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下定决心
房间里安静极了, 吴蔚挪到炕沿上穿好鞋子,对高宁雪说道:“雪儿姑娘,我想出门一趟, 你能不能派一位大哥暗中跟着我?”
“……好。”看出吴蔚心情不佳, 高宁雪并未阻拦。
吴蔚来到堂屋,从一个竹筐里拿出一叠白桦树皮和几个炭块, 揣到了怀里, 转身便对上了绣娘关切的眼眸,吴蔚努力扯出一丝笑容,说道:“我去湖边坐坐, 个把时辰就回来了, 不用担心。”
“好, 晚上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做给你吃?”
“都好,你做的我都很喜欢。”
吴蔚出了门, 绣娘跟到门口,看着吴蔚的背影说道:“早点回家。”
吴蔚并未回头,只是朝绣娘挥了挥手。
高宁雪来到院子里打了一个手势, 指了指吴蔚,然后对绣娘说:“你别担心, 吴蔚不会有事儿的。”
“水缸里的水不多了,我去挑水,雪儿姑娘回屋歇着吧。”
“我和你一起去。”高宁雪说道。
“蔚蔚不是说, 在东方大人来之前雪儿姑娘尽量不要露面,而且家里也需要一个人看家。”
“……好吧, 那我派个人跟着你?”
“不用了, 挑水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
……
吴蔚一路沉默着来到湖边,湖水已经彻底化开了, 只是水温还冷着不能下水,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夹杂着最原始的泥土气息,在平静的湖面上带动一层层涟漪。
风停了,水面的涟漪和缓缓消失不见,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有些东西看似没留下痕迹,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唯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这风,若此时再来一人,吴蔚若是对那人说:刮风了。
那人大概是不信的。
就像那一桩命案。
同样是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吴蔚甚至在案件中充当了仵作的身份,可是当风过去,同样有人可以让这件案子像没发生过一样。
看得见的是一条人命,那乱葬岗里面埋着的究竟是多少人,谁又知道呢?
活生生的人,身负皇命至此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吴蔚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丢了出去,石子在湖面上划过一道痕迹“咚”的一声沉入湖底。
吴蔚一颗接一颗的丢着,仿佛要将心中的怨气全都宣泄出去才罢休。
这件案子至此,吴蔚算是失去了所有的先机,师爷死了,张兴和李六能活着,必然有他们能活下来的道理……
吴蔚的手上只剩下一卷干巴巴的仵作手札,没有书记官,并非在现场完成的,就是一张废纸。
现在回头想想,吴蔚顿时觉得脸在发烧,一切自己以为的布局和对抗,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清庐县的知县说不定正躲在什么地方,大牙都快笑掉了。
吴蔚拿出怀中的白桦树皮,有几张上面还有自己用炭笔写下的记录,其中一页上面满是正字,是用来记录穿越时间的。
可是正字到了第二十几个的时候就停下了,吴蔚的手指在最后一个没有完成的正字上面摩挲了几下,算算日子好像是因为当时卖对联很忙,忙完了之后自己也没有把画正字的事捡起来。
吴蔚翻看白桦树皮上面的字,里面有几篇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日记。
因为担心被人看到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穿越二字用了“CY”代替,看着看着吴蔚笑了,笑容缓缓消失后吴蔚又沉默了。
吴蔚突然发现面对这些自己亲笔写下的东西,竟有些陌生……
当时那种急切又焦虑的心情不知从何时起消失不见了,吴蔚再次抬头看向湖面,脑海里却闪过了绣娘的身影,还有回荡在耳边的那句:早点回家。
每一次自己单独出门绣娘都会说类似的话,若是哪天出门前没听到,说不定还会不习惯呢。
吴蔚静坐良久,拿出一张全新白桦树皮用炭笔在上面写道:仵作是律法的守门人之一,为死者讨回公道,给活人一个交代,我要把这扇门……守好。
紧接着吴蔚又拿出一张白桦树皮,梳理了一下整件事的思路,并在最后写道: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杀死一个人很容易,消灭证据也很容易,善良和仁慈要交给值得的人,用错了地方……会死!
最后,吴蔚用拼音写道:我必须暂时抛弃在蓝星所建立的法制观和道德观,只有最大的恶意揣测每一个罪犯,才能赢得先机。
吴蔚默读了几遍,良心上有些挣扎,她不知道自己下达如此决心算不算偏激,但是通过这案子,让她明白了若是再秉持着曾经的想法,早晚有一天会死!
明镜司的令牌只是一件死物,东方瑞和高宁雪也不能一直护着自己,唯有靠自己的力量,才能保护自己,保护绣娘!
……
吴蔚整理好心情,踏上了回家的路。
炊烟袅袅,一踏进院子就闻到了米饭的香气,吴蔚深吸一口,唤道:“绣娘~,我回来了。”
……
三日后,东方瑞总算是来了,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连那匹黑色的骏马也疲态明显。
东方瑞来得已经非常快了,甚至比百味楼的伙计还要早到。
东方瑞翻身下马,问道:“何事?”
吴蔚双手抱拳,朝东方瑞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大人信任。”
东方瑞只是略点了点头,她知道吴蔚是个懂分寸的人,所以一接到消息立刻就出发了。
在路上东方瑞接到了护送祥瑞的队伍异常的消息,联系起吴蔚送信的时机,东方瑞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件事或许有关联。
事关重大,东方瑞连觉都不睡了,日夜兼程往清庐县赶来,她的坐骑日行千里把张威和张猛两位得力干将都甩到了后面。
“师父!”高宁雪悄悄探出头来看到了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一把推开门朝东方瑞飞奔而来。
看到高宁雪,东方瑞的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扫了吴蔚一眼,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在高宁雪的身上。
东方瑞负手而立,表情平静地等在原地,高宁雪飞奔而来,一把抱着了东方瑞。
“师父~我好想念你~师父你好狠的心啊,把我交给爷爷的人就不管我了,我差点都见不到你了。”
高宁雪紧紧地抱着东方瑞,后者却犹如塑像般一动不动。
“师父~多亏吴蔚和绣娘的收留,不然我就只能在义庄里面住了,你都不知道多吓人啊,我明明睡在马车里面,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躺在棺材里!”
“成何体统?还不放开。”东方瑞平静的声音响起,没有责备,也没有波动。
吴蔚撇了撇嘴,注视着这师徒相见的场面,看到高宁雪撅着嘴巴松开了手,往后退了半步,却抬手捏住了东方瑞衣襟的一点点布料,很小的布料,只够两根手指捏住的程度。
东方瑞注视了高宁雪半晌,轻声道:“没受伤就好。”
“那当然啦,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说我是逢凶化吉的人!”高宁雪笑眯了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东方瑞。
绣娘来到吴蔚身边,将手中洗好的净布递给了吴蔚,无需绣娘多言,吴蔚瞬间会意拿过净布递给东方瑞,说道:“大人一路辛苦了,进屋休息一下吧。”
东方瑞拿过净布擦了脸和手,说道:“不忙。保护你的人呢?”
吴蔚心道:这东方瑞……果然是厉害啊,自己什么时候能有她这份本事呢?话还没说几句,她可能已经猜到一半了。
“你们几个,出来!”
义庄屋顶,树后,绣娘家屋后,以及院墙后面,窜出四道身影,四人来到东方瑞和高宁雪面前,躬身行礼:“参见东方大人。”
“回去复命吧,再有一会儿我的人就到了,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四人却齐刷刷地看向高宁雪,后者立刻说道:“去吧,去吧,这几日辛苦你们了,回去记得领赏。”
“是!”
四人转身离去,来到路边吹响口哨,在山上吃草的马儿应声飞奔而至,四人潇洒地跨上马背,绝尘而去。
吴蔚说道:“大人,咱们进屋说吧。”
东方瑞点了点头,走在了前头,高宁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吴蔚拉着绣娘走在最后面。
进到屋里,高宁雪和东方瑞在炕沿的两头相对而坐,吴蔚则是脱了鞋子坐到了炕里,绣娘给东方瑞倒了一杯水后抬眼看向吴蔚,吴蔚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位,说道:“绣娘坐这里。”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隐瞒绣娘的必要了,在湖边时吴蔚就已经想通了,自己和绣娘是一体的,就算绣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到了那一天,那些人也不会放过绣娘的,还不如让绣娘趁机和东方瑞多交流。
东方瑞放下水碗,说道:“说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吴蔚从柜子里拿出事先整理好的案件经过,包括高宁雪的部分口述内容,还有那份完整的仵作手札一起交给了东方瑞。
吴蔚有些惭愧地说道:“都怪我自作聪明反而失了先机,所有的经过都在这儿了,请大人定夺。”
第62章 定海神针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只能听到东方瑞翻动宣纸的声音。
东方瑞抬眼扫了吴蔚一眼,淡淡道:“你这两笔字儿是该练练了,欠火候。”
吴蔚呼吸一滞, 勾了勾嘴角, 勉强配合。
吴蔚实在是佩服东方瑞,这都什么时候了?藩王进贡给朝廷的祥瑞失窃了!这样一个神学色彩的东西与皇权的稳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管这些东西究竟是在哪儿丢的, 最后都要闹到朝堂上,刑部,明镜司, 还有事发地的衙门, 甚至连泰州那边都会被牵扯其中, 要是找不到祥瑞,作为皇帝手中的王牌衙门的明镜司不会好过。
卷宗里所写的内容吴蔚字字小心, 力争还原每一个细节,可以说形势并不乐观,东方瑞是如何做到岿然不动还有心思打趣别人的?
真是羡慕她这颗大心脏啊。
东方瑞看完了所有内容, 将东西卷好放到了袖口里,看向高宁雪说道:“被人迷晕了带走都不知道, 这几年你跟在我身边学的东西还记得多少?”
高宁雪面上一赧,抬眼看了看吴蔚和绣娘,她到底是金尊玉贵的平佳县主, 又是明镜司的左统领,被东方瑞当着外人的面责问实在有些下不来台。
但她也没了平日里和吴蔚唇枪舌战的气魄, 垂下头, 低声唤了一句:“师父。”
高宁雪的心里委屈极了,有外人在要她如何开口解释呢?
难道要自己说:为了离开泰州, 自己绝食了好多天那时候身体正虚弱?
难道要自己说:一想到就快能回到京城,回到师父的身边,自己一路上都睡不踏实?
精神不济当然会放松警惕,再说……谁能想到身处禁军的保护之下还能被人劫走呢?
东方瑞却并不打算就此打住,只听她继续用平静且听不出一丝责备的语气说道:“若仵作手札中描述的尸体特征的确是禁军的话,证明对方早有预谋,有内应。护送祥瑞回京的禁军虽然人数不多,但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这支小队配合默契,分工明确,任凭敌人的数量再多……也不可能不付出一点代价就杀死所有人,更别说是兵不血刃了。这次护送祥瑞回京是由你负责的,你就算是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高宁雪的贝齿划过下唇,十指纠结在一起,良久才挤出一个“是”字。
“至于你……”东方瑞看向吴蔚,吴蔚也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东方瑞的身上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气场,当她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时,与之对位的人仿佛瞬间被拉到了连窗户都没有的审讯室里,坐到的铁板凳上,双手还拷着大铁链子……
那真是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是。”
“我看你单独用了一页纸反省自己的过失,能做到直面内心去反省自己,这一点很不错。可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吴蔚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自己到底还有哪里没想到,只能认命地叹了一声,由衷说道:“请大人指点。”
“既然你已经意识到清庐知县有问题,张兴和李六两名衙役来找你去衙门验尸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去呢?你不是已经识破了他们弃车保帅的计谋了吗?”
吴蔚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东方瑞的话就像一支飞箭,穿胸而过。
吴蔚根本无从解释,她能说什么?难道说自己从小就和“衙门”的叔叔阿姨打交道对公门中人有好感吗?难道要说:自己生活在一个法律健全的时代,对“有关部门”特别是“衙门”的人有些很自然的信赖吗?
或者直接说,自己没有勇气拒绝公务人员吗?
东方瑞注视着吴蔚,深邃的眼眸仿佛要把吴蔚看穿,继续说道:“你的警惕性不是很高吗?当初势单力孤之时尚有勇气问张威和张猛验看过明镜司的令牌,如今怎么会轻信你已经怀疑的人呢?怎么……连当面撕破脸皮的勇气都没有?就是整个清庐县所有的衙役都来了,也未必能把你从那四人的手底下带走,若是当时能将那两名衙役扣下,亮明身份,晓以利害,未必会如此被动。你究竟在想什么,怕什么?”
吴蔚被东方瑞训斥的哑口无言,面皮发烫,可东方瑞却并没有停止,相比于她那个正牌的徒弟高宁雪,东方瑞对吴蔚似乎要更加严厉,只听东方瑞继续说道:“你一无公职在身,二无契书约定。完全可以拒绝衙门让你去验尸的要求。你却偏要主客易位,以强换弱,孤身到人家的地盘上去,任人宰割。”
“大人教训的是,我记住了。”
听到吴蔚这样说,东方瑞眼中的严厉才逐渐褪去,她似乎有些乏了,将背靠到墙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说道:“‘中庸’或许并不是坏事,但一味的中庸是永远也干了大事,成不了大器的。我乏了,休息一会儿,可以给我准备一餐饭吗?”
