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灯重新照亮洞穴,凡岐绕过地上面目全非的男人尸身,率先离开,失去巡防员的人群像是被这场意外变故给打散了,本来就处于一个惶惶然的无助状态,见此,他们都一声不吭地跟上去,已经默认她成为了这支队伍的新领头人。
r1通道是避难所通往安全区外的最短路径,大约走了十分钟便到了尽头,抬头望去,若隐若现的浮光掠过爬满苔藓的石壁,可以看清半空中漂浮着的黄沙微尘。
通道口的密闭门被打开了,从上往下看就是一口深井,凡岐拽了拽石壁上悬挂下来的钢制简易梯,还算结实。
她先攀爬了上去,一脚踩进了被烈日晒得灼热的黄沙中,好在靴子足够厚,不至于让人的脚底被灼伤。
举目望去,黄沙漫天。
看到停在不远处却空无一人的黑色装甲车时,凡岐心下一凛,车身漆的分明是十九区的标志,这是被派来接应他们的车,车还在,甚至还发动着,但本应待在车里的接应人不见了。
四周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痕迹,越发显得蹊跷。
就在此时,发动机运行的轰鸣声迅速逼近,乌泱泱的车队像是蜂潮,刚爬上来的居民差点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动静给惊的跳回洞里。
黑亮的机车车身嵌有锋利的螺钉和破烂铁板,乍一看像是一座座由机械零件组成的小垃圾山驶过来,车上都坐了人,他们的白色长袍被风卷起,像是雪白的帆。
凡岐往后缓缓退了一步,手心摁住腰间的枪。
来者几十人都是全副武装,风沙区常年被沙暴侵袭,光照异常强烈,当地人多穿浅颜色的长袍,为首的是个遮挡严实的高个子女人,戴了兜帽,很明显,她在车队中有一定的权威,十几辆机车停的整整齐齐,都等待她先开口。
“唐彪和胡子是你杀的。”她看向举着枪浑身戒备的凡岐,目光在那支枪械上停留了几秒,他们的武器都是组织统一发放的,轻易不离身,现在出现在别人手上,显然是主人已经遭遇不测了。
队友被杀,她语气倒是平静,不像是来寻仇的。
唐彪这名字有点耳熟,凡岐思索片刻,俩名字便和地下那两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对上了号。
“是我。”
“小七,他们是……”阿红撑着沙地从地下爬出来,才站稳步子,就看见这群装扮奇怪的车队。
女人突然掀开了兜帽,露出黑色短寸,目光锐利,“你是仿生人?”
“不是。”
“那就是人类了,你也是十九区的居民。”女人有些惊讶。
凡岐没有再回答,食指微勾住扳机。
“别那么警惕,小姑娘。”女人苦笑着举起双臂,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薛潮,这是我的名字。”
凡岐:“我杀了你的伙伴。”
“伙伴?”薛潮嗤笑:“不过是两个急功近利的废物,还称不上是我的伙伴,倒是你,你很厉害,我向来尊重有实力的人。”
她扫过凡岐身后神色各异的居民,意有所指,“待在十九区,可惜了。”
薛潮想要挖人的意图太明显,虽然没有挑明说,说的还是公认的事实,但十九区的居民还是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屈辱感。
他们纷纷看向凡岐,等待她义正言辞地拒绝薛潮。
凡岐迟疑片刻,问:“你是想让我加入你们?”
薛潮:“……不明显吗?”
“小七姐,你——”
小仿生人本来安安静静地在阿红身侧看他们交涉,似懂非懂,直到凡岐神情略有松动,仿佛对薛潮的建议有些兴趣,她才着急了起来。
阿红默默捂住了小仿生人的嘴,她知道凡岐迟早会离开十九区,只是早晚问题。
凡岐:“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如果我加入你们,我可以吃到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吗?”
“……”
薛潮以为自己耳朵被风沙堵塞了,以至于出现了幻听,她掏了掏耳朵,“你是在说,基地的食物供给吗?”
凡岐:“对。”
薛潮犹豫道:“嗯,食物供给方面当然不用担心,只要不是什么已经灭绝的食物品种。”
“至于水果,基地也会提供。”薛潮咬咬牙,斟酌着又加了砝码,“当然,如果你想要一块土地自己种也不是不可以。”
“好。”凡岐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好什么,薛潮张了张口,突然瞪大眼睛,“你是说,你同意了?”
