自觉的加速。
但是,柳渊也不知道,为何这个拥抱就这样发生了。他不知道是自己先伸的手,还是沈泽那边先走过来。
沈泽只是抱了他一下,真的就是一下,一触即离,柳渊甚至没有闻到对方身上常带着的雪松香。
“找我有什么事情吗?”沈泽道:“如果有事的话也不要站在这里了,外面冷,进去说。”
柳渊并没有想起来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他来这里只是想看沈泽一眼,现在看到了,他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却被对方就这样带进了府邸。
下人送上手炉给柳渊暖手,柳渊几乎在脑海里把所有的理由想了个遍。
沈泽在一旁也不着急,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即便柳渊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从柳府出来,站在了他的门口,对于他来说,就是驱散冬日乌云的一缕暖阳。
柳渊终于想到了自己的理由,道:“殿下,我有个不情之请……”
当两人站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之中时,柳渊那种后悔才一点一点淡去。
就在刚刚,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理由居然是让沈泽陪他去逛年前的集市,理由是他的生日在正月初一,到时候沈泽必然是在宫里,柳渊想对方现在陪他把这个生日给过了。
柳渊说完就开始后悔,因为此刻皇帝还病着,他想带着沈泽去逛什么集市。
他只是单纯的想让沈泽不要那样的难过。
但是,沈泽并没有拒绝他这个提议。
“我确实有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集市了,我也想去看看。”
因为沈泽这句话,柳渊把对方带到了这里。
此刻已经是腊月二十七,这年前的集市几乎是到了最为热闹的时候。大街上人来人往,各种玩意儿叫卖,甚至在护城河边还准备了烟火晚会,是各个酒楼自己出资。虽然比不上除夕夜和元宵节时由官府出资准备的烟火,但却也是一年难以见到几次的欢乐。
此刻已经是仿晚,天黑尽时烟火就会开始。沈泽让侍卫去视线最好的地方预订位置,然后自己与柳渊一起投入了人群之中。
柳渊其实是常来,以前的时候和哥哥姐姐,后来的时候是同严修以及严婉儿,这个街面上哪里有趣,哪里新奇他都如数家珍。
但是,这个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做的功课还不够,他想把这里最好的东西都展示给沈泽看。
“殿下……”
沈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笑着道:“在这里,叫我江远就可以了。”
柳渊顿了一下,才小声道:“江……远……”
柳渊没有这样叫过沈泽,生气的时候直呼其名,沈江远、沈泽都有叫过,平常都时候就叫殿下,这样只称呼对方的字,是他两辈子头一次的事情。
“嗯。”沈泽在笑:“你若是愿意,以后也可以直接这样叫我。”
柳渊没有应声,只是在心里小小声的又喊了一句,江远。
很奇怪,很独特的感觉。
好像手炉里的暖意一点一点的随着血液流到了心脏,然后再由心脏传送到四肢百骸。
柳渊下意识的停下了步伐,沈泽也旋即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回头问道:“怎么了?”
柳渊压下心里那点儿感觉,然后摇了摇头。
沈泽却道:“那你怎么不叫人?”
柳渊一愣,道:“我刚刚叫过了啊。”
“声音太小了,我没有听到。”
柳渊觉得沈泽是故意的,但是他没证据。
在沈泽的目光下,柳渊又开口叫了一次,不过却是连名带姓的三个字:“沈江远。”
这一次他是带着点脾气的,所以三个字他都咬的极为清晰。
沈泽突然想起了,那天夜里柳渊喊他的那个时候。
沈泽觉得,这是他自己搬起了石头砸了他自己的脚。所以,他隐藏起来了心里那些想法,只是不平不淡的嗯了一声。
柳渊喊了一次之后后面就顺口多了,一路上不断的给沈泽介绍各种新奇的东西。
“沈江远,你看!”柳渊拉着沈泽到一个糖画的摊位前,指着其中的一只小兔子道:“好像啊。”
“店家,”柳渊笑道:“你这个手艺,是一年比一年精湛了啊。”
店家立刻道:“看来公子是熟客,不知公子想要个什么?”
柳渊回头看向沈泽,问道:“沈江远,你想要个什么样的?”
沈泽都没怎么注意那些糖画,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柳渊身上,看柳渊这样问他,他下意识道:“狐狸。”
柳渊回头朝那店家道:“要一只狐狸。”
店家又问:“要什么样的?”
