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是个大家,胡安白从小就知道。


    “胡家可是帝都里顶级的贵族,”家里人总爱这么和胡安白念叨,“以后啊,安白给我们家争点气,让我们也上帝都去享享福!”


    可那是帝都胡家啊,和我们秋阳胡家有什么关系?


    小小的胡安白噘嘴,不服气地想:我就想在这待着,我们家以后也一直这样子不好吗?


    “听说帝都那边的少爷和安白年纪差不太多,说不准啊,我们家安白还有被选上去当助手的机会,以后就算是当上管家或者心腹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胡爷爷和胡爸爸一遍又一遍和胡妈妈说,说得胡安白也总记得这事。


    这帝都少爷到底是谁啊,怎么到哪都有他?


    “妈妈,我以后不想当那个少爷的助手,他太讨厌了!”胡安白扯着刚刚被幼儿园其他小朋友弄脏的衣服,心里委屈,又想起了这个整天在爸爸爷爷嘴里的少爷,气得想哭,想着想着,他真的哭了出来。


    “安白和妈妈说说,你为什么讨厌那个少爷啊?”妈妈的语气温温柔柔的,一点也不像爸爸和爷爷那下命令一样的语气。


    “他就是讨厌!”小孩子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讨厌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但他就是执拗地知道。


    “他就是讨厌!”


    “好好好,安白不哭了,他讨厌。”妈妈伸出手轻柔地将胡安白抱起来,擦拭干净眼角的泪水,“我们不讲那个少爷了,那安白可以给妈妈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嗯。”


    小安白顿时咧开嘴笑了,伏在妈妈的怀抱里,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自己记得的事情,稚嫩的童声里眨眼间又溢满了欢乐。


    .


    “你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吗,你居然听小孩的一句话就想放弃?!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有记忆起,小安白还是第一次见爸爸这么粗鲁地大叫。


    半夜被噩梦吓醒的小安白低头瞧着自己并在一起的脚尖,有些犹豫自己要不要敲开父母的房门。


    里面隐隐约约的指责声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好像怎么流也流不尽,小安白抓着自己的枕头无助地蹲下。


    可是自己房里好吓人,不想回去。他瘪嘴。


    过了一会,感觉里面的声音小了点,小安白又鼓起勇气站起身。


    “......他是你的孩子啊,你就不能尊重一下孩子的感受吗?”


    “......都说了,那是孩子不懂事,以后他就知道我们是为了他好!”


    爸爸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妈妈,但胡安白还是第一次听到妈妈吵架。


    大人吵架好吓人啊。小安白一下子不敢敲门了,只好靠着门坐在地板上,凉凉的。


    又过了一会,里面安静下来,胡安白把下巴放在软软的枕头上,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就到了医院,喉咙干干的,手背上插着针管,和地板一样凉,床边的妈妈低着头不知道在干嘛。


    再一看,妈妈就望了过来,红着眼,说话的声音怪怪的,像是被哽住了一样:“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再后来,胡安白想,不知什么时候,他也开始想去当那个连面也没见过的帝都少爷的助手了,或许是妈妈越来越少言的样子太令人难过,也或许是周围人对他的唯一要求只有这个,他拼命地朝着所有人期望的方向发展。


    这样的话,妈妈应该会开心吧?


    夜晚强打精神学习晦涩难懂的知识,第二天又被帝都胡家派来的辅导老师劈头盖脸地责骂,遇到过不了的难关也只敢在家里偷偷哭泣,生怕爸爸又来问及自己的实习情况、妈妈落到他头上隐忍的抚摸。


    从蝉鸣的夏日走到落雪的冬日,从懵懂知事到能对商业上的状况能够说出点浅薄但独特的理解,胡安白独自走得艰难但坚定,直到回过头来在面试官前述说自己的成长经历,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走这么远了啊。


    期间不乏有某些校园里诞生的谣言终于传到他这,学校里的恶魔冲着他张牙舞爪,胡安白的生活逐渐开始波动,就像很久以前,老师夸赞他的表现时,他家里的情况一样......


    胡安白翻出了自己以前藏的日记本,破破烂烂,布满了孩子恶作剧般的混乱笔迹。


    忽然发现日记里也曾经出现过同伴的身影,只是现在看来全是模糊不清的一道影子。


    原来,


    他们也早就走了啊。


    灰尘颗粒般漂荡在旧物间,像珠宝般折射着窗外璀璨的阳光,却在唯一来访的人离开后沉淀下来,落在一本被遗落的崭新笔记本上。


    ......


    这样的生活终止在期待已久的第二轮测试结果公布时。


    因为,


    胡安白没通过第二轮测试。


    他再也没机会进帝都胡家的门。


    .


