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疼
【二十三】
风从开着的门缝钻了进去, 将俞安行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莫名有些阴恻恻的感觉。
青梨站在原地。
她觉得有些冷了,伸手裹紧了身上的外衫。
语气里有几丝犹豫。
“但是……兄长还病着。我现在进去,不会扰了兄长休息吗?”
俞安行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
她抱着双肩站在廊下。
唇上和脸上被夜风吹得失了血色, 苍白若纸。
微弱的光线下, 纤细的身形愈显清瘦。
像暮春时节,剩在枝头的伶仃残花。
青梨不动。
俞安行索性自己往前走了半步。
穿过黑暗, 他站在了光下。
檐灯微弱的光线落了下来,淡淡映在他那一张好看的脸上, 总是上扬着的嘴角给人一种温和的错觉。
他对着青梨笑了笑。
“妹妹刚才不是还说担心我?要是去了偏院, 等下又做了噩梦睡不着, 再跑出来怎么办?”
不同于萧瑟凄冷的冬夜,他眉目间的笑意是温柔清润的, 轻易便融化了青梨心里的防线。
俞安行病得很重,青梨还以为,他早就歇下了。
却不想她刚刚说的话,他竟然全部都听见了……
“……那今夜,就打扰兄长了……”
青梨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踏上台阶,到了门口。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光着的双脚, 青梨却又有些犹豫起来。
她刚刚跳窗时的动作大, 跑得又急,连绣鞋都未来得及穿好……
一路跑过来,现在两只脚上沾满了泥。
她很脏。
她记起俞安行房内铺着的茵毯。
她这样进去, 会将他的毯子弄得一团糟……
俞安行垂目,瞥了一眼青梨往后藏了又藏的双脚。
他可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手畏脚了。
又或者, 这是她想出来的什么新花样。
漆眸里有一闪而过的戾气。
唇角向上勾起, 俞安行面上笑意加深。
“妹妹又客气了, 不打扰。”
长臂一伸, 他握上青梨的手腕,将人直接拽了进去。
眼看着青梨就这么进了屋,元阑想要出声阻止,被一旁的秦安踮起脚捂住了嘴。
房门在两人眼前关上。
元阑费上了些力气才将秦安的手扯开,疑惑地看向他。
“主子才刚醒过来,您不是说要让他一个人好好歇上一歇吗?
秦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元阑一眼。
“漫漫长夜,有人相伴,岂不比你主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里面呆着要好上许多?“
元阑不解地小声嘟囔着。
“可那还不是您把我给拽出来了?我也可以进去陪着主子……”
上下轻睨了元阑好几眼,秦安颇为嫌弃地摇了摇头。
“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的模样,哪里能比得上方才进去的那个女娃娃?”
提到青梨,秦安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双眼睛笑得直眯成了两条弯弯的细缝。
“我看呐,那女娃娃长得好,看着同你们主子倒是相配得很。”
“可是……二姑娘是主子的妹妹……”
秦安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一个年轻人懂什么,你说说,他们二人可有半分钱的血缘关系?”
元阑思忖了一瞬。
“这倒确实没有……”
“那不就成了?我来京都时,景老头子还缠着让我替他好好相看个外孙媳,我看呐,眼前这个就不错。刚好就在府里,吃起窝边草来,多方便。”
元阑只觉自己被秦安绕了进去,还想再说些什么,人却被秦安一把给拉走了。
“行了,你主子今夜有人看着了,你就到偏院里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吧。”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着离开。
廊下安静下来,便愈发显出屋内的岑寂。
摸着黑进了屋里,青梨的心一直提着。
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才注意到里间里还燃着一根短烛,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不想下一瞬,不知从何处窜进来一股冷风,不偏不倚,正巧便吹熄了跳动的火苗。
浓浓的黑暗侵袭而来。
青梨什么也看不见。
心神瞬间紧绷。
俞安行转过脸。
他在黑暗中俯下身子,看向青梨惶惶不安的眼。
慢慢地、耐心地欣赏着。
她确实很怕黑。
他握着她的手腕,她也没像上次那样要拂开。
只安静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模样看着格外乖巧。
唇角在黑暗中勾起。
俞安行松开了青梨的手腕。
还顺势往后退了半步。
然后,他低眸。
看着她的手如他所料般主动追了上来。
视线笼罩在一片漆漆中,青梨的心神一直紧紧绷着。
身侧倚赖的俞安行突然松了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朝他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
她想拉住他的衣袖。
但她看不太清,阴差阳错地,她牵上了他的手。
俞安行掌心的温度依旧是玄凉的。
但青梨不敢松开。
突如其来的接触。
宽袖后的大掌僵直了一瞬。
俞安行的手一动不动,任由着那抹柔软缠绕上来。
青梨的手带着暖热的温度。
俞安行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手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地流淌过来,将他的手熨热。
因着积毒颇深,俞安行的体质是寒凉的。
一年四季皆是如此,他只能感知到别人的温度。
但许是今夜换了一次血的缘故。
他的指尖在青梨手中一点点变得温热,是久违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她的体温,通过指尖,一点点渡到了他心里。
青梨没察觉到俞安行此刻的变化。
只顾着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她怕他再将她给放开。
力度大得有些出乎俞安行的意料。
他似笑非笑的声线响起。
“妹妹怎么这么怕黑?”
俞安行以为会听到她娇着嗓同他抱怨。
但眼前的人久未出声。
黑暗中,有一滴湿漉的液体滴落到了俞安行的手背。
温度滚烫。
好似能将人给灼伤。
“噗——”
俞安行拿起一旁放着的火折子。
蜡烛被点亮。
原来在两人的旁边便立着一架烛台。
朦朦胧胧的光晕散发出来,他垂下眼睫,要去察看青梨的情况。
青梨却比他更快地低下了头。
他只看到她了一个乌黑的发顶。
“兄长再多点一盏灯吧。”
放得极轻的嗓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青梨的肩背也在轻轻发着抖。
她没有哭出声。
但俞安行很清楚地知道她在哭。
他抬起被她的泪滴沾湿的手背,看了一眼,放到了唇边。
她的眼泪带着蔷薇的淡香。
但不是甜的。
又咸、又涩。
俞安行蹙眉,看了一眼旁边那点跳动着的火苗。
手背上似乎还残着她那一滴泪。
隐隐让他有些不自在。
弯着的唇角放了下来。
“还害怕?”
青梨点头。
俞安行不说话。
他牵着她往前走了几步,点燃了另一座烛台上的蜡烛。
烛光亮起,俞安行却没停下来。
手上微微使力,他将青梨拉向了自己的身侧。
青梨只觉自己几欲贴到了俞安行身上。
鼻尖擦过他,淡淡的草木气息清晰可闻。
俞安行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青梨看着他的动作,不解抬头。
匆匆一瞥,她第一次看到面上不带一丝笑意的俞安行。
精致的眉眼变得清冷,少了平日里的平易近人,教人不敢轻易接近。
第三座烛台被点燃。
俞安行仍旧未停下来。
他一直牵着她。
房内所有的烛台一一被点亮。
暖黄的烛光盈了满室。
青梨仍旧低着头。
她不敢去看俞安行,心里隐隐觉得有些难堪。
打娘亲去世后,这是她第一次,在旁的人面前哭出来。
俞安行紧紧盯着她精致小巧的下巴,而后抬手捏住。
青梨被迫抬起了头。
她眼眶里还蓄着泪水,眼尾被洗得泛红。
雪白的脸上沾了还未来得及擦去的涟涟泪水。
俞安行盯着她眼尾处逐渐蔓延开来的嫣红,想起了方才尝到的苦涩。
菡萏园时未能见到她落下的泪,今夜他得偿所愿,亲眼见到她了哭。
心里却并未因此而生出任何的欢愉来。
这一认知令俞安行心内烦躁了一瞬。
青梨不想对上他的视线,别过脸去。
随着她的动作,俞安行的指尖不小心触上了她脸上沁凉的残泪。
他松开了禁锢她下颌的手,大手托上她一边脸颊控于掌心。
青梨的视线再无法逃脱。
“妹妹怎么突然哭了?”
他面上不再带笑,但语气仍旧是和煦的。
音调温柔得好似三月的春水。
青梨心里隐隐生出一丝冲动。
想要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他。
可是……
她揪住衣角。
将那股冲动压制了下去。
“……是……扈表哥……他半夜……进了椿兰苑来寻我……”
“我摔碎了放在桌面上的茶盏,趁着混乱……才跑了出来……”
掐着掌心,努力不再去想那些陈年旧事。
青梨一字一句,平静地将今夜的事情说了出来。
只是,省略了她对扈玉宸所做的那些。
青梨想,左右事情已闹得这般大,自然不会再同那日在菡萏园发生的那桩事一样能这般轻易揭过。
扈玉宸半夜来寻她,这样的消息传了出去,于扈玉宸而言不过无伤大雅,于自己而言,却是致命的。
且她还一时失控,伤了扈玉宸。
既怎么都瞒不过去,早些同俞安行说了,或者……能让事情有些转机……
至少,她今夜是和他在一起的。
至于伤了扈玉宸的事,她不会认下,凭着扈玉宸的一面之词,也逼不了她。
淡黄的光晕笼罩在青梨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柔的轮廓。
俞安行一双眼睛仔细地看着她的脸。
没有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可是……不过一个扈玉宸,能令她哭成这般?
他突然记起,他初回府时的那一夜,她对着扈玉宸时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面上晃过一丝自嘲的笑意。
他总是在期待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长眸黯淡下来。
青梨说完。
却没等到俞安行的回应。
她禁不住抬头去窥他面上神情,恰好撞进了他眼眸中。
他正定定地看着她。
目光穿过横亘在二人面前那一方烛台,染上了烛火的灼热,一眼望过来,似要将她从里到外灼烧个透。
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
俞安行唇角缓缓展开,付之一哂。
他收回了手,徐徐坐在桌旁。
面上又带上了如往常般,滴水不漏的温润笑意。
他往青梨眼前递了一方帕子,兀自轻笑一声。
“我还以为,妹妹是因着那个噩梦,为了我才哭成了这般模样。”
火苗在他漆色的瞳孔里跳跃着,他目光里灼热的温度未曾消散。
“……我心里自然也是一直牵挂着兄长的。”
青梨小声说着,抬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顺势转过脸去,移开了与他相对的视线。
缓缓地擦过眼角的泪,柔顺的丝绸布料沾染上了几点湿润的痕迹。
帕子上有俞安行的气息。
淡淡的草木香。
搭在桌面的长指随意轻叩了叩。
俞安行姿态闲适。
“表弟如此胆大妄为,妹妹应去将此事禀给母亲。”
言下之意,便是不该在这时来寻他。
青梨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兄长说的是……只我当时一时情急,只想到了兄长……”
俞安行目光仍旧望着她。
她说只想到了他。
她的话不知真假。
但是……
不可否认,这句话,确实有那么一点……取悦到了他。
长眸眯起,俞安行在这时注意到了她通红的下颌,问她。
“怎么弄的?”
