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陈之所以这么自信,主要还是原主父亲教过相关的知识。
而且,风寒感冒确实是最简单、也最基础的病症了……虽然在古代,它一度无异于死亡诅咒,夺走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医馆大门未开,秦陈适应了一会儿才习惯室内稍暗的光线,来到药柜前。
外感风寒,秦父曾经讲过,常用麻黄汤或桂枝汤解之1,但这两者之间又有不同。
前者发汗力强,主治表实证,即恶寒发热、无汗而喘、脉浮紧之病症。
后者发汗力弱,主治表虚证,即头身疼痛、汗出恶风、脉浮缓之病症。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秦陈觉得自己既有实证,也有虚证——她头疼、想吐、怕风、身上微潮,气喘,而且浑身发冷…这可咋整?
“十七,你觉得我应该选哪种?”
【回宿主,十七不提供该项服务,一切选择皆由宿主自行决定。】
“……行吧。”
想了想,秦陈尝试给自己把脉。
嗯?没有脉搏??
差点以为自己以后都要当僵尸了,她才发现是把错了位置…咳咳,淡定。
换了个位置成功摸到脉搏,静待几秒后,秦陈沉默地收回手。
怎样叫脉浮紧?怎样又是脉浮缓?原谅她只有理论知识,实操经验为零,真的搞不懂。
药不能乱吃,秦陈努力回忆,想起秦父还曾教过:
“麻黄汤为辛温发汗之峻剂,不可过服,否则,汗出过多必伤人正气。”
他说麻黄汤为纯阳之剂,又称桂枝汤“刚柔并济,滋阴和阳,调和营卫”,乃“解肌发汗之总方”。
秦陈心中的天平慢慢倾斜。
她按照记忆所学,谨慎地用戥子2称取药材。
去皮桂枝9克、芍药9克、生姜丝9克、切好的去核大枣9克,最后再加上炙甘草6克3。
包好药,秦陈回到厨房。
医馆有煎药的小炉子,不过桂枝汤宜饭后喝,她准备先熬点粥垫垫肚子,不敢加什么药材,怕乱了药性,只放了小半勺蜂蜜。
部分药材炮制时需要用到蜂蜜,原主和秦陈一样都嗜甜,这蜂蜜是秦父“每次都不小心”买多了的。
熬粥用的是黍米,也称黄米,是粗粮中的一种,形状有点类似于小米,不过稍微要大一点。
这种米在现代多用来酿酒、制作糕点——比如说驴打滚、油炸糕。
做成的糕点这么好吃,本身味道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秦陈不免有些期待。
她将药材先放进砂壶中,用冷水浸泡十五分钟,期间用之前烧好的热水兑冷水洗漱、擦了擦脸,随后点火,用大火煎煮约五分钟,再转小火。
做完这些,秦陈累得破风箱一样直喘气。
好在接下来只需再等个20-40分钟4,保证火不熄灭就好。
秦陈平复过来,一边给炉子扇风,一会儿坐不住地去锅里搅拌两下,望着开始咕嘟咕嘟冒泡的黄米粥深吸一口气,感觉身体都轻松了不少。
粥煮好,秦陈给自己盛了一碗。
她没立即就尝,而是拿着勺子舀起来一勺,再倒回去,再舀起来一勺,再倒回去……
如此反复没两下,厨房外墙外侧传来一声高喊:“秦小医,你在吗!”
“是我!吴书!”
秦陈手一顿,放下勺子。
吴书就是医馆如今唯一的学徒工,年约15,因家中姊弟众多,自己跑出来找活儿干,被秦父看中,是个踏实懂事的男孩儿。
秦父还曾想过要不要将他收作徒弟,后面因他资质实在一般,遂放弃。
吴书跟原主接触不多,不过他以前受过原主哥哥的照顾,便也将原主视为自己的亲妹妹对待,就连原主父母的丧事,也有他跑前跑后帮忙的身影。
秦陈嗓子疼,没回应,默默去开门。
后院侧门锁得严严实实,触手生寒,秦陈打了个哆嗦,她本来就浑身发冷,现在寒风一吹,更是感觉要被原地冻成冰雕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冻得耳鼻通红的笑脸:
“秦小医,早哇,刚起来吧?我给你带了早饭。”
“早,咳咳咳…”
吴书吓了一跳:“秦小医,你还病着,赶快回屋里去,别又受了凉,我来关门就好。”
秦陈点点头,嗓子疼。
“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前脚回到厨房,吴书后脚就跟了进来,关好门,望着火红的炉灶惊呼:
“秦小医,你还会做饭啊!”
“那,这馒头,你还吃吗……”他露出怀中一个碗口大的纸包,吞吞吐吐:“这个,是我娘做的,特地让我给你带过来……”
如果他能忍住不咽口水的话,秦陈说不定就信了。
她笑了一下:“不用了,我煮了很多粥,你也去盛一碗吧,暖暖身子,别被我过了风寒。”
吴书很是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
“那行,那就谢谢秦小医了。”
他对秦父向来尊重,对秦陈竟也有三分敬意——这一点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即使她还只是个九岁大的小女孩。
或许这就是这个时代平民百姓们对知识阶层天然的敬仰。
秦陈默默拿起勺子喝粥。
粥一入口,她就知道自己白期待了。黍米本身就偏软,有黏性,她厨艺一般,只知道熬粥要熬得久才好喝。
这一锅粥就像是掺了水的泥巴,煮得稀烂,放在现代狗都不吃。
至于那半勺蜂蜜,更是聊胜于无。
秦陈表情冷漠地吞下嘴里的东西,偏头去看吴书。
对方没有她这么多讲究,浑然不怕烫似的呼噜呼噜一口气喝了半碗,见她看过去,咧嘴笑了一下,露出门牙上沾着的黄米粒:
“秦小医,这粥可真甜啊!是加了糖吗?”
