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明光殿里的鸡飞狗跳和倒霉的阮公子暂且不表。只说京中收到花笺的几家,心中又是五味杂陈。他们早被陛下约谈过,按说应该先与家中应选的姑娘把话说清楚,免得她们怀了什么不该有的期待,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徒增烦恼。
如吏部尚书闵抒就直白向嫡女闵蔚慈说了陛下的心意与打算。看闵蔚慈表情平静,只一边思索一边点头,闵抒心中满意,才提点道:“虽说如此,但陛下不过少年心性,又鲜有正经长辈教导,才说出这般不切实际的话来。你入宫后还需随机应变,若是当真事不可为,就只当是进宫玩一个月。若是有机会……倒不妨好好表现你的人品风貌,毕竟我闺女这样四角俱全的好姑娘,又有哪个少年郎真能不心动的?”
闵抒笑的慈和又得意,闵蔚慈无奈自谦:“京中闺秀哪个不是四角俱全,父亲就别这么夸我了。”
说罢又问:“此事可要向妹妹说清楚?”
她口中的妹妹名唤闵嫦菁,家中排行第八,是闵抒良妾柳姨娘所生。闵嫦菁生的花容月貌娇媚温柔,此次也在花笺入选之列。
闵抒收敛笑意轻轻摇头:“菁儿虽长了副好皮相,脑子却不甚明白。此次她就是个凑数的。想必赏月宴后贵太妃就打发她回家,你不必为她操心。”
闵蔚慈垂着头,眸中却是微动。父亲对八妹向来亲近,又有柳姨娘讨好,几乎是有求必应比嫡出还宠着几分,合着他心里倒是明镜儿一般,只把那母女俩当个乐子不成?
……
赵府之中,赵简也正准备与女儿分说清楚。只是看到赵子衿脸上盈盈笑意,立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想他赵简年不到四十就从一介寒门做到在当今首辅,怎么算也是个颇有心计的狠人。年少时听闻秦钊的名声便想方设法拜入门下,得到许多知识和人脉摆脱溺于乡野的命运。之后通过科举进入翰林院,在敏锐察觉到乐王背后水有多深时并没有四处宣扬或像先帝告黑状,反而频频对元修示好。在元修下定主意夺回皇位时更是担起了御书房眼线和宫外四下串联的重任,为元修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
便是关于元修要不要大婚一事——哪怕他身为陛下心腹兼标准皇党,并不想搅和进陛下家事中,但劝解陛下纳妃是他职责所在,他就可以孜孜不倦的在陛下面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便是他名声虽然毁誉参半还动辄给陛下背黑锅,但依旧将文臣第一的首辅之位坐的牢牢坐稳的缘由。
坚毅果断知分寸,把握每一次机会,再加上些许运气才造就了今日这位猛人。可就是这么一位猛人,这辈子只对两个人无可奈何。其一自然是对他生杀予夺的皇帝陛下,另一位就是眼前的小姑娘,赵简唯一的闺女赵子衿了。
赵子衿年方二八,生的容颜艳丽尽态极妍。身为赵家嫡出大小姐,赵子衿性情开朗品貌贤淑,在赵简看来,这世上就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
可这姑娘哪哪儿都好,偏有一桩不如意:却是去岁陛下登基前曾频频微服赵府,来往的多了便免不了让赵子衿碰上几回。
按说女眷待在后院,不至于与外男撞上。可彼时赵简不过是个小小的书记学士,所居是个三进小院,荷塘花园一概没有,耳房和后倒座更是小的可怜。他又惯常纵着女儿,书房从不禁着赵子衿出入,这一来二去的,不免就在元修来访时正好遇上正翻书的闺女。
因元修的身份要保密,赵简只含糊说是同僚家的公子。可不知是元修这副皮相实在欺人还是他天生有些气质让女孩儿怀春,不过是三两次的偶遇,竟让赵子衿把人给惦记上了。
及元修登基,赵简步步青云,赵子衿的婚事也变得炙手可热。赵简倒是惯着闺女,拿了名帖给她亲自过目。可赵子衿愈发闷闷不乐日渐消瘦,赵简急的头发掉了一半,才算从女儿口中打探出个准话。
便是,他闺女,看上了那个高瘦白净斯文有礼,长得还特别好看的小公子。他闺女,看上了——皇帝?!
赵简差点儿没给她闺女跪了。好容易喘匀了气,到底是把元修的身份说给她听。并索性把话说明白:那个小白脸——啊呸,皇帝喜怒不定性子诡异十分不好伺候,最要命的是,丫有病!丫不娶媳妇儿!
赵子衿如遭雷击大病一场,赵简是看的五脏六腑跟着疼。等赵子衿慢慢好转看似放下了心结,赵简却明白,姑娘是把念想深埋心底,平静的表现更像是失了魂的傀儡木偶。
若是一般人家,这会儿大概就该想着赶紧给闺女找个好人家,等生儿育女了自然也就把前尘往事忘了。可赵简是谁,他除了是个爱女如命的爹,他还是当朝首辅,是个真真正正的狠人!
赵简自然是迁怒元修的,要不是犯上作乱一个不好就被砍了脑袋,他非得把着元修的肩膀用力晃几晃,问他好好的男子不肯娶亲是怎么回事!丫的清醒一点不要任性!
既然不能私下约架,那就想光明正大的法子。之后便有首辅大人时不时的就把大婚的事儿提出来溜一溜陛下,一来是职责所在,二来——赵首辅不是没有私心,万一哪天陛下突然开窍了肯松口了,他不就正好顺理成章圆了女儿的念想么。
不就是嫁皇帝吗?相爷的女儿配皇帝完全不虚!他至少可以给元修当牛做马做三十年!足够她闺女多年媳妇熬成婆,把元修熬走了都有可能(划掉)!
