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下了一场大雨,带走了大量暑气,行宫的气温陡然降了不少。
“玉兰山房”里,竺心兰没忍住,又咳嗽了几声。
侍女红娟心疼道:“王妃,再喝点药吧。”
竺心兰不太想喝,她叹息道:“喝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她气质本就柔弱,如今又病着,脸色苍白,虚弱的样子如同西子捧心,让人瞧着心疼极了。
红娟知晓,自家王妃更多的是心病。
王爷王妃成婚数年,王妃一直不曾有孕,静太妃心里对王妃不知有多少怨怼。她有心想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连王爷都无法开解,她一个侍女又如何能解王妃愁思?
红娟只得道:“毕竟是皇上特地派来为您诊治的太医呢,王妃,便是瞧在皇上的面上,您也得多喝点药早日好起来啊!”
听到她提起皇上,竺心兰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阳州他……还是关心着自己的。
竺心兰不傻,身为女子她本就细腻,又经常相处,哪能看不出来年少时穆阳州对自己的情愫呢。
那时她也是憧憬过的,但迟迟未曾等到穆阳州的提亲,反而迎来了赐婚她与穆阳勋的圣旨。
对于那时的她而言,嫁给穆阳州和穆阳勋并无不同。
可谁能想到,穆阳州后来竟成为了皇上!
而穆阳勋虽然对她很好,可成亲数年,她也不曾有孕,在静太妃那不知受了多少教训。外人都瞧着她日子过得好,谁又能知道她心中的苦楚呢?
若是当年她能嫁给穆阳州……
竺心兰摇摇头,做这些胡思乱想干什么,两人根本就不可能了。
但心中苦闷终究无法驱除,她看了看外面雨过天晴,对红娟道:“随我出去走走吧。”
与穆阳勋是男子不同,她是女眷,在行宫各处逛逛也无甚要紧。
听说碧湖上荷花开得漂亮,竺心兰便往碧湖方向走去。
却不曾想,刚到那,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自七夕那夜过后,穆阳州常常到碧湖边上赏景。
那晚的荷花灯已经被收拾放好了,取而代之地是真正的荷花铺了满池。
只要看到这满湖荷花,他就会想到那晚的悸动,连日来的疲劳也会放松不少。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微微一笑,以为是周年年看到他在这边,跟了过来。
一回头,却愣住了。
不是周年年,她从不穿月白色的衣裳。
是心兰。
竺心兰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穆阳州,本来已经平复的心又微微掀起了波澜。
“……心兰参见皇上。”不知为何,今日她格外不想自称“臣妇”。
穆阳州自然也注意到了她话里的不同。
他有些高兴。以前每每听到她自称“臣妇”他就不舒服,可又无法直接言语。
“你身体怎么样了?”看她穿得单薄,穆阳州皱眉,“今日风大,怎么不多穿点就出来了?”
他在担心自己?
竺心兰的眼眸如石子滴入秋水泛起涟漪,“多谢皇上关心,心兰的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可刚说完,她又咳嗽了两声。
穆阳州的眉头更紧了,招了招手,从陈力手中拿过自己的披风,走上前,正欲给她穿上,动作又顿住了。
将披风递给了她身边的红娟,“还是多穿点吧。”
竺心兰只觉得心中阵阵暖意,他果然还是这么关心自己。
越过他的背,看到碧湖上盛开的荷花,竺心兰笑道:“这些荷花,开得真好。”
“皇上记不记得,有一年盛夏,醇王府里办宴,府中池塘里的荷花也是开得如此好,那时皇上还往池塘子里打水漂呢。”其实不止穆阳州,那会穆阳勋也在,但她故意没有提及。
经她一说,穆阳州也想起来了那一天。
他记得,那会他们才十五六岁,他已经开始学着处理朝政,能见到她的机会不多了。
那次去醇王府赴宴,他期待了许久,还想着要送给她好不容易淘来的一块羊脂白玉。
竺心兰也说起了那块玉,“皇上当时还送了心兰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说是送给心兰的及笄之礼,那块玉,心兰至今还留着呢。”
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穆阳州,又像是怕被发现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耳朵上却染上了红晕。
穆阳州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
本以为已经放下的念想再一次卷起翻天大浪,过往的记忆一幕幕涌上心头。
那一次,他本来不仅仅是要送玉的,他还想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可是话还没出口,便被走过来的穆阳勋打断了。
如果那时问出来了,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了?
这些年的不甘、遗憾、嫉妒种种情绪再一次升了起来。
尤其是看到竺心兰此时的模样。
她虽然笑着,但眼中的忧郁却挥散不去。
这些年,她过得不好。
想到此,他就恨不得把穆阳勋打一顿,为什么?既然你娶了她,为什么不好好对她?
愤怒了情绪充斥了穆阳州的大脑,此时的他完全没有想过,以他当时想要争位的决心,即便他成功娶了竺心兰,也不一定能给她幸福。
他只觉得穆阳勋对不起竺心兰。
穆阳州心里只剩下后悔与心疼。
他上前一步,离竺心兰更近。
“心兰,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他问。
竺心兰顿时红了眼眶,垂下眼眸,“开心或者不开心,又能如何呢?”
