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青梨好不容易才入了睡。
又因着一个梦吓得醒了过来。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梦到俞安行。
还是这么一个……噩梦……
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
过了几息,急促跳动的心渐安定下来,青梨才缓缓朝里翻了个身。
寒凉的冬夜里,洁白的中衣被她后背沁出的冷汗打湿。
窗外的夜风汹涌。
呼啸的声音凛冽,好似近在耳侧。
青梨被搅得心绪不宁,愈发没了睡意。
喉咙有些干燥。
她轻咳嗽了一声,低声唤道:“小鱼。”
小鱼没有应声。
再等了一会儿,外间依旧不见有动静传来。
许是这几日小鱼忙得有些累了。
青梨想着,索性自己直接从床上起了身。
将架子上挂着的外衫取下披好,青梨趿拉着绣鞋坐到了桌边。
不知是不是做了一个梦的缘故,虽然没了睡意,仍旧还是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的。
靠在桌上支着下颌缓了半晌,青梨晃了晃脑袋,勉强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临睡时,小鱼才将茶壶里的茶水换了新的,眼下还是温热的。
茶水入口,舒缓了喉咙里的干燥,也稍稍减轻了青梨脑袋里的昏胀。
抬眼看了看床头旁正燃烧着的蜡烛,还剩下大半根。
融化的烛泪一滴一滴往下滑落,在烛台上蓄起了小小的一堆。
看样子自己并没有睡多久。
青梨轻按了按蹙起的眉心。
烛光随着夜风摇曳,淡黄的光线笼罩着,窗纸上映出她一个朦胧的剪影。
扈玉宸在偏僻的墙角处已经蹲了快一个时辰,腿又酸又麻,踮起脚尖时看到屋内青梨走动的影子,忍不住回头踢了身后的小厮一脚。
“你不是说你找的迷香药性很大?我都在这等了快一个时辰了,怎么她还醒着?”
小厮捂着被踢得生疼的腿,龇牙咧嘴解释。
“表公子息怒、息怒……小的也是第一次用这香,可能是量用不够……”
扈玉宸皱眉,又狠狠给那小厮再补上了一脚。
“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厮只能讪讪应错。
“表公子说的是,都是小的错……”
扈玉宸抬头看了一眼后半夜的天色,心里愈发急躁,不耐地冲那小厮挥了挥手。
“算了,若真是将人给完全迷昏过去了,死鱼一样,也没什么乐趣。眼下这样半昏半醒的,才有情趣。”
说着,他嘿嘿笑了几声,舔了舔唇,猫着身子拐过游廊,朝紧闭的房门走去。
夜色静寂,耳边有一晃而过的脚步声。
门似乎被风给吹开了。
青梨抬头。
珠帘被人掀开,扈玉宸走了进来。
不过有些时日未见,他似乎又胖了一些。
身上的肥肉随着他走动的动作而抖动着,将身上的衣料都撑得变了形。
视线穿过他,青梨看到了歪斜倒在外间小榻上毫无反应的小鱼。
联想到今夜里的种种异常,不过几息,青梨便猜出了个大概。
她不知道扈玉宸是如何避开值守的小厮,在半夜里闯进了进来,但当务之急,是先缓住他……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用力掐住掌心,丝丝疼意让青梨昏沉的意识稍恢复了些。
她在心里小声说着,不能慌……
抬眼看向扈玉宸,青梨面上挤出来一个柔柔的笑。
“扈表哥,夜这么深了,你怎么突然这个时候过来了?”
她说着话,摇晃着身子起身,宽袖不经意间拂过桌面上的茶盏。
桌案上的茶盏和茶杯随着她的动作一应摔在了地上。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碎裂的瓷片溅了满地,惊扰了寂阑的黑夜。
半晌,却不见值守的人过来探听情况。
青梨的心沉了下去。
扈玉宸倒是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下意识缩着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又后知后觉青梨被熏了迷香,人正迷糊着,脚步不稳,不小心失手打了东西,也是正常。
于是又大胆上前。
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青梨只披了外衫的身子上。
扈玉宸咽了咽口水,嘿然笑了一声。
“表妹莫怕,我今夜过来,只是想和表妹说上那夜没说成知心话……”
一边说着,一边一步一步朝青梨走近。
身上的酒臭味顺势弥漫过来。
青梨屏住呼吸,不动声色拢紧了身上的衣衫,缓缓朝窗边退去。
“……表哥来得正好,我如今身上不舒服,正想让表哥替我好好瞧上一瞧……”
光只凭着那一张脸,青梨便能轻易将人的魂给勾了去。
眼下又这般柔着声调说话,令扈玉宸站在原地恍了好一阵的神。
他原以为,今夜有的是一番纠缠,却不想青梨这么快就懂了他的意思……
后背靠上窗边的小案。
趁着扈玉宸不注意,青梨摸索着,将窗扇上的插销取下。
只要再稍稍用上一些力气,将窗户打开,然后她就能跑出去,逃过今晚……
扈玉宸却在这时凑了过来。
这一次,他不再止于口中说的话,而是直接上了手。
肥大短小的手指摸上了青梨的下颌。
“表妹身上是哪里不舒服……和表哥说……”
下颌处的触感油腻又恶心。
有破碎的画面从青梨眼前一晃而过。
昏暗的房间、看不清脸的男人、还有他的笑声……
青梨突然记起了一些被她忘了很久很久的事情。