赵首辅雄心勃勃卯足了劲儿的折腾,终于换来陛下退了一步。可就是这一步,却让赵简更加苦恼——他的女儿,多久都没有露出过明快笑意的女儿,这会儿笑的多好看啊。他要怎么告诉她,皇帝压根儿在涮你们玩呢,这就是个拖延时间的计划!
他不知道是不是陛下看穿了他的想法故意整他。他分明在定下计策时明示暗示陛下不要带上赵家,陛下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可谁知道!慈心宫的花笺第一个送到的就是赵府,赵子衿接过花笺喜极而泣,让下朝回家的他也快要哭了!
元修!你个骗子!你等着!本相跟你没完!
……
为中秋月宴发愁的除了赵首辅,另一位便是陛下的亲娘舅,平国公萧斌了。他倒不是为闺女喜欢上陛下而发愁,却是为一手捏着花笺,一边咬牙切齿的喊陛下负心汉的孙女儿头痛,正愁的不知怎么才能把这口无遮拦的小丫头给收拾了。
这位姑娘小字念安,芳龄十五,父亲是琼州都督萧徵,按辈分算是陛下的表兄。因此萧念安姑娘,理应唤陛下一句表叔。
也就是萧家得了陛下明示,知道这是拉人头凑数的,否则怎么也不可能让萧念安接下花笺,入宫去给他她表叔“挑选”。
可萧念安有自己的想法。
她与双胞胎哥哥萧念平由祖母养在京中,萧念平安静好读书,萧念安却是个好玩好闹的性子。因父母不在身边,亲兄弟又玩不到一块儿,萧念安很是忧郁过一阵子。直到某一日,她偶遇了表叔元修——和他的好兄弟,宁国公府的世子,赢小将军赢天青。
萧家出过一位文帝元后,又出了一位慧圣太子的太子妃,家中女子既是闺秀典范,对女眷的规矩自然更加森严。那一日是萧念安少有可以出府逛街的日子,饶是如此,身前身后也跟着满满的仆人婢女。而她就这么远远看着一名皮肤黝黑的少年龇牙咧嘴的笑着,一手拉着他乐王表叔在街上飞奔而过,一众家丁跟在后面吃尘。
后来她才知道,那一日赢小将军和乐王表叔当街堵住李贵妃的亲侄子揍了一顿,还非得让人磕头喊爹才将人放开。缘由是李少爷对闵家出言不逊,败坏闵小姐的名声,赢世子作为闵小姐的表哥,自然要为表妹出这一口恶气!
萧念安听着婢女绘声绘色的描述,眼睛慢慢的就亮了。赢世子鲜活的笑颜在她脑海中一遍遍闪过,连她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小表叔都显得不那么弱鸡了……
这样才是男人呢!萧念安当时便觉得。她哥那样读书读的脑子都傻了的也好,表叔这种混吃等死的皇亲国戚也罢,哪个和胆大心细武艺高强嫉恶如仇的赢世子放在一起,都显得跟个扭捏的小媳妇样!
若只是她的些许好感崇拜便罢,偏赢小将军不拘小节,从乐王处听闻萧家有个对她颇有好感的姑娘,竟然趁着大朝日萧家男人不在府上偷摸带着元修翻墙进来,一身男装给萧念安换上,大摇大摆的带着她逛街去!
新世界的大门就这样在萧念安眼前打开。当然,男女授受不清,但凡带上萧念安时,便会多带上另一位姑娘——赢家的养女赢青玥。青玥虽不是赢家亲生,但在赢家的地位与亲生无异,有她陪着同样女扮男装出游,萧念安便如飞出笼子的小鸟儿一般只在欢快。
她第一次知道女子也可骑马拉弓英姿飒爽,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在校场连上两趟拳法大汗淋漓的感觉是如此畅快。而赢世子就一直那么笑意融融的看着她,与看向赢青玥的眼神一样,满满的只有骄傲和欣赏。
只是纸终归包不住火,不过几次后,事情还是被萧国公发觉。也不知乐王和赢小将军是如何圆过场去的,总归萧国公最终并没有惩罚萧念安,反而默许了她每月三日换上男装以胞兄萧念平的身份出行,让萧念安欣喜之余,越发感激赢天青。
少女的芳心就是这样容易错付。当赢家灭门、赢天青战死的消息传来,萧念安整个人都崩塌了。她哭着喊着要萧国公派兵救人,直到嚎啕的咳出血被萧国公押进家庙反省,依旧一遍遍的叫着赢天青的名字。
之后先帝父子相残,元修夺位登基,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目不暇接。唯有萧念安在意的,是元修对她心上人的情谊到底是真是假,他到底是利用赢天青假作伪装,还是真的与她一样,打从心底里倾慕那个人。
自然,元修哀毁骨立的模样吓着了萧念安,却也成了萧念安唯一的慰藉。终于,这世间还有人记得那鲜活的容颜,并盼着她永不会消散。
可现在,元修这个大猪蹄子,居然要选妃了?说好的一起为赢哥哥守身如玉单身到老,这一年孝期才刚过,你就要变节了?!
说的是什么拖延时间走过过场,实则,呵呵,用赢哥哥的话来说,男人靠得住母猪也上树,与其相信男人的嘴,不如相信世上有鬼!
元修!本姑娘不去把你骂个狗血淋头,本姑娘就跟你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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