话音落,吴蔚,绣娘,高宁雪立刻做飞鸟散状,穿鞋的穿鞋,脱逃的脱逃,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卧房里就剩东方瑞一个人了。
吴蔚和高宁雪像是两个做错事的孩子,又像一对患难的姐妹,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不禁笑了,只是这笑容稍纵即逝,没有人能在接受了东方瑞犀利的批评之后还能高兴得起来。
绣娘看着二人,默默将东方瑞适才说的话记到了心里,没人发现这一刻绣娘似有明悟,回忆起在柳家那十九年逆来顺受的日子……从前绣娘一直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在听了东方瑞的一席话后,似乎变味了。
或许连东方瑞都不曾想到,她有意敲打吴蔚,结果这场谈话最大的受益者竟是绣娘。
“蔚蔚,咱们给东方大人做点什么?”
话音落一阵马蹄声传来,同样风尘仆仆的张威张猛两兄弟到了,吴蔚说道:“别麻烦了,到百味楼去买一桌回来吧。”
对此高宁雪也表示赞同,自家师父都瘦了,面容也很憔悴,这种农家的粗茶淡饭还是别让师父吃了。
于是由高宁雪出钱,张威负责跑腿,一顿十二个菜的豪华晚宴达成了。
吃完了晚饭东方瑞也休息的差不多了,带着高宁雪和张威张猛两兄弟回了在清庐县的临时宅院,丝毫不担心吴蔚和绣娘的安全问题。
这夜,吴蔚和绣娘都睡了一个难得的安稳觉。
夜里,二人说私话的时候都表示:东方瑞一来,好像一块大石被搬开,总算能喘口气了,明明这件十分棘手的案子还看不到一丝翻盘的希望,连保护她们的人也都撤了,可吴蔚和绣娘就是莫名的踏实。
吴蔚不禁感叹东方瑞这犹如定海神针般的存在,同样都是女子,东方瑞看起来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自己要是能有她一半儿的本事就好了。
……
次日,吴蔚和绣娘刚吃过午饭,东方瑞就带着张威张猛来了。
吴蔚和绣娘打了一声招呼,跟着东方瑞默契地来到了二人上次谈话的那个空旷之地,吴蔚问道:“二……县主呢?一个人在县里安全吗?”
“回京城去了。”
吴蔚吃惊不小,连绣娘都能看出来那位言必提及“玉面神机”的县主大人有多依赖东方瑞,昨日可是欢天喜地地与东方瑞共乘一骑离开的,怎么今日就回京城去了?
“……哦。”吴蔚还是没忍住,问道:“她一个人回去啊?安全吗?”
东方瑞将视线投向远处,淡淡道:“你觉得她会缺人保护吗?”
吴蔚转念一想:也是,能在这样一桩近乎于全员覆灭的案子里安然无恙的,会缺人保护吗?
吴蔚听出了东方瑞的弦外之音,开门见山地问道:“东方大人,你觉得这件案子……和泰州那边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个怀疑吴蔚也心存多日了,自从吴蔚基本断定祥瑞出事以后,这个疑虑就存在她的心里了。
所有的禁军都死了,只有作为主将的高宁雪安然无恙,所与泰州无关……谁会信呢?
可问题是:祥瑞是泰州进献给朝廷的,本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儿,高宁雪又是燕王府出身的县主,泰州又何必这么做呢?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动机说不通,但有存在重大嫌疑。
“你觉得呢?”东方瑞反问道。
吴蔚便将心中所想照实说的,东方瑞安静地听完,不置可否,说道:“你我如何认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太子和朝廷如何认为。”
“大人说的是。”
东方瑞继续说道:“我始终坚信越是看似天衣无缝的案子,真到了东窗事发时,倾倒是须臾间的。这件案子的本质不过是一场牵扯出人命官司的抢劫案,案发地的归属也不难判断,两府知县存的那点龌蹉的心思不过哗众取宠罢了。真正难的地方……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那句话。”
“……是,祥瑞背后的意义关系重大。”
东方瑞摇了摇头:“祥瑞不过是死物……有些时候查案不仅仅是找到真凶,希望你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你谨慎,冷静,克制,是个难得的守成之才,若是和雪儿易位而处倒也不错,可惜了。”
吴蔚看着东方瑞的侧脸,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东方瑞称呼高宁雪,不是“宁雪”也不是“县主”。
第63章 没有吴蔚
吴蔚心想:别看东方瑞对高宁雪一副冷淡和严格的模样, 其实还是很疼爱这个徒弟的。
二人又各自沉默良久,东方瑞语重心长地说道:“吴蔚,你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吴蔚莫名心头一紧, 她总觉得“聪明”这个词在东方瑞那里并不是什么好的形容, 吴蔚没做声,东方瑞似乎也并不需要吴蔚回答, 只听她接着说道:“可你千万别把自己的路给走窄了, 若一开始就选择了错误的路,只会越陷越深,再难回头。难道……你想成为第二个清庐知县吗?”
东方瑞的话不啻惊雷在吴蔚的心头炸开, 东方瑞依旧平静地看着吴蔚, 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早已看穿了一切, 吴蔚也回视着东方瑞,心中的话百转千回却再难吐出一个字, 吴蔚想为自己辩解一二,可话几次到了嘴边儿……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不愧是玉面神机,世人对她“洞若观火, 执法如山”的评价很精准。
她的确具备一双看穿事物本质的眼眸。
东方瑞说道:“你的聪明在于,懂的顺势而为, 拉着已经入局的平佳县主做筹码,整合身边所有散碎且无关联的力量为你所用。从百味楼的伙计,明镜司的据点, 再到我的出现,每一步你都算的很准, 甚至打了清庐知县一个措手不及。到此处, 我都没觉得你有何不妥,可后面呢?你想达到什么目的?你想借着明镜司衙门的力量, 铲除危害了你性命安危的清庐知县,是不是?”
吴蔚忍不住辩解道:“是他们徇私枉法试图掩盖一桩命案在前,想要杀人灭口在后,我不觉得将他们绳之以法有什么错!”
东方瑞反问道:“若是这件事不是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会出手吗?”
“大人,你这是偷换概念!”
东方瑞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在责备刁难你,而是希望你好好想想如何‘立心’这世上很少有人一开始就有犯下滔天大错的胆量,都是从模棱两可的错误开始,一步一步行差踏错最后犯下人神共愤,令人发指的恶行。哪一个新科举子在上榜之时不是壮志踌躇,发誓要做一位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为何又有‘贪’‘清’之分呢?你可知明镜司的立世之本是什么?它为何能和刑部平起平坐,凌驾于诸多衙门之上?答案就藏在它的名字里,‘明镜’者,鉴人,照物,正行。明镜司作为朝廷是重器,并非杀人的刀剑。虽然清庐知县斩断了所有直指他的证据,但只要这件案子与他有关,明镜司绝不会姑息。只是你……你的心,到底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铲除异己?若你的初衷是后者,那你此时的行为和清庐知县在公堂之上发落你的行为,又有何不同呢?”
在遇到东方瑞之前,吴蔚从未在一个人面前,短短的一天时间内,连续两次连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吴蔚法医世家出身,在蓝星上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她懂法理,也明白正义到底是什么,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无言辩驳,因为她明白……东方瑞说的是对的。
虽然东方瑞的话犹如扯掉自己遮羞布的那双手,让自己像被剥光了一样难堪。
吴蔚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说道:“大人说的是,我之所以如此上心有一大半的原因都是想自保,清庐知县一手遮天,我觉得风波平息过后我很难在他的地盘上活下来,所以我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找出他犯罪的证据,让他伏法,一劳永逸。”
东方瑞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意外,她笑了,拍了拍吴蔚的肩膀,说道:“之前我抓你的时候,我记得你好像是和我据理力争‘疑罪从无’是吧?”
吴蔚的脸瞬间红透,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惭愧。”
“年轻人犯错不要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律例是人制定的,但人不能代替律例,因为人是有立场有感情的,若是你选择了遵守律例,哪怕是案子发生在自己的头上,哪怕是有一天掌握了生杀大权,也不要变心才好。”
“是。”吴蔚深感受教,为自己之前的行为感到羞愧,并非是追查真相的行为,而是追查真相的那个初心。
吴蔚端起手臂,恭敬地朝东方瑞行了一礼,说道:“多谢大人指点,我受教了,今后定当引以为戒,以明镜正心。”
昨日,东方瑞教吴蔚的是如何面对危机,今日东方瑞教吴蔚的则是如何立心。
东方瑞的眼中露出淡淡赞许,说道:“作为仵作,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的事情自有明镜司处置,或许……结果未必如你所愿,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能一蹴而就很快就有结果的,但我可以告诉你,明镜司没有一桩悬打算搁置下去的旧案,只要是在明镜司立了卷宗的案子,哪怕是三年,五年,十年!终有结案的一日。”
“我明白。”
“时辰不早了,我还有公务在身,下次无需如此麻烦,你常去的那个市集,成记铁匠铺就是明镜司在清庐县的据点。”
“多谢大人。”
……
吴蔚回了家,绣娘正在院子里,见到吴蔚便问道:“东方大人呢?不留下来吃晚饭吗?”
吴蔚笑道:“东方大人公务繁忙,再说咱家又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她,你这是要干嘛去?”
“水缸见底儿了,我去挑水。”
“我陪你一起去!”
原本吴蔚是打算用自己所学的物理知识把井水引到自家院子里来,随用随取的,不过现在她们有银子了,很快就能搬离这个地方也就不用如此麻烦了。
三十两白银用来安家,是一笔非常阔绰的费用,可以选择一块便利的好地方,甚至直接在院子里打一口井也不是不行的!
绣娘拎着扁担,吴蔚提着两个木桶走在前往水井的路上,吴蔚晃动手中的木桶,说道:“绣娘,明儿咱俩去趟市集吧,我还欠百味楼三两银子没给,咱们一起去市集把金叶子换成银子,到百味楼去把帐给人家结了,再吃一顿好的,再买些东西顺路去看看二姐,我正好也找二姐夫商量一下买地搬家的事儿,这老宅虽然挺清净的,可惜离义庄太近了,是非多。过阵子雨水多了,我也担心这茅草屋出问题,早做打算早好。”
绣娘抿嘴一笑,说道:“都听你的。”
吴蔚问道:“怎么能都听我的呢?这是你的家呀,你才是当家人。”
“可这份家业是你挣出来的呀?你想去哪儿我就跟着你去,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那你开不开心?”现朱付
“嗯。”绣娘笑着点头。
“高不高兴?”
“嗯!”
“我也高兴!”吴蔚的笑容,灿烂又明媚。
……
夜里,绣娘将三枚金叶子和之前攒下的散碎银子及铜板都取了出来放到炕桌上,感慨地说道:“蔚蔚,这小半年我觉得我的日子就像做梦一样。”
“这才是刚刚开始呢,咱们有了最难赚的第一桶金,今后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的,我的计划是:除了建房子的地皮之外,咱们还要买几块耕地,请二姐夫帮忙物色几个知根知底儿的老实佃农,每年年底和佃农分粮食,多出来的米就拿到市集上去卖了,换成银子攒起来。你的手艺也不能丢了,咱们有银子了,哪怕是雇人送到清庐县之外的地方去我也要想办法给你把新销路打开,到时候就会有更多的银子,买更多的地皮,到时候也给你在市集上买下一间铺子,你也当老板娘!”有几次赶集时,绣娘看着市集上的成衣铺满眼的羡慕,吴蔚虽然当时什么都没说,却将这个计划放到了心里。
吴蔚观察过了,绣娘热爱这份手艺,即便因为这门手艺被柳家“压榨”多年,但绣娘分家出来以后,依旧喜欢在闲暇之余做些针线活儿,一个人的能用自己的兴趣谋生,是何其幸运的一件事?
绣娘感叹吴蔚心细如发的同时,心中也是满满的感动,可这“三十两”的计划里,自己的事情被安排的妥妥当当,吴蔚却只字未提关于她自己的打算,绣娘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吴蔚愣住,问道:“什么?”
“你呢?这些银子都是你努力得来的,你就不想做点什么吗?”
吴蔚心头一悸,努力维持自己的笑容不变,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啊,自己呢?
吴蔚不属于这个时代,自己的家人都在蓝星,关于亲情自己还有太多的遗憾,她还没有和自己的至亲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聊,好好和解……
吴蔚原本的打算就是,等到水温升高适合下水就寻找穿越回去的办法,后来因为放心不下绣娘已经暗中更改了计划,决定在回家之前把绣娘的生活安置好,可再然后呢?
安家的银子不愁了,房子建好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再然后呢?