凡岐:“嗯。”
这么简单?薛潮第一次这么顺利的完成往基地挖人的任务,往常那些人不狠狠宰一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尽管答不答应是她的事,但像凡岐这样要求的,确实是第一次遇见,便无措地挠了挠头,“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就这么干脆的答应了。”
凡岐把枪收了,护目镜下的眼睛透出一股淡然的平静,就差把我管你们是谁给饭吃就行写在脸上了。
“行吧。”薛潮苦笑:“欢迎你,你……”她卡了壳,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是凡岐。”
“好的,凡岐,欢迎你加入游骑军。”薛潮露出来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往后头挥了挥手,示意腾出来一辆车给她。
另外一个年纪较小的女孩跳下机车,和其他人穿的朴素白袍不同,手肘和膝盖都裹着厚实的皮革,军靴也崭新不染风沙,动作亲昵地挨着薛潮坐在后座,她像是对凡岐很好奇,又有点腼腆,偷偷看了人好几眼。
阿红拨开议论纷纷的人群,与凡岐的目光碰到一起,“要走了。”
“嗯。”凡岐跨上车,扶了扶防护镜,接住薛潮扔过来的头盔戴好。
薛潮好奇地问:“这位是?”
凡岐:“红姐。”
薛潮开玩笑般:“你要是真不放心,怎么不让红姐跟着我们一块回基地。”
于是凡岐正色看向这位把自己抚养长大的长辈,“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阿红哭笑不得:“你知道我不会离开十九区。”
薛潮耸耸肩,表示她也没办法了。倒是她身后的那个年轻女孩满眼匪夷所思地探出头,“那个贫民窟有什么好待的,破就算了,现在里面还全都是污染物,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要沦陷。”
“姜姜!”有人语气严厉地截停她的话。
被叫做姜姜的女孩不自在地做了个鬼脸,也发觉自己说的话不好听。
“总基地紧急通知,总基地紧急通知,2178年10月8日上午十点二十七分,正式宣布联邦第十九区全面沦陷,牺牲人员共计一百零三人,巡逻队全线失联。”
广播员的声音混在嘈杂的电流中越发失真,“出于人道主义,总基地已经向十九区派出志愿军队,请听到这条广播的幸存人员,不惜一切代价赶往附近的安全区。”
“完了——”
一位抱孩子的母亲猛地嚎啕大哭起来,满是泪水的脸颊贴在孩子额头,“沦陷了,沦陷了,怎么办,我丈夫还在巡逻队啊!”
十九区彻底沦陷的消息是迟迟落下的悬顶之剑,绝望、恐慌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
“那还有一辆装甲车,差不多挤挤能坐下。”阿红环顾一圈,“谁会?”
凡岐微挑起眉,没有吭声。
阿红见状,解释说:“很久没开过了,手有点生。”
她压下心里那点微妙的诧异。
“我,我负责过十九区的货物运输。”有个脸色苍白的男性仿生人挤出人群,犹豫着抬起手。
见事情差不多安排妥当,薛潮懒得再耗费时间,抬头看了眼灰沉沉的天,有些焦躁,联邦广播在一个小时前发布了暴雨极端天气预警,极可能伴随辐射物质。
她开始催促,“该走了,如果我们没能在暴雨来临前回到基地,污染物很快就会顺着水流找到我们,到时候会更麻烦。”
凡岐点点头,跨上机车。
“会骑吗?”
“会。”
“那就好。”薛潮重新扣上兜帽,朝伙伴做了个手势,准备离开,突然,她扫向凡岐的目光一凛,瞳孔紧缩,“躲开!”
腥湿的气息轻轻打在后颈,凡岐尚未回头,先警觉地从车上翻下去,骨锯被她用尽全力往身后刺去。
几根纤细柔软滑腻触手无声掉落在地,她在沙地里滚了一圈,借力站稳了,这才看清攻击她的是个什么东西。
刚刚还站在这里的活生生的人,现在只剩下半个头颅,身体被从身体里长出来的不明生物搅得血肉模糊,数不清的滑腻触手从各种地方钻出来,耳朵、嘴巴,眼珠被顶出眼眶。
凡岐下意识地对那生物连开几枪,子弹轻易穿透过去,失去活性的触手在地上弹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可即便是这样,污染物也不肯松口,狰狞吸盘里藏着的利齿绞肉机般,很快就把这具躯体给蚕食殆尽。
“怎么会,这里没有水源,这些东西是怎么存活的?”有人绝望道。
薛潮:“这是寄生类鳗虫,体内能够储存一定水分,和那些靠水源行动的污染物不一样,再说了,人体内就没有水分了吗。”
众人皆是头皮发麻,人体内的血液不也含有水分。
薛潮脸色难看,架起一个小型火器,灼热的火焰瞬间裹住污染物,诡异的滋滋声中,污染物被烧成了皱巴巴一团焦肉,气味令人作呕。
骨锯被凡岐捡了起来,沾血的那面在沙地里蹭了几下,重新收回鞘内。
现在他们面临着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有人被寄生,说明他们已经近距离接触过污染物,被感染的寄生体有多少,什么时候被感染的,被感染的人分别是谁,潜伏周期等,他们都一无所知。
薛潮:“现在怎么办,有谁认识这个被寄生的人?”