零零散散,一时竟全都萦绕在了眼前。
不要……不要过来……
纤细的身形隐隐有些发抖。
欲推开窗扇的手一顿。
缓缓下滑,青梨发颤的双手触上了案上摆着的那只梅瓶。
感受到青梨发抖的身子,扈玉宸脸上笑意更深。
“表妹可是冷了,让表哥好好抱一抱你……”
他说着,低下头,手指撩起青梨耳畔的一缕发丝,闭眼深嗅。
强忍住心下泛起的一阵恶心。
青梨踮起脚尖,双手紧握着那只梅瓶,用力往扈玉宸的脑袋上砸去。
扈玉宸身子摇晃了一瞬,倒在了地上,有些不可置信地抬手指着青梨。
“……你……你居然敢打我……”
青梨晃了晃昏沉的脑袋,看着地上还能说得出话的扈玉宸,拿起手上还剩着的半截梅瓶,朝着扈玉宸的头上又来了一击。
鲜血顺着额角滴滴哒哒流了下来。
扈玉宸终于昏死过去。
青梨半个身子无力地倚在墙上。
下颌处似乎还留着那股黏腻又恶心的触感。
青梨掏出帕子,一遍又一遍擦过被扈玉宸摸过的地方。
她爱香,带在身上的帕子都用香薰过,有着淡淡的蔷薇的甜香。
却怎么都擦不掉扈玉宸留在上面的触感……
没有用……她还是很脏……
青梨犯起恶心,捂着胸口呕了起来。
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惹得眼眶里泛了红。
缓了许久。
目光瞥向躺在地上摊成一团肉泥的扈玉宸。
青梨蹲下身子,随意拾起了地上的一块碎瓷片。
扯开衣袖,她看到了扈玉宸摸她的那只手。
瓷片尖利,轻轻一划,扈玉宸掌心便多出了一道血痕。
昏死过去的扈玉宸似是察觉到了疼痛,皱起了眉,手往后缩了一下。
青梨面无表情地用脚踩住了他的手。
手上动作未停。
狠狠用力。
碎瓷片划过扈玉宸的手掌。
一下又一下。
直到扈玉宸整只手掌都变得血肉模糊,青梨才停了下来。
可是……还不够。
目光下移,青梨看向了扈玉宸的胯.下。
她扔了手上那块已经被血迹染红了的碎瓷片,重新在地上找了一块更大更尖锐的。
并不想脏了自己的眼,所以青梨并没有解开扈玉宸的衣裳。
她隔着帕子,将碎瓷片塞到了扈玉宸手中,再捏着他的手往下。
很小。
青梨费了半天,才找到了地方。
手上才刚用力,门外在这时传来了一声轻唤。
“表公子?”
等在门外的小厮听了好几声瓷器碎掉的声响,心里有些不安。
又怕扰了扈玉宸的兴致,只敢小声询问情况。
青梨神智恢复了过来。
手中的碎瓷片落地,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衣袖上还沾了几滴扈玉宸的血。
没听到扈玉宸应声,守在外头的小厮察觉到有几分不对,轻声推开了门。
青梨看着门槛处映出的小厮的影子,回身用力推开了窗。
“表公子……表公子,你醒醒……”
小厮惊呼声响起的同时,青梨跑进了夜色中。
回廊下。
秦安和元阑两人倚着栏杆,抬头看着今晚的夜空。
之前预料的种种糟糕结果都没有发生。
想着俞安行身上的毒终于快能解开了,两人心里的重担卸下,不约而同地站在廊下吹起了夜风。
星月疏朗,夜色很美。
远远的,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黑影。
元阑警戒起来。
直起身子,握住了腰上的佩剑。
越过光影交界处,青梨停了下来。
她就站在廊灯下,脸上镀着一层柔柔的光。
身上只匆匆裹了一件外袍,在跑过来的途中沾了许多尘泥。
凌乱又随意的美。
仍旧是惊心动魄的。
辨出了来人是青梨,元阑心里防备卸了下来。
只在看清了青梨现下的模样后,欲言又止。
“二姑娘……您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眼前无边际的黑暗被驱散了。
青梨松了一口气。
紧抱着双肩的手也卸了力。
她甚至还对元阑笑了笑。
“我……我做了个噩梦,有点担心兄长……所以想过来看看……”
元阑上下扫了一眼青梨。
确实像是刚做了噩梦跑出来的模样。
他之前只觉二姑娘对他们主子是关心,却没想到这么上心,连做梦都梦到了他们主子。
只是……主子才刚换完血,若是二姑娘现在进去,极有可能察觉出异样。
再者,主子现在需要休息,他同秦安才刚出来,自然不能再放一个人进去。
元阑斟酌了几番,方缓声开口。
“二姑娘,眼下夜已深,我们主子已经歇下了,要不属下先送您回椿兰苑,您明天再过来……”
“我不回去。”
没等元阑说完,青梨便摇了头。
她面色如常地说着话,抱着双肩的手却是下意识地用起了力,指甲狠狠掐进了肉里,连肩上的布料也跟着深深陷了进去。
青梨却不觉得疼。
她笑着抬手指了指一边的小花厅。
“我可以在花厅里等兄长。”
只要……可以不回去……
不知是不是风太大,青梨的声音有些哆嗦。
低低的声线被风卷了屋内。
沉沉的昏暗笼罩着,俞安行的身形微顿。
青梨拒绝得干脆,元阑收了将人送回椿兰苑的念头,只想着先将人给安顿好,明日再禀给俞安行。
“那二姑娘……要不属下先带您去偏院歇着,明日您再过来?”
青梨点头应了。
散下来的长发在夜风中扬起。
紧闭的房门却在这时打开了。
俞安行就站在门后。
屋内没点灯,他的背后是一片阴冷的黑暗。
青梨抬眼望向俞安行的方向。
他和黑暗融在一起。
她看不清他。
就连他沙哑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了黑夜的低沉。
她听到他说。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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