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辈子的时间
哥哥强撑着饱意,面容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
这种情绪外放的太明显,更别说瞿棠擅长察言观色,和哥哥的关系又那么熟悉,轻而易举就发觉了哥哥的不对劲。
他脑袋一转,联想到哥哥的起床时间和哥哥先前言辞里的多有抱怨,瞬间就明白,陆初霁来的时间要比哥哥起床时间还早。
他没有记忆,不清楚陆初霁吃饭的习惯,但却知道哥哥向来是“天大的事吃饱了再说”的性格,就算真的和陆初霁谈事,那肯定也是把人先晾到书房,吃饱喝足后再开始商量事。
瞿棠体贴地问道:“确定吗?我记得你昨天吃的挺多的,如果实在吃不下,不要强撑。”
陆初霁目光错开,也顺着瞿棠的视线,停在了哥哥的身上。
陆初霁虽然常笑着,脸上的所有肌肉都被调动起来,看起来各位惹人亲近,但哥哥什么人没见过,自然也能看得出,陆初霁含着笑意的眼底,藏着的是夏日也融不化的寒意。
也不知道藏在昆仑雪山之中,被冻了千百年之久,哪怕只是毅力在那儿,周遭的寒意都能伤到人。
哥哥实在想不出来,陆初霁到底为何会喜欢瞿棠。
虽然自家弟弟的确讨人喜欢啦,但陆初霁和瞿棠分明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强行拼凑在一块儿,只会深深的伤到彼此。
对瞿棠而言,陆初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差”的选择。
哥哥看陆初霁,那是上下左右怎么看都不满意。
但他已经没有权利能够左右瞿棠的选择了。
哥哥坚强道:“我还能吃。”
不忘怼一下陆初霁:“就是不知道陆少爷昨天晚上吃的多不多。”
这是在嘲讽陆初霁早上吃过了,还说没吃过呢。
不过陆初霁仗着瞿家兄弟对他不了解——再说了,他知道瞿棠平日起的晚,最开始就有来瞿家蹭饭的打算,所以早饭特地只吃了几口。
他笑笑:“晚饭而已。”
说完这话,目光又落回了瞿棠身上。
冰山也有不想伤害的人,在瞿棠身边,收敛了周遭的所有寒意。
哥哥心里稍微得了点安慰。
落座后,佣人将准备好的饭菜搬到桌上,看到坐在桌子一头的哥哥,有点犹豫地喊道:“瞿大少爷也要一起吃吗?”
既然已经撒下第一个谎,剩下的谎言就不成负担了,哥哥面色不变,从善如流地说道:“嗯。”
佣人欲言又止。
以哥哥平时的饭量,吃那么多肯定早就饱了,现在又加餐,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但客人还在,她也不好多加询问,再一看大少爷的面容,瞬间了悟了。
在一碗粥端上来的时候,悄悄给哥哥塞了片健胃消食片。
哥哥偷摸着将药塞进衣服口袋里,拿起勺子,道:“吃,陆少爷甭客气。”
陆初霁在副本里混迹那么久,怎么可能没注意到哥哥的举动呢。
他对哥哥还有点儿印象。
当年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入瞿家,陆初霁扪心自问,刚失去双亲的自己,简直就跟刺猬似的,一旦有人开口说话,浑身的刺就开始往外冒,好在瞿家心肠都好,也是真心想让陆初霁融入瞿家,不管陆初霁初期怎么样,都没有出声训斥过,而是慢慢的靠近陆初霁。
为了防止陆初霁多想,也没有把陆初霁领养回去,而是继续保持着陆姓,他父母留给陆初霁的东西,一样也没要,都好好地存在陆初霁金库里。
等到陆初霁长大后,陆初霁为了夺回陆家,瞿家也在背后帮衬了不少,导致瞿家被陆家别的旁系连累,怎么难听怎么骂。
当时不乏有人劝瞿家,别看陆初霁长得心善,实际上是只孤狼,暗地里不知何时,就会反咬一口,这种人不要落井下石,但也别接近为妙。
陆初霁其实很认可这个话的。
他体贴地准备离开,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能够将他养到成年,陆初霁本就不可能有怨言。
他只是心里有点遗憾。
因为他是真的很喜欢瞿家,也很喜欢瞿棠。
但那人说的没错,他的确狼心狗肺,瞿家把他养到那么大,他反而对瞿家最疼爱的这个小幺,有了别的不可言喻的心思。
如果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车祸,陆初霁恐怕永远也不会对瞿棠表露心声的。
爱能够滋养心底的欲望,也能让人学会控制欲望,脱离野兽的范围,变得像个人。
然后他听到门内传来斥责的声音。
那是瞿父,商场上的老狐狸,哪怕对待敌人,都能笑眯眯的,陆初霁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发那么大的火。
瞿父说:“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陆初霁既然已经被我们领了进来,就算户口不在瞿家上,但我们也的确是当瞿家小孩儿看的,一视同仁。”
说话的人是瞿父多年好友,唉声叹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猜忌身边的人,但陆初霁邪门的很,他一出生,就有人说他是天煞孤星,你看没几年,陆总和她妻子不就死了吗,陆初霁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心善之辈,我只是害怕你糊涂啊。”
