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向听后,动了动喉结,半天才说道:“永福小区。”
永福小区…
过了这个桥,再拐两条街,就到了坐落在新区中央的高端小区。
季羡阳在心里啧啧叹道:家里有矿啊。
可从这里走过去,正常花费的时间估计要20分钟,这位伤员可能要花半个小时。
纵使盛向的伤是因自己而受的,但季羡阳对盛向之前的行为还是有些不舒服。出于客套,他狐疑了片刻,才说:“…需要送吗?”
那位男生往上挑了一下眉:“从这里徒步过去要20分钟,你愿意?”
从季少爷的神情来看,他十分不愿意。
季羡阳看着他有些泛红的脚踝,将客套升级到客气,耐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性子,问道:“那你家里人呢?叫他们过来接——”
“不用。”
还没等季羡阳将完整的一句话说完,盛向就打断了他。
刚还充满笑意的盛向,这时声音忽地冷了不少,就像冰窟窿里始终流不走的水,但还保持着随意的语调:“他们不在家,只有我一个人。”
季羡阳将没说完的话噎了回去,看着盛向,此时脑海里竟上演了盛向一个人像个瘸子一样进到伸手不见五指而空荡的客厅,就像妇人空守独船一般…
凄凉。
季羡阳在脑子里翻遍了汉语词典,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词。
他再看了一眼时间,望过桥对面被城市灯光染成的橘黄天空,强撑着面子,对他半个救命恩人也是半个敌家说道:“要不你去我家?过了桥就是,很近。”
这话一说出来,季羡阳就想捶死自己。
因为盛向一直不说话。
季羡阳双肘撑在桥上的石墩,被风吹得已经没了耐心,将石墩上的一颗小石粒扔进江中,抓了一下头发,转头对着盛向说:“去不去你他妈说话,我又不是非要求着你!”
过了片刻,盛向的声音随风声一同划过盛向的耳边。
“你不是……讨厌我吗?”
季羡阳看他嘴唇动了半天,以为是拒绝或者同意,却没想到冒出了这么一句惹人恼的话,顿时语塞。
他身子半靠在石墩处,眉头微皱,一脸“我耐心容易过度”地朝盛向说:“我是挺讨厌你,但这一码归一码。”
季羡阳指着盛向受伤的地方:“难不成我要趁人之危,将就把你弄残吗?”
他心想着:你要是想,我立刻行动。
季羡阳淡淡道:“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
他麻烦的是,要是扔下盛向不管,以他认为的盛向作风,说不定自己明天又多个薄情的人设。
盛向的双眸在额前发丝下微微转动,最终抬头,像个老总似的单手撑在桥墩上,歪头说道:“好。”
季羡阳看到他又是一副这种表情,突然很想撤回这句话:“……”
他将石粒全都甩入水中,转身走在了前面,和盛向紧跟在他身后。
偶尔会有一辆车从桥上快速经过,灯光照耀下,显得两人像是在舞台上行走。
季羡阳觉得这短短五十米的桥今日仿佛没有尽头,走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来到桥的对面,进入到新开发的豪华街道。
他转身朝身后望去,只见后方紧密排列着低矮的居民楼。除了通明的灯火和忽闪的路灯外,就只剩下学校那段路证明过它的繁荣。
从这里到他家还有几分钟的路要走,季羡阳看盛向走路姿势不是特别怪,期间就放弃了好几次想扶他的冲动。
虽然伤不是很严重,但总归要走一段路,万一走着走着崴一脚,伤口感染或者发炎,那自己不得成罪魁祸首了。
季羡阳摸出手机看着八点过的北京时间,想了一下,决定先临时处理一下伤。
他将盛向肩上的书包一把拿过,放在自己的肩上,拉过盛向,向旁边的药店走去:“先去药店给你临时处理一下。”
“等一下。”盛向止住了脚步。
季羡阳以为他又要干什么,便停下来想怼几句,但又很快停止了这个想法。
只见盛向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翻了个面,将洁白如净的校服递给了季羡阳:“先遮一下吧,免得你进去后,人们都望着你。”
季羡阳很想告诉他“你想多了”,但自己身上确实有多处泥渍,干透了之后,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陈年已久的青泥味。
他砸了一下嘴,将外套袖子套在自己的胸前当做披风,跟着盛向进了药店。
两人一掀开药店的帘子,旁边的电子设备就喊出了“欢迎光临”四个字。
“请问需要什么……”年轻护士听到了电子音,知道有人进来了,但眼睛还盯住电脑屏幕,看着偶像电视剧,便极其敷衍了一句。
季羡阳:“……”
他看到护士的这种工作态度就仿佛看到了自己上课时的样子,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老师上课总冲自己发火。
季羡阳按照以往的经验,直接朝她说:“拿一袋棉签和消毒酒精,”他用食指敲着玻璃面,“谢谢。”
“好的,马上。”那人按下暂停键,转身从后柜里拿出了季羡阳所需要的医药用品,抓出塑料袋将它们放进去,推在柜台上,重新按下进度条,草草地说,“一共20,这边扫码支付。”
季羡阳掏出手机,准备点亮已满身疮痍的手机,又猛地想起了什么,便转头对盛向说:“给钱啊,我又没钱。”
盛向看了他一眼,抿嘴笑了一下,飞快地“嗯”了一声,拿出手机扫码。
就在盛向准备拿起袋子准备离开时,季羡阳一把拉住了他的一角,将盛向迈出的步子又扯了回去。
只见季羡阳拿过酒精瓶晃了晃,看了一眼上面的浓度,与盛向对视了一眼,而后将瓶子磕在玻璃面上,对正在朝电视剧里的男主犯花痴的护士说:“麻烦再拿一把手术刀,我要截肢。”
话音刚落,护士果然被惊了一跳,她按下暂停键,起身道:“截、截肢?!”