看着绣娘略带希冀的眼眸,吴蔚只能沉默。
这场美好的未来,没有吴蔚。
第64章 再去张家
次日清晨, 绣娘和吴蔚穿戴整齐,吃过早饭,怀揣着金叶子出了门。
原本绣娘还想蒸几个馒头带着作为二人的中午饭, 但吴蔚坚持要带绣娘下馆子, 绣娘也只好作罢。
关于昨夜那个问题,吴蔚只强笑着声称自己还没有想好, 绣娘便没有再追问, 虽然绣娘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可她却不愿意逼迫吴蔚做出选择。
绣娘觉得:吴蔚的迟疑无非就是放不下对故乡的牵绊,无法下定决心留在清庐县生活, 仔细想想也是……这件事要是落在自己的身上, 绣娘恐怕也不能立刻就拿定主意。
但这在绣娘看来并不要紧, 如今她们有了安家的银子,吴蔚要是想回家乡生活, 她愿意跟着吴蔚一起回去,听吴蔚说她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了,这怎么行呢?家里连个看家的人都没有, 要被人使坏,欺负的。
绣娘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只要吴蔚不嫌弃,她愿意和吴蔚一起到吴蔚的家乡去生活。
反正绣娘在清庐县也没什么牵挂了,等二姐的孩子生下来, 二姐和二姐夫也算了却了一件大事。
至于娘那边……就算自己有心孝敬也怕是不成的。
吴蔚深深地感激着绣娘的善解人意,感谢她没有追问到底。
……
这回去市集是轻装上阵, 路分外好走。
吴蔚和绣娘也有了心情去欣赏路上的风景:路边的草地窜出绿芽, 树枝上也透出生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芬芳, 看到好的景致吴蔚还会背上一两句诗,绣娘好学也跟着念诵,吴蔚见状索性把一首诗的内容背全了,一字一句从字形到寓意,耐心地交给绣娘,二人皆心情愉悦。
来到市集,感受着热络的气氛,绣娘和吴蔚相视一笑。
她们住的地方太安静,偶尔到市集逛逛能很好地改善心情。
“绣娘~你看。”吴蔚捏了捏绣娘的手。
绣娘转头看去,抿嘴笑了。
吴蔚让绣娘看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摊位,不过却是上次她们摆摊卖腊肉的地方,那是绣娘第一次摆摊,至今仍历历在目。
吴蔚环顾四周,这个市集自己和绣娘已经非常熟悉了,好几家铺子她们都曾去过,还有一些街边的摊位她们也光顾过……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们两个已经留下了许多回忆。
来到钱庄外,吴蔚说道:“绣娘,把金叶子给我,你稍微走远些,等着我。”
绣娘点了点头,取出荷包交给吴蔚,说道:“我在前面等你,牌坊下面。”
听到“牌坊”二字,吴蔚心头一跳,一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再次萦绕心头:自己一直在找寻的穿越之门,到底是湖,还是牌坊?
市集上立着一个牌坊,是为了歌颂当年出资修建这条市集街的大善人,听说已经有百年光阴了。
吴蔚捏着荷包,双足犹如生根,注视着绣娘离去的背影,一直到绣娘的身影被人群淹没再也瞧不见。
吴蔚按住胸口,呼出一口气。
这一刻,吴蔚的感觉很不好,吴蔚早就思考过:真正的穿越之门或许并不是那个湖而是牌坊,所以在吴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几乎逛遍了当地的牌坊,却没有找到记忆中的那一个,最重要的是吴蔚记得牌坊上面写的是“于洪县”而这里是“清庐县”,吴蔚也尝试过打听于洪县这个地方,可梁朝太大了……问过的人都没有听说过于洪县这个地方。
之后吴蔚才逐渐打消了寻找牌坊的计划,转而拿出全部精力来探索那个僻静的湖。
吴蔚强自压下心中的不适,走进了钱庄。
三枚金叶子兑换三十两白银,吴蔚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结实粗布,单独拿出五两揣到怀里,剩下的银子用布包好了,请伙计帮忙在后背打了死结,将银子护在胸口。
出了钱庄吴蔚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尽量往人多的地方挤,还去了几家店铺,最后借用回春堂的后门来到另外一条街,绕了一个大圈从另外一个方向来到了牌坊下。
绣娘正背着竹筐背对着吴蔚,吴蔚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拍了绣娘的左肩一下,迅速蹲下向右躲去,绣娘转头后没看到人,吴蔚又拍了绣娘的右肩一下,绣娘往前跑了两步,拉开距离后转过身,看到了笑得眯了眼的吴蔚。
“蔚蔚!你又作弄我!”绣娘边说着边跺了两下脚。
吴蔚摆动双臂,跳到了绣娘面前,笑道:“吓到你了?”
“……没,你怎么从后面过来了,钱庄不是在前面吗?”绣娘一直看着呢,吴蔚要是再不来她都要过去寻人了。
吴蔚眨了眨眼,牵起绣娘的手离去,走出一段距离才解释道:“今天钱庄里人多,我换银子的时候有两个人多看了我几眼,我出了钱庄后绕了一大圈,从回春堂的后门到隔壁街上绕过来的,你不是说上次那个清蒸鲈鱼好吃吗?咱们上百味楼吃顿好的,再去给二姐买些补身子的东西。”
“好~。”
来到百味楼,吴蔚点了一道清蒸鲈鱼,一道甜笋炒野菌菇,一只白切鸡。
二人美美地饱餐一顿,结账的时候吴蔚多给了伙计三两银子,后者会意将多出的银子巧妙地塞到缠了不知多少圈的腰带里,堆着笑送绣娘和吴蔚出门。
走出三五步,伙计躬身道:“吴姑娘,今后再有跑腿儿办事的活,您只管吩咐就是。”
“放心,小二哥留步,我们这就回去了。”
店小二高声道:“您慢走,常来!”
……
回到市集,吴蔚割了好大一块五花肉,又买了两对猪前蹄,两只羊腿,两只老母鸡,吴蔚把食材都装到了竹筐里,背到了自己身后。
绣娘说道:“天气暖了,鲜肉搁不住,要不咱们再买点腊肉吧?”
吴蔚笑道:“二姐夫家还能缺腊肉啊?我知道两道特别适合产妇坐月子时喝的汤,这回过去我把菜谱告诉老夫人,请她到时候给二姐做。”
“谢谢~。”绣娘说道。
“谢什么?二姐和二姐夫一家子都是好人,从前咱们困难的时候多亏他们帮衬,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不仅是分娩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需要精心呵护,适时进补。落下病根儿不知道要遭罪多少年呢,这方面的事情我多少懂一点,希望张老夫人能听进去,也希望二姐能好好爱惜自己,别生了孩子就下地干活才好。”
绣娘点了点头,答道:“算算日子,这孩子出生的时候正是秋收前后,庄稼地里最忙的时候呢。”
“是啊,走吧,再去买点配料去。”
吴蔚又和绣娘买了党参,红枣,枸杞,新鲜的白萝卜,大颗上好的黄豆,等等食材,直到竹筐被塞得满满当当,两只老母鸡也被拿了出来,由绣娘提在手里。
吴蔚和绣娘到张家的时候,家里只有张老妇人和柳二娘子在家,张家父子到田里干活去了。
看到大福星来了,张老夫人高喊一声,快步迎上,就连在西屋休息的柳二娘子出来了。
吴蔚笑得乖巧,说道:“给婶子请安,我和绣娘来看看你们,一点心意……”
张老夫人的眼泪珠子一下子就溢出来了,抬手抹了去,抓着吴蔚的胳膊轻轻拍了两下,激动地说道:“你这孩子,该是我们提着东西去登门拜谢你的,你还大老远的背东西来了,来了就别走了,在家里住些日子,二娘,二娘……”
柳二娘子正扶着腰往这边走,绣娘快步上前,扶住柳二娘子,说道:“二姐,慢些~。”
柳二娘子的眼眶瞬间红了,说道:“三娘,蔚蔚的大恩大德,我们家是报答不上了。”
张老夫人帮吴蔚卸下了竹筐,说道:“蔚蔚啊,三娘,你们俩累了吧,先去西屋歇歇,我上田里去找他们爷俩回来。”说完匆匆离去。
一开始吴蔚和绣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吴蔚很快反应过来,张老夫人和柳二娘子之所以如此激动,大概和老燕王的赏银有关,毕竟连高宁雪都说了:她爷爷出手很大方,想来张水生这一趟应该是得了不少银子。
三人进了屋,柳二娘子抓着吴蔚的手又开始抹眼泪,即便过去这么多天,柳二娘子仍难掩激动,说道:“蔚蔚啊,公爹和你二姐夫都说了,你给你二姐夫介绍的那个活儿……你自己就能干!分明就是寻个由头白给我们家送银子,你这妹子,太仁义了,你让我该怎么说呢?”
“二姐,你怀着孩子呢,别太激动,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绣娘认同道:“是啊二姐,快把眼泪擦擦,别动了胎气。”
柳二娘子这才破涕为笑,但看二人的目光依旧是满满的感激,特别是看吴蔚的眼神,感激中带着崇拜,都快溢出来了。
柳二娘子心直口快,藏不住话儿,吸着鼻子说道:“这银子我们绝不能全拿,咱们全家早都商量好了,只留一半儿,剩下的你和绣娘拿回去。原本你二姐夫是想给你们送过去的,一来呢,是怕冒然过去耽误了蔚蔚的正事儿,再有就是公爹说……你们两个姑娘守着那么多银子不安全,正好蔚蔚也有在张家村安家的心,等你们把房子建好了,再让你姐夫悄悄把银子给你们送去,让他亲手给你在地窖里打一个暗格,把银子放在里面,谁也不告诉,绝对不能让外人瞧见了。”
第65章 二次谋划
绣娘和吴蔚对视一眼, 二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只是这次是由绣娘开口说道:“二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不管这笔银子究竟有多少, 那都是二姐夫应得的,我们不能要。”
柳二娘子呆呆地望着妹妹, 又看了看吴蔚, 她没想到不过几个月不见,自家妹妹竟能说出自己也要想一想才能明白的话了,柳二娘子自然知道这些都是吴蔚的功劳, 可她还是觉得很神奇, 有些不敢置信。
柳二娘子继续说道:“那可是一百两雪花银啊, 你姐夫和公爹到了钱庄,掌柜的看完银票, 二话没说就给了一百两银子,平常人家十年八年也攒不到的银子,你们两个怎么能不动心呢?三娘……你是我的亲妹妹, 换成别人我可不舍得。”柳二娘子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还能有人拒绝银子呢?
五十两银子, 那是多大一笔钱啊?
当年柳家建房子的时候不过是需要几两银子,自家父亲求爷爷告奶奶的也借不到,最后还是大姐把心一横招了一个人高马大的上门女婿, 那些人看到他们柳家有了壮劳力才肯掏银子出来,这可是五十两!
柳二娘子摸着心坎说句真心话, 当时听到公爹和自家丈夫要拿出来五十两银子给蔚蔚和绣娘的时候, 她虽然觉得应该,但也着实心疼了好几日呢!
只是张水生有一句话说得对:人家吴蔚能把一百两银子的活儿介绍给他们, 也可以把这活介绍给别人,不过是送信跑腿儿的事儿,她自己也能干,为什么要给他们家?还不是那份情谊吗?
如此,柳二娘子才不心疼了。
听到“五十两”这个数字,绣娘也吓了一跳,之前从雪儿姑娘那儿得了三十两,都把绣娘激动的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金额实在巨大,绣娘有些不敢拿主意,将征求的目光投向了吴蔚。
吴蔚同样在心中感叹这位老燕王的确大方,不过这个数目倒也在吴蔚的预料之中,吴蔚面色不变,轻松平静地说道:“二姐,绣娘说的对,这个银子我和绣娘不能要,这件事虽然不费什么力气可二姐夫是担了风险的,要是没有二姐夫仗义出手,后果我和绣娘都承担不起。这一百两是二姐夫应得的,你们坦然收着便是。一会儿二姐夫他们回来你也帮忙劝劝,有了这些银子完全可以找一个好郎中把张叔叔的腿治治好,人年纪大了难免有个病痛,家里存点银子遇到事情才不心慌,还有二姐肚子里这个……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养孩子总是要花销的,若生的是个姑娘,等孩子出阁的时候,娘家给备一份厚实些的嫁妆到了婆家也有底气。若是生的是个儿子,用这些银子供他读书,将来若能考个功名出来,能改变全家人的命运。银子总有花完的一日,一百两虽然看着不少,若以长远算计其实也不多,只有花在家族的未来上才不算是坐吃山空。而且我觉得,不管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有条件的话都给孩子请个开蒙先生,读书识字永远都不是坏事儿。”吴蔚笑着望向绣娘,柔声道:“绣娘现在可不是从前了,已经会写几百个字了,再学个几年说不定能当个女夫子呢。”
绣娘的脸一红,摆手道:“我不成的……还是蔚蔚教的好,二姐……家里有了银子,女孩子也该读书习字,别像咱们家姐妹,大字不识几个。”
吴蔚和绣娘的话仿佛给柳二娘子开启了一扇她之前从未发现的大门,自从得到这一百两银子以后,她设想过好多,比如:买只耕牛,把两间房变成三间瓦房,养些猪崽,羊羔之类的……但却从未想到过这一层。
这话要是旁人说的,柳二娘子可能不太会入心,可说这些话的人是吴蔚,柳二娘子不得不重视。
读书真的能改变一家人的命运吗?她只见过两个读书人,一个是满身酸气的老秀才,一个就是不务正业的张成。
女子读书……女子读书有什么用呢?女子又不能参加科考,吴蔚好像也是个读书人……和她们这些成天和田地庄稼打交道的婆子不一样。
若自己能有一个像吴蔚这样的女儿……那真的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见柳二娘子陷入了沉思,吴蔚笑着说道:“我去把我带来羊腿料理一下,先煨个汤,那道菜耗功夫,等老夫人回来了我再把菜谱告诉她。”
柳二娘子并未阻拦,一来呢是她也想和自家妹妹说两句体己话儿,二来呢,是这几天柳二娘子莫名其妙地馋吴蔚做的菜,梦里都是吴蔚做的菜,馋得柳二娘子直流口水,她把这件事给张水生说了,还被对方说了几句。
吴蔚将羊腿仔细清洗干净,然后将腿骨和肉分离,骨头上的肉没有剔得太干净,又把羊腿从中间敲开,这样炖出来的汤才够浓郁。
吴蔚将羊腿肉放到清水里浸泡,羊腿焯水后洗净,只加了两片姜进去去腥,汤炖上吴蔚又拿来了党参,枸杞,大枣洗干净后泡在水里。黄豆单独用一个盆泡了,随后就是料理猪蹄,用火钳子夹着猪蹄在灶台里把猪毛都烤干净,再用菜刀一点一点把上面的黑灰刮净,去掉指甲的外壳后,沿着趾缝从中间把猪脚劈开,再分成四份。
这里的猪都是原始的饲养方法,出栏时间长,猪脚要剁成小块才炖得烂。
吴蔚又切了一块五花肉,用同样的办法清理了猪毛,洗干净后切成大块,所有的菜和配料都备好了,张家一家三口回来了。
张家父子赤着脚,裤腿挽起,脚上和小腿上都是泥巴,拎着鞋子和农具,进了院子第一件事就是打水洗漱。
张老夫人看到吴蔚居然在做饭,一边叫着柳二娘子,快步走来,嗔道:“二娘,蔚蔚是贵客,你怎么能让她干活呢?”
