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卷春空 > 8、约(修)
    【八】


    俞安行的目光停在她手上。


    元阑顺着自家主子视线望过去,自然也瞧见了青梨手背上的红点。


    “二姑娘的手……莫不是方才被烫到了,属下这便去找些药膏来。”


    说着,便到一旁的矮柜里翻找起了药膏。


    青梨颇有些慌忙的将手放了下来,连声说用不上药膏。


    “这点痕迹,过几日自然便会消掉了。”


    一旁的小鱼听了,却是忍不住小声絮叨了起来。


    “方才在椿兰苑时,姑娘便不让奴婢给您上药,眼下在沉香苑里又不愿拿药膏,日后若是真留了疤,可怎么办才好?”


    主仆两人窃窃的交谈一字不落地入了俞安行耳中。


    眉梢轻挑,落在青梨手背上的视线多出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目光上移,他对上她的眼睛,薄唇缓缓绽开来一个微笑。


    “妹妹这手,是怎么伤的?”


    听了他的问话,青梨有些局促地将手往后缩了缩,这才小声应了。


    “……是刚才在小厨房里熬汤时不小心被溅到的。”


    听说是为了给俞安行熬汤才被烫到的,一旁找药膏的元阑愈发卖力了起来,很快从最里层里寻出来一个小瓷瓶。


    俞安行接过,递到了青梨眼前。


    小瓷瓶的瓶身上细细绘着几朵兰花,通体的白衬着简洁的蓝。


    同眼前的人一般,高洁雅致。


    “这是宫里御赐的玉颜膏,祛疤痕印记最为有效的。”


    青梨听了,一双美目微微睁大,摆手推拒。


    “宫里御赐的药膏……这般贵重,我不能收。”


    俞安行沉沉看了她一眼,低低笑一声。


    “不过一瓶药膏罢了,妹妹的手最为紧要。”


    青梨最终还是收下了这瓶玉颜膏。


    主仆二人从沉香苑离开。


    元阑将地上汤盅的碎瓷片收拾干净,回身的时候看到了青梨同小鱼两人穿过回廊的影子,还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二姑娘倒是真有心,送了亲手熬的鸡汤过来。”


    窗畔,俞安行静静望着远处青梨离开的背影。


    许久,方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


    “是吗?”


    ***


    又再过了一夜,俞安行的风寒仍旧未能好起来。


    老太太心里着急,差人将京都各医馆里的大夫都寻了个遍,折腾了整整一宿,却都找不到奏效的法子。


    倒是府上有一小厮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个消息,说是听人谈起京都城里新近来了个姓秦的神医,无论何种疑难杂症,只要经了他的眼,保管能药到病除。


    偏生那神医是个性子怪诞的,只窝在自己的一方小小医馆里,纵是再如何位高权重的权贵亲自去请,也绝不轻易到府里替人诊脉。


    国公府里的小厮来来回回往那秦神医的医馆跑了好几趟,全都无功而返。


    老太太无法,只能给还在病中的俞安行派了马车,又再遣了四五个机灵强壮的小厮一路跟着,方才放心让他出了门。


    载着俞安行的马车未多做停留,很快便驶离了国公府门前的大街,急急往城中医馆的方向去了。


    今日的天色不太好,阴沉沉的,秋风卷着落叶呼啸着从人身上拂过,一改昨日里疏朗的风和日丽。


    医馆门口用几根竹竿潦草悬起了一块简易的布幌,被秋风一吹,飘飘扬扬地卷作一团,只能隐约辨出上头写着的一个秦字。


    本该络绎不绝的医馆今日却格外寂寥。


    大门紧紧关着,门前空无一人,加之地处偏僻,瞧着便有些空旷荒凉。


    元阑上前轻敲了敲门。


    里头很快响起一阵脚步声。


    小药童将门打开一条缝,却只略略探出半个脑袋来,有些不耐地对元阑挥了挥手。


    “今日师傅闭门不看病,你们往前头寻别家去。”


    他才刚说完,身后悠悠走出来一个花白胡子的小老头。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小药童头上便被狠狠敲了一记,响声格外清脆。


    他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脑袋,回头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秦安:“师傅……”


