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舍不得的,是许志安的手艺。


    前一日,秦陈不知不觉沉浸在医书中,等肚子敲锣打鼓叫出声,才想起来自己早就饿了。


    原主缠绵病榻时本就饥一顿饱一顿,沉浸在伤痛中无法自拔。她来之后喝的两碗粥还吐了一碗,鸡蛋羹更是蒸得跟粥没什么分别。


    秦陈已经快要忘记正常的饭菜是什么味道了。


    她对自己的厨艺没指望,这东西一时半会儿也锻炼不出来,可又实在不想喝粥,就打算让吴书去买些熟食回来先垫着。


    结果被黎双秋拦住。


    她说的是:“我相公厨艺尚可,小医师若不介意,可要尝尝他的手艺?”


    秦陈抱着能吃就行、顺便省钱的想法同意。


    然后就被惊艳到了。


    要知道,她家厨房除了米面油盐,就只有一大篮子鸡蛋和一些素菜,这些素菜还是吴书他娘让带过来的。


    饶是如此,许志安仍旧给每个人做了一碗香喷喷的阳春面,晚饭则用红薯煮了一锅疙瘩汤。


    昨夜窗外飞雪飘零,他们围着火盆闲聊,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下肚,整个人从肚子暖和到手指尖。


    最简单的食材,最极致的享受。


    这还是原材料受限的情况。


    若是让许志安来做那些大菜……


    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恍如隔世的菜肴,秦陈嘴里就忍不住开始分泌唾液。


    小孩子的身体,自控力就是差。


    下厨和酿酒应该没有什么共通之处吧?许志安厨艺这么好,做的居然还是卖酒的生意。


    若非她不喝酒,否则真想试试对方酿的酒是有多好喝。


    ……


    外面天寒地冻,秦陈将秦父秦母的一些旧衣物送给许丰远他们,目送这一家人千恩万谢地离开。


    关好门,回隔间去给苏叶换药。


    秦陈还没忘记自己的小算盘,对苏叶,她当然要尽心尽力。


    经过一天的休养,苏叶已经可以起走动了,但伤口还没长好,背部不能受压迫,也不能坐,所以她还是在床上趴着。


    秦陈动作轻柔地给她上药,一边安慰她:“等再过两天,伤口结痂就好了。”


    一直趴着,对心脏也不好。


    “好。”苏叶也关切地问她:“你呢,现在感觉如何了?”


    秦陈一愣:“我喝了两剂药,应该已经好全了。”


    其实她稍微有点纳闷。


    昨天她背医书感觉累了,便去翻了翻秦家世代关于治疗伤寒的病例记载,里面有不少同样的病例。


    在这些记载中,秦陈发现了一件事。


    秦家的传承并非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中间偶有中断,但最多不超过两代。


    只除了其中一段——秦陈对比这个世界的历史后得知,这足足断了近百年传承,正好处于历史上有名的乱世。


    而与她病症相同的病例中,也从这之后开始,解法由“一剂”变为了“两剂”、或通过调整比例来加强药性。


    秦陈困惑不已,针对性去查阅了一下对应的医书。


    无论是麻黄、桂枝还是甘草干姜汤,都出自《伤寒论》。


    《伤寒论》中并无更为细致的病例详解,但在其出世之后,就有许多专门研究它的专辑,最后还能流传至今的,都是经过岁月时间的沉淀和考验,具有一定的权威性。


    按照这些书上的描述,秦陈的情况都应该只需一剂药即可,可她也确实是喝了两剂药才好。


    秦陈觉得很奇怪。


    这段断掉的传承前后,不管是用药还是比例都没有变化,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会儿恰好苏叶提起来,秦陈就拿这个问题问她。


    对方摇摇头:“抱歉,我们也一向是开两剂药……我也曾困惑于这个问题,但始终不曾找出答案。”


    秦陈略有诧异,不过想想也是,秦家传承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发现这个问题?又不是傻子。


    “没关系,总有机会弄明白的。”


    这个问题暂时略过,她的关注点落在苏叶说的“我们”这两个字上。


    “我们”,首先肯定最少也是两个人,可苏叶是从宫里出来的,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会医术、还能给人开药的可能性都不高吧?更别提一下还出现两个。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


    心中有所猜测,但秦陈没有问出来,不然把还没到手的师父吓走了怎么办?


    她给苏叶换完药,没事人一样起身:“苏姑娘好好休息,我和吴书在厨房炮制甘草,你若是有什么事,喊我一声便好。”


    苏叶自无不可,温声道谢。


    ……


    甘草就是吴书昨天买回来的,全部放在厨房,只等秦陈处理。


    将上面的叶子除去,只留下茎秆,斜斜切成薄厚适中的椭圆片——这个工作交给吴书进行。


    秦陈则准备炒制炼蜜。


    她站在宽长的木凳子上,拿出蜂蜜、握住铲子,望着锅底发了会儿呆。


    吴书“噔噔噔”切了一会儿,抬头放松脖子的间隙,发现她还站在原地不动,纳闷地问:


    “秦小医,你这是怎么了?”