柳二娘子和绣娘一前一后从卧房里出来,不等柳二娘子开口,吴蔚率先说道:“婶子您回来的正好,我知道几道菜正好适合给二姐吃,我把菜谱告诉您。”
张水生洗完了脚,过来打趣道:“你二姐这阵子贪嘴的很,是不是她让你下厨的?”
“没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平时也很喜欢做菜,二姐夫进屋歇歇吧,我和婶子在厨房就好。”
张老夫人本想拒绝,但一看吴蔚准备的食材觉得单靠自己一人怕是不行,又说了柳二娘子几句,勉强答应了。
张老爹远远地往西屋望了几眼,照比张水生他的身份又远了一层,便没过来,抬手打了招呼,回屋去了。
吴蔚将羊汤,黄豆猪脚汤,这两道适合孕妇产妇的菜谱教给了张老夫人。
张老夫人看着又是羊腿又是猪脚的,暗自咋舌:这得是什么样的人家才经得起这么吃啊?
转念一想,柳二娘子肚子里怀的是张家的独苗也就释然了,反正他们家这回也不差银子了。
吴蔚又趁机给张老夫人科普了坐月子的知识,月子餐的搭配……
以及:产后适当的运动的好处,但不能干重体力活,洗头是可以的,只要注意好保暖不要受凉就好,等等她能想到的事项。
以吴蔚此时在张家的威望,她说的话张老夫人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不过吴蔚还是站在张家的立场上说道:“婶子,老话儿说的好啊,少年夫妻老来伴~,您和张叔相互扶持着过日子,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呢。二姐夫身强体壮,活个百八十的不在话下。女人最容易在产后做病根儿了,照顾好二姐,二姐夫老了也有个伴儿不是?”
简单的一句话就把张老夫人说的眉开眼笑,连连点头。
菜都下了锅,张老夫人也回东屋去了,吴蔚回到西屋又和张水生说了一遍她和绣娘坚决不收那五十两的理由,面对张水生这个当家人,吴蔚不免多说了几句。
“二姐夫,一百两银子虽然不少,但若是没有进项,早晚有花完的一天。你得想想生财的法子,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张水生对此深表认同,说道:“爹和我也都是这个想法,我们准备再买些地,不过我爹觉着地太多了,就我们爷俩也种不过来,他老人家勤俭了一辈子了,最见不得地落荒,我说到时候可以雇些佃农,我爹又担心不是自己家的地,佃农不用心。”
吴蔚和张水生都笑了,张水生说道:“你二姐刚才大致和我说了。让孩子读书认字的银子说什么也要攒出来。可要说供出个秀才……怕不够啊,这些银子等孩子长到科考的年纪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我从张成那儿听过一些,读书和烧银子差不多,他这些年大几百两是花进去了,也没出个名堂,我这小门小户的……让孩子认识几个字还行,真要供一个读书人出来,怕是力不从心。”
柳二娘子也跟着叹了一声,说道:“考不考得上还不知道呢,你看那张成,二十大几了……功名没求来,家业也荒了,要是这么个下场,还不如多买几亩地,不愁吃穿安稳度日就行了。”
第66章 投资未来
房间里的人都沉默着, 看似寻常的一场谈话,说的却是关系着张家未来的大事儿。
若今日谈及这个话题的是别人,根本就用不着张水生开口, 柳二娘子三言两语便能将人打发了, 可偏偏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吴蔚,吴蔚的本事他们夫妻是见过的,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 可背景却深得让人无法想象。
不仅和玉面神机东方瑞大人交好,还和泰州那边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这样的人所说的话,张水生和柳二娘子实在是不敢怠慢, 这也是他们夫妻纠结的原因。
吴蔚抬眼看向绣娘, 眼眸里涌动流淌着的, 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与牵挂。
吴蔚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不假,可这件事里吴蔚明显透出一种宁可自己不得, 也要让张家圆满的意味。
她本是一个无拘无束的现代人,放着高宁雪和东方瑞都不去“讨好”偏偏在张家的事情上格外上心,这其中的原因或许吴蔚未察觉。
对上吴蔚的目光, 绣娘心头一跳,面皮发烫, 无措地别开了眼。
吴蔚轻呼一口气,调整好表情对张水生和柳二娘子说道:“二姐,二姐夫。你们只看到了张成败坏了家业, 却忽略了一个最大的好处,张成有秀才的功名傍身, 他们家的田地即便落荒无人耕种, 却也没有官府来收税不是么?我听二姐夫说过,张家颇有祖产, 田产也不少,现在张家就剩下张成一个,若是他没有这个身份,试问每一年光是他家里的田产要纳多少银子,你们可曾算过?”
张水生夫妻对视一眼,吴蔚继续说道:“拿银子买地自然是个稳妥的法子,可庄稼毕竟是靠天吃饭,旱涝不保收。田地多了,每年需要交纳的税银也跟着水涨船高,丰年一切都好说,若是遇到不好的年头,纳税交粮的又不是佃农,税银交纳不上去,到最后不仅田地难保,还会给家族惹来祸患。虽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假设,但是这种风险到底是有的,要是家里能有一个秀才身份,太平时不仅能免各类杂税和田产税,万一碰上个动乱不安稳的,还能免去兵役和徭役。光是这些看不见的好处,一年能省下多少?”
张水生眉头紧锁,他到底是有些见识,能看见更长远的东西,柳二娘子问道:“妹子,我们全家都是庄稼人,没本事,要是把孩子养得和张成一样,眼高手低,花钱如流水,那可怎么办呢?”
吴蔚轻笑一声,说道:“二姐,你真觉得张成一无是处吗?难道我能想到的这些事,张成想不到吗?他们家虽然落魄了,可家底总要比我们厚实的多,雇佃农这么简单的事儿张成肯定也是知道的,再加上他有秀才的身份,雇几个佃农把家里的田产打理一下,对他来说每年都是稳赚不赔。他之所以把自己活成如此荒诞的模样,有别的原因。”
柳二娘子有些糊涂了,问道:“那是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只会败家。”
吴蔚耐心地解释道:“是不甘心啊,二姐。张成既然年纪轻轻就能博得秀才的身份,定然是有真才实学的,我与张成虽然相交不深,却也能看出来张成的心里有一股傲气。‘士农工商’等级分明,张成也算是一只脚迈入到士族阶层的人了,让他再退回来谈何容易?不退回来又屡试屡败,每次上京都要不少银子,落榜了还被人编排嗤笑,最后就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张水生突然开口,问道:“妹子,能不能给我们指一条明路?我知道妹子是真心为我们考虑,只是我也怕到了关键的时候拿不出银子,就像妹子说的,这一百两看似不少,放长远计也不多。我和你二姐的眼界,见识、都不如妹子,实在不觉得这一百两银子能供出一个秀才来。”
吴蔚说道:“二姐夫,我记得上次卖对联的时候,我问过你,做小买卖会不会被官府追究,你说只要田地不落荒,官府不会管。那我再问你,做买卖会影响科考吗?朝廷有没有下过旨意或者律例,规定了商贾后代不能科考入仕?”
张水成回忆片刻,摇了摇头:“我没听说过这样的律例,想来也是没有的,不然当初张成也不会陪着我们一起卖对联了,读书人行商贾之事最多就是被人笑话自降身份,还没听说过商人后代不能科考的。”
“那就好办了,二姐夫……你何不试试入股分红?”
“入股分红?”张水生,柳二娘子包括绣娘都异口同声地问道。
这个词对于他们三人而言,太过新鲜。
吴蔚点了点头,答道:“想要完成积累,无非就是开源节流,节流不用说了,二姐和二姐夫都是勤俭之人,最主要的还是开源!只要每年的进项比支出的银子多,就会形成积累,二姐才刚有身孕,待到孩子四岁以后再开蒙即可,这四年你们要争取让自己手里的银子稳中有升,随着孩子一年年长大,慢慢积累,完全能供出一个读书人。这一百两银子,我们做一个拆分。拿出二十两银子应急,剩下的再分成两部分,四十两银子用来买地雇佃农,剩下的四十两用来投资,物色一些牢靠的铺子,拿银子给他们扩大经营,银子不用他们还,只约定好每年年底拿分红,若是店铺倒闭,要按照比例把银子折回来。此事必须要经过官府,签订文书。即便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店铺也不要紧,可以先到市集上物色地段不错的店铺,买下来再租赁出去,每年拿些租金。平时田地里的收成,留够自家的口粮,折算出税费后,剩下的都拿到米庄去卖了换成银子,不求多……第一年扣除成本能有五两的进项就好,之后每年比上一年多赚个三五两,等孩子长到上书院的年纪,家里要是每年能有五十两的进项,就完全能做到收支平衡,不会坐吃山空。”
张水生思索片刻,眼中划过一丝精光,他好奇又不解地看着吴蔚,说道:“妹子,这些生财的法子你是怎么想到的呢?”
吴蔚闻言只是笑笑,感慨地回道:“这哪里是什么复杂的办法,只不过是一般人家就算是想到了也没有能力去实现的路子罢了。”
对此吴蔚深有感触,在这个小农经济的时代,绝大多数家庭的经济来源都在土里,农作物的价格低廉,光靠一双手根本不可能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自己和绣娘就曾过过好长一段时间担惊受怕的日子,那个时候她们的小家丝毫不具备抵抗意外的能力,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在温饱上打转,治个痛经都是奢侈。
吴蔚不禁想着:同样都是普通人,还是蓝星好。
“二姐,二姐夫,这是你们张家关系到下一代,甚至未来数十年的大事,到底要如何抉择还得你们自己决定。我呢,也只能是提提建议,出出主意,我出的主意到底能不能赚到钱,未来孩子能不能考上秀才,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张水生点了点头,说道:“晚上我和爹娘再商量一下,妹子这次来就在这住一阵子吧,正好你二姐月份越来越大了,也需要个娘家人帮帮忙。”
听到张水生这么说,柳二娘子忍不住叹了一声,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到底自己这是头一胎,从有身孕到现在就过年回门的时候见过娘亲一面。人家别人的娘家不说帮衬一把,至少也提些东西来串串门,给自家女儿撑撑脸面。到了她这儿,连句问候都不曾听到。
多亏了自己还有绣娘这个妹妹,吴蔚也算自己的半个娘家人,要不然呐……
吴蔚问绣娘:“绣娘,你的意思呢?”
绣娘点了点头,说道:“眼下农忙,老夫人一个人又要干活又要送饭,是忙不过来的,我愿意留下照顾二姐到孩子足月。”
吴蔚说道:“那好,我也有件事想请二姐夫帮帮忙。”吴蔚将包着的银子卸下,放到炕桌上,说道:“二姐夫,这是二十五两银子,其中的十两我和绣娘打算在张家村建个房子,就东西两间,带一个地窖就好,离二姐夫家近一些的,院子里或者附近能有口水井是最好的。剩下的用来买地,买农具,种子,麻烦二姐夫帮忙操持。地里的活儿二姐夫可以找个帮工替你,工钱我和绣娘出。”
“地里的农活不用你们操心,有我爹呢,再请街坊邻居帮衬一把也就是了。明日我先去和村长把这件事定下来,然后去一趟小槐村,把绣娘的户籍迁到张家村。”
柳二娘子接过话头,欢喜地说道:“建房子的事儿你们俩别担心,公爹和你二姐夫这些年给乡亲们出了不少力,但凡谁家有个婚丧嫁娶,杀猪宰羊的活儿他们爷俩准到,自家妹子乔迁修房子这么大的事儿,一定不会缺人手的,保准儿把你们俩的新房修得又宽敞又结实!”
