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青梨到了小花厅。
也没走进去,就站在入口处对着扈氏规矩欠身行了一礼。
“母亲。”
扈氏的目光从青梨白瓷似的面皮上一扫而过,眉间轻皱。
一副祸水的模样。
再一想到刚才为着青梨特地等在路上堵人的扈玉宸,扈氏心里更加闷得慌。
青梨细细端详着扈氏面上的神情,眼见着她皱着眉头要开口了,方适时捏着手中帕子柔柔地接连咳了好几声。
“今日风大,天有些凉,我怕身上的风寒复发,到时再传给了母亲,就不陪着母亲一道进去了。”
一口气说完,青梨也不顾扈氏面上神情如何,扶着小鱼的手离开。
扈氏乜斜了一眼青梨兀自离开的背影,轻拍了一下桌面起身,生出了几丝火气。
“我还没说话,她现在倒有胆子先走了。”
一旁的拂云连劝了好几句。
“奴婢瞧着她那副嶙峋的模样,许是身上真的带了病,夫人何必同她计较。”
“再说了,夫人也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就是个软弱的,估计着是怕惹了事端,才寻了借口早早回椿兰苑里躲着去了。”
“她走了便走了,可比在眼前晃荡着烦人要好。”
扈氏听了进去,再一想眼下是在俞安行的院子里,到时若是被有心人给瞧了去,确实不值当。
便勉强压下了心里的怒火,对着站在不远处看着的元阑露出了一个端庄的笑。
青梨缓步出了沉香苑,行走时的步履款款,裙摆逶迤摇曳,自成一道惹眼的风景。
扈玉宸一路跟着扈氏到了沉香苑门口,躲在角落里,抬头间,就看到了青梨婀娜的背影,一时目光有些痴了。
这般的绝色美人,就在国公府上,过了一年多,自己居然还没能得手。
再想到俞安行一次两次地坏了自己的好事,扈玉宸心里来了气,啐了一口。
“不过是个快死的病秧子,也值当费这么多心思在他身上。”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听了,出声附和。
“何止啊,小的瞧这府上眼下所有的心思是都放在沉香苑这一方院子上了,夜里值守的人也只绕着这一块,其他院子都不顾了。前儿夜里没落锁的时候,小的过了角门偷溜到后院厨房里,也没个人管。”
“你说的是真的?”
小厮拍着胸脯打包票。
“那还有假?小的哪敢在表公子跟前说瞎话。”
扈玉宸听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青梨消失在拐角处的那一片裙角,细缝似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
姑姑不帮他,他自己来,也未尝不可。
将将入夜。
整座国公府笼罩在一片暗色之中。
今夜晴好,靛蓝色的夜空中挂着一弯清月。
若隐若现藏在几片云层后,皎洁的月华如水,悠悠倾泻而下,给地上万物布上了一层朦胧浅淡的银霜。
打更的声响远远地传过来。
时辰渐晚了,府上各院里的烛火尽数熄了大半,只剩下过道及回廊下的小檐灯还在亮着,给守夜的小厮和仆妇们用。
萧瑟的草丛里偶有几声冬虫的喃喃,夜里听得人昏昏欲睡。
夜里值守的小厮和婆子们也都犯起了困,忍不住眯着眼捂着嘴连打了好几声哈欠。
还有胆子大的直接半个身子靠在隐蔽的墙壁角落里就打起了盹。
国公府里的规矩一向都是严苛的,若是放在平时,他们是万万不敢如此惫懒的。
但如今老太太和扈氏满腔的心思都放在了沉香苑里。
这些小事,她们无暇顾及,底下的人便都渐渐开始放肆起来了。
绕着沉香苑来来回回巡视了好几番,有小厮要顺道去察看一番隔壁的椿兰苑,被一道值守的另一个小厮给叫住了。
“看看世子爷的院子就行了,那个小破院子有什么好看的?今儿夜里他们又偷偷组了个局,去不去?”
巡视院子哪里比得上吃酒打牌来得痛快?