    秦安冲他摇了摇头,又抬眼看向了元阑身后的俞安行,捋着胡子挤出来一个干巴巴的笑。


    “老夫同公子有缘,今日就破例为公子诊脉瞧上一瞧。”


    俞安行同元阑刚踏进医馆,门便被秦安给重重关上了,徒留下那四个一并跟着俞安行过来的小厮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没了旁人,秦安不再顾忌,皱着眉头扫了一眼俞安行苍白的面色,冷冷笑一声。


    “老夫观公子如今是命不久矣。”


    他话里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偏俞安行听了也不见着恼。


    药童走到柜台前拿起小称,重新称量起了中途被他撂在台面上的草药。


    只视线一直忍不住往俞安行身上偷偷打量。


    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秦安在医馆关门的时候还收了病人,且看着好似交情还不浅。


    即便他只敢偷偷摸摸望到俞安行一个模糊的轮廓,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不凡气度,瞧着便知不是寻常人。


    可他跟着师傅从姑苏一路辗转到了京都,才刚落脚没几天,师傅整日间就只呆在医馆里,哪里能这么快便结交了个贵人?


    小药童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几番偷偷抬眼打量,被秦安恰巧抓了个正着。


    秦安冲他挥了挥袖。


    “去院子里将正晾晒着的药草好好翻个面,今日的天不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落起雨来,记得机灵点好好盯着。”


    药童不情不愿“哦”了一声,到底还是推门往庭院去了。


    俞安行看着药童离开的背影,撩袍坐下,唇畔的笑意温润如常。


    只同他在国公府时相比,又好似多带上了一些亲近之意。


    “烦扰秦伯了。半月未见,也不知秦伯什么时候便收了个徒弟。”


    “来京都的路上骗来的。”


    秦安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俯身搭手替他诊脉。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元阑立在一旁,眼见着秦安一双白眉越蹙越紧。


    收回手时,秦安再多看了俞安行一眼,禁不住叹了口气。


    “你这风寒,半是因从姑苏到京都的一路劳累诱使的,半则是因着之前用的药已失了效用。”


    说着,秦安认命般到柜台前抓起了药,又提声唤了院子里的药童过来拿药去煎。


    吩咐完了煎药要注意的火候,秦安复又看向俞安行。


    “上次我在姑苏新换的药方,离现在不过才短短三个月便已失了效用,可见你身上那毒的毒性是愈发重了。这次我将其中的几味药换了,应能暂时将你身上的毒性给解了,只新换的药草药性烈易伤身,却是不能长用。”


    “你身上的毒是海上来的奇毒,世所罕见,要再研制出一副新的药方来压制住毒性,花费的时间是少不了的,我只怕你身上的毒等不得那么久。”


    “那日我在医书上偶然阅览到一个古方,说是换血可解世间千毒,也不知可不可信……”


    听了秦安的话,俞安行面上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嘴角浅笑的弧度未变,仿佛身上中毒的人并非他自己。


    “可不可信,试一试便知。”


    秦安登时便被他轻描淡写的模样气得吹了吹胡子。


    “你说试就试?换血岂非儿戏,若是一步不慎……”


    后门传出一声轻响。


    药童遵了秦安的吩咐煎好药,直接拎着药吊子便进来了。


    秦安适时止住了话头,只看着俞安行将药喝了。


    为了让俞安行长些记性,他特特将药里的甘草去掉了,不想俞安行却仍是直接将药给喝完了,仰头间,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一下。


    服了药,大约再过了半个时辰,俞安行身上的热终于开始消退。


    秦安再替他诊听了一回脉象,锁着的眉头方舒展了些,又提起了另一桩事。


    “对了,几日前你让元阑在乱葬岗上捡回来的那婆子,人我已经救过来了,目前无性命之忧,只她脸上的伤太多太重,难免会留下疤来。”


    “无碍,姑且先将人安置到城郊的宅子里,日后总会有些用处。”