“神气一点的小狐狸。”这次,沈泽自己都笑了。
“好嘞,一只神气的小狐狸。”
柳渊有些怀疑的看向沈泽,沈泽却道:“拿回去给阿轩。”
一听是给小殿下的,柳渊立刻又点了好几样:“这都是这个店家最拿手的绝活,你看那个糖灯笼,和真的没有区别。”
越是绝活越贵,事实上,店家在这里摆摊一天,也不一定能卖出一个,多半都只是要普通的,画个小猫小狗,但是这个公子一下子就点了好几个,他这边开始做的时候,这个摊位慢慢就围来了不少人。
“公子想试试吗?”店家热情点问。
柳渊看向沈泽,询问他的意见。
“试试嘛,反正都是我们自己弄着玩。”柳渊道。
柳渊和沈泽在店家的指导下,一人在灯笼的一面画了一幅画。
两人都是极为聪明的人,加上手稳,试了几次之后便掌握的诀窍,柳渊在灯笼的一面画了一颗柳树,而沈泽在灯笼的另外一面画了江河。
柳渊画的那棵柳树不是很好看,想重来,却被沈泽拒绝了。
“我觉得挺好。”
“不行,太丑了,这是我准备给小……阿轩的东西,不能拿这样子的给他。”
沈泽却道:“这个是给我的。我要了。他的再重做一个。”
柳渊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泽,“你和一个孩子抢东西。”
说完,柳渊与沈泽同时笑了起来。
等这些糖画画完,沈泽让人把属于沈轩的那些都送到沈轩那里去,他自己提着那个柳渊认为没画好的灯笼,倒是十分满意。柳渊要了好几次都要不回来,便算了。
沈泽和柳渊都不是缺东西都人,所以他们也只是光看着,真正买的却很少。但是,他们两个人都忘记了晚上烟火的事情,等第一枚烟火在空中炸开的时候,柳渊与沈泽才反应过来。
“哎呀,忘记了,”说着,柳渊回头看向沈泽问:“沈江远,要回去吗?”
第二枚烟花在柳渊回头的时候一同爆了开来。少年人的背景一下子变得绚丽多彩,但是,在沈泽的眼中,只有这个少年的明艳的五官夺走了他所有的目光。
“就在这里看吧。”
“好。”
数枚烟火升空,柳渊笑着问沈泽:“沈江远,你怕不怕这个声音!”
沈泽看着柳渊,笑着道:“怕。”
柳渊也没分辨,立刻伸手,替沈泽捂住了耳朵。
沈泽此刻终于抬起了头。
最为绚烂的烟火闪在黑夜,装点了黑夜,也装点沈泽的心。
沈泽看到一旁屋角挂着的灯笼正好让他们两人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柳渊替他捂耳朵的动作从那影子上看,就像是在向他索吻。
沈泽心下微动,然后往前面走了一步,同时那影子的样子也动了。
那影子低头,吻住了他的星光。
不远处,跟过来的侍卫们都很默契的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而柳渊只是意外沈泽为什么突然靠近,问道:“怎么了?”
沈泽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冷了,回去吧。”
柳渊点了点头,松开了捂住沈泽耳朵的手。
柳渊与沈泽一同去集市这件事,自然是传到了六皇子的耳朵里。不过,此刻的沈陆却没什么时间去管这件事。他从皇帝书房里那些东西中了解到,皇家有个专门只护卫皇帝和太子的皇家暗卫。
虽然沈陆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沈行之让皇家暗卫去保护三皇子的信息,但是他却担心,这些暗卫的手上,拿着证明三皇子才是真正太子的决定性证据。
沈陆将自己的担忧说给了那位帮他得到太子之位的人。
那人听到了他的担忧,道:“殿下无需忧心,若对方手里真的有什么东西,那此刻三皇子一定已经拿出来了,但是三皇子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就证明他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得到了陛下的口头授意。”
“不过,这个皇家暗卫到底是什么人,一般都是由皇帝口口相传,殿下不知道这件事,确实有些被动。不过,主子曾经说过,多多注意柳家那个二公子,如果不能让他在麾下效力,那也绝对不能放虎归山。”
“册封大典还未举行,殿下万事都要小心为妙,我听说,今日三皇子和柳二公子一同去了集市,举止亲密,他们到底是去集市还是去密谋什么东西,殿下还是要防备一二。”
沈陆道:“我知道了,过几日便是柳渊的生日,我会说服皇后,让柳渊进宫。”
“对,到时候再找个理由把人留下,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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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日万,叉腰
第70章
