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深处流淌的血液仿佛变得凝固,每一寸呼吸如此冰冷,像是利刃割过跳动的心房一般。
季羡阳喘了几口气,大脑闪过那一帮人的模糊记忆。
已经很久没有发消息了。
那群人很久没有来自己家,也很久没有来找过自己。
就像是浪潮褪去,但不会再有涨起的趋势。
可此刻,静谧的海面,好像会再次掀起波浪。
季羡阳盯了一眼屏幕左上角的时间,离接收到这条消息已经过去了一分钟。
他慢慢转头望着店门的柜台。
盛向站在柜台前,正在等老板在柜台下方拿出库存的花生牛奶。
“……”
季羡阳额角的汗跟着眉尾流进眼角,他使劲儿咽下了唾沫,想让心底的紧张消失在脸上。
他手指关节一下弯曲,紧握着手机,双手用力撑起红木桌面,努力将自己有些发软的双腿站立起来。
“诶,羡儿你去哪儿啊?”丁鹤正端着碗,一脸问号地看着即将转身的季羡阳。
“……我去买东西。”季羡阳控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尾音,将腿迈了出去,用背影回了丁鹤的话。
丁鹤点点头:“那行,快点回来啊。”
季羡阳没说话,只是吸了口气,将眉头压低,经过柜台。
即便店内的灯光很明亮,也能看到阴影重现在季羡阳紧绷的侧脸上。
盛向刚从老板手里拿过季羡阳想喝的饮料,见他快步地走过来,但并没有要在自己面前停下的意思,下意识问道:”你去哪儿?”
季羡阳像是没听见,直接向左拐走了,消失在盛向的视线里。
盛向:“……”
“学霸,羡儿他去买东西,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丁鹤看着盛向仍望着外面,便朝他招呼着。
盛向轻声“嗯”道,慢慢向内走去,将花生牛奶放在季羡阳的位置上,想到季羡阳出去时的动作,蹙着眉问道,“他买什么东西非要现在?”
“不知道,他没说。”丁鹤大口吃着肉,含糊地回答道。
盛向望了一眼季羡阳坐过的位置,转头朝店外望去。
*
新开发路段的硬件设施还并不完善,安装在路道旁的高大路灯像是摆设,街道只能被店门外精致的霓虹灯和居民窗口里透出的灯光照亮。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一直照明季羡阳要走的整条道路。
天边的阴云压抑地叠在一起,并没有要散开的意思,灰暗的长空笼罩在建筑物的顶部,显得巷道有些幽暗。
季羡阳走出这条全是高楼大厦的宽大街道,踩着巷道里的泥坑,进入到了这条街的背后。
辉煌的建筑物渐渐被雨水浸透得有些掉色的红砖矮墙所代替,巷道里的路面不再像柏油路那样平滑,满地的坑洼和杂物随处可见。
低矮的红墙背后,幽暗的巷道深处,时不时地传来让人想回头的零星狗吠。
季羡阳凭借着记忆,拐过巷口,一步一步踏入有些寂静的深巷。
刚拐过街道时,季羡阳有些喘不过气。可现在每离那个地方近一米,季羡阳的惧怯就从心里少一分。
季羡阳打开手机电筒的功能,白光将他前方的路照得通亮。
他的双眼被屏幕光反射着,要是从远处看,就像一只在黑暗中看到光时的猎猫。
当季羡阳看到不远处立着一柱很高的挂灯,便将手机电筒关闭,单手揣进了兜里,定了定神。
只要再往前走,就是巷子里的最深处,那是一块早在几年前就被废弃的休闲场地。
他慢慢接近,现在这个距离,季羡阳隐约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说话声,就像是恶臭的污水从某处角落流过的声音。
“你说那小子会过来吗?”
其中一人靠在空地堆放的积灰的纸箱前,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必须过来啊,大哥给他发的消息,他敢装作没看见?”一位戴着劣质黄金项链的胖墩儿打着他面前飞来飞去的蚊虫,“是吧,大哥。”
过了半晌,他们的大哥才深吸了一口熏人的尼古丁。
暗红的星火燃着棕色烟卷,在黑夜下宛如血腥的火焰棒,衬在他有些疲惫的眼底下。
白烟随着他暗哑的嗓音一同飘出,他抖了抖早已染成灰白色的死灰,眼里盯着空旷地的转口处。
大哥像是有什么预知能力似的,冲那地方抬了抬下巴,说着:“都把头转过去吧。”
话音未落,几个人就听见了有力而沉重的脚步声,他们统一转头过去一看,一位身穿蓝白色校服的高大男生从转口处走了出来。
浓眉之下,那双眼有些阴冷地看着前方,嘴角紧闭,绷得下颚线条十分明显。
为首的那人之前在冒菜店里与他交过手,原本一肚子怨气的他此刻被季羡阳自带的胁迫感又被吓怔了,准备骂人的话被卡在了喉中,半天都挤不出一个字。
只有他们口中尊称的大哥以悠闲的姿势坐在石墩上,看见那位强装英气的少年毫不出所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轻轻将烟一掐,半眯起了眼。
少年眼眸森冷地盯着他,说话的语气冷得想让人与他保持安全距离:“找我干什么?”