张水生点头道:“你二姐说的对,到时候我叫上几个干活的好手,算上打地窖和两间屋子,只要材料备全了,十天八天的就能建好,我再给你找两个不拖工期的好木匠,把全套的家具都给你们打出来。”
柳二娘子补充道:“择个吉日把大梁按上去,要操办的热热闹闹的,放鞭,敲鼓,好好摆上几桌,给新房子冲冲人气儿,今后的日子定能红红火火的!”
听着自家二姐和二姐夫的话,绣娘的眼眸亮晶晶的,蔚蔚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在张家村建房子,是不是说明……她打算留下来了?
第67章 一场哑谜
当天夜里, 吴蔚,绣娘,柳二娘子三人并排躺在西屋的炕上, 柳二娘子的肚子已经显怀明显, 每天夜里都要起夜个一两次,绣娘就睡在中间, 每次二姐醒了她便点灯搀扶着柳二娘子去如厕。
忙活到后半夜, 三人都来了精神,开始规划未来的事情。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着绣娘的新家要用什么材料, 建多大的屋子和院子, 院墙要修多高, 家里都要打些什么家具,漆什么颜色养眼还亮堂。
吴蔚偶尔也加入话题, 但更多的还是枕着胳膊,面带笑容地听着姐妹二人讨论。
柳二娘子和绣娘仿佛一夜回到了儿时,叽叽喳喳有着说不完的话。
她们回忆着从前在柳家清苦的日子, 展望着未来美好的生活。
其实自从绣娘开始接针线活之后,柳家并不缺钱, 柳翠翠的儿子虎哥儿就每天都有肉吃,只是她们两姐妹的生活依旧清苦罢了。
从前绣娘的眼界浅,心眼实, 柳二娘子嫁出去后其实也明里暗里提醒过绣娘很多次,奈何绣娘没领悟。
如今绣娘和吴蔚在一起生活这么久, 开了眼界, 长了见识,吴蔚还特意带她到成衣铺去了几次, 一一问价钱,当绣娘看着那些做工和绣样远不及自己的成衣,尚且能卖一二百文时,便什么都明白了。
虽然好生失落了一阵子,但绣娘是打心底里感激吴蔚的。
绣娘曾在心里默默算过一笔账:即便成衣的收购价和卖价有差异,这些年她给那个家赚的银子少说也有个百八十两,那可是没日没夜做了五六年才攒下的银子!
明白了真相的绣娘并未心生怨怼,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大姐虽然泼辣跋扈,却不是一个铺张浪费的,这些银子足够给母亲颐养天年,绣娘也就放心了。
“绣娘,要不……等房子建好,让你二姐夫帮忙物色物色,给你说门亲事?实在不行你也学着大姐,招个上门女婿。反正咱有房又有地了,你那些银子……良田也就能买三四亩,旱田能买个五六亩,一个壮汉绰绰有余,何必找佃农来分一些呢?按照这两年的年景儿,一亩地能出两石粮食,纳了税银,再分给佃农,剩下的粮食也就够你和蔚蔚吃的,卖钱是别想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看似安静的卧房里,因柳二娘子的一句话掀起阵阵波澜。
绣娘和吴蔚各怀心思沉默着,柳二娘子也暂且歇住,没再言语。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柳二娘子正在心中掂量,自己要不要也把给吴蔚说亲的事情揽下来,毕竟都是姐妹,自己这个当二姐的也不好厚此薄彼不是?
再说吴蔚的年纪也不小了,生得如花似玉,不说个人家不可惜吗?
可转念一想,柳二娘子又有些心里没底,她听张水生和自家公爹说,吴蔚的背景不简单,再有就是吴蔚仵作的身份“名扬在外”好人家谁愿意找个仵作当妻子啊?可家世不好的定然也是配不上吴蔚的。
思来想去柳二娘子终究是没敢开这个口。
怀揣着对吴蔚的歉意,柳二娘子决定暂且不要提及这件事,给绣娘说人家的事儿也私下再说,若是不小心伤了吴蔚的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柳二娘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吴蔚却睁着眼睛看着黑峻峻的屋顶,一言不发。
绣娘同样难眠,她以为吴蔚和自家二姐都睡了,也没有再出声。
就这样,次日清晨绣娘和吴蔚双双瞪着一双熬夜的眼,唯独柳二娘子,没了张水生的呼噜声打扰,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而柳二娘子昨夜的话,就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扎在了吴蔚的心里,也刺到了绣娘的心上。
……
张水生带着午饭和从自家老娘那挪来的一贯铜板出门去了。
这是张水生故意为之,这一贯钱是“孝敬”小槐村村长的,之所以特意换成铜板,是张水生担心用银子漏了富,被人拿捏住。
为了让绣娘和吴蔚早点在张家村安家,张家父子决定分头行动,由张老爹出面去找张家村的村长商量,张老爹和村长是同辈人,族谱往上翻几页都是一个祖宗,好说话。
西屋里,吴蔚靠在被褥上没什么精神,绣娘和柳二娘子正在做针线活,给未出生的孩子做些小鞋子,小衣裳之类的。
柳二娘子笑道:“三娘,我就等你来呢!在娘家的时候家里有你,嫁过来以后都是婆婆做的,我这手艺也就能给你二姐夫的衣服上打几个补丁了,这些小衣裳,小鞋子最是个巧活儿,我可不成。”
绣娘抿嘴一笑,说道:“二姐都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就做了虎头帽,虎头鞋,要是个姑娘怎么办?”
“没断奶的小孩子分什么男女?就是生了女儿也穿得。我倒是希望是个女儿了,这样也好缓一缓,多攒些银子不是?我看你二姐夫是把蔚蔚说的话听入心了,要是真生了儿子,待到孩子四五岁必定会请开蒙先生,我这心里啊,是真没底啊。”
绣娘手上的针线活不停,柔声宽慰道:“先生个儿子也好,二姐夫家一脉单传,生了儿子,婶子也就不念叨了,到时候再生女儿也是一样的。”
“是呢,我也是这么想的。自从我有了身子,婆婆对我呵护备至,我也不想落了她的心愿。”
话音落,躺在一旁的吴蔚突然说道:“生女儿有什么好,早晚都得嫁人,是个女的就都得嫁人,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哼!”吴蔚冷哼一声,扭转身子侧躺,面朝墙壁只留了一个后背给姐妹二人。
柳家姐妹均是一怔,不明白吴蔚好端端的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特别是柳二娘子,她印象中的吴蔚绝不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于是便低声问道:“三娘,蔚蔚是不是不舒服啊?”
绣娘的手一抖,一针扎到了自己的手指上,殷红的血珠一下子便渗了出来,绣娘却并未表现,趁着柳二娘子不注意将指尖的血珠擦了去。
自打针线活成手以来,绣娘从未犯过这般低级的错误,可她却忍不住勾起嘴角,心里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悄然溢出甜蜜滋味。
绣娘努力地抿着嘴,才没让柳二娘子看出端倪,只听绣娘低声说道:“大概是昨夜没睡好,说梦话了。”
柳二娘子看了吴蔚一眼,见对方抱着胳膊背对着她们一动不动,想着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柳二娘子低声道:“这读过书的人……说梦话都不一样哦?能把梦话说成串儿……”
绣娘终于有理由绽放出笑容,她的眼眸里浮光涌动,面颊粉红,说道:“看来这读书人的话也不全对,那道观里的坤道,寺庙里的尼姑,哪一个不是女儿家?”
柳二娘子白了绣娘一眼,嗔道:“好好的提那些人做什么?那些都是侍奉神佛的人和咱们可不一样!”
绣娘不假思索地答道:“就是平常人家,一辈子不嫁人的女子也不是没有,反正她说的……不对。”
柳二娘子压低了声音说道:“蔚蔚那是说梦话呢,你和两句梦话较什么劲?你们俩今天这是怎么了,不对劲呢?”
绣娘柔声道:“我不说了,让蔚蔚好好睡一觉吧。”
……
吴蔚早就咧开了嘴,无声地笑了好久了,这是一场唯有她们二人才听得懂的哑谜,绣娘听懂了她的,她也听懂了绣娘的。
吴蔚真的睡着了,昨夜她一宿都没睡。
不知睡了多久,吴蔚被柳二娘子的一阵骂声吵醒,她的身上盖着被子,头下枕着枕头,连被挪了地方都没醒。
屋子里只剩下吴蔚一人,她掀开被子下炕穿鞋,走出西屋看到柳二娘子,张水生,绣娘和张老夫人都在院子里,柳二娘子正扶着腰身,激动地叫道:“简直太不要脸了,我要回去和他们两口子好好理论理论!”
张老夫人满面愁容,扶着柳二娘子劝道:“当心孩子,莫要动了胎气!”
吴蔚来到众人身边,问道:“怎么了?”
“蔚蔚……”绣娘的脸色很差,眼眶红红的,吴蔚心头一紧,扶住绣娘关切道:“怎么了?”
张水生长叹一声,说道:“娘,爹是不是快回来了?你去给他准备饭菜吧,我们先回屋了。”
张老夫人将柳二娘子送回西屋,嘱咐了几句才离去,屋子里剩下四人,绣娘掏出帕子抹眼泪,柳二娘子被气得嘴唇直打哆嗦,张水生低沉的声音响起:“妹子,三娘,我对不起你们,事情没办成。”
“二姐夫,出什么事儿了?”吴蔚揽着绣娘的肩膀,问道。
“一开始还挺顺利的,小槐村的村长收了好处,让人去调绣娘的户籍,结果发现绣娘的户籍竟然还在柳家,根本就没分出来。村长就让人请了柳家那两口子过来,家里现在是大姐当家,绣娘的户籍要迁走,得大姐在文书上按手印才行,结果……那两口子一听说绣娘要搬到张家村,当场翻脸,不同意。”
吴蔚皱紧了眉头,说道:“绣娘不是已经分家出来了吗?怎么户籍还在柳家?”
柳二娘子啐了一口,大骂道:“他们两口子懂个屁呀!以为把绣娘赶出来就算是分家了,根本就没把绣娘的户籍单独拎出来!听村长说绣娘打算在张家村建房落户,眼睛红的要滴血了,死活就是不放人,还放话儿说要把绣娘接回去呢!”
第68章 为你而战
吴蔚听到这话, 气的头顶的血管直跳,即便已经对柳家那两口子有了充足的认知,还是抑制不住的心中火起, 作为一个家教尚可, 受过法制教育的人来说,吴蔚在这一瞬间脑海里竟闪过了“滥用私刑”的念头, 恨不得把那对磨牙吮血的夫妻吊起来, 好好用皮鞭子沾上凉水伺候伺候他们。
吴蔚抬手揉了揉眉心,问道:“二姐,二姐夫, 你们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
柳二娘子义愤填膺地说道:“让你二姐夫立马借辆牛车回来, 我要回去和他们两口子好好理论理论, 我看看他们两口子还要不要那两张面皮了!”
绣娘吸了吸鼻子,劝道:“二姐, 你别生气了,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张水生沉吟片刻,答道:“小槐村的村长收了好处自然是向着我们说话的, 但大姐夫搬出了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夫死从子那一套来,柳家现在是那两口子当家,小槐村的村长也不好强扭。若绣娘是个成年的男子, 我今日倒是能和他们论一论,哪怕是背上个不好的名声, 找几个人过去强行分了家也不是不行, 可绣娘到底是个尚未出阁的女儿家,我一个做姐夫的若是做得过了, 怕给绣娘惹麻烦,只好先回来。依我看这件事儿……还得去找一趟小槐村的里正,大不了再舍一两银子就当打发瘟神了。这种家族礼法的事儿归里正管。”
吴蔚思索片刻,问道:“二姐夫,我们要是使银子的话?能有几成胜算?”
张水生答道:“不好说。绣娘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娘家人执意不放人里正也没有办法。”
吴蔚攥紧了拳头,冷冷说道:“我懒得和小槐村的人和稀泥,这次是一定要把绣娘从火坑里解救出来的,要是使银子也胜算不大,那就索性报官,到府衙去定个输赢!柳家人在深秋把绣娘辇到四面透风的危房里,多少人都是知道的。绣娘没死,那是绣娘命大,提出分家的又不是绣娘,早在他们把绣娘撵出来的时候分家就是既成事实了,如今瞧着有利可图又说不分,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听到“报官”二字,柳二娘子和张水生都吃惊不小,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先是柳二娘子开口说道:“蔚蔚啊,这件事是那两口子做的不对,可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啊,不好闹到公堂去吧?”
吴蔚的脸色铁青,单手揽着绣娘,抿嘴沉默着。
张水生也劝道:“妹子,别一上来就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不管怎么说岳母还要他们两口子赡养,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懂律例,更不知道这件事若是闹到公堂上有几分胜算,万一大老爷判了绣娘归家,那岂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柳二娘子连忙帮腔道:“是啊,蔚蔚,你二姐夫说的有理,再说……这自古以来哪有女儿告娘家的道理?这件事要是闹到公堂上去,不论输赢,绣娘的名声就彻底完了!”哪里还有婆家肯要这样的女子过门啊!