顺着他视线望过来的方向,青梨知晓了他问的是什么。
长睫慌乱地颤着。
那种油腻恶心的触感似乎又在下颌处冒了出来。
她勉力压下心里的情绪。
只是那些画面,又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
半晌,青梨方出声回了他。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却不知声线一直在隐隐发着抖。
“……他用手摸了上来……很脏……所以、我用帕子擦了,力气有些重……”
俞安行静静听着,垂眸扫了一眼她在地上的影子。
离他有些远。
他淡声开口。
“过来。”
青梨不解其意,只依着他的话,在他身旁坐下,才发现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瓶药膏。
长指沾上药膏,伸到青梨眼前。
她顺着他动作,微微仰起了头。
大掌搭在她脸上,带着薄茧的微凉指腹慢慢覆上了她泛红的下颌。
掌心处,女子的肌肤细腻若雪。
俞安行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那抹白,不知想到了什么,指尖微顿,他没有收力,直接便将药膏抹了上去。
青梨只觉下颌处被他触碰过的地方泛起了丝丝密麻的疼意,忍不住轻吸了一口气,小声抱怨了一句:“有些疼。”
俞安行恍若未闻。
手上动作甚至还重了一瞬。
她倒是会和他喊疼。
“这药的药性有些烈,上药时难免会有些疼,妹妹且忍着一些。”
男子的身量高,青梨仰着头,看到了他说着这话时眼底沉着的关切笑意,便也不作他想。
俞安行上完了药,指腹却仍旧覆在她的下颌处。
轻轻抚过,细细摩挲着,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
青梨忘记了扈玉宸摸上来时的感觉。
只记得俞安行指尖的触感。
有些痒痒的。
她不排斥他的触碰。
俞安行收回了手。
他视线沉沉地看着她。
“不脏了。”
疏朗的声线擦过青梨耳畔。
她和他离得很近。
衣角相触。
淡淡的草木香包围着,她沉溺在他的气息里,回不过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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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大婚之日,冷宫的废太子褚南川起兵造反,夺皇位,掠佳人。
容澹湄身上大红的嫁衣还未来得及换,当晚便被送进了褚南川的寝宫。
红绡软帐里,灯影幢幢,面前的男人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再寻不见当初的半分柔情。
容澹湄知道他怨她。毕竟当年容家见他失势,当机立断便解除了自己同他的婚约。
褚南川称帝,对外颁发圣旨封容澹湄为后,对内却将她囿于他的长宁殿。
***
外夷来犯,褚南川率兵出征,敌兵击退,他却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容澹湄携才三岁的幼太子上朝,垂帘听政。
再醒来时,褚南川却失了忆。
容澹湄看着眼前的男人,轻挑起他垂落耳际的一绺墨发,语气暧昧。
“你啊,可是这宫里最得本宫欢心的男人。”
她看着男人逐渐变红的耳廓,笑得张扬又妩媚。
昔日他对她作弄的花样,她可要一点一点,好好偿还到他的身上。
——接档文《折青梅》求收藏——
宝珠初见祁樾时,不过是三四岁的稚儿。
彼时他是大燕最受尊崇的太子殿下,矜贵地立于云端,不可亵渎。
再见到宝珠时,祁樾却只能以女子的面貌示人,苟且偷生,于泥淖中挣扎。
而宝珠仍旧是那无忧无虑娇养在闺阁的乖乖小姐。
嘴角一弯,腮上藏着的圆酒窝便会露出来,日头倾泻进去,烁烁生辉。
耀目得让他只瞧上一眼,便想毁掉。
第24章 哭
【二十四】
俞安行要去将手上的药膏放好, 窸窸窣窣的细微响了许久,青梨才收了思绪。
她起身,跟在俞安行身后。
“兄长……小鱼还在椿兰苑, 或者……可以让元阑把她也一道接过来吗?”
小心翼翼的语气里藏着期待。
俞安行不应声。
眼角余光瞥见青梨近在咫尺的那方裙角。
她不知什么时候就跟了上来。
说话时, 温热的气息柔柔地拂过他的后背。
她今晚总是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俞安行想了想。
觉得就像身后跟了一个拖油瓶。
但他心底好像并没有旁的人口中那种不耐烦的感觉。
长臂轻抬,他将药膏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
目光顺势掠过窗牖外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漆黑天色, 突然便想到了一件事。
他并不关心她的婢女。
她说了,她才知道她今夜没带着人就来寻他了。
可是, 她怕黑。
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俞安行转眸, 视线落在她赤着的双足上。
她外衫披得松垮, 双足藏于其中,依稀可看见上头沾着的泥尘。
里间的茵毯上, 在她踩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不大不小的泥尘污渍。
青梨循着他的视线,自然也看见了毯子上的痕迹,忙开口。
“……兄长放心,毯子是我弄脏的,我明日便同小鱼一道帮兄长洗干净。”
“不用, 这毯子不值钱, 弄脏了再换新的便是。”
俞安行说着话,目光黏在她足间。
惹眼的雪色被泥尘掩映,窥不出原本的样貌, 教他有些扫兴。
“浴间就在隔壁,妹妹可要去洗一洗?”
脚上被泥尘裹着的感觉并不舒服, 青梨自然也想。
可是……
“我来的时候有些着急, 并未带上鞋子……”
俞安行眉眼含笑。
“无碍, 妹妹可先穿我的。”
说着, 他低下视线,打开了身旁的一个柜子。
青梨偷偷探头去瞧了一眼。
俞安行的衣服比她想得要多上一些。
只大多都是月白一类的浅淡颜色,有些单调。
只转念一想,又觉只有这般颜色才同他温和儒雅的气质相符。
青梨怀中抱着俞安行的鞋,依着他的指示,抬手轻按了按里间的墙面,果然有一扇可活动的小门能打开。
浴间就在里头。
比青梨想的要大上许多。
正中的浴池里,袅袅热气从其间徐徐升腾而起,氤氲了满室。
大理石雕刻成栩栩如生的芙蓉花式样的龙头,缓缓吐出热汤。
青梨想到了自己在椿兰苑里的浴桶。
两厢对比,心里隐隐感叹着。
只才刚往浴间里走上了一步,她又停下步子,回头去寻俞安行的身影。
“那兄长,小鱼她……”
隔得有些远了,烛台上的火苗跳跃着,有些晃眼,青梨有些瞧不清楚俞安行的神情。
“妹妹不用担心,元阑自会去将人带过来。”
小鱼一人还在椿兰苑里,青梨担心扈玉宸会对小鱼不利。
听得俞安行这般说,她放下心来。
缓步走进浴间,青梨的身影被渐渐弥漫过来的水雾所掩盖。
俞安行抬眸望着她。
直至小门被关上。
唇角挂着笑,身子抵上桌案,他低低轻咳一声。
血腥味涌起。
俞安行垂眸,淡淡扫了一眼帕子上那团晃眼的红色。
秦伯说得没错,果然还是要静养才行啊。
路过正燃着的燻笼时,长指温柔一掷,染了血渍的帕子就这么轻飘飘落了下去。
火星溅染到了易燃的布料上,火苗轰然便蹿了起来。
帕子很快燃烧殆尽,归于灰烬。
青梨进了浴间,俞安行一人半倚在了床榻上,手中随意执着一本书册。
他并未吩咐元阑去椿兰苑将她口中的婢女接过来。
毕竟,那是她的婢女。
可不关他的事。
手中书册翻过一页,浴间的水声也恰好响了起来。
隐隐约约传到耳畔。
哗啦——哗啦——
比外头呼啸着吹过的风声还要吵人。
俞安行阖起了手中的书册。
池子里的活水温度适宜,青梨洗净了脚,还忍不住多泡了一会儿,才起身用一旁的毛巾擦干了足间的湿漉。
俞安行的身量高,鞋子自然也大。
她踩进他的鞋里,只能勉强拖着步子行走。
推开小门,从浴间里出来时,青梨才发现原本屋内燃起的烛火悉数被灭了大半。
只余床头处的那支蜡烛还点着。
火苗在夜风中岌岌可危地跃动。
俞安行已躺到了床上。
看样子似是已经歇下了。
青梨努力放轻了动作,小声地拖着步子到了床边。
俞安行并未睡着。
他的目光落在她双足上。
泥尘被洗去,雪色重新出现在眼前。
就藏在他的鞋子里。
若隐若现。
精致小巧的形状,很是好看。
长眸里蕴起一层浅浅的笑意。
他问她。
“妹妹今夜歇在哪儿比较好?”