那人没有起身,只是换了种相对有礼数的坐姿,像位慈祥的长辈,嘘寒问暖道:“挺长时间不见,又长高长帅了啊。”
他用手指指着他旁边的人,勾起嘴角,对面无表情的季羡阳说:“这人还认识吗?”
季羡阳斜了一眼那被自己踹了的刺青小弟,礼貌回答道:“不好意思,我贵人多忘事。”
那小弟一听,只想拿拳捶在他一副拽上天的脸上,只不过被胖墩儿兄弟拦着。
他吐了一口唾沫,拿手指着季羡阳的鼻尖,转头对他大哥说道:“妈的,青哥,这死小子今儿一定要弄他!”
青哥单手揉了揉了自己的太阳穴,噗嗤笑了一声,说道:“你性子还真是一点没改,我以为你爸走之后你能稍微收敛一下呢。”
季羡阳的雷区被人踩到,他恼火地向前一步,将手指抓进了自己的手心,咬牙说着:“别他妈在我面前提这个人,你们都一样烂。”
青哥对他的评价并不在意,只是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他很久都没见着的故友的儿子。
又过了半晌,那人才慢慢开口:“你爸妈离婚时,你爸还欠着我钱呢,他跑的时候有想过你们母子俩会面临什么吗?”
青哥眼睛望着地面,叹了口气,像是在回忆,带着点惋惜:“他是我拜的二哥,我们当初那么好,可他却在桌下出老千,你说他怎么那么不懂事呢,我真是为他感到可——”
“惜”字还未从他假惺惺的嘴里说出来,季羡阳隐忍地打断了他的话:“是要让我教你怎么把你那满是屎味的嘴闭上吗?”
刺青小弟坐不住了,在胖墩儿环着的手臂里嚷嚷:“你他妈怎么给我大哥说话呢?!”
青哥原本和善的脸色稍微变了些。
季羡阳盯着青哥那双犀利的眼睛,过往的记忆再次卷入了他的脑海,剧烈的厌恶感让他在回忆里眩晕。
季羡阳从未想到过,生活在正轨上的和睦家庭会毁在面前这人和他人渣的父亲手上。
地面气流从巷道身旁缓缓穿过,除了周围的狗吠和从草垛里传出的虫鸣,只有季羡阳不太平稳的心跳。
嗡——
嗡——
兜里的手机第三次振动了起来,被季羡阳揣在兜里的手猛地按下两次电源键,将还未开始的通话直接挂断。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候再——”
电话听筒里传来标准普通话的电音,听得盛向耳朵一阵麻感。
他闭眼按下了红色挂键,皱起了眉,看着手机屏幕上三次拨打出去的同一个号码。
两次无人接听,一次被那人挂断。
盛向心脏沉重地跳了几下:“……”
“嗯?学霸你愣着干什么呢?”丁鹤伸出木筷,在红汤锅里不断打捞着自己刚下的菜,看盛向一直盯着手机发着神,便对他说,“你吃啊,还有这么多呢。”
盛向抬起眼眸,再去望了一眼无人走进的店门。
店内是温馨的暖光和人们的笑声,店外却是即将被夜色完全吞噬的猎物,无人也无声,一片死寂。
他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像是石头浮在空中,让他发慌。
季羡阳已经出去十多分钟了,盛向在给他打完第二道电话后,便打开了手机里的3d地图,他看了一整圈,发现离这里最近的超市和便利店都在学校最繁华的小吃街里。
那人要去买东西,本就应该往右拐。
而盛向记得,当时季羡阳是直接往左拐的。
就凭季羡阳这位懒散又爱挑刺的大爷性格来看,不可能绕着走那么大一圈。
盛向总觉得那只一刻也不让人安静的野猫会干出点什么事。
他叹了一口气,迅速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出去一下。”
丁鹤张大嘴巴:“啊?羡儿都还没回来呢,你又要出去啊?”
盛向拿着手机,大步走了出去,语调有些低沉:“出去买东西。”
*
阴云在长空中堆叠,原本就有些灰暗的傍晚这时已经被黑夜所藏去,在没有路灯照亮下的街道,人们看路的可见度降低了不少。
盛向快步朝季羡阳拐过的街口走去,再次拨通了季羡阳的电话,但几秒后,听筒里传出的仍然是人工智能漏电般的声音。
他走到街道最终的岔路口,迷路般的望着纵横交错的巷道。
盛向看不清路,干涩的嗓子让他呼进的空气像是利箭,刺着喉咙。
他不知道季羡阳走到这里时,会进入到哪一条小道。
盛向眼神迅速扫过这几个巷口,心里有些不平:“……”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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