她抓紧了裙摆,心中竟然升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她希望,穆阳州能够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若是你不开心,那朕……”穆阳州的确开口了,却蓦然顿住。
他的眼神望向了竺心兰的身后。
短径的另一端,周年年正站在那里,一脸不可置信。
看到竺心兰往碧湖那边去的时候,周年年正在“碧海怡景”的二楼露台观赏雨后彩虹。
远远地,就看见竺心兰一行人要碰上望心亭的穆阳州了。
她立刻福至心灵,甜蜜欢快的前奏即将结束,高潮的虐恋剧情将要来袭了。
她掐好了时间,眼看着穆阳州竺心兰两人越说越高兴,穆阳州更是神情激动的时候,她出现了。
带着第一次看见竺心兰容貌的震惊与仿佛明白了什么的不可置信。
周年年看见,那一瞬间,穆阳州的眼神就如同热情的火焰被从天而降的寒冰浇灭化为了亘古岩石一般。
她内心的小人疯狂大笑,脸上却维持着受伤的表情。
她只是,像一朵被雨打湿了的玫瑰,狼狈又脆弱,连身上的刺都软了下来。
周年年没有当场质问,而是默默转身离开。
她转身的那一刻,穆阳州看到一滴泪落了下来。
竺心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穆阳州后面的话。
“陛下?”她疑惑抬头,“您刚刚想说什么?”
她的内心是雀跃期待的。
来自天子的爱慕,即便不能有结果,可哪个女人不乐意呢,竺心兰也会有这样的虚荣心。
但穆阳州却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是皇帝,竺心兰是他名义上的二嫂。
他不能,也不可以做出这种兄弟阖墙、违背伦理的事。
当初的他,可以为了皇位放弃竺心兰而娶林君华。
今日的他,也会为了声誉收回差点脱口而出的承诺。
穆阳州垂下眼眸,“湖边风大,你早点回去。”
他眼神微动,到底没有收回她身上的披风。
竺心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愣了半天。
方才蹙眉问红娟,“刚才是有谁来了吗?”
红娟还在因为皇上与王妃刚才的相处而恍惚呢,她虽然没有听到两人说了什么,但就是觉得两人之间的氛围怪异无比,根本就不像正常叔嫂相处的模样。
听到竺心兰的问话,她下意识答道:“奴婢也不清楚来的是谁,不过看跟着的太监宫女,应该是宫中的兰嫔娘娘。”
位分不同,身边的侍从数量自然也不同。
红娟知道,这次跟着来行宫位分最高的就是兰嫔了。
“兰嫔?”竺心兰反复念着这两个字。
为什么刚刚这兰嫔一来,穆阳州就不继续说了?
宫中的兰嫔是皇上新宠之事,她也早有耳闻,却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竺心兰指甲掐进手心,她莫名有了一种危机感。
好在,身上披风传来的温暖让她的心放松了下来。
竺心兰看向眼神涣散的红娟,仍旧是那番柔弱模样,语气依旧轻柔。
“刚才所见所闻,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红娟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咽了咽口水,“王妃湖边散步着了凉,偶遇皇上,是奴婢斗胆求皇上借披风一用。”
“嗯。”竺心兰满意点头。
另一边,穆阳州离开碧湖,本来想去“碧海怡景”的,结果都走到了门口,又莫名转身回去了。
一旁的陈力张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红娟都能感觉到的事,他又怎么可能一无所察呢。
可正是感觉到了,心里更是像一张大鼓一样被捶打得怦怦直响。
乖乖,皇上和勤王妃……
可若是皇上对勤王妃有意,那兰嫔……
陈力在宫里多年,什么没见过。想到兰嫔的容貌,他顿时明白了些什么。一时间,竟有些同情兰嫔起来。
原以为是皇上的新宠,原来只是别人的替身。
穆阳州没有去“碧海怡景”,想的也是这件事。
在他心里,他之所以会宠爱周年年,本就是因为她的相貌与心兰相似罢了。
她是心兰的替身,他一直知道。
他对她万般宠爱,容她放肆,不过是为了弥补不能与心兰在一起的遗憾,只是想着,若是心兰是他的女人,他一定也要这么对心兰。
那么,周年年既然只是一个替身,他又何须向她解释今日的事?
她知道了也好,知道了以后就可以好好扮演心兰陪在他身边。
而不是那样泼辣蛮横地耍小性子。
穆阳州这样告诉自己,顿时心安理得起来。
他自觉周年年自己会想通的。
可等到晚间,他派陈力接她来“天德正宣”时,陈力却只身回来了。
“兰嫔娘娘说,她不舒服,先歇下了,陛下若是需要,可以找丽贵人等人……”陈力声音越来越小。
穆阳州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看来,还是他宠兰嫔太过,以至于她不知本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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