语气里似带上了几丝疲倦。
青梨眉间轻皱了皱。
想来他身上还带着病,都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才会熬到了现在。
且她还麻烦了他小鱼的事情。
禀着一报还一报的心思,青梨摇了摇头。
“我在这里守着兄长就好。”
她说着,拉过一旁的小杌子坐在了床头,双手乖顺地撑着脸,看着床上的俞安行。
一双眸子嫣然。
俞安行转过脸去。
他闭上眼。
感官被放大。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周遭溢满的蔷薇甜香。
便彻底没了睡意。
夜阑人静。
青梨坐在床前。
放下的幔帐遮挡了她的视线。
耳畔只能听到俞安行均匀又细微的呼吸声。
不再去想扈玉宸今夜闯进来的事情,青梨心绪渐平,便开始觉得一人呆呆地在床前有些枯燥起来。
忍不住掀开了幔帐,探头进去偷偷瞧了一眼。
俞安行似乎已经睡熟了。
高大的身形躺在床上,双手规矩置于两侧。
就连睡着,他也是这般板正无趣的模样。
青梨嘴角撇着,轻摇了摇头。
不过……俞安行虽时时刻刻都这般恪守成规,但不可否认,他那张脸是生得极好的。
燎燎的烛光隐约,穿透帷帐,光影落在他侧颜的轮廓上,容色曜丽。
他这般静静躺着,比之平日里瞧着,多添了几分不容亵渎的清冷。
青梨俯下身子,朝俞安行凑了过去。
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无论是他微抿的薄唇,还是他英挺的鼻,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俞安行的眼睫又浓又密,被烛火映照,在他光滑的皮肤上留下两扇美好的阴影。
青梨心里生出了几丝作弄的心思。
细嫩的指尖轻拨了拨他翘起的羽睫。
又很快地缩回了手。
但俞安行睡得很沉。
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呼吸的节奏依旧均匀。
青梨便大胆了起来。
指尖先是划过了他鼻梁硬挺的弧度,而后又落在他的唇上,细细描摹着他的唇形……
将俞安行的脸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睡梦中的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青梨觉得有些无趣了。
她重新撑着脸坐回了小杌子上。
今夜在椿兰苑时,她实则也没睡多久,又再寻不出什么可消遣的东西,不免也有些倦了。
轻打了个哈欠,青梨决定先趴在床边小憩一下。
反正她离得近。
俞安行有了什么动静,她第一时间也能听得见。
青梨沉沉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青梨努力眨了眨眼,努力辨认着面前的情状。
很快,她反应过来。
这是……她幼时在姑苏住的宅子……
意识仍旧有些恍惚。
在姑苏时,青梨同娘亲的日子并不总是开心的。
父亲走了,小姑总埋怨她和娘亲是府中的累赘,总爱趁着娘亲出去打理铺子时变着花样作弄自己……
甚至还……
耳边响起一个嘈杂又尖利的妇人声音。
很熟悉。
她抬起头,看到唐芸那一张长脸。
“阿梨,你娘就在里头等着你,还不快些进去。”
那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小小的她看着紧闭的门,不敢进去。
她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
是唐芸塞给她的。
“可是,阿娘今早出府的时候和我说是去看铺子了,怎么会在里面呢,我要小姑和我一起进去。”
唐芸不知道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这么难缠,失了耐性,直接拦腰将她拎了起来。
她手脚并用地大声挣扎着。
手上的糖葫芦掉在地上,滚了一地,晶莹的糖浆染上一层又一层灰扑的泥尘。
她被扔进了那个昏暗的房间。
紧接着,那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半撑着手臂,俞安行直起了身子。
面上还残着青梨方才凑过来时带着甜香的温热呼吸。
他仿效着她,探身出去,高大的身形笼罩着趴在床畔的她,气息深沉。
只可惜,青梨睡得很熟,一点也没察觉。
俞安行再凑近了一点,静静地看着她酣睡的侧颜。
烛火洒在她脸庞上,冷白的肌肤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安静又乖巧。
只是……她口中明明说着今夜要守着他,结果竟是比他还要先早睡了过去。
俞安行抬起手,掐了掐青梨小巧的鼻尖。
看着她沉睡的眉眼变得惊慌失措,他才有些得逞地笑了笑。
挺拔笔直的鼻梁下,好看的薄唇轻勾起了几分弧度。
他想收回手,已睡过去的青梨却不知做了什么梦,双手急切地摸索着。
她抱上了他的手。
口中也不知小声胡乱呢喃着什么。
俞安行听不太清。
却突然想起了他在梦中听到的她那一声软软的轻唤。
她叫了他的名字。
他想听她再唤一声。
紧盯着青梨翕张的嫣唇,俞安行俯身靠了过去。
却只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娘亲”。
不是在叫他。
俞安行的面色沉了下来。
手上微微使力,他想将手臂从她手中抽离出来。
只才刚动了动,他身形又立马僵住。
俞安行感受到了手背上湿漉一片的痕迹。
青梨在睡梦中哭了出来。
一声又一声,喊着“娘亲”。
紧紧抱着俞安行的手用着力,指甲深深嵌进了他的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
青梨的哭声终于停了下来。
只是鼻尖仍旧止不住地小声抽泣着。
瘦削的肩背一直在发抖。
长指将她额前被泪水浸湿的碎发往后拨开。
俞安行看向青梨红肿一片的眼眶。
她今夜哭了整整两次。
漆眸沉静又长久地望着她的侧颜,目光不曾移开。
时间缓缓流过,夜空中挂着的疏星朗月在朵朵夜云中穿梭。
良久。
直至青梨小声的抽泣也停了,俞安行方轻手轻脚地将自己的手臂收了回来。
有些发麻。
从床上起身。
俞安行蹲下身子,手中帕子轻柔地擦过青梨眼睫上挂着的残泪。
替她将脸上的泪擦了干净,他才看向自己沾满了她泪水的手背。
手背上横亘着的那几道新疤被她的泪水打湿了个彻底。
眼下又添了她指甲的掐痕。
弯弯的,像一轮皎洁小月牙。
连带着那几道突兀的疤也变得顺眼起来。
俞安行低低轻笑了一声,附到青梨耳畔。
“妹妹如今可是愈发得寸进尺了。”
不仅抱着他的手大哭。
还敢掐他。
青梨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再被耳畔的动静惊扰,禁不住又动了动身子。
身上本就松垮的外衫随着她的动作变得愈发凌乱,露出的肩线纤薄,缓缓往下蜿蜒,勾勒出圆润的弧度,若隐若现。
长眸久久地凝视着。
有些好奇。
烛台上的火苗在风中摇曳。
男人昳丽的长眸里多出一丝烛火倒映的光亮。
指尖微动。
他探出手去。
触感是出乎意料的柔软。
呼吸莫名重了几分。
他舍不得松开手。
长睫垂下,遮掩住了被夜色染深的眸光。
俞安行愉悦勾唇。
掌心覆着,又再捏了一下。
他是去替她办事,总归要讨些利息才是。
窗外树啸呜呜,婆娑的树影在窗扇上摇晃着起舞。
俞安行解开了身上的外衫,将还在睡梦中的青梨笼罩了个严实。
临出门时,他回身看了一眼烛台上那根快要燃尽的短烛,换上了一根新的。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血
【二十五】
元阑不情不愿地被秦安拖拽到了偏院。
又耐着性子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天。
老头子终于累了, 打了个震天的哈欠,抖了抖自己的小白须,嘟嘟囔囔地翻身上榻睡了过去。
元阑则出了门。
双手紧抱着佩剑立在廊下, 半个身子倚靠在门槛上闭眼小憩。
身为暗卫多年, 他早已养成了这般休息的习惯。
若是非要叫他躺回床上,他只会觉得万般难受。
有一阵轻风从眼前拂过。
身形紧绷了一瞬。
元阑倏然睁眼, 眼底眸光凛冽。
只在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俞安行时,忙又急急停了手上欲拔剑的动作, 有些诧异地开口。
“主子?您身子正虚弱着, 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嘘。”
俞安行抬起长指置于唇上, 示意元阑噤声。
他疏朗含笑的眉目沐浴在月光清辉中,仿若是无意间坠落人世的翩翩谪仙。
秦安最易小题大做。
若是将他给吵醒, 肯定会大声嚷嚷着让人即刻躺回床上去。
俞安行不想惊扰了屋内休息的秦安。
他未对元阑多做解释,只低声吩咐。
“随我去一趟椿兰苑。”
夜空中的星月流转。
跟着扈玉宸过来的小厮一直等在椿兰苑外头。
屋内连续传来一阵又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教他有些心惊肉跳的。
他心里愈发不安,决定自己上前打探一番情况。
先在门外轻声询问了几句,等了片刻,却没听到扈玉宸的回应。
那种不安感愈发强烈了起来。
小厮轻推开了门, 还未来得及走进里间。
远远的, 他就见到了扈玉宸躺在一地的血泊上。
平日里他就是个跟在主子屁.股身后溜须拍马跑腿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登时就被满屋子的血腥味给吓得两腿战战。
他哆嗦着身子行到扈玉宸身旁。
蹲下身子,他伸出两指放到扈玉宸鼻下。
好在人还活着。
小厮心里松了一口大气, 顺势跌坐在了地上,抬手抹了一把额上渗出的冷汗。
又上前用力摇晃了扈玉宸好一阵。
“表公子……表公子……您醒一醒……”
扈玉宸早便昏死过去了, 喊了半天, 也没见有个反应。
小厮环顾了一下四周, 屋内除了一个昏睡过去的婢女, 再无其他人。
最该在这里的二姑娘却不见了。
眼睛提溜一转,小厮隐约猜出了一些今夜的情状。
二姑娘的模样如花似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然不愿就这么委身到表公子身上。
只是没想到那二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下起手来竟这般重。
小厮匆匆扫了一眼扈玉宸血肉模糊的右掌,莫名觉得自己的右手也开始痛起来了,连忙移开了视线。
眼下扈玉宸还没醒过来,小厮心里也没谱,只怕今夜这事东窗事发之后自己小命不保,决定先带着扈玉宸离开椿兰苑再说。
只扈玉宸又是个体胖的。
躺在地上软软地摊成了一滩肉泥,小厮龇牙咧嘴了好一阵,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将人给挪动个分毫,只好放弃了。
趁着漆黑的夜色,他猫下腰,一路小跑到了后照院,决定去寻几个交好的小厮过来给自己搭把手。
椿兰苑里很安静。
俞安行踏着月色进了院子。
才刚到了青梨房间门前,鼻端便闻到了一股极为浓重的迷香的味道。
他蹙起了眉。
元阑上前去察看情况。
他先用剑柄将门轻推开了一条细细的门缝。
透过这道缝隙,他看到了躺在外间榻上失去了意识的小鱼。
除此之外,房内再无其他人。
确认没有其他异常,元阑方才推开了门。
俞安行缓步走了进去。
进了里间,停在地上的扈玉宸身侧。
枫木地板上有着斑斑血迹。
还很新鲜。
元阑跟在俞安行身后进来。
见到在地上躺着的扈玉宸,抬起脚用力踢了踢他腆起的肚腩,不见他有反应。
大开的窗扇在夜风中前后摇晃着。
俞安行来到窗边,看到窗下的花草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她是从这里跑出去的。
回过身去,俞安行的目光落在扈玉宸血与肉模糊交织的掌心上。
耳畔响起女子柔弱的声线。
“……我摔碎了放在桌面上的茶盏,趁着混乱……才跑了出来……”
薄唇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俞安行低低轻喃了一句。
“妹妹总是这般不诚实。”
似是在自言自语。
元阑虽没听清,却也不敢多嘴去问。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家主子亲自过来椿兰苑一趟是为了什么。
俞安行垂目冷睨了一眼地上的扈玉宸。
清贵的皂靴抬起,徐徐落在了扈玉宸粗短的手指上。
男人的靴子上头用银线细细绣了一簇傲骨的冬竹,在皎洁的月下愈显高洁清正。
俞安行眉眼含着笑。
脚下的动作不慌不忙。
只慢慢碾磨着。
一根接着一根。
骨头碎裂的细密声音在岑寂的夜空中响起。
本被青梨砸得昏死过去的扈玉宸因着手上钻心的疼痛而稍稍恢复了些意识。
他嘴角抽动着,半睁开了眼,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又因为太疼而昏了过去,唇边吐出了一滩恶心的白沫。
待到十指的骨头悉数断裂,扈玉宸的两只手掌已软绵绵得不成个样子。
俞安行停了脚上动作。
长眸看向地上那片被鲜血完全覆盖的碎瓷片。
她倒是比他想得要狠一些。
只是……几块小小的碎瓷片,到底还是比不上刀剑来得锋利。
俞安行抬手,抽出了元阑腰上的佩剑。
剑身在寒夜里泛出粼粼的冷光,映出他温润的眉眼。
他垂下眸子,剑锋在扈玉宸的两只手臂上不疾不徐地比划着。
终于,他找到了合适的角度。
锋利的剑刃一寸寸刺入皮肉,有鲜红的血珠源源不断地从其中蹦了出来。
但好在,没有溅上俞安行的衣角。
月白的衣袂被风扬起,依旧纤尘不染。
扈玉宸的两只手臂从他身上脱离出来,被摆成了对称的姿势。
孤零零地躺在血泊中,带上了诡异的美感。
元阑接回自己的剑,看了一眼俞安行,欲言又止。
“……不过是斩断两只手,这些事情,您让属下去做就行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俞安行低头。
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褶皱的衣袖。
“身上的毒积着,总要动一下手,才免得日后手生。”
主仆二人对地上躺着的扈玉宸恍若未见,平静地叙起了闲话。
寂静的月洞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响动,打断了二人。
有低低的交谈声响起。
由远及近。
扈玉宸这事是个棘手的,那小厮在后照院里磨破嘴皮子说上了好半天,用上了自己一整个月的例银来开价,才勉勉强强说动了两个同伴来帮一下自己。
一路上商量好了对策,三人猫着身子到了椿兰苑。
带头的小厮先上前准备开门。
小心翼翼抬手触上了门板,他没注意到跟在后面的那两个同伴都摸着脑袋晕晕乎乎地栽倒到了地上。
“吱呀——”
小厮推开了一条门缝,才要回头招手让同伴跟上来,脖子便被冰冷的剑刃给抵住了。
剑刃锋利,轻易便擦破了他颈间的皮肉,一道清晰的血痕出现在他颈间。
有丝丝缕缕的疼意顺着脖颈蔓延而来。
小厮顿时就软了身子,浑身都失去了力气,歪歪扭扭地也要倒在地上,被身后的元阑一把提了起来。
“想不想活命?”