沈陆的算盘打得虽响, 但是柳渊并没有主动配合。宫里的人传信来时,柳渊一听,便拒绝道:“陛下还病着, 我这个生辰岂敢劳烦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操办?我已经想好了要替陛下吃斋祈福,还请这位姐姐回去禀告皇后娘娘,如有得罪, 还希望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莫要怪罪。”
柳渊都搬出了病重的皇帝了, 宫人岂敢再多说什么,忙不迭的回宫传信了。
不过,柳渊的生辰几乎是后宫情况的风向标,众人一看今年皇后都没有替柳渊扮生辰宴,各家的各种宴请也不敢大操大办,谁叫皇帝陛下还病着呢,没看到皇后的亲弟弟今年都在吃斋替陛下祈福了吗。
沈陆心里很不高兴, 主要原因不是没有把柳渊弄到宫里来,对于他来说,反正柳渊都是在京城的,早晚会给他寻个由头放到宫里看起来, 只不过,他成为太子的第一个新年, 却因为皇帝的病, 没有大肆操办。
而柳渊,得以在柳府, 过了一个安安静静的新年以及生辰。
虽然没有办在宫里办生辰宴,但宫里的赏赐却没有落下, 柳渊恭恭敬敬的谢了恩, 送走了宫里的那些人, 柳渊扫了一眼那些东西,虽然年年阿姐准备的东西都很贵重,但是却没什么新意。除了在房间里当个摆件,没有其他的用处。
柳渊让阿鹤把东西都入了库。
此外,还有来自严修从江南送来的特产,林观悦从淮城送来的新的机关锁,以及,沈泽送来的西境地图。
柳渊只是打开看了一眼,就被惊到了。
可以看出来,那个地图是沈泽自己手绘的,上面甚至还有西境的布防。
柳渊想不明白沈泽为什么会把这个送给他,他让人去问沈泽,沈泽也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只是说柳渊不缺金银珠宝,想来想去,他有的也只是这个了。
柳渊确实很喜欢,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细致的了解到西境的情况,因为上一世他没有机会去西境,而这一世虽然去过西境,但也只是在沈泽的军营里呆了几天,都没有机会到处去看看。
柳渊看着这张地图,手在一个个郡县上虚虚掠过。
这便是沈泽这些年一点一点打下来的地方,甚至他看着这些地形,能想象出沈泽在这里吃过的苦头和夺取的胜利。
“我很喜欢……”
这比那些金银珠宝,更让他心动。
只是,今年让柳渊有点意外的是,他没有收到穆见微的什么消息。以前,至少在年前,他能收到来自穆见微的信件以及礼物,而今年什么都没有。
柳渊决定再等两天,如果到正月初六的时候还没有任何消息,他就让人去大漠找人。
在正月初六清晨,急促的马蹄声穿过官道,将一封来自西境的加急军报,分别送到了三皇子沈泽和宫中。
蛮族突然出兵攻打黄沙口,好在三皇子沈泽虽然离开了西境,但是那里的守备依然得当,所以挡住了蛮族的攻击,目前,蛮族依然在黄沙口外不断发动进攻。守在西境的只有周老将军,老将军虽然善战,但是年纪毕竟大了。
西境那边的意思很明确,他们想要三皇子回到西境。
宫中。
沈陆看到那份镇西军的军报之后怒不可遏:“他们想让沈泽回西境?!怎么可能!我都怀疑这不是不是沈泽和蛮族已经商量好了,给沈泽找一个拿回兵权的借口。”
沈陆可以马上想象到,一旦将兵权交给沈泽,那他在京城这个太子之位将岌岌可危。
“所有建议沈泽回西境的折子都压下来,然后,立刻从百官中选择可以代替沈泽前往西境的人。”
他就不信了,西境难道就非沈泽不可吗。
宫里的情况沈泽已经预料到了,他看着崔钺道:“沈陆不会让我和你中的任何一个到西境去的。”
崔钺有些不快地在庭中踱步:“可是,这一次蛮族几乎全部都出动了,而且不少在大漠的探子都被拔掉了,我们现在几乎失去了蛮族大部队的情况,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现在,根据他们传回来的战报,在黄沙口出现的那一支蛮族军队是之前蚩加驻守在绿洲的部队,很明显,这是他们用来迷惑视线的。”
“沈江远,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泽看着整个齐国的疆域图,大齐与蛮族接壤的地方全部都在西境,而西境这些年,沿着地势修建了各种城墙、堡垒以及关隘,每一处都有军队驻守。只不过,关外有些地方,情况依然有些危险,现在蛮族攻打的也正是这样的地方,不过,让沈泽和崔钺都担心的是,他们不知道蛮族的大部队去了哪里。
一旦各个要紧出都发生战火,光周老将军一个人是完全不够的。
“我要进宫一趟。”沈泽道。
崔钺摇头道:“没用的,你那个六皇弟防你防得要死,恨不得把你困死在京城,怎么可能放你回到西境?我说句不好听的,现在他肯定已经选好了代替你的人,你啊,八成只有黄沙口或者其他哪个关隘守不住的时候,你才有回西境的机会。”
“黄沙口一旦没守住,后面都是平原,镇西军这些年骑兵还是一般,完全不是蛮族铁骑的对手,那时候蛮族的铁骑几乎如入无人之境,所以黄沙口绝对不能失守。”
沈泽知道,上一世,出事的地方就是黄沙口。
崔钺道:“道理你我都懂,但是,沈江远,我问你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个皇帝,你想当吗?”