后半句柳二娘子没敢说,在她心里柳家做的再过分也是娘家,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自家人关起门来打翻天那也是家事,哪有未出阁的女儿状告娘家的?即便吴蔚再有本事终究不能护着绣娘一辈子,女子还是要靠着夫家,儿子。
柳二娘子又说道:“我这就让你二姐夫借辆牛车回来,我回去和他们好好说说,你放心,绣娘是我的妹妹,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二姐别去了,农忙时节牛车不好借,你现在不宜动气,对胎儿的发育没好处,这件事儿我会慎重考虑的,二姐和二姐夫别担心。”吴蔚的表情冷峻,声音还算平静。
吴蔚揽着绣娘出了西屋,一口气走出张家的院子,来到一颗老槐树下停住,吴蔚松开了绣娘的肩膀,绣娘顺势靠在了树干上,原本红晕的嘴唇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霜,眼底透出青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吴蔚看着这样的绣娘心疼不已,柔声道:“绣娘,冷静下来,放平心态,不要害怕,深呼吸……”
绣娘抬眼看着吴蔚,原本干净的眸子里此刻透出的是无助和绝望还有一丝丝恐惧,吴蔚牵起绣娘的手攥紧,拇指摩挲着绣娘冰凉的手背:“绣娘别怕,我决对不会让他们把你接回去的,相信我~。”
绣娘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一颗饱满的泪珠被甩出眼眶。
“来,跟着我一起,深呼吸。”
绣娘学着吴蔚的样子,二人做了几组深呼吸后,绣娘的脸色总算是缓过来了一些,吴蔚注视着绣娘的眼睛,问道:“绣娘,你先把二姐和二姐夫刚才说的话忘掉,把心中的恐惧和杂念都抛开,不要有任何顾虑,闭上眼睛,问问你自己的心,告诉我,你今后想过怎样的生活?”
绣娘依言照做,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不想回去。”
“……我想有一间属于我们的房子,和蔚蔚当初说的那样在院子里养些小鸡仔……攒了鸡蛋到市集上去卖,秋天的时候砍些木头堆到院子里,到了冬天背着柴火去市集卖。我不想回去,哪怕日子清苦些也不想再回去了。”
吴蔚抬手为绣娘将鬓间的碎发掖到耳朵,用拇指拭去她脸颊的泪珠,柔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村长和里正都向着柳家的话,你有勇气和他们对簿公堂吗?就像二姐说的,这可能会彻底‘污了’你的名声,再也说不到婆家了。”
绣娘猛地睁开了眼睛,张了张嘴,反问道:“若是他们输了官司,娘会挨板子吗?”
“不会的,现在是你大姐和大姐夫当家,真有什么刑罚也只会落到他们头上。”
得到这个答案绣娘的目光坚定起来,点头道:“我敢!”
绣娘的反应令吴蔚十分欣慰,能抛开世俗强加给女子的枷锁,主动踏出捍卫权利的第一步,这对从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绣娘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进步!
“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和你的家人对簿公堂的,我会尽我所能地让这件事在里正那里得到解决!绣娘,凡事都有两面性,虽然你大姐和你大姐夫这件事做得令人不齿,但对你来说却未必是件坏事,越早问题彻底解决和原生家庭切割开,对你的伤害越小,你想想……要是等到以后你坐拥百亩良田,半条街的门市,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再闹这么一出,损失不是更大吗?能在式微时就让隐患暴露出来,我们的绣娘是个有福气的!”
听着吴蔚的话,绣娘有些发蒙,谁?蔚蔚说的是自己吗?百亩良田,半条街的门市?怎么可能呢?
不过那句“我们的绣娘是个有福气的”又让绣娘红了脸颊,仅存的一丝恐惧也在吴蔚的温柔安抚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绣娘的心中,吴蔚从不是一个说空话的人,她答应自己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即便在这件事上所有人都没有把握,可绣娘依旧深深信赖着吴蔚。
……
吴蔚和绣娘回到西屋,吴蔚对柳二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二姐,刚才我态度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心烦,这事儿都是我娘家人一手挑起来的,给你添麻烦了,该我和你道歉才是。”
吴蔚和绣娘坐到炕上,吴蔚坚定地说道:“二姐,二姐夫,刚才我和绣娘商量了一下,我觉得关于户籍这件事不管是他们因为无知落下了,还是有意为之,我都要把这件事彻底解决!我说的彻底解决是把绣娘的户籍拎出来,单独立户,让绣娘彻底脱离娘家成为真正的一家之主,而不是模棱两可的和稀泥,一时碍于压力松了口,过个一两年再来闹腾一次。”
张水生和柳二娘子均点了点头,柳二娘子说道:“是这个理儿,谁家的日子也经不起这么折腾,我刚才和你姐夫也商量了,不然就给绣娘在张家村说个婆家,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分出来了,绣娘,你的意思呢?”
不等绣娘回答,吴蔚说道:“二姐,成亲是人生大事,不能儿戏。不能为了逃出火坑又闭着眼睛跳到别人家,就算对方的人品,家世都好,要是柳家那两口子在聘礼上漫天要价,亲事终究难成不说,绣娘的名声也保不住了。”
“你说的也对,哎……”
“二姐夫,我一会儿出门一趟,明日一早你能不能陪我去趟小槐村,我想见见里正,亲自和他谈谈。”
“没问题!”
“时辰不早了,我出去一趟,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你们不用等我吃晚饭。”吴蔚问绣娘要了二两银子,匆匆出门去了。
出了张家村吴蔚朝着县城的方向走去,她上次曾被张威和张猛押解到东方瑞的临时宅院一次,还记得路。
吴蔚倒不是要请东方瑞出面,而是她觉得自己对这个时空的人情世故还有隐形规则实在是欠缺,想请东方瑞指点指点。
事关绣娘的人生,吴蔚不敢踏错一步,势必要做到一击必胜。
第69章 一世周全
天气越来越热, 吴蔚一路疾行,寻着记忆找到了东方瑞在清庐县城的临时宅院。
这次守在门口的是两张生面孔,身上的行头和张威张猛几乎一样, 吴蔚判断:这两人也是从京城明镜司来的。
自家人好办事儿, 吴蔚直接掏出明镜司的令牌递上,说道:“二位大哥, 我叫吴蔚, 求见东方大人,劳烦通禀。”
其中一人仔细验看过吴蔚的令牌,朝另外一人点了点头, 后者转身进了宅门, 通禀去了。
那人将令牌还给吴蔚, 严肃的脸上涌出一抹笑意,说道:“我在京城就听说明镜司来了位新人, 是个女仵作,就是你吧?”
“不才,正是在下。”吴蔚拱了拱手, 用文绉绉的口吻回道。
“我叫李龙,刚才进去的那位叫李虎, 我们俩都是明镜司的巡察,负责调查京城之外发生的,归属不明的案子。”
吴蔚笑道:“咱们明镜司的人, 名字还挺好记的。”
李龙会意,说道:“你说的是张威张猛两兄弟吧?”
“对, 两位张大哥呢?”
“他们两个是大人身边的近侍, 负责大人的安全,在里面。其实我们四个从前都不叫这个名字, 我们四个的名字是左统领大人给起的,她说明镜司里的人长得都差不多,名字太难记了……”
吴蔚也笑了,这的确是高宁雪能干出来的事儿。
李龙继续说道:“我看过你的仵作手札,二十年的老师傅都未必有你的手段,还是咱们梁朝第一位女仵作,真了不起。”
吴蔚被夸的有些心虚,其实她大学四年几乎都是学渣来着,由于经常旷课摸鱼,平时分低的不能再低,能顺利毕业基本靠家传的那些老本儿,面对李龙的盛赞,吴蔚不仅没感受到丝毫荣耀,反而觉得很羞愧,羞耻!
此刻,吴蔚才体会到那句:“我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的真正含义,她怎么敢和从业二十年的老师傅比肩啊,她不过是吃到了蓝星现代化教育的福利而已。
仵作这一行光停留在理论上是没用的,在蓝星吴蔚可以阅读大量卷宗,看录像,看照片,甚至可以观摩一线法医的实操,这些都是这个时代的仵作根本享受不到的便利。
吴蔚连连摆手,脸被臊得通红,说道:“不不不,我只是、只是……”
李龙拍了拍吴蔚的肩膀,说道:“别谦虚了,东方大人也很看好你,你的仵作手札已经放在明镜司的案卷库里了,好好干。”
就在吴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李虎回来了,他侧身单手按着半扇门,说道:“吴姑娘,大人请你进去,她在书房等你。”
“多谢。”吴蔚匆匆进了院子,结束了这个尴尬的场面。
……
书房很好找,张威张猛守在门口的那间就是,见吴蔚过来,张威禀报道:“大人,吴蔚来了。”
“让她进来。”
吴蔚来到书房前,张猛直接推开了书房的门,吴蔚道了谢,走进了书房。
东方瑞正坐在书案后看卷宗,听到吴蔚进来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坐吧。”
“谢大人。”吴蔚搬了一方圆凳,坐在了东方瑞的对面。
东方瑞看完了手上的卷宗,直接递给吴蔚,说道:“看看吧,或许有你在意的事情。”
吴蔚双手接过卷宗,压下心中浮躁和焦急,认真阅读起来。
卷宗上面记录着一件前些日子发生在清河县的案子,说是有一对农家父子本来要赶赴清庐县参加婚宴,半路被衙役抓到了县衙,罪名是“惯偷”,这对父子在堂上供认不讳,承认了二人常年协作,共犯偷盗之事的罪名,被清河知县判了一个脊杖刺配,发往湖州。
在送往湖州的路上,父亲因为伤势过重,路途辛苦,熬不住死了,儿子打伤押解的衙役意图逃走,结果在追逐的过程中不甚跌落山崖生死不明。
卷宗没有落款,但特别标注出了父子二人被抓捕归案的日期,吴蔚端着卷宗思索良久,突然想到这个日子和清庐县发现禁军尸体的日子很接近……
“清河县……”吴蔚秀眉微蹙,呢喃道:“平佳县主不是说运送祥瑞的队伍已经走到了清河县?”
东方瑞很满意吴蔚能用这么短的时间将这几件事情串联到一起。
东方瑞说道:“你再看看这个……”说着将另外一份卷宗递给了吴蔚。
吴蔚接过一看,里面记录的是上一个卷宗里涉案父子的详细信息,精确到祖上三代的职业,籍贯,人口,宗族分支……以及这父子二人家中的田产,债务,近期的一些人情往来和村民,邻居,亲戚对父子二人的评价。
看着上面的内容,吴蔚暗自咋舌,能在一个没有监控,没有网络的时代,把两个普通人调查的如此清楚,明镜司的力量真是深不可测!
“看出什么了?”吴蔚问。
“从这卷宗上来看……这对父子祖上三代出过一个惯偷,不过那位惯偷并非直系。这对父子在归案前曾问邻居借了一百文钱,我想应该是参加婚宴的礼金吧?他们家中有旱田五亩,良田两亩,对于一个五口之家来说自给自足是够的。邻里的对这父子二人的评价也不错,我不认为这父子二人是惯偷……他们家只有这两个壮劳力,每天地里的活就够他们忙的了,哪有功夫出去踩点儿?”
东方瑞笑了,说道:“你还知道踩点儿?”
吴蔚放下卷宗,说道:“一般人家即便有事要出门,也会留个看家的人,要么就是请邻居帮忙照看一下,小偷想偷到东西都得提前盯梢好多天,找一个人家家里晚上没人的时候再行动,我个人感觉这对父子是被冤枉的。”
“还有呢?”
“我看不出什么了。”
东方瑞说道:“我已经让人把这对父子所在村的,村长,里正,族长,包括清河县的师爷,知县都请去喝茶了。清河知县给这对父子定下的罪名很巧妙,经调查发现:他家祖上的那个盗贼在当年小有名气,据说是偷东西的手法很高明。虽说不是直系,但这对父子也是有机会从那人身上学到个一招半式的,巧的是那个盗贼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还无儿无女。清河知县是三年前从别的县调任过来的,不可能知道这些陈年往事,所以我断定:如果这是一件冤案,必然有一位清河县本地老人在他背后出主意,至于清河知县为何要铤而走险,弄出这样一场冤案,还能得到清河县本地乡绅的暗中支持,一定是发生了一件不仅会影响清河知县仕途,甚至还会牵连到清河县一众乡绅的大事儿!”
吴蔚惊呼道:“祥瑞失窃!祥瑞是在清河县境内失窃的!”
东方瑞不置可否,只是勾了勾嘴角,说道:“还有待调查,你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吴蔚的脸上堆起笑容,紧张地搓了搓手,说道:“和我一起生活的那位姑娘,绣娘……她住的那个地方您也知道,那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啊,我们这不是……嘿嘿,有钱了吗?就想着买块地,建个房子什么的。”
“恭喜了,乔迁之日会有贺礼送上。”
“谢大人,其实我今日来,是遇到了一桩难题,想请大人指点指点。”
“说吧,难得也有你主动问我的时候。”
……
随后吴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东方瑞讲了一遍,吴蔚可不是绣娘,有机会暗戳戳针对柳家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吴蔚详细地讲述了包括绣娘在家中受到的委屈,还有柳家人靠着绣娘发家致富却不把她当人的事实,以及在绣娘经历了苦难的压迫后,柳家人觉得她没有利用价值,就在一个深秋把人踹了出来。
吴蔚叹息道:“大人,你都不知道绣娘有多惨,她连自己亲爹葬在哪儿都不知道,上元节的时候哭的那叫一个伤心,你说这事儿我该怎么办呢?”