男子的声音低沉又冷淡,语调没有起伏。
小厮僵着脖子,不敢回头去看,几乎是想也未想地就拼命点头。
“……大侠……大侠饶命……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小的能办到……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小的也万死不辞……”
“别讲那些虚的,用不着你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带着你家主子到花楼里去逛上几圈,三日后再带着他回国公府就行了。”
小厮哆嗦着求饶。
“……大侠,不是小的不愿意做,只是如今我家主子昏过去了……小的没办法将他带过去……”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小厮还想多问什么。
脖子上被剑鞘重重一击,眼白翻了上来,也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一切都已处理完毕。
天边泛起了一层浅淡的鱼肚白。
交代了元阑记得将还在昏迷中的小鱼一道带过偏院,俞安行先行回了沉香苑。
他推门进去。
烛台上的蜡烛烧了整夜,仍旧没有燃尽。
融化的烛泪缓缓滴落下来,在烛台上积着,冷却凝固成一团。
床畔的青梨仍旧保持着他离开时看到的动作,柔婉的眉眼沉睡着,很安静。
眼眶的红肿消了些,只仍旧还在泛着红。
俞安行抬手,用指腹轻轻抚过她眼尾殷红的轮廓。
青梨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触碰,眉头皱了起来,嘴里也跟着小声呢喃了一句不知什么。
他勾笑,收回了手。
胸腔处急急传来一阵痒意。
他压抑着,极轻地咳了一声。
有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嘴角处划过一道鲜红的血痕。
又很快被他用指腹擦去。
长指轻抬。
他将指尖上染的猩红一点点描摹到了青梨唇上。
他想,也要让她尝一尝他鲜血的味道。
身上的力气渐渐消散。
俞安行觉得身上泛冷。
他上了床。
将青梨的手拢在心口,汲取到了一些微薄的暖意。
她的手总是暖的。
俞安行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他再醒过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粉紫色的晨霞堆积在天际,有些晃眼。
本趴在床畔的青梨却不见了踪影。
屋内只剩下他一人。
紧紧握着她手的手心也空了下来。
他的手还是寒凉的。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羞
【二十六】
今日的天气是难得的晴好。
晴朗起来, 就连一连刮了好几日的风好似也跟着小了许多。
天际覆着一层不浓不薄的灰云,将初冬清冽的日头隐绰遮掩在其中,露出来一点点浅淡的碎金色泽。
有破碎的光斑落在正中的青石板路上, 削减了几分院子里景致的萧瑟与单调。
几只冬雀停在墙角的那几簇青竹上, 啾啾的清脆鸟鸣一早便响个不停。
俞安行盯着空落落的掌心,眉眼间聚拢起浓浓的戾气。
他昨夜披到她身上的外衫, 也被她整整齐齐叠好,规矩地放在了床头。
瞧来有几分碍眼。
俞安行面无表情地从床上起身。
只在低下头时, 身形又愣住了。
手背上的那几道伤痕依旧狰狞。
但有人替他抹上了药膏。
淡淡的草药气息萦绕在指尖, 令他整只手都不由僵了一瞬。
目光看向微微下陷的床畔处。
那是青梨昨夜一直趴着小憩的地方。
俞安行别开了眼。
心里想着——多管闲事。
他面上隽秀的眉眼仍旧是一派无波无澜的温和与平静。
心里的情绪却是一直在上下起伏着。
所以他又忍不住轻咳了起来。
咳嗽声惊扰了站在廊下的身影。
门打开。
毡帘被来人轻轻撩起。
俞安行循着声响往门口的方向望过去, 眸光有片刻的停顿。
青梨缓着步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昨夜里她跑过来时,身上只松垮地裹了一件外衫, 如今已然穿戴齐整。
发髻用玉簪松松挽了起来,露出一截莹白细腻的玉颈。
再往下,锁骨的线条分明。
俞安行突然发现,她这样也很好看。
青梨走进来,又驻足踅身去关门。
窗外淡淡的天光从门板上刻镂的花纹细缝中映照进来,浮动在她周身。
回眸间, 她往床上看去。
一只苍白纤长的手从垂地的幔帐后伸出。
俞安行深邃俊美的面庞露了出来。
“妹妹。”
他温柔的目光穿过幔帐尾端晃荡的细碎流苏望了过来, 久久停驻在青梨身上。
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光影都为之失色。
在那一瞬间,青梨的呼吸下意识便轻了几息。
她怕惊扰到他。
俞安行在病中, 脸上是苍白的颜色,却仍旧俊美异常, 只眉眼间似含有深深的倦意。
“兄长可是又不舒服了?”
青梨低声询问着, 将手上抱着的那簇小白花先搁在了案头。
嫩黄色的花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着, 其间点缀着几滴还未消散的莹澈晨露, 在光线的照射下泛出粼粼的微光。
她站在门口。
即便她的影子被投射在窗棂处的日光拉长,稍稍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离俞安行也仍旧很远。
俞安行不喜欢这样远的距离。
他未开口应青梨的话,只是又抵唇低低轻咳了好几声。
咳完,他微垂下头,抬手抚着胸口,模样瞧来虚弱至极。
眼角的余光却是眨也不眨,定定地落在青梨身上。
他在静静等待着。
果然。
青梨很快便轻着步子行至床畔。
感受到她逐渐靠近的气息,俞安行面上笑意加深,有深深浅浅的涟漪在他眼底晕散开来。
青梨如同昨夜一般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双手托腮与俞安行对视。
干净的眼睛里盛着明亮的光,像缀满了一层细碎璀璨的星子般。
长眸盯着她。
她眉间似蹙非蹙,不知是不是真的在担心他。
但此时此刻,她离他很近,而且确实在看着他。
俞安行盯着她的眼睛,能清楚地看她清透的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
“我没事,只是醒来时没看到妹妹,动作有些急了。”
青梨今日醒得早,一是被昨夜里的那个梦搅得有些心神不宁。
二来……则是想再偷偷回椿兰苑看一下情况……
只是她才刚要踏过月洞门,迎面便遇上了从外头走进来的元阑,堵了她的去路。
从元阑口中得到他昨夜已将小鱼带到了沉香苑的消息,想了想,也就没回去,只同元阑说自己是特意过来给俞安行摘花的。
青梨关切地看着俞安行,语气里不无自责。
“我醒得早,念着兄长还在病中,怕扰了兄长,于是就先出去了。”
嘴角噙着笑,俞安行看着青梨纤长的眼睫,淡声开口。
“我身上带着病,成日里都呆在床上,哪里会扰到我?妹妹下次若是早醒了,可要记得叫我。”
“好。”
青梨应声,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昨夜的事本就是意外,她因着这意外才守了俞安行一夜,哪里还会再有下一次?
她答应得很快,俞安行初醒时的消极情绪消散了些,目光越过青梨,掠向了她放在案上的那几支小白花。
同他前些日子在她窗台前看到的那几支白花很像。
是了,她那日说过的,过些日子会送花过来给他。
过了这么多天,她也没忘。
青梨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起身将那簇小花拿在了手上,递到俞安行眼前。
“我记得兄长之前去椿兰苑时,好似很喜欢这花,刚刚便特意在院子里摘了一些,好看吗?”
纤纤的十指掩映在白嫩的花瓣中,愈发显出指尖处泛着的那点粉红。
俞安行知道她的手很软。
白花散发着淡雅的香气。
他却从中敏锐嗅出了夹杂在其中的、不太明显的蔷薇花的甜香。
目光在花瓣间流连,俞安行缓缓点了点头。
“好看。”
得了俞安行的肯定,青梨更开心了。
她征得了他的同意,起身到一旁的博古架去寻合适的花瓶。
博古架上形形色色的瓷器摆得琳琅满目,寻不出一处空余的地方。
虽瓷器的数量瞧着多,但摆放得很是齐整,且被打理得很干净,光滑的表面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灰尘。
式样众多的花瓶被放置在博古架上的最后一层。
琳琅满目,有端庄大气的斗彩玉壶春瓶,亦有精致婉约的天蓝釉花觚。
至于其他的,青梨便叫不出名字来了。
她乍一眼望过去,只觉一双眼睛都要花了。
但即便如此,少了花枝的装点,单凭几个光秃秃的瓶子,再如何精贵奢华,房间内看起来也仍旧是了无生机的。
青梨挑中了一个淡雅的青釉素瓶。
她拿起来问俞安行。
“这个如何?”
她想,素白配上雅致的浅青颜色,应是相宜的。
俞安行应声望过去,眉眼间也跟着漾出一层浅浅的笑意。
他却根本没看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只看着她。
“只要妹妹喜欢便好。”
他这般说,青梨便当他是同意了。
眼睫低低垂着,她认真将手上的花插到素瓶中,又再抚着下巴细细端详着,调整了一下花枝的位置。
最后,她将花瓶摆放到了俞安行床头的桌案上。
这样一来,即便是在床上,他也能清楚地看见。
瓶里的花枝在微风中轻轻前后摇摆着,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在这萧索枯寂的冬日里,很是鲜活。
和她一样。
但和他却很不一样。
鲜活、生机这些词,同他向来都沾不上边。
目光微移,俞安行看向站在一旁的青梨。
她的眉眼里堆砌着笑意,隽秀又灵动。
摆好了花瓶,青梨又提着裙裾坐回了床边。
长眸眯着,俞安行瞥了一眼手背上的伤痕,冲着眼前的人扬了扬手。
“这是妹妹替我上的药?”
青梨点头。
只是在说到这事时面上又禁不住有些支支吾吾的。
说来也是,昨夜她本来只是想着阖眼小憩一会儿,结果不知怎么回事,竟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还梦到了那些旧事……
今早她出门时,路过妆台,虚虚往台面上立着的菱花铜镜里瞥上了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红肿成一片的眼眶,想来应是夜里做梦时她哭了出来……
也不知自己的动静有没有扰到俞安行,若是教他也听见了自己的哭声……
青梨心底难免会觉得有些难堪。
且她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俞安行的外衫也就罢了,自己的手竟也被他握住了,就紧紧地贴在他心口处……
她现在再回想起那个场景,仍旧会不可避免地生出些莫名其妙的羞赧来。
急急地收回手时,她恰巧便见到了他手背上的伤痕……
俞安行察觉到了她面上神情细微的变化。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脸庞。
“妹妹在想些什么?”
因着身上的病,俞安行这些日子的嗓音一直沙哑得不成样子。
近些天来才恢复了些,只是没有全好,清冽好听的嗓音中夹带着一丝嘶哑的声线,低低响在耳畔,似乎暗藏着缱绻与蛊惑。
青梨的心弦轻易被拨动。
她的鬓发被挽起,耳畔碎发掩映下,小巧的耳垂隐约露了出来,泛着细腻柔和的光泽,恍若上好的无暇珍珠。
眼下却被他轻轻重重喷洒过来的呼吸烫到。
俞安行凝神,静静看着那点雪白一点点变得粉红。
有些意外。
他禁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青梨的思绪被俞安行这一笑拉了回来,
她注意到他突然的靠近,身形往后退了退。
“……没想什么……”
她慌慌忙忙地随意应了他的话,目光下意识瞥向床头上被她叠得齐整的、他的外衫。
俞安行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温声开口解释。
“昨夜里妹妹睡了过去,我半夜时朦朦胧胧地醒过来一次,听到妹妹口中一直小声地喊着冷,便替妹妹披上了我的衣服,妹妹莫怪。”
昨夜里睡得昏沉,青梨实则对大多数事情都没了印象。
粗略想了一下,自己从椿兰苑里跑出来时,夜风吹到身上,好像确实是有一点冷的。
“怎么会,倒是烦扰兄长了……本来昨夜我是想守着兄长来着的……”
青梨心里的疑虑被打消,重新看向俞安行手背上的那几道疤痕。
“兄长可是不小心让伤口沾了水?还是忘记上药了?我记得之前的伤口没有这么深,怎么会留疤了呢?”