沈泽看了崔钺一眼,眼中警告意味明显。
崔钺道:“退一万步讲,你就只打算守好西境,对这大位没有一点想法,但是,我想让你当这个皇帝,还有许多人都想要你当这个皇帝,沈陆能不怕吗?”
“所以,沈江远,这是个无解之局。”
沈泽请战果然被沈陆拒绝了,沈陆拒绝的理由是,皇帝沈行之病重,不愿意沈泽离开京城。但是,朝中支持沈泽回西境的人不少,沈陆虽然只是太子,但是这位置还没有站稳,他没办法左右部分朝廷的官员,眼见着这件事在朝中就要有个结果了,兵部那边都开始准备三皇子沈泽回西境的事宜了,西境那边突然传回来了一些流言。
柳渊每天都在关注西境的情况,那些流言他自然也是听说了。
“什么叫那些百姓若是用镇西军的旗帜,蛮族就不攻击?若是用其他军队的旗帜,就会遭到屠杀?”柳渊皱眉问。
阿鹤将获得的消息如实道:“就是,蛮族那边说是尊敬三皇子沈泽,感谢这些年三皇子为大齐和大漠的友好而做出的贡献,所以礼让了三皇子麾下的镇西军,只要见到镇西军的旗帜,他们就放对方一条生路。”
“他们这是想逼死沈泽吗?”柳渊道:“那现在兵部怎么样了?”
“三皇子回西境的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了,而且,三皇子据说还受到了秘密盘问,他们怀疑三皇子与蛮族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交易。为了防止西境出问题,太子殿下想把由三皇子组建的镇西军拆了,分编到其他军队去,然后再把周边的队伍调到西境去。”
柳渊怒道:“胡闹!他沈陆看不出来这是蛮族的诡计吗!他简直是疯了。”
阿鹤也觉得这件事情做的不妥:“现在,三皇子已经进宫了,想把镇西军保下来。”
柳渊摇了摇头,他了解沈陆,既然沈陆动了手,就不会有收手的时候了:“没用的,我之前安排你去做的事情,你可以动手了。”
阿鹤一听,担忧道:“公子……这样……您的危险就大了……”
“无妨。”
柳渊知道,他要救的是大齐未来的国运。
第二日,柳渊进宫,带着一个大夫。
“阿姐,这是我特地从西域寻来的大夫,我曾经见过,他把一个已经和活死人一般的人给救了回来。陛下病重之后我就想到了他,好在这些天我终于把人找到了。”
柳玲珑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是碍于众人的目光,她只好笑道:“真的有这么神吗?”
“阿姐,先让大夫看看吧,说不定他真的有办法呢?”
柳玲珑看了那大夫一眼,心中十分不安,但还是道:“那便麻烦这为神医了,若是能治好陛下,本宫一定会让陛下为您加官进爵。”
那大夫道:“皇后娘娘与陛下情深意笃,陛下福泽深厚,自然能逢凶化吉。不过,我看诊的时候不喜欢太多人在旁边,皇后娘娘能只留下你一个人吗?”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柳玲珑点头道:“好的。”
柳玲珑跟着大夫进去了,柳渊候在外面,他带去的并不是什么神医,不过是个和皇帝沈行之长得差不多的人。让皇后跟着进去不过是做个障眼法,随后他会安排人进去吸引柳玲珑的注意力,等一切妥当的时候,这个假的就会代替真正的沈行之躺在那里。
这是当年沈行之早就在皇家暗卫中准备好了的,不过,当时不是为了应对这个情况。
柳渊现在,算是死马当活马医。
沈陆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阖宫上下一片欢乐,沈陆仔细一问才知道,皇帝沈行之醒了过来。
沈陆听到这个消息,腿差点软了一下,那些宫人高兴的样子在他的眼里看起来是那么的刺眼。
“怎么突然就醒了?!”