    长指慵懒搭上桌面,俞安行一派从容闲适的姿态。


    纵医馆陈设简陋,也难掩其身上风华。


    外头的萧索的秋风越刮越大,明明才过晌午,天色却已压抑黯淡如昏昏沉夜。


    国公府深棕镂刻的马车依旧停在秦安医馆门口,有些惹眼。


    那几个跟过来的小厮靠在马车旁,百无聊赖地看着医馆紧闭的门,等得久了,面上有些不耐,却又摸不透秦安古怪的性子,不敢轻易上前敲门。


    另一头。


    秦安将俞安行和元阑两人送至后门。


    他看着俞安行失了血色的面庞,到底还是忍不住沉着脸多叮嘱了几句。


    “记得多顾着点你的身子,下次你外祖若是再问起,可别再想我替你瞒着了。”


    俞安行恭敬揖了一礼。


    “知道了,多谢秦伯。”


    医馆的后门重又关上,俞安行同元阑两人悄声离开。


    拐过几条了无人烟的小巷,入眼的景致宽阔起来,耳畔的声响也渐趋吵闹嘈杂。


    俞安行低垂眉目,不动声色挤过闹市,转身进了隐在巷子后的暗门。


    万客楼是京都最为名贵的酒楼,一向只招待达官贵人,楼里一菜一肴均是价格不菲,非寻常百姓人家能担负得起。


    但饶是价格高昂,每日往万客楼里来的人仍旧络绎不绝。


    小二拿着酒壶穿梭在各桌间吆喝,楼内是一片热闹的喧嚣,全然遮掩住了暗门处细微的声响。


    掌柜的正坐在房间里对着账本,听了动静,回身一望,见是俞安行,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弯腰恭敬行了一礼。


    “主子来得正好,小王爷前脚刚巧到了。”


    掀开暗间墙面上挂着的山水帷帘,有一处暗梯直通三楼雅间。


    三楼各处的装点华美,廊上铺着一寸可值千金的宝相花纹锦毯。


    人的步子踩上去,一点声响也听不见。


    掌柜的知晓俞安行喜静,特特吩咐了小厮,雅间今日不接客,同一楼不绝于耳的熙攘声相比,三楼便显得愈发安静起来。


    尽头的房门微敞着。


    入门处设起了一方雅致的雕花乌木屏风。


    俞安行堪堪往屋内踏了一步,便闻得屏风后一声疏朗的男子轻笑声。


    李归楼懒懒靠在窗畔,手心里正在拨弄着一把山水折扇。


    抬眼看到俞安行时,眉目禁不住浅笑,面貌矜贵隽秀。


    “许久未见,状元郎是愈发倜傥了。”


    李归楼是前朝秦贵妃所出,同当今圣上李归轩乃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间整整差了有二十余岁的光景。


    圣人李归轩已近知命之年,李归楼才堪堪二十有余,世人皆唤他一声小王爷。


    在他前头,还有昭王李归辕。


    李归辕乃圣上嫡亲的胞弟,二人关系自然更为亲近,李归辕的封地曲州毗邻京都,驾马仅需半个时辰便可到,而李归楼的封地则远在北方边境幽州。


    半月前,为庆贺李归轩五十大寿,李归楼千里迢迢从幽州奔赴回京。


    而恰巧在生辰庆典上,李归轩遭了刺杀,心口处正中一箭,整整昏迷了三日。


    如今李归轩人虽醒了过来,但他年岁已高,加之受了重伤,身子大不如以前。


    太医极力劝诫,却仍旧阻止不了他日日流连后宫的荒淫行径,眼睁睁看着他身子愈来愈差,朝廷内外私下里只道李归轩怕是捱不到明年了。


    太子李晏还未弱冠,到底年纪尚小,两位王爷手中又都握着兵力,未来天下如何变幻,仍旧是个变数。


    朝局动荡,京都各世家大族也心有惴惴。


    毕竟若是选错了人,到时家族倾覆,于龙椅上的那位而言,也不过易如反掌的小事。


    俞怀翎性子怯懦无主见,在这般节骨眼上,老太太亦收了她的佛心离了栖霞寺回到国公府坐镇。


    至于在生辰庆典上刺杀李归轩的凶手,目前大理寺仍未寻到踪迹,但手握三万幽州军的李归楼自然而然便成了朝中大臣猜忌的对象,勒令不得离京。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