陆初霁知道,听到这里他差不多该走了。
瞿父愿意维护他,就足够了。
他努力想要迈动双脚,双脚却根本不听他的使唤,将他钉在了原地。
屋子里的人不会考虑屋外的人心里是如何的翻涌。
瞿父沉默片刻,道:“怎么,你老了,也信这些鬼神之说了?我看陆初霁这孩子好的很呢。”
瞿父朋友还想劝,瞿父却是听不下去了,大手一挥,道:“行了行了,这话我就当做没听过,你也别在孩子面前说。”
瞿父下定决心的事,那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改不了,那人只好苦着脸倒是,推杯换盏。
等到里面又传来喝酒的声音,陆初霁才回过神。
明明应该高兴,陆初霁却逃似的,从现场逃离出去。
上楼途中,还不小心撞到了下来喝水的瞿棠。
瞿棠没站稳,差点倒在楼梯上,眼看着脑袋就要撞在台阶上,陆初霁心脏几乎快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手忙脚乱得付出了瞿棠,低声道:“对不起。”
明明被撞到的是瞿棠,瞿棠轻轻咳嗽几声,踮起脚尖,将陆初霁额头上的汗水擦掉,不在意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目光关切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瞿棠往楼下看了看。
楼梯拐弯处狭隘无比,唯有墙边的一盏灯,能够将走廊里的光照亮。
不像出了什么事情。
瞿棠收回目光,自然而然地又问道:“还是身体不舒服?”
陆初霁冒着虚汗,脸色又白又青,表情焦躁,倒很像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瞿棠拽着陆初霁就要带他回房间,絮絮叨叨地说道:“你先回房休息,我喊家庭医生过来看看,你困吗?要比先睡一觉再吃饭?还是先吃点?”
每次生病,他哥哥和陆初霁都是这么对他的,瞿棠对这套流程已经了如指掌了。
他一用力,没能拽动身边的人。
陆初霁怔怔地站在原地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待家人和病人,瞿棠当然有足够的耐心。
瞿棠继续按照平日里陆初霁和哥哥的方式问道:“是身体走不动吗?我抱你——”
他看着两人的身高差,闷闷的闭上嘴。
瞿棠试探着说道:“我喊人上来?”
陆初霁忽的抱住瞿棠。
他的力道很大,几乎要将瞿棠嵌入血肉之中一般,瞿棠细皮嫩肉,哪儿能受得住这么大的力道,差点痛出声来,但看着陆初霁慌张的样子,硬是将这声咽了回去。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瞿棠双手主动拥抱住陆初霁,给予他站住的力量:“嗯?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从瞿棠身上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陆初霁头埋在瞿棠的脖颈见,慢慢道:“你们都会好好地。”
瞿棠哭笑不得,安抚道:“嗯?我们当然好好地啦,是有别的人在你面前嚼舌根了嘛。”
瞿棠虽然不管瞿家的事,关键时刻,看起来还是很可靠的,最开始说话时柔柔的,话音一转,眸子里立刻露出锋利的神色来。
陆初霁摇摇头,良久后,站稳,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你是要拿什么东西吗?我帮你拿吧,刚好走走。”
瞿棠仔细看着陆初霁的神色。
看起来倒也像是被梦魇住了的样子。
瞿棠放不下心,牵着陆初霁的手迟迟未放,瞿棠道:“倒杯水,我和你一起吧。”
陆初霁点点头。
亦步亦趋的跟在瞿棠身后。
瞿棠忽的觉得,此刻被吓着的陆初霁,竟有点……黏人。
他被这个想法逗的忍俊不禁。
陆初霁奇怪地看着瞿棠。
瞿棠当然不可能把心中的想法说出,他连着走了两个楼梯,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夜光。
星星闪烁着光点,月色如水,夜里都透露着清爽感。
瞿棠打岔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今晚的夜空很漂亮。”
顺着瞿棠的视线,陆初霁也看到了外面的夜色。
夜色美,月色美,但都不如眼前的人好看。
柔软的月光照亮了瞿棠的半边脸。
陆初霁想,他才不是什么天煞孤星,他有瞿家人。
他可以用一辈子,告诉别人,他不会背叛瞿家。
永远也不会。
陆初霁站在瞿棠身后,在心底不断念叨着这个想法,仿佛只要念上成百上千次,老天爷就会网开一面,洗脱陆初霁身上天煞孤星的罪名。
瞿棠回过头,撒娇似地指使道:“太烫了,你帮我。”
知道瞿棠是为了不让他陷在梦里,陆初霁挽起袖子,接了一杯水,确定外壁温度不会烫手后,才放入瞿棠的手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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