“说错了,”季羡阳看她终于肯把注意力转到这边上,便用手指了指盛向,“我旁边这位,麻烦你看下他的伤。”
护士这才看清面前两个高大的男生满身都有泥处,其中一位脚踝有些泛红,便从柜台的窄通道走了出来,将盛向扶到椅子上,蹲下去,察看他的伤势。
季羡阳闲得没事,就将腿交叉,半身抵着柜台,在白炽灯下静静地盯着护士。
看护士认真扫过一圈后,季羡阳在身后懒洋洋地问道:“需要截肢吗?”
“……不用。”护士对这位少年尬笑道,“只是皮外伤,短时间内会出现红肿,回去消毒之后可以喷一下‘云南白药’。”
护士将盛向扶起,并将他送出了药店门口。
盛向走出去时还不忘说声“谢谢”。
季羡阳:“……”
季羡阳在护士说话后,全程没有动过嘴。
盛向看着一脸闷气的季羡阳,不禁感到好笑,在路上边走边憋笑。
要是盛向不笑还好,他一笑,周边的人都像看戏一样看着他们,就像两个傻子从泥潭里爬出一样。
不少人遮住嘴窃窃私语,议论声不断钻进季羡阳耳里。
季羡阳终于忍不住朝盛向吼了一声:“你他妈笑穴被点了吗?!”
盛向看他又快炸毛了,便止住了笑声,咳嗽了几下,转头对他说:“怎么发现的?”
季羡阳眉毛一扯,想不到他能察觉自己的微小的举动。
刚才盛向拿起袋子时,酒精瓶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一下,季羡阳余光瞥见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冒出水面。
经季羡阳曾经多次与医用酒精打交道,没有看到过这种现象,当时就拉住了盛向。
但具体什么原因他说不出来,总之就是觉得那瓶液体有点问题。
季羡阳认真回答了两个字:“直觉。”
盛向听他这么一说,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帮他解答这第六感:“浓度在百分之七十五的医用酒精摇晃的时候,是不会出现很多小气泡的,”他将袋子里的酒精又晃了晃,看着透明液体里面的气泡,“你摇的时候,里面出现了小气泡。”
季羡阳巴眨了几下眼,他弄不清为什么小气泡不会出现在医用酒精里,只是靠着多年的经验,发现了这瓶医用酒精是假的。
“……”他对学霸分析问题讲得头头是道由衷地感到佩服。
他总得保留个面子,便反击道:“这常识他妈用你讲?”
季羡阳盯着这瓶酒精,不屑地说着:“兑了水还收20块,工作态度还不认真,妥妥的差评。”
盛向听后,摸出手机,在屏幕上不断点着,边走边看。
荧白色的屏幕光映出了盛向的脸庞,在纷乱的城市迷幻灯下,让他侧影多了几份魅惑,随便抓拍几张都可以挂上海报。
季羡阳走到小区门口,拿出门禁的蓝色卡片,在开门器上扫了一下,只听“叮——”的一下,大门朝他打开。
季羡阳进去后,盛向才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进,没有看脚下。
他看着盛向一直看着手机屏幕,刚想叫他放下,盛向就把手机转了过来,举在他面前,斜了一下嘴,好像干成了件大事勾起下巴对他说,但语调又非常平静:“差评、举报、投诉,一应俱全。”
季羡阳:“……”他不知道这是自己在这个晚上第几次不想说话,但他对盛向的个人作风似乎见怪不怪了,只是看了他一眼。
季羡阳带着盛向走进小区时,碰到了门口的保安大爷。
那位老保安在小区建成时就一直干在现在,对业主的信息了如指掌,基本都是熟人,他看见季羡阳全身是泥,胡子一抖,笑呵呵地说:“小子,怎么弄得满身是泥的回来啊?”
季羡阳没想到老保安坐在这儿,吓了一跳,几秒后给他开起了玩笑:“掉屎坑了。”
“臭小子,就知道瞎说!”他嘬了一口茶,看到后面还有一位生人,努了努嘴,“带同学回家啊?”
季羡阳就像语言系统出了故障,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而话题:“我妈回来没?”
“咳!咳——”老保安将茶放在桌上,在空中摆了下手,“你妈刚回来,还在问我你有没有回去。”
他看了一眼保安室看的挂钟,时针快指到“9”这个数字了,啧啧道:“现在这个点回去,估计你要完咯。”
季羡阳:“……”
他看了一眼盛向,心里明明应该慌乱才是,但这时的器官好像被麻醉了一般,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突然想到他妈对盛向的迷恋就像药店护士里看电视剧里的男主的表情一样,竟有些期待他妈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别太在意自己晚回家还带一身泥。
季羡阳带着盛向不紧不慢地迈着腿,踩上自家门口的台阶。
盛向声音在身后响起:“阿姨……会和你生气吗?”
季羡阳扭钥匙的动作再一用力,房门就被啪地一声打开了。
他将钥匙用力拔出,咬牙说着:“不,她应该……会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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