东方瑞看着吴蔚,说道:“你很在乎那位柳姑娘?你在讲她的事情时,表情很丰富。”
通过几次接触,东方瑞从吴蔚的身上隐约捕捉到一丝违和,比如:吴蔚对很多事情都不上心,自己暗示过多次,吴蔚都没有表现出想去京城一展拳脚的意愿,说她对功名利禄没有兴趣吧?却还是毅然决然地参合到祥瑞案里来。
吴蔚沉默良久后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绣娘在我的心里很重要,我希望她能过上太平日子,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
见吴蔚如此认真,东方瑞收起了打趣的心思,回道:“你想永绝后患,就带着柳姑娘去一趟府衙,请知县判定此事,出具判决文书是最稳妥的办法。不用担心知县会偏颇,依本朝律例,只要有人证能证明绣娘已经被柳家强制分家出来,便是覆水难收,只需将户籍迁出即可。”
“绣娘倒是不怕对簿公堂的,不过他们家毕竟老夫人尚在,二姐二姐夫也从中劝着,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走这一步。”
东方瑞犀利地说道:“大多数百姓都惧怕上公堂,遇事不决便去找族长和里正。不相信白纸黑字的律例,反而去相信虚无缥缈的人情,里正和族长需要兼顾诸多方面,和稀泥的事情常有发生。你是应该去做大事的人,若是束缚于人情,怎堪大任?”
东方瑞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发出一声叹息,幽幽道:“越是珍贵难舍,越要用最稳妥的办法护其周全,不要被眼前的乱局牵绊,要把目光放长远,莫求一时之欢,要争一世周全。”
第70章 湖底之石
东方瑞的话犹如一记重锤, 狠狠地敲在了吴蔚的心上!
是啊……
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在清庐县又没有根基,若心慈手软和柳家的人扯皮, 最后受苦的只有绣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心态和感受以及做出的决定自然也会不同,若自己也被人情世故所累, 将来只有打不完的囫囵账, 正如东方瑞所言: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手握知县的判决书,今后任凭什么里正, 族长, 在这件事儿上也做不了什么文章, 柳家人若是再纠缠,只要拿着判决书到府衙去求救便可, 自有衙役为绣娘出头,一来二去柳家人就会明白绣娘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凭他们拿捏,压榨的软柿子, 也就不会再来了。
吴蔚端起手臂,朝着东方瑞行了一礼, 说道:“多谢大人指点,我明白了。”
东方瑞也从思绪中抽离,看了看吴蔚说道:“想清楚了就去做吧, 但也要注意方法,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我明白。”
“对了, 正好你过来, 也免得张威跑一趟了,这个你拿去。”说着东方瑞取出一方木匣递给吴蔚:“专程从京城给你带来的, 珍惜点儿用。”
吴蔚打开木匣,里面竟是牛皮手套,一共有五双。
“朝廷明令禁止私杀耕牛,这牛皮手衣明镜司里也不多,就算在明镜司里不是独当一面的老师傅也是分不到的。”
吴蔚心头一喜,有了这个手套倒是免去了自己诸多烦恼,只要再弄些酒精出来,基础的卫生防护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多谢大人~,但我还是希望这手套我今后都用不到了。”仵作的手套,还是用不上为好。
东方瑞笑了笑,说道:“明镜司里也没有多余的仵作工具,每一个仵作的箱子都是家传或者师承,我已经命人去给你打造属于你的工具了,还需要些时日,待完工了我差人给你送去。”
“我最近打算和绣娘一起搬到张家村去生活了,若是在义庄旁边的老屋寻不到人,可以去张家村找我。”
“知道了,去吧。”
“对了,大人可否借纸笔一用?”
……
见过了东方瑞,吴蔚的心神算是定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吴蔚一直在思考,回到张水生的家,全家人都在等吴蔚回来,吴蔚的目光却定格在了面容憔悴的绣娘身上。
“二姐夫,明日我们还是到小槐村去一趟,我想和里正谈一谈。”听到吴蔚如是说,柳二娘子心头一松,面露喜色,说道:“对对对,还是谈一谈,大不了使些银子,里正总会为绣娘做主的。”
对此吴蔚不置可否,画风一转继续说道:“二姐夫,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
“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忙。”
“我想请二姐夫以张家的名义在张家村里买些耕地还有建房用的地,房子咱们照常建,建好了以后我和绣娘如期搬进来住,等到一切平稳了,再请二姐夫把田产和房产过到绣娘的名下。”
“成,只要妹子信得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柳二娘子赞道:“到底还得是读过书的,蔚蔚这个法子可行,我娘家那两口子再怎不要脸,难道还能闹到姑爷的头上来吗?这个法子好,既能免去一场官司,你和绣娘还从义庄边上解脱了。”
……
吃过饭,张水生回东屋去睡了,今日闹了一天,有孕在身的柳二娘子早都乏了,几乎是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睡在吴蔚和柳二娘子中间的绣娘虽已疲惫至极却怎么都睡不着,房子和田产记在二姐夫家名下真的是一劳永逸吗?大姐和大姐夫真的会就此放过自己吗?他们真的会顾念着亲家的情分不来闹事吗?
绣娘心中存疑,若是放在从前,自己还没认识吴蔚的时候,大概也会像二姐一样选择相信的,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怎么会有人忍心把骨肉至亲逼死呢?
可如今……绣娘的眼界和思维都不同了。
认识了吴蔚以后,她再不是那个抬头只能看见院子上空一隅,低头只能看到家里杂活的蠢人了,特别是吴蔚带着她去成衣铺,听着伙计分别介绍每一件成衣价格的时候,绣娘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她的耳边犹自响起自家娘亲的话来:都是街坊邻居,能帮就帮了,给个三五文钱的我就拿着。
就因为母亲的这句话,还有大姐不时的争吵和贬低,绣娘一直都觉得自己为这个家的贡献微薄,全仗着爹娘的疼爱才免去田间重活,做了一个吃干饭的人。
多年来,绣娘没日没夜的做针线活,家里的杂事更是能多做就多做,碰上大姐气儿不顺了,是骂也好,打也罢,绣娘连闪躲都不敢的。
绣娘实在是不敢相信,大姐和大姐夫真的会看在二姐夫的面子上放过自己。
可是……
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难道蔚蔚会想不到吗?
明明白天分开的时候蔚蔚还是一副大不了就对簿公堂的态度,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就变了呢?
虽然在绣娘的内心深处,也并不想和自己的娘亲对簿公堂。
……
就在绣娘思绪万千难以入眠之际,一只手悄悄探到绣娘的被窝里,准确地抓住了绣娘的手,分开绣娘的手指与之十指相扣。
绣娘转头往吴蔚的方向看去,房间里很黑,只能借着微弱的星光勉强看到一点点吴蔚的轮廓和闪动的眼眸。
“睡吧,累了一天了。”吴蔚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却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嗯。”绣娘浅浅呼出一口气,回握住吴蔚的手,吴蔚的手很温暖,指尖和手掌的上部却起了些薄薄的茧子,但整体还是很柔软的。
绣娘的拇指轻轻抚摸过吴蔚手掌上的茧子,暗自心疼起来。
绣娘还记得自己和吴蔚的第一次接触,在老屋里,吴蔚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自己一下子就不害怕了,那是一双细腻又柔软的手,她牵着自己,按到了她的胸口……
绣娘的贝齿划过下唇,为了这个家,那样一双细腻的手竟也生出茧子来了。
“蔚蔚……”
“嗯?”
绣娘的嘴唇翕动,却并没有发出声音,她就这样握着吴蔚的手睡着了,吴蔚等了一会儿却听到了绣娘均匀的呼吸声,吴蔚无声地笑了,就这样拉着绣娘的手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张老夫人一早起来蒸了一锅白面馒头,切了几片腊肉夹在了热腾腾的馒头里,包好了分别交给张水生和吴蔚,连着两个装满水的竹筒,这便是张水生和吴蔚的午饭了。
吴蔚和张水生出了张家村,一路朝小槐村走去,张水生腿长,行路的速度很快,有着丰富徒步经验的吴蔚虽然没有张水生那么长的一双腿,胜在步频高,倒也没拉下。
张水生忍不住赞道:“妹子好脚力啊,平时和你二姐出门,我都要压着走。”
“早去早回,要是能省出些功夫,顺路还能去趟市集,看看建房子的材料。”
“那咱再快点?”
“行啊!没在怕的!”吴蔚也正好想活动活动筋骨。
就这样二人的比赛开始了,平时需要小半天的路程硬是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就到了,来到小槐村的村口,张水生和吴蔚皆是满头的汗,二人坐到定风石的对面,打算消了汗再入村。
吴蔚指了指前面的定风石说道:“二姐夫,你看这块大石头,冷冰冰的。”
张水生答道:“这块石头可有年头了,听说是一块湖底石,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光景了。”
听到“湖底石”这三个字,吴蔚的心头一跳,看向张水生,问道:“哪来的?不会是专门请人从湖里拉出来的吧?”
张水生笑了,解释道:“那哪儿能啊,这块石头少说也有几千斤,说不定要上万斤呢,就算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气,得多粗的绳子,多少壮汉才能拉得动啊。”
“那……这块石头从哪儿来的?”吴蔚追问道。
“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咱们清庐县在数百年前是一片大泽,后来不知道怎么大泽枯竭,露出湖底才有了清庐县,不过这都是传说了,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还有的老人说并不是整个清庐县都是湖,只单单是小槐村这个地方曾经是一个湖,后来一场地震过后,湖水干了,露出湖底,喏……这块定风石就是当年的湖底石,一直就在这儿的,我看这个说法倒是有迹可循,我们这一路过来虽然不是太明显,但的确走的都是下坡路,整个清庐县,小槐村是地势最低洼的地方了,说不定这里从前真的是一个湖呢。”
吴蔚看着眼前的定风石,上面刻着的“小槐村”三个字莫名透出一股阴寒之感,吴蔚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吴蔚朝远处的人家望去,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不敢再深想下去。
“时辰不早了,走吧。”张水生说道。
“嗯,好。”
吴蔚和张水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理了理衣襟,朝小槐村里走去。
第71章 拨开荆棘
来到里正家, 里正的儿媳妇正在院子里洗衣裳,里正家的院子十分宽敞,修了三间气派的瓦房, 柴房粮仓一应俱全, 就连水井也有一口,单独在院子里的!
屋后面还有一个牲口棚, 应该是养了耕牛还有鸡鸭。
看着眼前的院子, 吴蔚十分羡慕,这不就是自己想象中自己和绣娘一起建造的美好家园吗?
除了院墙是篱笆的……基本都符合。
大概也是人家里正家的威望放在那儿,就算不建院墙也没人敢来捣乱。
见院中没有男子, 张水生示意吴蔚来说, 吴蔚便朝院内喊道:“姐姐, 我们是从张家村来的,有些事想和里正商量, 请问里正在家吗?”
吴蔚说完看了看张水生,后者又补了一句:“之前来过一次,定了今日拜见的。”
女子闻言放下手中的棒槌, 说道:“等等。”
女子进了东屋,片刻后出来却并未言语, 而是直接进了西屋,从东屋又出来一名年纪看起来和张水生相仿的男子,穿的却并非是一般农户穿的粗衣短打, 而是长衫,气质和张成倒是有几分相似。
男子给二人开了门, 说道:“我爹在东屋呢, 你们去就是。”
“多谢。”
吴蔚和张水生进了东屋,里正的妻子正要去做饭, 东屋里只剩他们三个,不愧是里正的家,他家东屋的面积大概是张水生家西屋的两倍大,屋内一尘不染,窗明几净。
屋子的一隅立了一扇屏风,将后面遮住瞧不见,吴蔚想:大概是里正的书房,因为她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却并未在明面上看到文房用具。
里正正盘膝坐在炕上,面前的炕桌上摆了一套煮茶的工具,虽然看起来并不华贵,但茶洗,盖碗,建盏,一应俱全,一只包浆的茶桶里放着另外五件茶具,与茶桶并称“茶道六君子”,墙上还挂着几幅裱好的字,正中间的位置挂了一幅山水图。
炕的最里面立着两个漆红的立柜,柜门上雕刻着双鲤庆余的样式,在立柜的旁边还放着两口红木的大箱子,每口箱子上都挂了一把铜锁。
吴蔚还留意到里正家火炕前面竟还摆着一方足踏,足踏上也被打扫的很干净几乎没有尘土。
“是张家村的水生,还有……坐吧。”里正显然是认出了吴蔚,抬了抬下巴示意二人落座。
吴蔚心道:里正的家和自己穿越过来以后所见的任何一户农家,屋内的陈设都不同。虽然家具陈设看起来并不名贵,但每一件都透着精致,而且许多物件儿也都是读书人才会准备的,虽然从外面看也只是富庶些的农户罢了,但来到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整体感觉更像是东方瑞临时住处的低配版。
这一套精巧的家具打下来,没个十几两银子怕是不够的。
张水生道了谢,为了照顾吴蔚主动拖鞋进了炕里,这样吴蔚便可不用拖鞋,坐到炕沿即可。
里正翻过两个茶杯,在茶洗中连着主人杯一起烫洗过,倒了三杯茶后也不言语,端起自己那杯自顾自地喝起来。
张水生再次道过谢却并没有喝,反而是吴蔚大大方方喝了一口,赞道:“好茶,多谢里正。”
里正放下茶杯又为二人续上,说道:“吴姑娘何时起身上京啊?”