“嗯……”秦陈问他:“你觉得好喝吗?”
“好喝啊!”
放在现代还是个初中生,在这里却已是家中半根顶梁柱的半大少年郎难得露出带点孩子气的大大笑容:
“我上一次吃糖,还是小弟过周岁的时候呢!现在他都五岁了……”
“秦小医,你厨艺真好,这粥还剩好多,中午我能就吃这个吗?”
连拍马屁都这么实诚,秦陈忍笑点头:“可以。”
她也没想到那么一点米能煮出来这么大一锅粥,有人帮着解决当然更好——秦陈不爱吃隔夜的东西。
不过,这粥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喝。
蜂蜜的清甜很好地中和了黍米特有的粘腻感,暖洋洋一碗热粥下肚,胃里没那么恶心了,头好像也不再胀痛得难受。
不过药还是得喝的。
药恰煎好,去掉药渣共三碗的量。
秦陈倒出来一碗,黑乎乎的闻着一股子怪味。不过她早有预料,倒是没多少抗拒心理,等药稍凉些后就一口闷了下去。
居然不算难喝——当然也绝对称不上好喝,是一种又甜又辣的古怪味道5。
秦陈皱着脸赶紧又去喝了半碗稀粥。
“呼——”活过来了。
吴书在旁边忍笑,秦陈瞪了他一眼。
她这么做,只是因为秦父教过:“服用桂枝汤后,当饮热稀粥一小碗,以助药力,且卧床温覆”。
绝对不是因为忍受不了药味!
喝完药,秦陈吩咐吴书将灶里的火熄掉,剩下的两碗药盛出来用炉子温着,就回卧房去裹被子。
桂枝汤中没有大热的药物,所以需要借助热粥的热量,再盖被子捂汗,两个小时后没有好转再喝下一碗。
废了老大劲多搬出来一床被子,秦陈又有点儿头晕目眩。
真是见了鬼,刚刚才有点好转的错觉,怎么现在好像病得更严重了?
秦陈晃了晃脑袋,晕乎乎地躺下。
两床厚实的棉被加起来,重量着实不轻,她只有头露在外面,胸部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呼吸都有些困难。
怎么回事……
头越来越晕,锐利的寒气尖刀似的闯进屋中,割开棉被,刺得秦陈浑身酸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烦躁之意。同时喉间一堵,呕——
吐出来的前一秒,秦陈凭借一瞬间难以言喻的直觉爬到了床边,随后就是一地狼藉。
……
问:喝完发汗药,盖着两床被子还觉得冷,烦躁呕吐,这合理吗?
显然,这很不合理。
秦陈吐完,小命都去了半条,躺尸一样躺在床上喘着气,一边平复呼吸,盯着床幔发呆。
用错药了……!
抬手摸了下额头,体温烫得惊人。
“寒邪闭表,阳气内郁,进一步化热,郁热扰心,所以我才会心生烦躁……”
说实话,秦陈有点受打击。
不过这也是好事。
穿越伊始,难免会有种自己是“天选之子”的错觉和冲动,这一吐,就像是一棒子狠狠敲在她头上。
秦陈仿佛都能听见脑海中那个冷静的自己的嘲笑声,她在说——“别做梦了,你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就普通人吧。
不管怎么样,好死不如赖活着,她还能体验不同的人生,感受不一样的痛楚和苦难,也算另类的“天选之子”不是。
冷静下来,秦陈撑着酸软作痛的身体爬起来。
这时候吃错药,若不赶紧补救,后果不堪设想。
“桂枝本为解肌,若其人脉浮紧,发热汗不出者,不可与之也,常需识此,勿令误也……”
——想起秦父再三嘱咐过的话,秦陈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两巴掌。
虽有一部分病痛头晕干扰的原因,最大的责任还是在于她不够谨慎、太过自傲。
明明摸不懂脉,还敢乱下定论。
要不得,要不得。
“常需识此,勿令误也。”秦陈心中默念这几个字,明明整具身体冷得不自主颤栗,她心中却因此生出一丝安定来。
摇摇头,起身下床。
“吴书——吴书——”
“来了来了,秦小医,什么事?”
秦陈不敢再吹风,哑着嗓子唤来吴书,吩咐他:
“你去取炙甘草18克,炮干姜10克,陈皮30克,半夏15克,先将药材泡一刻钟,再……”
声音中断,吴书担忧地喊:“秦小医?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没事……”秦陈眼前发黑,扶着门喘了口气:
“你接着记好,再大火煮开…小火煎约一盏茶时间,三碗水煮留一半……去滓,再盛一半给我送过来。”
“不必唤我开门,直接进来就是。”
“是,秦小医,你快去歇着吧,我这就去给你煎药!”
吴书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急得不行。秦陈笑了一下,实在没有力气回应,浑浑噩噩回到床上躺着去了。
吴书在医术上虽然没有什么天赋,好歹给秦父打了三年多下手,煎个药还是没问题的。
秦陈放心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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