众人互相对视几眼,都摇摇头。
一时间陷入僵局。
总基地在核战争结束后研究出了一套通用的寄生期观察法,人体被污染物寄生后,十二小时内都不会有明显变化,心智正常,与常人无异。
“寄生类污染物怕高温和明火,可以用小型火器试试。”有人提议。
薛潮与凡岐对视一眼,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这样了。
“时间紧迫,我们只有两架火器。”她斟酌了下,拾起一架火器扔给凡岐,凑近她道:“畏火是一点,但最重要的是观察,什么异常都别放过,先把人控制起来。”
对于寄生类污染物的排查,向来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
说来奇怪,明明是初次见面,她却对凡岐有种天然的信任,或许是出众的能力和与年纪不符的沉静成熟让她看起来比其他人都靠谱,人终究是慕强的。
“先看我怎么用。”薛潮说。
对比松散的十九区居民,游骑军显然更有秩序和规章,很快就依次上前,薛潮使用这种武器得心应手,拉开保险栓,灼烫的火光掠过凡岐面部。
那人有些紧张地快速眨了下眼,见薛队长面色如常地点头,松了口气,继续换下一个人。
凡岐有样学样,先朝自己的方向试了几次。
小仿生人很积极,自告奋勇当一个被检查的,凡岐面不改色用火器在她面前晃了一圈,小女孩胆子挺大,还亲近地碰了碰凡岐衣角,她忍了忍,没有再避开。
“下一个。”
“我走啦小七姐姐。”女孩远远朝着排在队末的阿红动作欢快地挥了挥手。
排查过第二个居民,凡岐才注意到阿红站在队伍的末尾,那双剔透的蓝色义眼穿过人群与她遥遥相望,递给她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两边的排查都进行了将近半数,暂时没有任何异常,凡岐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
“等等!”薛潮突然冷喝一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
“他没有被感染,我们一直待在一起。”
通过排查的女士刚松了口气,却没想到这个人会拦下她的孩子,脸色煞白地冲回来薛潮身前苦苦哀求,用半个身体挡住了孩子,“长官、长官,他不可能被感染的,我可以用性命保证。”
被薛潮紧紧控制住肩膀的少年疯狂挣动起来,恐惧地喊叫起来,“妈妈,妈妈救我,我不想死。”
他半张脸被稍长的头发遮住,在不被人看到的角度里,眼睛里的阴郁恨意简直要化为实体。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灼热火焰便包裹住了疯狂挣扎甚至用牙齿无差别撕咬人的男孩,接着就是熟悉的滋滋声,身躯像是充气的塑料袋遇了火,气味奇怪难闻,直到变成焦黑的一团。
“抱歉。”薛潮轻声说。
即便是姜姜这样习惯了处理各种寄生体的,在触及这位母亲眼中的浓烈悲恸时还是会感到愧疚和不安,这种为了集体利益不得不杀死同族甚至亲人的无力感在疯狂叫嚣。
为了早些赶到十九区,她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摄入水分和事物,想起少年那张白净脸庞,她胃里的酸水开始翻腾。
女人愣愣盯着那团污染物,踉踉跄跄朝着寄生体遗留组织走去,她身后是那位叫姜姜的女生,见状脸色大变:“拦住她——”
然而已经晚了,女人狠狠在拦她的那只胳膊上咬了口,姜姜吃痛泄了力气,眼睁睁看着她不顾高温把焦黑难闻的污染物搂进了怀中。
恐怖的高温瞬间把人类的血肉之躯烫出油亮鼓胀的血泡,整个人灼烧起来,焦黑的躯体在众人视线里缓缓匍匐倒在地上。
无法抑制的干呕声此起彼伏。
姜姜深吸一口气,捂着嘴退到薛潮身侧,抑制住喉间强烈的翻涌感,“她为什么。”
“继续吧。”薛潮闭了闭眼,拍她肩的动作带有抚慰意味,然后挪开了视线。
小仿生人紧紧贴着身边的中年女人,清亮的蓝眼睛担忧地注视着队伍尾部的阿红,半分钟内一个人的排查在她眼里犹如过了半个世纪。
阿红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是不是离得远没看清,那双往日里沉静温和的眼睛竟然隐隐透出一股不解和轻蔑,阿红在看那两具被烧成焦炭的躯干。
她呼吸莫名急促起来,心脏疯狂跳动起来,搞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只是直觉的感到不对劲。
剩下未排查的队伍越来越短,到阿红前面的那位男士接受排查,凡岐使用火器已经得心应手,专心致志观察着这个人的神情和身体反应。
凡岐垂眸擦拭了一下火/器沾染上的沙尘,借着男人躯体的遮掩,分出一点目光给他身后的阿红。
她清楚地看到,阿红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神经质地微微抽搐几下,手背上的小鼓包活了般动了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破体而出。
“小七姐姐!”有人大喊一声。
凡岐冷不丁拽住男人的胳膊,在他又惊又怕的目光中被她借力甩开到很远。
挡路。
寄生物钻出人的身体,腥味浓重的血雾刹那间喷了她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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