不过几句,那小厮轻易便被同伴说动了。
片刻后,两个小厮勾肩搭背嬉笑着离开。
夜更深了。
角门旁的耳房里,吃酒打牌的热闹声不绝于耳。
透过夜风吹开的半条门缝,可以看到里头光着膀子面红耳赤嚷着声打牌的一众小厮。
一缕烛光在萧瑟沉寂的冬夜里游荡,映出扈玉宸半张肥头大耳的脸。
他扭动着肥胖油腻的身躯,勉强挤过那扇小小的角门。
门开了又关,发出了轻轻的“吱呀”声,但一旁的耳房里正闹得热火朝天,无人注意到黑夜里这点细微的响动。
时辰渐晚,云遮住了星和月,夜色一片朦胧。
青梨伏身在书案前,身上一袭简单的白色中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玲珑的身段。
手边的烛台上,烛火散发的光晕柔和,懒懒地打在她身上,背上纤细的蝴蝶骨线条若隐若现。
在青梨面前,摆着一本翻看至一半的书册。
她在认真察看着制香的古方。
有些倦了,青梨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蜷翘浓密的眼睫被氤氲出来的水汽沾湿,一双眸子也跟着愈发透亮了起来。
她从案前起身。
一捧柔顺的墨发顺势垂至腰际,耳边几缕青丝被夜风轻轻吹动着。
站在一旁的小鱼见了,知晓青梨是要准备入睡了,忙上前将案上的笔墨书册一一收好。
收拾妥当,青梨上了床榻。
屋子里的烛火被小鱼灭了大半,光线一下便昏暗了下来。
替青梨掖好被子,小鱼还不忘拿着剪子挑了挑床头烛台上那根正燃着的红烛。
青梨是怕黑的,夜里总要见着点亮光才能安稳入睡。
是以晚间睡觉时总会留下一盏烛火燃着。
将一切打点好了,小鱼才退到了外间。
小鱼夜里都在外间摆着的小榻上歇着。
但也不会真熟睡过去,只会浅浅地眯着眼,这样倘若青梨在半夜里有个什么响动,她也能及时进去察看。
可今夜却不知怎么,才从里间出来,眼皮就莫名沉重了起来,连睁开眼都有些费劲。
人才刚沾上枕头,便一头栽在了榻上。
甚至连鞋都还未来得及脱,就沉沉地失了意识。
黑夜寂寥无声,青梨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遭,辗转反侧许久,却是一丝睡意也无。
可能是今日往沉香苑走的这一趟,让她又想起了娘亲,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宁的。
枕头旁正静静地躺着娘亲赠的那支雕花青玉簪,在浓稠厚重的漆漆夜色里露出来点点清透的色泽。
青梨枕着手臂看了许久,又转过头,眸子去望那半阖的窗牖外黑黝连片的天色。
平心而论,俞安行虽也姓俞,但同这国公府里的人都不一样……
性子最为端方温润,还多次替她解了困,若是就这么死了……
青梨垂下眼睫,手抚上跳动的胸口。
她好像,也会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思绪越飘越远,至三更天时,终究是抵不过身上袭来的困意,青梨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但因为心里藏着事,青梨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的俞安行果真因着这场来势汹汹的病去世了,俞云峥成了府里的新世子,扈氏愈发目中无人,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再做,处处针对她……
那种任由他人拿捏操纵的感受实在太过真切,以至于睡梦中的青梨真的惶恐不安地喊出了声。
“俞安行——”
长眸倏然一睁。
俞安行醒了过来。
眸底的流光暗转,有一闪而过的迷茫。
“啪——”
后半夜的风变得大了起来,将半开的窗扇吹得噼啪作响。
屋内燃着足足的炭火,为了通风,元阑并未将窗扇关严实。
山水屏风后,秦安正垂头用温水细细将手上的血迹洗干净。
红色的鲜血入盆,却是将一整盆水都给染成了浓稠的黑色。
血腥味在鼻尖蔓延。
俞安行看着头顶熟悉的罗纹帐幔,眨了眨眼,意识逐渐恢复了清明。
他这是,醒过来了……
低低轻咳一声,细微的动静惊到了守在床畔的秦安和元阑。
帐幔被急急掀开,两人看到俞安行醒了过来,一时是又惊又喜。
换血的过程凶险,且这毒素在俞安行体内盘旋了多年,依照秦安的说法,至少也得要放上三次才能彻底将那毒给排出体内。
今夜不过是第一次。
若是其间有一次俞安行没了支撑下去的气力,到时便不再是毒解与不解,而是人还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了。
只是没想到,俞安行能这么快便醒过来。
秦安用帕子擦干了手,坐上床边,提袖搭手替俞安行诊脉。
好在现在俞安行虽脉象微弱,但气息尚且还是平稳的。
秦安面上严峻的神色渐缓和了下来,但仍旧还有些不放心,开口问俞安行。
“你现在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俞安行摇头。
一切都比秦安之前料想得要顺利许多,估摸着再调整个半日,明早便能再接着进行第二次换血了。
捋着短须,秦安提着自己的医箱准备离开,还将元阑也一并拉出了房间。
“让你家主子今夜一个人好好歇上一歇。”
外头的风声呼啸着。
俞安行睁着眼。
他清晰地忆起了女子唤他的声音。
极轻极软的一声呢喃。
不是往常那般假情假意地叫他兄长,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风声很大,吵人得很。
俞安行颇有些烦躁地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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