“左右不过多了几道疤痕,没什么要紧的。”
青梨却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可是在手上留着几道疤,多不好看。”
俞安行从她的话里挑出了重点。
“妹妹不喜欢我手上的疤?”
青梨反问他。
“哪里有人会喜欢在自己的身上留下疤痕?”
长眸沉沉地注视着手背上那几道显眼的痕迹。
她不喜欢。
好在,他手上的疤痕尚新,还可用玉颜膏来祛疤。
视线轻移,俞安行看向他和青梨之间的分界线。
她刚刚往后退了退,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又远了一些。
可昨夜里,她却是缠人得紧。
眉梢轻挑,他再一次紧逼而上。
长翘的眼睫抬起,似从青梨面上缓缓拂过。
余光瞥见她雪白的耳垂再一次慢慢地泛成浅浅淡淡的粉红颜色。
很有趣。
唇角缓缓勾了下,送出一声笑。
“元阑办事不细致,总会忘了给我上药,比不得妹妹的细心。”
“不若妹妹这几日就留在沉香苑陪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回头修文的时候发现给病人送白花好像并不是很合适(doge
第27章 陪
【二十七】
俞安行的眸子直直地望了过来。
大抵是因着在病中的缘故, 他温和的眸光里似乎带上了几丝脆弱的意味。
教人一看,便不忍心拒绝。
青梨几乎是下意识便要答应下来了。
可她突然又想到了扈玉宸的事情。
其实……留下来陪他也不是不行,可她想要多一个筹码。
“……我心里忧心兄长, 自然想日日夜夜都陪在兄长身边, 哪儿也不去……可是……”
话说到一半,青梨欲言又止。
她的声音放得很柔软, 睫毛微垂下来,是一副可怜又为难的模样。
锐利的视线稳稳停驻在青梨浓密的乌睫之上。
长眸从她面上细细窥探而过。
俞安行盯着她半垂着的眼睛。
她惯会在他面前作弄出这么一副假模假样来。
长睫低低覆着, 遮掩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俞安行又轻轻咳了一声, 微哑的声线适时打断了青梨才刚酝酿好的一番话。
他的长睫失落垂下, 连眼神也跟着黯淡了下来。
“怎么,妹妹是不愿留下?可是妹妹之前一直说很担心我……眼下却是连陪一陪我都不肯吗?”
“妹妹昨夜说了让接过来的婢女, 我已经让元阑接到偏院里来了。”
“元阑回来的时候还同我说,在妹妹的房间地板上看到了血迹……”
他状似不经意间提起,青梨心下却是一惊。
俞安行紧紧地盯着她。
看着她被吓得眉心一跳,他的心情才好上了一些,语调故意放得又缓又长。
“我还以为,是妹妹瞒了我什么, 追问他, 却不想——原来是他瞧错了。”
不过短短的一刹那,青梨的心却是历经了大起大落的两个极端。
俞安行低眸去看她揪得紧紧的衣角,慢慢笑了起来。
“妹妹交代的, 我都做了,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青梨的思绪被俞安行话里的血迹一词给全然勾了去。
失神间, 她下意识便点头应下来。
“好, 那我待会儿就和小鱼回去收拾东西……”
俞安行安静地看着她柔婉的眉眼轮廓, 慢慢展开一个笑颜。
对了, 这样才乖嘛。
他徐徐开口。
“妹妹待我可真好。”
青梨看着他的笑,愣了一会。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欲拒还迎的条件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我、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表哥进了我院子的事情……我留下来陪了兄长,日后……若是有其他人问起,兄长能不能替我瞒下来?”
锐利的视线稳稳停驻在青梨浓密的乌睫之上。
直盯得她的长睫有些不安地颤动起来,俞安行才柔声答应了。
“妹妹这么关心我,昨夜还守了我快一整夜,这不过是一桩小事,我自然会帮妹妹。”
他话里听来是感激的,青梨心里却是生出了几丝心虚的意味。
毕竟,她对他的关心,算不得有多真。
案几上,立着的青釉素瓶里供着几支简单的小白花,白嫩的花枝在晨风中温柔地晃动着。
素净的白,搭上雅致的青绿,两种浅浅淡淡的颜色相结合,瞧着很是相配。
青梨起身离开,打算去寻小鱼。
跟在前头带路的元阑身后,青梨一路到了偏院。
还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她就听见了小鱼同旁人带笑的寒暄声。
再走近一点,青梨瞥见了小鱼站在廊下的身影。
小鱼人瞧着一切如常,不像是有事的模样,想来昨夜扈玉宸并未来得及对小鱼做出些什么。
青梨这才松了一口气。
目光越过小鱼,落到站在她对面的人身上。
是一个一脸喜笑颜开的小老头。
眯着眼端详了一会儿,青梨认出那人是老太太派人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请进府上的神医。
听说他名唤秦安,性情古怪得很,怎么小鱼会突然同他一道攀谈了起来?
她朝着两人走近,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两句他二人说的话。
“……你们家姑娘自幼长在姑苏,那平日里可是喜食清淡?……你家姑娘生辰又是何时……”
倒似乎是在议论自己?
青梨心里愈发纳闷起来。
听到身后渐趋靠近的脚步声,正聊得一派热火朝天的两人适时停了下来。
小鱼回身,见到来人是青梨,兴奋地迎上前来。
秦安就站在原地,也不上前打扰。
期间只捋着自己的小短须,静静地看向不远处的青梨。
他越看越满意,脸上的笑也就跟着愈发欢喜了起来。
青梨注意到秦安落到自己身上的、赤/裸裸的打量的眼神。
但她并不觉得冒犯。
同秦安作别,主仆二人从偏院里离开,一道回椿兰苑收拾东西。
过了月洞门,便彻底将沉香苑抛在了身后。
行在回去的青石板小道上,小鱼终究是没能按捺住心底的好奇,小声询问了起来。
“姑娘,您怎么突然就跑到沉香苑里来了?”
昨日夜里,小鱼撑着晕晕乎乎的脑袋醒了过来,乍一眼瞧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元阑,差点就被他黑沉的影子给吓得魂都没了。
再一听元阑说青梨自己一人已先到了沉香苑,更是惊讶,也再顾不上许多,一路跟着元阑过去了,在偏院里暂且歇过了一晚。
本来小鱼心里就是满腔困惑,现在听说青梨还要收拾东西到沉香苑里暂住几日,心里是愈发好奇。
听了小鱼的发问,青梨眉间又禁不住微微皱了起来。
“扈玉宸昨夜里闯进来了。”
不过短短的一句话,小鱼听了,脸色却是登时便难看起来。
“那姑娘……”
“放心,我从窗子里跳了出来,跑到了沉香苑去,没有大碍。”
虽说回椿兰苑的路上偏僻,但毕竟是在外头,担心被有心人听去了,主仆两人未再继续说下去。
回到了院子,到了屋内,紧关上房门,彻底没了旁人,青梨才将事情说了出来,只是怕平白惹了小鱼的担心,省略了其中的诸多细节。
但小鱼仍旧听得胆战心惊,到最后还开始自责起来。
“都是奴婢的错……昨夜竟然睡死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差点就让姑娘陷入了险境……”
“这哪里是你的错,昨夜里,我自己也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应是扈玉宸在其中用了不知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青梨安慰了一番小鱼,又再问起了昨夜的事情。
“……昨夜你同元阑一道离开时,可有看到了房内和平日里有何不同?”
小鱼摇头。
“奴婢当时头晕着,没有太注意,但没见着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
青梨听着她的话,挑开珠帘,缓步走进里间,低眸看向地板。
地面上四溅开来的碎瓷片、一滩又一滩的血迹都不见了踪影。
她皱了皱鼻尖,仔仔细细嗅了一番。
房内甚至连一丝血腥味都闻不到。
屋内的陈设一应如常,就好似昨夜里的事情不过是她梦境一场。
唯独窗台案几上那只不见了的梅瓶提醒着,一切都是真的。
青梨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奇怪。
俞安行说,元阑夜里过来,一时眼花才将地板上的污渍看成了血迹。
除此之外,再没有看到什么其他的。
那就是在元阑过来之前,就有人将昨夜里的一地狼藉都给收拾干净了。
能是谁呢?
青梨只想出了一个扈玉宸。
昨夜里的事情,俱是因着他突然闯了进来才引起的。
他醒了之后,许是在担心着事情闹大了对他不利,才会将一切都给收拾妥当了?
怎么想便怎么怪异。
总归现在事情还未传开,也不知道扈玉宸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青梨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不打算再在椿兰苑里继续耽搁下去,唤来小鱼,开始收拾带往沉香苑的东西。
两个院子里只隔着一堵墙,离得很近,即便是后面发现有什么东西缺了,回来再拿也方便。
是以青梨并不打算拿太多,也省得后头再带回来的时候麻烦。
小鱼的手脚快,动作麻利,很快便收拾好了大半。
本来,小鱼心里还在纳闷着自家姑娘为何突然要往沉香苑去小住几天,知道昨晚院子里闯进来一个扈玉宸之后,只巴不得青梨赶快过去。
沉香苑里有世子爷和元阑在,看那个扈玉宸还敢不敢再进去。
想来他就是欺负自家姑娘在国公府里无依无靠的,之前姨娘在时……
小鱼叹了一口气,不再继续想下去,只是面上又忍不住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姑娘,若是表公子日后将这事闹起来了……世子爷他……会帮我们吗?”
青梨肯定点头:“会。”
毕竟刚才离开时,她才问了他。
他说了会替她瞒下此事。
小鱼一直挂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好在现在府上还有一个世子爷能护得她们姑娘周全。
一边叠着手上的衣服,小鱼一边想了想近来青梨同俞安行两人间的交集,只觉得俞安行替青梨解了好多次困,是个大好人,不由开口。
“奴婢仔细想了想,世子爷是个性子良善的,待姑娘也极好,瞧着倒似乎比对大姑娘还要更好一些。”
青梨未应声,只是在心里小声腹诽了几句。
俞安行病了,她往沉香苑送去的鸡汤不曾断过,还亲自跑了几趟去嘘寒问暖。
她都做到了这般地步,若是俞安行不待她好,那才是真不正常。
收拾好了东西,两人又重新回沉香苑去。
青梨以为自己不过也随着小鱼一道住在偏院,就白日里有闲暇时再去俞安行房里照看一下他。
不料她才刚想往偏院的方向拐过去,就被迎面走过来的元阑挡住了去路。
元阑冲着俞安行房间的方向比了比手。
“二姑娘,属下方才已经按着主子的吩咐腾出地方了,您直接将东西拿进去便好了。”
青梨却有些不敢进去。
这和她想得并不一样。
怎么还真要她日夜守着俞安行呢?