沈陆的样子下了宫人一跳,他反应过来,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才道:“我的意思是,父皇他是怎么醒来的。”
“回殿下的话,是柳二公子带来的神医治好了陛下。”
柳渊。沈陆几乎是咬牙切齿了,但是他面上依然很好的控制住了,问道:“柳二公子在哪里,我得好好谢谢他才是。”
“柳二公子带着口谕出宫了。”
“什么口谕……”
“陛下已经听闻了西境的消息,他下了口谕,让三皇子回西境镇守。”
沈陆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他想喊人去堵住柳渊,他甚至想喊人去杀了沈泽,但是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宫人此刻终于发现了这位太子殿下的异常了,她战战兢兢想离开,但下一刻,沈陆倒了下去。
等沈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一旁守着的宫人立刻上前道:“太子殿下,您可醒了……”
沈陆打断道:“你叫我什么?”
“太……太子殿下……”
沈陆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问:“我昏迷多久了?”
“将近五个时辰。”
“这五个时辰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特别是我父皇那边。”
“回殿下的话,陛下除了上午那会儿短暂的清醒,之后又昏迷了过去。”
沈陆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此刻,他突然有点庆幸沈泽是要离开京城的,只要沈泽离开了京城,他就依然还能控制着这里。皇帝虽然醒过一次了,但是他不会让皇帝再有这样随便下什么命令的机会了。
城外,沈泽与崔钺都要离开,柳渊前来送行。
“殿下,”柳渊手里捧着一个匣子道:“这个里面是我亲手做的一支袖箭,所有的功能与我手上这支一模一样,我想把这个送给殿下,希望能护佑殿下平安。”
柳渊没有说出来的是,这支袖箭,是他很早就已经做好,但是一直都没有送出去的礼物。
沈泽将袖箭拿在手里,因为柳渊是左撇子,所以他的袖箭在右手。而沈泽是右撇子,所以这支袖箭是左手,看起来就和柳渊那支像是一对。
沈泽很喜欢。
柳渊看到沈泽喜欢这个袖箭,心里也就放心下来。
沈泽将袖箭戴在手上,但是故意将里面一个搭扣漏掉。柳渊看到,忙道:“殿下,还有个搭扣。”
“是吗?”
沈泽弄了那搭扣好几次都没有系上,柳渊以为是搭扣有什么问题,忙道:“殿下,让我看看?”
沈泽从善如流,将手伸到柳渊面前。
柳渊看了那搭扣一眼,其实也不是有问题,只不过是沈泽第一次戴,可能不太习惯,所以一直系不上。
柳渊亲自替沈泽戴好了那袖箭。
“我走了。”沈泽道。
柳渊点了点头。
沈泽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柳渊能猜到沈泽想问什么,但是,他们两个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到这件事上。
沈泽知道柳渊身上有很多秘密还没有到可以说的时候,他可以等。
所以,他在得到皇上的口谕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进宫去看父皇,而是选择了快速整备兵马和粮草。
他从母妃那里知道了父皇的真实情况,即便是神仙,也做不到能让父皇再次清醒过来。
“西境事情结束,我就会回来,阿渊,你一定要小心。”
柳渊点了点头,道:“殿下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沈泽最终在柳渊的目送下离开了京城。
直到沈泽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柳渊才让一直跟着的皇家暗卫出来。
“陛下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现在,三皇子殿下是陛下在清醒的时候唯一希望对方继承皇位的人,从现在开始,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三皇子,确保他能从西境安然回到京城。”
“是!”