    平常也只需用一个小时的路程,池少阳硬生生走了两个小时。


    这个时间段属于下班的高峰期,车流拥挤,一个红绿灯能让长龙排到足足一公里外。第一次见到那么长的车队以近乎蜗牛的速度缓慢移动时,大师兄就下定决心,绝不在市区打车。


    好在当时为他介绍路线的那两人也讲清了打车的利弊,并且给出了其他解决方案——


    悬浮地铁。


    秋阳市地下交通发达,线路遍布全市,甚至于部分市郊,但大师兄池少阳租的房子正好不在此列,也可以解释为当时便宜的钱就是花在了时间上。


    池少阳对此接受良好,步行几公里回家对他来说都是小事,也就是工作的地方实在离得远还人多监控多,不好明目张胆用异于常人的速度疾行而只能搭乘交通工具。


    这对每天都在节省时间抓紧修炼的大师兄来说不太友好。


    好不容易带着新收的徒弟下到了站点,上车前一直磨磨蹭蹭的两人终于获得了更多的空间。


    最近的站点离目的地还有两三公里的距离,刚刚从沙丁鱼罐头里挤出来的胡少爷内心颇有怨气,第一次有这种难以描述经历的大少爷简直恨不得倒回当初拜师那会,死都不答应这个离谱的要求。


    但事已至此,忍受着蚊虫百般骚扰的胡笛把满腔悔恨几乎刻在了脑门上,时不时恶狠狠地瞟上一眼走在前方的人的背影,也算是一种发泄。


    这人走起路来慢吞吞的,跟个乌龟一样,还总爱摸自己裤带边,生怕别人偷他放在裤袋里的智脑。


    胡笛蔑了一眼池少阳裤袋里露出的智脑,不是最新款,也不是什么大牌子的,大约是贪了便宜从哪个平价商店里挑的。


    根本看不出有哪里值得他这么对待。


    活似个贪财奴,说不准当时那么爽快答应收徒就是想扒上我要钱。


    再说那峰回宗这么多年没出现,说不准爷爷还被他给骗了。


    胡笛越想越觉得这猜测可信,发觉自己获得了一雪前耻的机会,顿时双眼放光,上上下下地开始打量这个总共才见过三面的“师父”。


    池少阳好似一无所觉地走在胡笛斜前方,身姿挺拔,浅褐色眸子细细观赏着路边每一处景色,像是藏在砂砾中璀璨的宝石,行动间光华变幻。


    橙红多样的夕阳毫不吝啬给少年的身形打上一圈光晕,朦朦胧胧,突显出独属于这份少年人的光芒,自在风流。


    只是在胡笛的眼中——


    麦色的皮肤,像在田里长期劳作的农民......对智脑小心翼翼的模样,说明他生活应该比较拘谨......走路的时候东张西望,肯定是乡下人见识少了!


    胡笛拿出了自己在商业战场周旋看人的功力,以一种自己也鄙夷过的尖酸刻薄的角度评价面前这个少年人的所有表现。


    半晌,他抿嘴,勉强地点点头。


    虽然身板笔直样貌也还不错,但他之前一谈起白云道长就向爷爷开口要道长的遗物,完全符合落魄徒孙企图靠流落在外的祖师遗物一夜暴富的设定啊!


    从最坏的情况想,他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性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这还是天赋异禀的情况下,但是,胡笛上午在武馆特意观察过了,这位“师父”在教导学员与之对练时都畏首畏尾的,完全是拿不出手的菜鸟状态,指点时用词含糊指意不清,说明理论也不行......


    有这些证据,基本能确定他是个混日子的武馆教练了!


    看来也不过是个乘前辈大树的凉的无能小辈,那他自然也没资格做我的师父了。


    实在是世风日下啊。


    胡笛装模作样地在心底感慨了几句。


    就算是有个出了名白云道长璞玉在前,谁又能肯定这后辈就不是朽木不可雕呢?


    也不知道这个武馆教练的身份是怎么来的......


    等等,看爷爷这个样子......该不会是爷爷被骗了还特意为他开了后门!?


    胡笛紧紧皱起了眉。


    .


    回到家已经天黑了,池少阳屋外的路灯陆陆续续通上了电,只是由于老化的原因,光线在室内灯光的对比下显得格外黯淡。


    正是用餐时间,周围几家屋里都飘出了饭菜的香气。


    门口装有保护罩的监控器晃了晃,转了个角度。


    胡安白靠着路灯,咽了口口水,颇有些纠结地蹲下身子,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手指头无意识地交叉打结,眼巴巴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半晌,他叹口气,拍拍手猛地站起身,还没站稳头就一阵阵地发昏。


    咔嚓。


    大门忽然打开,胡安白还根本看不清是谁出来了,心里发慌,倒吸口气,忙要往旁边躲,只是还没挪动两步,就啪叽一下摔坐在马路上。


    轻巧脚步声传来,胡安白脸刷地白了。


    “不舒服?”清爽的少年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在关心他。


    胡安白无措地低头捂着脸,企图不要被认出身份,只敢含糊地应了声没事。


    阴影靠近,面前人似乎没意识到胡安白的敷衍,蹲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背:“头晕?”


    背后的拍打停止,面前人站起身,琢磨了会,转身走回屋子。


    胡安白这才憋不住地大口喘了几声,一手撑地一手抓着路灯就立了起来,也不顾还没恢复的头晕,瞅准来的方向就准备跑路。


    影子一晃,“喂,胡安白。”


    突然被叫出名字,少年逃跑的身影僵住,密密麻麻的冷汗在背后渗出。


    “没事的话,就先进来吧。”


    手上拿着东西的人影在门关处停顿,随着进屋又消失了。


    胡安白一愣,转过身望去,自己看了许久的门已经打开,空无一人,只是透出格外亮眼的光,分明的轮廓停留在他的脚边,直直刺进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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