“……兄长需要静养,我住偏院就行了……”
元阑摇头。
“主子说了,偏院的条件不好,万万不能委屈了您。”
被安排住进偏院的秦安就站在元阑身后,听了这话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扁着嘴嘟嘟囔囔了好几句,才捋着自己的短须,背着一只手,从元阑身后缓缓踱步出来。
到底是年轻人没经验,还得靠他来。
秦安笑眯眯地看向青梨。
“你兄长身上的病重的很,还得要劳烦二姑娘贴身替老夫看着才行,若是什么时候犯了病没人知晓,时候迟了,可是什么灵丹妙药都救不回来喽。”
秦安一番话说得极重,青梨也再没了拒绝的理由。
接过小鱼手里的东西,进去了。
俞安行就站在门口等着她。
推开门,她直接跨步进去,未来得及躲避,鼻尖堪堪擦过他的胸口,差点儿便撞到了他身上。
长臂及时抬起,扶住削肩,帮她稳住了身形。
温润的声线响在耳畔。
“妹妹可要我替你将东西放好?”
俞安行说着,低眸看向青梨手中抱着的衣物,长指才刚要触上她怀中的布料,又被她一把夺过。
青梨摇头。
“……我自己来就好了。”
虽说匆匆忙忙间,她不过让小鱼随意挑拣了几件日常的衣服,但里面有她的小衣……
她拒绝了,俞安行也不再坚持,替她指了指里间衣柜的方向。
“方才妹妹回椿兰苑去收拾,我也让元阑清了些东西,妹妹的东西直接放在空着的地方便好。”
青梨依着俞安行的指示,打开了衣柜。
柜子里的衣物数量却似乎比她昨夜里的匆匆一瞥要更多,几乎整个柜子都已放满了东西。
唯独只剩下了最高的顶层还空着。
青梨努力踮起脚尖。
却还是够不着。
俞安行站在不远处,负手含笑,闲适又从容地看着她的动作。
他可是特意让元阑收拾的最高的一格。
轻风拂过薄唇,带起一抹浅笑。
俞安行身上穿着的是青梨昨夜里披的外衫。
衣角被风扬起,衣裳布料间有若有似无的蔷薇甜香漫过鼻尖。
他朝青梨走过去。
站在身后,双手虚虚环过青梨的盈腰,他接过她手里的衣物。
“我来帮妹妹。”
温热的气息柔柔喷洒在青梨颈侧。
有些痒。
她忍不住偏头躲了躲。
眼角视线瞥见俞安行的衣角朝自己贴了上来。
她的衣角就藏在他的外衫之间。
很近很近。
俞安行替青梨将衣物放了上去。
长眸看向她特意藏在两三件裙裳间的精致小衣。
他手上动作放慢了些。
指腹缓缓划过她小衣上头绣着的花朵纹路。
他将她小衣的模样看了个清楚。
上面绣着的是一朵小小的、盛开的蔷薇花。
很适合她。
俞安行的心情愉悦起来。
一时没注意,有个小东西从柜子里掉了出来。
青梨低头去看。
她认出来,那是她给元阑的梅花络子。
只是那络子似乎被人给解开了,乱糟糟地纠缠着,成了一个无序的线团。
尾端还有烧过的焦黑的痕迹。
一看便知这络子很不得主人的欢心。
青梨面色一僵。
第28章 花
【二十八】
梅花络子静静躺在带着自然纹路的枫木地板上。
恰好就掉落在俞安行的身侧。
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青梨低头捡起, 抬手时,指尖不小心触碰上他的衣角。
她将乱成一团的梅花络子紧紧攥在手心,抬头看向俞安行。
“这个梅花络子……是我给元阑的……怎么会在兄长这儿?”
莹白的面庞倒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 让她唇瓣那抹勉强挤出来的笑意有了几分无力的剔透与脆弱。
期间。
青梨一直紧紧攥着手心。
她太过用力, 指甲触上细嫩的掌心,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掐痕, 她也浑然不觉。
俞安行对上她的视线。
很奇怪。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很害怕被她知道。
薄唇勾起的弧度罕见地僵硬了一瞬。
但只在刹那间, 这个古怪的念头被抛掉, 他又恢复了自如。
眉眼间染上了一如既往的、没有丝毫瑕疵的笑意。
清隽的眉梢微挑, 一双精致的长眸在迷惑中显出几分惊讶来。
“这是元阑前几日给我的……想不到原来之前它是妹妹的东西……”
“那……是兄长……将它弄成这个样子的吗?”
揪了揪络子上被烧得焦黑的尾端,青梨低声询问着。
俞安行含笑摇头。
“自然不是。”
青梨的目光静静停驻在他俊美的面庞上, 似是想要窥探个究竟。
最终却也只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俞安行皱了眉,声线里添上了几丝若有似无的失落。
“妹妹不说话,可是不信我?”
“不过说来也是怪我……我以为这不过是元阑无聊时弄的小玩意,也就没多在意,说不定是平日里进来收拾的下人们不小心弄成了这般模样。”
“若我知道这是妹妹亲手结的络子,定然会放在心上……”
他这一番话里的言辞语气说得很是恳切, 长眸目光却一直不动声色地凝望着青梨耷拉着的失落眼眉。
是他将她的梅花络子弄成了如今这副一团糟的模样……
她是因着他, 才会不开心的啊。
心里因着这个念头,诡异地升腾起丝丝缕缕的欢愉来。
唇角勾笑。
“妹妹再重新做一个给我,好不好?”
青梨没有立即应下。
但她听到眼前的他抵唇轻咳了一声。
她又禁不住抬眼望过去。
他似蹙非蹙的长眉微微蹙着, 含上丝丝缕缕的愁情。
即便身在病中,也丝毫未损他身上风华。
他的风骨这般清正, 青梨自是不相信如他这般的人会说出谎言来戏弄她。
这络子并非是他直接弄成这样的……
只不过是……因着他的不在意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青梨心里仍旧不好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这国公府里, 向来没有人会在意她, 她应该早就习惯了才是……
但俞安行, 应该和其他人是不一样……
眼底眸光渐渐黯淡了下去。
只是很快。
青梨又转念一想,俞安行和旁的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一直以来,她对他的一举一动……也只不过都是逢迎,当不得真的……
虚情假意久了,真真假假的,一时倒把她给弄糊涂了。
青梨想通了,再抬起头时,眉眼间的失落消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星星点点的笑,缀满了眼底。
“那兄长想要什么样式的络子?”
她的笑是明媚的。
落在俞安行眼中,却又莫名变得有些刺眼起来。
她竟这么快就不在意这事了?
他拧着眉心,鼻端萦绕着她的甜香。
几乎是想也未想,他下意识便答了她。
“我想要朵蔷薇花。”
寻了剪子,青梨坐到了一旁的桌案前。
她垂眸,低低垂下的眉眼很是专注。
本是想用剪子将烧焦的尾部给剪掉的。
青梨想了想,最终却只是将剪子随手放在了一旁。
纤细的指尖在混杂无序的线团中辗转,很快便将其捋顺。
在椿兰苑里无聊时,她总会和小鱼结络子来打发时间,梅花、兰花、菊花、荷花……
什么样式的她之前和小鱼都试过了,却是偏偏没编过蔷薇花样式的。
她本想提声唤来小鱼,让她去将图册给拿过来,但想了想,又觉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反正……能敷衍过去也就行了。
青梨低头,纤细的长睫也跟着覆下。
她心里虽是敷衍的想法,神色上却是说不出的认真。
专注着手上的动作,青梨没有心神再去关注一旁的俞安行,也不知晓他就站在她身后。
俞安行瞥了一眼在她手里变得异常乖巧的线条。
她白嫩的纤指在其间灵活翻转着,他看不清她手上的动作,失了兴致。
她耳畔虚虚掉落的一缕碎发被他握在手心把玩,成了此刻供他消遣的玩物。
地板上映出二人被日光拉长的身影。
乍一眼瞧过去,他好像在身后拥着她。
俞安行眯眼瞧着地板上他和她亲昵的剪影。
看了许久,心里那点没来由的郁郁消散了些。
青梨的动作比他想得还要更快。
掌心才刚松开她的碎发,她便回过头来。
那缕带了他气息的碎发顺势一扬,在空中带起一道细微的弧度,又缓缓归于平静,乖顺地贴在她耳侧。
“好了。”
青梨将编好的蔷薇络子递到俞安行眼前。
“我之前没和小鱼编过蔷薇样式的,兄长可不要嫌弃。”
俞安行抬手接过,闻言低头看了一眼。
看第一眼时,下意识的,他只觉这新编好的络子没有之前的梅花络子那般精致。
再细看,莫名还觉得形状有些潦草和随意。
尾端还带着烧得焦黑的痕迹。
他才刚皱了皱眉,却又被青梨的话给吸引去了注意力。
“那……这蔷薇花络子,是只我一人才有的?”
青梨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的动作,眉目间凝结的雪色尽融,悉数在他眼底晕散开来,漾起一层浅淡的涟漪。
似乎是很温柔的模样。
青梨望着他的笑,细细叮嘱。
“兄长日后可记得要好好保管。”
俞安行循着青梨低婉的声线,低眸去瞧她。
她微仰着头,脸庞一派乖巧。
指腹缓缓摩挲过络子上凹凸起伏的纹路。
他想,如果……如果她一直都很听他的话、一直都这么乖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好好保管……
俞安行手中拿着那个蔷薇花样式的络子。
手上的力度却被他放得极轻。
他怕不小心弄坏了。
***
青梨在沉香苑里呆了两日。
却并非如她之前所料般日夜都在守着俞安行,反而是在偏院里同小鱼一道。
她从椿兰苑里收拾好东西过来的当夜,秦安到俞安行房里替他诊脉。
之前秦安口中明明说着要她寸步不离地守着俞安行,防止出了什么变故。
诊脉时却是又让元阑将她带到了偏院里。
整整两日,秦安一直呆在俞安行的房内。
期间只元阑中途出来过几回,面上肃穆的神情教青梨心里隐隐生出了些不安感。
除了俞安行的病,青梨也一直顾忌着扈玉宸那头的消息。
却一直没探听到什么。
好像自从那夜之后,他人便在府上消失了一般。
往日里扈玉宸只顾寻花访柳,正事一件不干,在府上的行踪也是捉摸不定的。
这几日他的身影未在国公府里出现过,也无人注意,只觉他不是回了国子监,便是又不知去哪处厮混去了。
即便如此,青梨的心也仍旧紧紧悬着,吩咐小鱼这几日留神注意点府上其他院子里的动静。
等到了第二日的下午。
俞安行房间紧闭了一天多的房门终于被人打开。
秦安和元阑两人从里头出来,面色比之昨日轻松愉悦了许多。
青梨从小鱼口中知道了这一消息,想去同秦安多探听一点俞安行现今的身体情况。
问过元阑,知晓了秦安眼下正在小厨房里煎药。
青梨脚上步子未有停歇,顺着元阑所指的方向往小厨房走去。
小厨房内有烟雾笼罩着。
站在门口,只能大约瞧见屋内隐绰的人影轮廓。
青梨矮身走进去了,才看清了里头的情状。
灶台上的药吊子在沸腾着,秦安和元翠两人在一旁监看。
注意到身后传来的动静,秦安转过头去。
见到来人是青梨,他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担心在小厨房里头闷,秦安要和青梨到外头去说,被青梨扬手拒绝了。
“在这里说便好,免得耽误了神医您煎药。”
秦安笑笑。
“神医神医的叫着,多见外。二姑娘唤我一声秦伯便好。”
“……秦伯?”