“宫里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顶替陛下身份的影子已经将陛下换了回去,此刻他换了身份,潜伏在宫中,等着主子下一个指示。”
“嗯,按原计划即可。”
柳渊回头看向沈泽离去的方向,对方才刚离开不久,不知道为什么,柳渊觉得自己竟然有些思念对方身上带着的雪松香气。
有点后悔没有找沈泽要一些的。
沈泽回到西境的消息几乎同沈泽到了西境一同传到了蛮族的那里。
蛮族的首领此刻正带领着族人抵御暴风雪,听到这个信息自然是怒不可遏。他看向身边的一身黑衣连头上都戴着黑色斗篷的人,用蛮语道:“你说你都安排好了,只要按照你说的去做,大齐的三皇子沈泽就没有办法回到西境,可是你看,现在他怎么在这里的!你是不是和大齐的人都串通好了,就等着我们到了西境然后把我们一网打尽。”
黑衣人听不懂蛮语,但是他知道这个蛮族首领此刻很生气。
一旁的翻译忙道:“莫……莫公子……首领的意思是……”
那个被称作是莫公子的人做了个手势,露出安抚的表情,然后道:“你告诉他,现在沈泽回来了,难道他怕了吗?”
翻译生怕自己说完了之后,首领的怒火会喷向他,所以在转述的时候,不断的提示首领,都是这个莫公子的意思。
蛮族的这个首领自然是有点害怕沈泽的,毕竟沈泽的威名在大漠十分响亮,他们这一次大举入侵,都是这个姓莫的人说了,大齐的皇帝病了,太子这个位置却被沈泽的六皇弟抢了去,沈泽这个时候没有时间顾着西境,他得忙着争夺皇位。
这种权利更迭的时刻,确实是进攻最好的时机。
那个莫公子又道:“而且,沈泽断了我和你们交易铁矿石的商道,我和你们一样的恨他们,况且,我与大齐的皇室还有血海深仇,我不可能帮着他们来对付你们的。”
“这一次沈泽会回到西境,是我对大齐京城的情况估计有误,我一没想到沈泽居然放弃了这个太子之位,二是没有想到那个大齐的皇帝居然还有醒来的机会。不然,按照我之前的布置,沈泽是没法回到西境的。”
“现在,你向我生气,或者怀疑我和你们合作的动机都是没有用的,首领最主要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侵占大齐的领土吗?沈泽回到了西境又怎么样,再让他回去不就可以了。”
“如何让他回去?”
“还希望首领传令下去,只要碰到沈泽的军队,就假装溃不成军。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沈泽回到了西境之后,西境很快就安宁了下来,虽然沈泽并没有传一份捷报回京,但京城里称赞沈泽的歌谣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酒楼茶馆里也都在说着沈泽在西境的故事。与此相比的是,沈陆这个太子殿下,除了在西境战事刚打响的时候添乱之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本事了。
这样的情况让沈陆十分难堪。
“我不让沈泽离开京城这件事情那些贱民是怎么知道的!”
被问责的官员不敢承担责任,忙道:“一定是有人蓄意摸黑殿下的英明,下官一定严加查办!”
“呵。”沈陆冷笑了一声,反正是指望不了这些酒囊饭袋,沈陆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待官员们走了之后,沈陆道:“去父皇那里看看。”
“是。”
外人们瞧着沈陆每一天都会去看看皇帝陛下,自然是觉得沈陆虽然能力一般,但是足够有孝心,倒也不是一个不能追随的人。
只不过,只有沈陆他自己知道,这些天,每当他觉得不如意的时候,看到他父皇那张苍老的脸,他就忽然有着极大的愉悦。
沈陆站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似乎比昨天看着又要老了一些。
“父皇,你没有想到吧,当年那个你丢在冷宫里不闻不问的那个皇子,现在成了大齐的太子,等您殡天的时候,那个孩子,就会成为大齐的帝王。”
“父皇,你知道吗,三皇兄又回西境了,这回是他自己主动去的,儿臣想过了,干脆就让他永远也别回来好了。”
“父皇,您就好好睡着吧,永远的睡着,永远也别醒来。”
沈陆永远记得那份写了自己名字的诏书昭告天下的那一天,他隐忍了这么多年,在皇后面前做小伏低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了头来,那些从前看不起他的,此刻都要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那个所谓的文韬武略的三皇子沈泽,也被他困在了京城之中。
只要他坐在这个位置够久,就没有人能够再撼动他。
不过,就在他做着坐拥天下的美梦的时候,床榻上的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道:“你怎么穿着太子的衣服,沈泽呢?是你假传了圣旨!来人啊!”
皇家暗卫立刻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一个居然是柳家二公子柳渊。沈陆大惊失色,立刻想逃,然后猛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趴在了皇帝的床边睡着了。
这是一个梦,但是这个梦却吓得沈陆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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