    “吴书,我想了想……”秦陈将锅铲放下,一脸深沉:“我爹以前,有教过你怎么炒制炼蜜吗?”


    吴书:“啊?”


    “……”


    没办法,秦陈又跑去请教苏叶。


    真是笑话,以她的厨艺,上来就是炼蜜这种高难度挑战,当她把蜂蜜糟蹋了不心疼?


    也是她自己太想当然了,觉得平时秦父随意翻炒的那两下怎么看都很简单,换她她也行。


    现在的秦陈:不,我不行。


    奈何,唯一一个能救场的人现在因伤卧床,也不便用力。


    已经切开的甘草需要尽快处理,否则迟早阴干变成甘草片。


    苏叶给她想了个法子:“你若是没有实操过,可以先拿少量蜂蜜尝试多练习几次,等找到感觉,自然就差不多了。”


    “没有别的办法吗?”秦陈一滴都不想浪费。


    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苏叶心中一软:“有!”没有也得有!


    秦陈眼睛一亮,厚颜无耻地卖萌:“太好了,多谢苏姑娘。”


    “不必客气,与你对我的帮助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苏叶笑得特别温柔:“这样吧,我知道一法,你可以将切好的甘草先直接炒制出来,之后我再教你用这些炒甘草来制成炙甘草。”1


    “直接炒制?”


    “是啊,直接用炒甘草的手法即可,不需要加什么其他的东西,你放心,这是完全可行的,我们……很多医馆都难免会用到储备的炒甘草救急。”


    秦陈迷茫了,可她家根本就没有炒甘草这味药材啊?


    “没有吗?这、也许是习惯差异……炒甘草平日里确实不怎么会用到。”


    听她一说,苏叶眼神飘忽,语气都有些慌乱,怎么看都是欲盖弥彰。


    秦陈叹气,她要演得像什么都没发现也挺不容易的。


    “那还要劳请苏姑娘教我炒甘草的炒制手法了。”


    “好……没问题。”


    不需要炼蜜,直接炒甘草确实很简单,这活儿吴书就能干——他实在看不下去秦陈站在板凳上艰难挥舞锅铲的样子,从她手中夺过了铲子。


    炒甘草送入药柜,秦陈奢侈地冲了三碗蜂蜜水,一人分了一碗。


    吴书满脸享受地砸吧着嘴,秦小医真是个好医师!他回去之后要找阿娘学学下厨,这样秦小医说不定还会给他冲蜂蜜水喝。


    秦陈没眼看,干脆回了书房。


    炒甘草……她就不信,整个九都要是真有哪家医馆有炒甘草,秦父会不知道?秦家世世代代这么多人会不知道?


    秦陈再次一头扎进书中。


    翻来翻去,她已经快不认识“甘草”这两个字时,吴书敲门喊她。“秦小医!六狗子来了!”


    “……”


    “秦小医——”


    “……来了!”秦陈不情不愿地把书放下。来这么早干什么?她和未来师父还没培养好感情呢!


    打开门,秦陈问:“他人呢?苏姑娘知道他来了吗?”


    “六狗子从后门进来的。”吴书一脸认真地对她说:“秦小医,六狗子还没成亲呢,不能让他一个人去见苏姑娘的,我让他在堂屋等你。”


    干得漂亮!秦陈露出微笑:“好哇吴书,你变聪明了!走,我去看看他。”说着迈步前去。


    秦小医夸我聪明?吴书站在原地,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高兴地挠头嘿嘿笑了一声,赶忙跟上。


    后宅堂屋不大,远远看见客座上坐着一个褐色布衣、肩带盔甲的男子,正一手撑着头,整个人背对着门外。


    秦陈走近,只见他手上拿着一双筷子,正大快朵颐。


    桌上摆了三道菜,一小壶酒。


    “丫头来了?坐。”看见她过来,六狗子招呼一声。


    秦陈走过去拿起另一双筷子:“谢谢恒之哥。”


    知道她不会做饭,带来的还都是原主喜欢吃的菜——也是她喜欢吃的——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秦陈和原主的口味几乎一模一样。


    “小丫头长大了,你以前跟我可没这么客气。”皮恒之爽朗一笑:


    “我听说你还自个儿开门救了个人?”


    来了——


    若非对方视线紧紧盯着她,仅听语气,秦陈都要以为这只是寻常的闲聊。


    原主的性格其实有些胆小怕事,稍微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万不可能主动接治病人的。


    皮恒之看似随意一问,其实已经起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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