青梨依着他的话,迟疑地唤了一声。
秦安听了,脸上笑意更深,急急地应了声“哎”。
青梨瞧着秦安一副热络的模样,心里只道他的性情似乎也并没有传言中所说的那般古怪。
“……秦伯,我过来,是想问一下,兄长如今的情况可还好?”
她话音刚落,秦安便立马点了点头。
这小子身上的毒俱已被他解了,情况自然比之前好上许多。
“你兄长如今身上的病算是已大好了,只是他身体的底子这些年被耗了个干净,还需得用些药补上个一两载,好好将养才行。”
“不过你放心,虽他底子被伤了,但其他方面……”秦安对着青梨眨了眨眼,“倒是还勉强能用上一用。”
青梨听得一知半解。
只在听到说俞安行身上的病已大好时,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之前府里的人都说,他怕是熬不过今年……
眼下情况却是出乎意料地好起来了。
估摸着时辰已差不多了,秦安回头,揭开药吊子察看情况。
眼见着药已熬好,便将火熄了,再晾了一会儿,才将药装到瓷碗了。
他本欲让青梨把药送过去的,一旁的元翠却在这时伸出了手,拦住了他的动作。
“我把药拿过去给主子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喂
【二十九】
看着元翠径直朝自己伸过来的手, 秦安的动作一顿。
他下意识抬目往青梨所在的方向看去。
青梨却是一点儿也没察觉出此时有些微妙的氛围。
只凑上前去望了一眼瓷碗里热气腾腾的汤药。
浓浓的苦味扑鼻,小巧的鼻尖不由皱成了一团。
对上元翠的视线,青梨笑笑。
“你把药送过去的话, 我待会儿和你一起走吧, 我也想过去看看兄长。”
她说着,回身踮脚, 在小厨房的架子上找到了几罐蜜饯。
挑了个缠丝的青瓷小碟,也不知俞安行喜欢吃什么, 青梨便随手拣了几颗蜜金桔和糖桂花放了上去。
“这药看着有些苦, 我备些蜜饯给兄长送过去。”
元翠手里拿着药, 瞥了一眼青梨手上端着的碟子,冷着声音开口。
“主子从来都不吃这些东西。”
青梨听了, 一时倒觉得手中的碟子变得有些烫手起来。
“……是吗?这我倒是不知道……”
“主子才回到京都不过月余,二姑娘自然不比我更了解主子的喜好。”
屋内气氛因着元翠这话而冷凝了几息。
秦安本在一旁安静听着,此时忙讪笑着出来解围。
他朝着元翠挤眉弄眼地使了个眼色,才又转过身子笑眯眯地看向青梨。
“二姑娘别听元翠这丫头胡说,这药确实苦得很。也是老头子我粗枝大叶的,不比二姑娘细心, 没想到这一茬。二姑娘既已备了蜜饯, 正好可以同元翠一道顺路拿过去。”
元翠不应声。
挤过两人,自己拿着药先走了。
青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规矩地同秦安作辞, 才紧着步子跟上去。
秦安自己一人在小厨房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想到元翠,又摇了摇头, 捋着自己的小短须, 嘴里不住地小声嘟囔着:“这丫头今日又不知犯起什么病来了。”
青梨行在元翠身后, 时不时开口同她搭上一两句话, 想问些俞安行的情况,却也只得到她几句不咸不淡的回应。
同面上总带着笑意的元阑截然相反,一路上元翠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话也少得可怜。
青梨想了想。
她之前虽也只见过几次元翠,但确实没见她怎么笑过,好像也不怎么爱说话。
略微琢磨了一下元翠的性子,青梨便也不再寻她说话了。
已近日暮时分。
翦翦金风懒懒地吹拂而过,院子里的芭蕉和青竹在角落里耷拉着叶片,带着冬日里的颓败与萧索。
后半程路,青梨只安静地跟着元翠,两人沉默地到了俞安行的房门前。
紧闭的房门就近在眼前,元翠的动作不由自主地便轻了下来。
她突然停在门前。
青梨一时没注意,差一点便直接撞上了她的后背。
元翠回过身,冲青梨伸出了手。
“主子昏迷了整整快两日,现下才醒过来,不宜多人进去打扰。你把东西给我,我自己一个人拿进去就行了。”
原来俞安行竟昏迷了两日?
难怪秦安同元阑一直都在房里紧紧地守着他。
这两日,俞安行房门一直紧闭着,外人进不去,秦安也将消息守得严实。
青梨去同元阑打听过消息,但他也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还是今日小鱼路过时,偶然瞥见了秦安从俞安行房间里出来的身影,再拉过了一旁的小厮死缠烂打地问上了许久,才得了消息,又匆匆回来禀告了青梨,青梨这才知晓了。
眼下听元翠这般说着,青梨心里才恍然俞安行这两日的情况竟是这般严重。
难怪秦安不让她进去,只怕是担心这般严重的情况会将她人给吓着。
但好在现在俞安行人已经醒过来了。
她将手上的蜜饯给了元翠。
“那就麻烦你了。”
反正也不急在今日。
秦安说俞安行如今身子已无大碍,那她明日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两人在门外交谈的声音窸窣。
隐隐约约的动静,透过细细的门缝,被微风悄然送至了屋内。
半倚在榻上的俞安行抬头。
日光映照进来,门外两人的身影半落在镂刻着繁复花纹的红木门板上。
长眸望了过去。
目光准确无误地停留在那抹纤细的轮廓上。
看着眼前紧紧关着的房门。
元翠心里还有些紧张。
往日俞安行身边的事情,一应都是元阑亲自打理的,从不许其他的人来插手。
就连这药,也本该是元阑送过来的。
只不过,她今日特意守在小厨房等着,将这活抢了过来。
即便是身为下属……有些事情,她也要当面同俞安行问个清楚。
指尖微微颤抖着,深深呼了一口气,元翠推开了门。
开门的动静响在耳畔,俞安行抬头。
进来的人却只有一个。
是陌生的脸。
长眸里划过一丝短暂的迷茫。
他并不认得眼前这人。
隔着屏风,元翠半点也窥不见里间的情状如何,自然也看不见俞安行。
但即便如此,她也仍旧是害怕的。
驻足在门口,她嗫嚅着小声开口。
“主子,这是秦安今日准备的药……”
俞安行没有听她说话。
甚至没有看她。
视线越过她,穿透门板,直直落到门外那人身上。
该进来的没进来。
不该进来倒是进来了。
俞安行垂下眼。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蔷薇花络子。
唇边浮出丝丝笑意,眼底眸光却是一片阴寒。
“谁让你进来的?”
不带丝毫情感起伏的淡淡声线。
冷若冰霜。
元翠的身子僵直着。
她站在门边,不敢再往前一步。
房门在眼前慢慢阖上。
看着元翠拿着东西进去,青梨转过身子,想要离开。
只是下一瞬,身后又传来开门的动静。
“……二姑娘。”
是元翠的声音。
青梨回头。
元翠又从屋里出来了。
但她进去并没有多久。
青梨的目光从她面上一瞥而过。
不知为何,只隐约觉得元翠的面色似乎变得有些差。
嘴唇几番翕合,元翠颇有些不情不愿地将手上的药和蜜饯又都递给了青梨。
“……主子说让你进去。”
青梨有些意外地挑眉。
她抬手接过东西,想问一下元翠为何突然又让自己进去,但觉得元翠看着自己的目光好像有些古怪。
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只是安静推开门进去了。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青梨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元翠没有离开。
她双手不甘心地握成了拳,就站在廊下等着。
担心会摔了手上的东西,青梨的步子走得小心翼翼,脚步既轻又慢。
在经过外间摆着的那座三层的博山香炉时,她身形停了一瞬,侧目望过去。
往日俞安行也会在屋里熏香。
但总是淡雅的沉香。
今日这沉香的味道却太过浓烈了一些。
刺鼻的香气萦绕了满室,全然将其他的味道都给掩盖了过去。
倒好似不是在熏香。
而是为了遮掩什么。
绕过那座山水屏风,掀开幔帐。
青梨见到了床榻上的俞安行。
他整个人都是苍白的。
面庞、唇畔,均寻不见一丝一毫的血色。
却莫名的,比之从前又好似多添了几丝生气。
青梨看着他。
她突然就想到了冬日孤山上的皑皑白雪。
高洁如斯,不染纤尘。
思绪被眼前的人勾走。
青梨不再去想屋内为何会熏着浓香的问题。
这次也不用俞安行再暗示。
将装着蜜饯的青瓷小碟在案几上放好,青梨端着药碗先坐到了床边。
试了试温度,盛着深褐色药汤的小匙被递到了唇边。
掌心攥着那朵蔷薇花。
俞安行低眸瞧着青梨近在咫尺的娇靥。
他的目光缓慢划过她好看的眉眼、饱满的樱唇,再到脖颈间细腻白皙的肌肤。
掌心的蔷薇花好似化成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种在了他的心里。
有小小的芽尖缓缓从中破土而出。
但他并不知晓。
修长的指腹细细抚摸着蔷薇花络子上细细的纹路。
一遍又一遍。
唇边抵着小匙。
俞安行乖乖地张开了嘴。
许是这药才刚熬好,仍旧还有些烫。
又或许是这药太过苦涩。
俞安行一口一口,喝得极慢。
视线一直停在青梨身上。
盯得她有些不自在。
青梨索性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去看瓷碗里深褐颜色的汤药。
因着她搅拌的动作,汤药跟着晕散开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涟漪。
涟漪归于平静时,上头映照出了他温润含笑的眉眼。
青梨手上的动作一顿,小匙撞上碗沿,发出了清脆的响。
不过是轻轻的几声。
在安静的房内,却仍旧能听得很清楚。
好似是敲在人心上似的。
直至青梨端着瓷碗的手腕将将发酸,一碗药才终于喝完。
俞安行的嘴角却不小心染上了些许褐色的痕迹。
青梨瞧见了,掏出一方帕子给他,才想开口让他擦上一擦,他却十分乖觉地将脸凑了上来。
身形贴着她。
蜷翘的长睫抚过青梨细腻的手背。
帕子柔柔从嘴角擦过。
带着她身上淡淡的蔷薇香。
甜香将俞安行整个人里里外外都染了个透。
收回帕子时,青梨瞧了一眼碟子上装着的蜜饯,有些犹豫。
毕竟元翠说俞安行从来都不吃这些。
但想到他方才喝药时的模样,总觉得那药是很苦的,还是忍不住开口。
“兄长可要吃个蜜饯?”
俞安行仍旧紧紧贴着青梨。
“妹妹喂我。”
好听的嗓音带着病中的暗哑,一点点传入耳膜。
青梨念在他如今好歹是个大病初愈的病人,到底还是依着他的话捏了个蜜饯塞到了他唇边。
薄唇微微张开。
蜜饯虚虚贴着。
蜜饯之后,是她纤细的指。
带着粉嫩的颜色。
很讨人喜欢。
眼底眸色变得深沉。
舌尖触上蜜饯。
还不够。
再往前。
他含住了那点纤细的粉。
轻轻舔过。
指尖触到了一点湿热的柔软,转瞬即逝。
青梨被吓到了,下意识便缩回了手。
俞安行却只是看着青梨的动作。
眼神里似乎有几分不解。
他颇为无辜地咀嚼起了口中的蜜饯。
半晌,薄唇弯起,笑得开心。
“谢谢妹妹,很甜。”
他话音才落,门外传来了一阵接着一阵的脚步声,动静有些大。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元阑的声音传了进来。
“主子,老太太同夫人一行过来了,说是要来看您。”
青梨才被指尖触到的那点湿热吓到,刚急急地收回了手,又听到了元阑的通报,忙着要从床边下去。
鼻端蔷薇的淡香随着她的离开而消散。
长眸不满地眯着。
青梨急匆匆地跳到脚榻上。
她今日穿着简单的襦裙,腰间有两条系带。
随着她的动作,腰带在空中扬起,弧度翩跹,又轻柔地落在床边。
俞安行盯着那条薄若蝉翼的腰带。
只觉有些惹眼。
大腿一抬,压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帮
【三十】
青梨一心只想着从床上离开, 丝毫没有察觉到俞安行的动作。
腰上的系带被俞安行紧紧压住。
她欲从脚榻上下去,被腰际的力道拉扯住。
人往后歪倒,纤细的身形直直往床上栽去。
俞安行只懒懒靠在床榻之上, 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动作。
温香软玉, 恰好便撞了个满怀。
薄唇慢慢勾起。
眼前一黑,青梨鼻尖被砸得微痛。
也顾不上许多, 她摸索挣扎着要从床上起身。
抬眼间,正对上俞安行意味深长的眼神。
她就在他的怀里。
向来一丝不苟的衣衫被她的双手扒拉得凌乱一片。
除却中衣, 他身上再无其他衣物, 宽阔的胸膛就这么半露了出来。
青梨的脑子顿时变得乱哄哄一片, 随即,脸色涨得通红。
半撑起手臂, 青梨刚想从他身上下去,身下的人却似乎因着她的动作突然急急咳了起来。
俞安行分外虚弱的嗓音响了起来。
“……咳咳……妹妹不要乱动。”
青梨手上一顿:“……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不是妹妹的错,都是因为我身子太弱了……”
俞安行缓缓说着,看向她眉眼间染上的几分慌乱,薄唇勾起一瞬。
大掌在这时将她无措地半举在空中的双手虚虚拢住,缓缓往他的胸口牵引而去。
毫无阻隔的, 青梨的手又重新贴上了俞安行裸露的胸膛。
他的肤色是白皙的……余光中, 能窥见蜿蜒起伏着的肌肉线条,分明又蕴藏着别样的力量感……
摸上去,手上的触感却是柔软的……
令青梨有些不自在起来。
她浑身发烫。
就连白嫩的指尖也跟着染成了粉红的颜色, 在微微发着抖。
她想把手稍稍挪开,可才刚动了动, 便引来了俞安行落寞的声线。
“……妹妹原来还是嫌弃我……”
青梨面上挤出一个笑。
“……我、我怎么会嫌弃兄长呢?”
“那……妹妹的手怎么一直在发抖呢?”
俞安行半枕着手臂, 眼睛低垂, 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面上受惊的神情。
没等到青梨的回复, 他又极有耐心地俯身凑到了她耳畔,再重复了一遍。
“难不成……是在紧张?”
随着他倾身的动作,未束的一缕乌发顺势垂落在青梨肩际,轻轻擦过,青梨身子颤栗一瞬。
幔帐被风吹落,床上的两个人影模糊起来。
远远望去,倒好像是彻底纠缠在了一起……
房门在此时被人打开。
虽未得到俞安行的回应,老太太仍旧带着扈氏等人进来了。
她过来沉香苑,一贯皆是如此。
俞安行早已习惯,青梨心下却是彻底慌乱下来。
以致于她没发现,俞安行已从床上半直起了身子,大掌松开她的双手,环过她的腰身。
她就跪坐在他腿上。
而手依旧置于他胸膛。
俞安行轻声唤她。
“祖母一行就要进来了,我身上生病没了力气,妹妹帮帮我吧?”
青梨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耳畔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艰涩地咽了咽口水。
“……怎、怎么帮?”
俞安行目光轻移,落在她微乱的衣口上。
她真的很紧张。
被布料包裹住的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长眸眯着,似乎能直接穿透那层碍眼的布料,窥见那团雪白的圆润。
他想起了那天夜里,掌心处分外柔软的触感。
突然就轻笑了一声:“妹妹觉得呢?”
指尖快速搭上俞安行胸前有些凌乱的布料,青梨替他拢起他散开的衣襟。
他身上的气息一点一点朝她侵袭而来。
即便她的头再低,余光也仍旧能看到他硬朗的胸膛。
顺着起伏的肌肉线条往里看去,隐隐约约的,青梨却好像瞥见了他心口处一道小小的伤痕。
俞安行贵为世子,不过是简单的风寒就能惹得整座国公府上下躁动不已。
他养尊处优地长大,又怎么会在心口这样重要的位置受伤?
青梨的心思被那道伤痕分了去。
她的手在他胸前停住。
一时只觉自己是看错了,想更靠近一点看清楚。
俞安行循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心口。
在触上那道陈旧的伤痕时,长眸冷然一瞬。
他拂开青梨停在自己胸前的手,提醒的语序缓缓。
“妹妹可不能随便乱看。”
青梨回身,收回自己的视线。
对着俞安行乖顺一笑。
“……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手脚并用要从他身上滑下去。
途中,指尖不小心触上了他腰间的革带。
再往下,却是一片紧绷的火热。
似乎比他的胸膛还要有力。
青梨好奇,还没来得及多瞧上一眼,手被俞安行一把提起。
她恰好对上了他的眼睛,只觉他眼底眸光似比方才要更深更沉了一些。
还没等思考出个所以然,青梨已经从床上滑落至了脚榻上。
匆匆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再将架子上挂着的外衫取下,青梨给俞安行递了过去。
俞安行才堪堪将衣服穿好,屏风后,莺歌搀着老太太走了进来。
一眼瞧见站在一旁的俞安行,老太太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你怎么就直接从床上下来了,还不快些回床上躺着,仔细吹了风再留下病根来。”
俞安行含笑摇头。
“眼下我身子已好了许多,祖母今日特意过来,我怎么能不下来迎接。”
他在漫不经心应付着老太太,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桌面,目光又落到站在角落里的青梨身上。
落日西斜,有几缕细细的金线从半开的窗牖处折了进来,点点光斑在她眉眼间灵动跳跃。
光线笼罩在周身,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朦胧的轮廓。
透出来一种很特别的美。
教人移不开眼。
屋内没有人注意到俞安行飘离的心思。
老太太听着俞安行说的那一句话,只一个劲地撇着嘴摇头。
“你这孩子……祖母哪里是那般死守着规矩的人,什么都比不得你的身体重要。你就是祖母的心头肉,只要你能一直都好好的,祖母就放心了。”
她说着,上前要牵过俞安行的手。
不过刹那,又被俞安行不动声色地拂开。
短暂的接触,老太太仍旧感受到了俞安行手上的冰凉。
眉间微不可察地僵了僵,又被她唇边挂起的和蔼慈祥的笑意给全部遮掩了过去。
一句接着一句,她对着俞安行嘘寒问暖起来。
“眼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看着呐,你倒好似比刚回府时要清减了些,我让莺歌吩咐下去,叫厨房这些日子好好做些你喜欢的菜式,好让你多吃一些补回来。”
“这么些日子,祖母心里一直惦念着你,也是我这一把老骨头拖了后腿,天才刚冷起来,我便受了寒,不能日日守着你,你父亲任上也忙着……”
话还未说完,老太太又捏着帕子咳嗽了起来。
一声又一声,声线里带着上了年岁的浑浊。
一旁的莺歌忙上前,抬手替她顺背。
扈氏见了,也笑着上前松松挽过老太太的手臂。
“母亲眼下怎么还开始自责起来了?还是多亏了您派人几次三番请得了个秦神医进府,安哥儿病症才好了起来。怎么算,您都是那个大功臣才是……”
死死咬着后槽牙,扈氏才能平静地说出了后半句话。
……谁知道,那个姓秦的倒也还真是个有点本事,竟真能将他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老太太轻拍了拍扈氏的手,嘴里低低地笑骂了一句。
本安静的房间变得分外嘈杂起来。
似乎是很其乐融融的场面。
青梨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除去俞安行回府的那一日,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般模样的老太太。
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依旧觉得很新奇。
再一想,青梨觉得老太太今日过来的时机也很赶巧。
之前老太太接连守了俞安行几夜,便染上了风寒再不能过来。
如今秦安到了府上替俞安行看诊多日,俞安行身子好转的消息才刚传出来,老太太倒是立时就带着人赶过来了……
老太太终于止住了咳嗽。
脸上笑意收敛了些,她看向了站在角落里的青梨。
青梨寻了这个间隙对老太太和扈氏行礼。
“见过祖母、母亲。”
老太太的目光里含上了几丝打量的意味。
“我听说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沉香苑里守着你兄长?”
青梨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椿兰苑离沉香苑近,我听说了兄长的病,便过来瞧瞧,算不得一直守着。”
低垂的眉眼看起来规矩又乖顺。
“是吗?你对安哥儿倒是有心了。”
老太太缓缓应了一声,唇角的笑意淡了一瞬,目光移开,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站在扈氏身后的俞青姣。
不过一个外人的血脉,也知道要在安哥儿跟前挣脸子……
偏偏自己嫡亲的孙女却是半点也不知要多来她兄长面前转转……
思及此,老太太眉头锁了起来。
她重新看向了一旁的俞安行。
“说起来,同椿兰苑相比,你青姣妹妹的院子离你的沉香苑倒是有些距离,她要过来一趟也颇为麻烦,倒是不能同梨姐儿一样这么频繁地过来。”
“早年的事情你都记不起来了,怕是也忘了你青姣妹妹这么一个别扭的性子,她心里想的什么总是不爱说出来。”
“你病着的这些日子,她虽未过来看你,嘴上也没多说什么,但实则心里一直都在记挂着你,夜里也常常睡得不安稳,失眠的病症跟着又犯了起来。虽如此,知晓我今日要过来,她仍旧是早早地便在静尘苑里等着了,可见她对你的上心。”
俞青姣性子傲气,听着老太太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些话来,只觉自己面上挂不住,心里生出来几丝恼意,也不主动应声。
俞安行对着俞青姣轻颔首,面上的笑意淡淡,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劳烦惦念。”
青梨的目光也往俞青姣身上望过去。
俞青姣总是会失眠。
打从青梨进了国公府时起,她便知晓了这一桩。
今日一瞧,俞青姣眼下的两团青黑比起之前来却是要淡上了许多。
并不像是老太太口中所说的睡得不安稳的模样。
青梨的视线驻留在俞青姣身上。
又从她面上缓缓下移,最终停在了她腰上佩戴着的那一个香囊上。
虽然只能够隔得远远的瞧上一眼,但青梨仍旧辨出了那香囊的做工是极精巧的。
上头绣着的鸟木花草栩栩如生,乍一眼望过去,倒好像是真的一样。
只是……
鼻尖轻皱了皱。
整日里和香打交道,青梨轻易便嗅出俞青姣腰上挂着的香囊的味道。
很是熟悉。
似乎是她新近才制出来的安神香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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