吴蔚早有准备,回道:“蒙上天眷顾,祖宗庇佑,能在清庐县见到传说中的玉面神机,家中事宜已向东方大人陈情,不必再上京去了。”
“如此甚好,那吴姑娘何时启程归乡?老夫也好为姑娘践行。”
吴蔚不仅暗自忖度:这里正三句话不离打发自己,究竟意欲何为?是吃了柳家的好处,还是另有隐情,亦或是单纯地讨厌自己,这个曾经令他难堪的外乡人呢?
张水生在一旁帮腔道:“里正,今儿咱们过来是想请您做个主,我那妻妹,三娘,您也知道柳家的老宅就在义庄边上,她一个分家出来的年轻女子多有不易,就想说搬到张家村去,我们村村长已经点头了,就等您点头。”
里正听完,端起自己的主人杯又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你听听,那柳家三娘在你口中这七拐八拐的关系,水生啊,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柳家如今有当家人,你一个姐夫管得太宽,要遭闲话的,不如让柳三娘自己过来和我说,正好此事柳家也有意请我调和。”
吴蔚不仅在心中冷笑一声,按照绣娘从前的性子,把她叫到你们面前来,那不就是只有任凭拿捏的份儿了吗?只可惜“士别三日”,绣娘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软柿子了,只是心中守着一份善良,不想闹得太甚。
吴蔚从怀中摸出一张叠好的宣纸,推到里正面前,说道:“这件事儿绣娘是不会出面的,二姐夫碍着男女大防,我和绣娘同为女子,我替她办总不犯忌讳吧?”
里正拿过宣纸抖开一瞧,只见上面写着“契约”二字,以绣娘的口吻陈述了不忍与至亲对峙,但对于分家这个既定事实早已心灰意冷,不会再归柳家,全权委托吴蔚代表她和柳家人商谈,落款处绣娘亲自签了名并按了手印。
这是吴蔚借东方瑞的书房写的“委托书”,吴蔚还请东方瑞看过,虽然没有先例,但是符合礼法。
“这是……?”里正皱眉,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文书,梁朝的律例繁杂,他也不能立刻断定这文书的是否合理。
“里正大人,正所谓覆水难收,绣娘被分家出来的事儿小槐村的父老乡亲鲜有不知,那老屋四面透风,没住进去几日就下雪了,要不是有二姐二姐夫一家帮衬着,绣娘恐怕……她伤心也是人之常情,这份文书可以证明,我虽然是个外人,但所说的话却也是能作数的。”
里正捋了捋胡须,明白了眼前这二人是有备而来,不是简单就能将其打发了的。
只是日前柳家的人早就来过了,这回难得柳家人“懂事”,况且站在里正的立场上,绣娘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母亲尚在就分出去单独立户,并不合规矩。
一开始里正之所以没插手是因为绣娘虽然被赶出了家门,到底还在小槐村的地界生活,如今却要将户籍调出,搬迁到张家村儿去,这要是传开了外人岂不是要说小槐村没有“礼法”?
这让他这个里正的脸往哪儿搁?
“日前柳家大娘子夫妇已经来我这里认过错了,当时恰逢柳老爹去世,他们夫妻悲痛之下做了错事,如今已经幡然悔悟,幸好他们不知律例没有将柳三娘的户籍一并迁出,分家之事便不作数。百善孝为先,自从柳三娘离家,柳家那位老嫂子终日以泪洗面,十分思念柳三娘,我看还是让柳三娘归家的好,女子不比男儿,孤身一人在外多有不便,待到说了婆家再嫁出去也不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还让她一个姑娘家自己主张婚姻大事吗?”
张水生心头一跳,默默看向了吴蔚,多亏今日是和吴蔚一起来的,听里正这口风……怕是这件事儿在他这儿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就看吴蔚怎么说了。
吴蔚微微一笑,又道德绑架是吧?当初“捉奸”的时候就来过一次了,不知道这招对自己没用吗?
“里正大人,执意分家出来,正是绣娘至纯至孝的体现啊!您也说了,女子撑门立户诸多艰难,难道绣娘不知道吗?就算从前不知道,在老屋生活了这大半年也是切身体会到了的,即便如此绣娘还是执意要分家出来,就是因为她很孝顺啊!要是她回到家,柳老夫人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里正皱着眉,答道:“流言终有过去的一日,况且你和柳三娘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不也无事发生吗?”
“我不一样啊,我命硬!我八字要是不硬,我家里能就剩下我一个人吗?我八字要是不硬,我能干仵作吗?我和绣娘的命格半斤八两,谁也克不动谁,换了别人可就不一定了。再说这‘流言’……过去了吗?要是真的过去了,为何绣娘的女红到今日都还一件也卖不出去?市集上那些个商户一听东西出自绣娘之手,没有一个收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绣娘女红没人收的真正原因,小槐村的里正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但也不能真和吴蔚掰扯啊,那不是把吴家给卖了?
就在里正沉默的当口,吴蔚继续说道:“柳家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柳家长姐好不容易招了一个上门女婿,给柳家添了男丁,孩子尚且年幼,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儿,柳家人岂不是连希望都没了?所以绣娘宁可一个人分出来过苦日子,也不愿意再回去连累家人了,还望里正大人成全。”
听完吴蔚的话张水生勉强压下勾起的嘴角,张水生觉得如果自己是里正,早就点头了。
见时机成熟张水生从怀中掏出一早准备好的“孝敬”两锭一两重的雪花银,半捧半推地送到里正面前,说道:“叔,我爹说:他虽然在张家村生活了一辈子,却也知道小槐村的里正最是公正严明,明断是非的人。三娘的名下一无田产,二无房产,柳家的老屋房契也还在大姐大姐夫的手里,等三娘一搬出来,他们收回去便是。吴蔚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您老是一片好心,想让他们一家团聚,可日后若真出了什么事儿,您老定然不忍。三娘虽有些女红的手艺……但早晚都要带到婆家去的,手艺又不是银钱,是谁的,那就是谁的。反正都已经分出来这么久了,您老不如抬抬手?我们张家村有祖训,本村男女不通婚,所有的媳妇儿都要从外面说回去,我们村长还是很希望绣娘能搬过去的。”
最后半截话吴蔚听着刺耳,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提起女子除了“嫁人”好像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不过吴蔚明白张水生这只是权宜说辞,压下不适配合道:“对啊,哪一个枝繁叶茂的大族不都是从分家开始的?只不过是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不在一个炉灶上吃饭,血脉亲情是不会变的,小槐村离张家村又不远,今后两边还是要多走动的。”
里正再次沉默,看了看银子,看了看契约书,将双方的分量在心里衡量了一番,说道:“这件事我与柳家再说说,只是这户籍迁出需得柳家家主在文书上按了手印,才作数,柳家那边你们自己去说,没有里正强扭着人分家的道理,我这边不再阻拦了便是。”
张水生有些失望,吴蔚却很高兴又和里正说了几句便辞别出来,刚出了院子张水生长叹一声,低声道:“这小槐村的里正真是个老鲶鱼,滑不留手两边通吃,让我们自己和柳家说,那两口子软硬不吃,贪得无厌,别说是你们那点儿家底儿,就是把我的那些也填进去,他们也只会觉得你还有更多,能点头才怪了,你说怎么办啊,妹子?”
吴蔚看了看天色,说道:“二姐夫,时辰还早咱们到市集上看看材料,再把木匠师傅也给定下来,回去以后就麻烦二姐夫去约人手,早点把地买了,咱们早点把房子建好搬过去。”
张水生大感不解,问道:“不和柳家谈了?”
吴蔚只是勾了勾嘴角,看了张水生一眼。
后者微微一怔,而后惊愕地看着吴蔚:“妹子,你……”
后面的话张水生并未说破,但他明白了:吴蔚压根就没打算和柳家人和谈!
第72章 未雨绸缪
吴蔚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张水生快步追上去,二人走出好远张水生又压低了声音唤道:“妹子?”
吴蔚知道张水生想问的是什么,但她却选择岔开了话题, 说道:“二姐夫, 对于新房地基的选址,我只有一个要求。”
“……嗯, 你说。”
“我要一个地势很高的地方, 越高越好,最好不要把山,如果非要靠着山……那也只能在缓坡的一面, 不能在陡坡的一面。”
张水生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 说道:“行是行, 可你这……出行也多有不便不是么?住在半山腰上……你图什么呢?”
吴蔚没有回答,张水生却自己想到了答案, 笑道:“妹子!你这是害怕发大水啊?!”
见吴蔚点头,张水生大乐,与吴蔚并肩而行, 说道:“妹子,是不是那个传说把你给吓着了?这件事是真的假的谁都不知道啊, 就算是真的……那也都是百年前的事儿了,咱们清庐县一向是风调雨顺,建房子选址是大事儿, 你可千万别因为一件不知真假的传说就把自家房子安在半山腰上啊,到时候诸多不便还不是自己的, 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吴蔚却将目光投远, 悠悠道:“二姐夫,沧海桑田的力量谁能抗衡呢?你家不是也要修新房了?要不要搬过来一起?”
“我爹腿脚不好, 我家建新房也会选个离自家田地近一些的地方,不过你们在高处修房子也不是全无好处,山田便宜……能多买许多地呢,再说妹子有打猎的本事,靠山吃山也挺好的。反正张家村也就那么大,咱们两家亲近,住在哪儿都要常来常往。”张水生见吴蔚主意已定,便顺着吴蔚说了几句。
反倒是吴蔚愈发沉默起来,自从听说小槐村曾经是一个湖,吴蔚的心就很沉重。
穿越的之事玄之又玄,不也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吗?
自己的穿越到底是一次虫洞的偶然,还是历史的必然?自己是否也是历史这栋大厦里面某一个不起眼的螺丝钉呢?
穿越到底是单向不可逆的事故,还是双向可逆的机缘?
自己为什么一直都回不去,是时机未到,还是缺了一些开启穿越之门的“必要条件”?
见吴蔚一直闷着不说话,张水生语重心长地宽慰道:“妹子,我觉得你是个正直善良的人,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顾虑太多,二娘那边有我呢,不会出大乱子的。”
张水生的安慰把吴蔚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点了点头,其实这件事儿吴蔚至始至终也没打算瞒着张水生,他悟到了吴蔚更没必要粉饰,隐瞒。
之所以不点破只是因为怕到了那一日,张水生在柳二娘子那关不好过。
和东方瑞简短的谈话给了吴蔚诸多启发,踏出宅门的那一刻,吴蔚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和柳家的人打官司了,只是官司要如何开场,提出什么样的诉求,最后如何落幕要结合绣娘的实际情况,而不是照搬东方瑞的想法。
东方瑞是大人物,这些泥土里面的麻烦事儿连人家的衣角都碰不到,而自己和绣娘呢……就是生活在泥土里的人啊。
吴蔚今日过来,就没打算里正点头同意。
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得到一个里正保持中立的结果,小槐村的村长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再把里正这层保护伞也扒下来,她要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地给绣娘买地,建房子,办乔迁宴席,坐等着柳家那两口子人心不足蛇吞象,上门来闹。
让张家村的村民亲眼看看他们的人品,风评,最好是能让他们引起民愤来。
唯有到了那时候……官司胜了,才是真的胜了。
既能将绣娘从火坑里彻底拉出来,还能保住绣娘的名声,今后柳家再没脸来闹,无需衙门,张家村的百姓都不容他们!
正如东方瑞所言:越是珍贵难舍,越要用最稳妥的办法护其周全,不要被眼前的乱局牵绊,要把目光放长远,莫求一时之欢,要争一世周全。
吴蔚觉得自己出来这小半日已经开始思念绣娘了,便和张水生说加快速度,二人马不停蹄到了市集,吴蔚只定了家具的材质,选的是耐用,防虫,防潮的。
在张水生的推荐下定下了木匠师傅,至于家具的漆色,吴蔚问木材店的掌柜要了些拇指大的木头块回去,一定要让绣娘选了再决定。
吴蔚又到布庄去与掌柜的定了些布料,搬新家需要做的东西那就多了,除了高宁雪当时留下的“名贵”被褥外,吴蔚不打算再带什么细软,到了新家从铺盖到衣裳,家里头盖的,蒙的,挂着的,全部都要换新的。
张水生也被吴蔚的积极与快乐所感染,一路帮着谈价钱,正好张家也有建新房的意愿,待到孩子出生怎么也该修新房了,两家的需求干脆并拢到一起,谈价的时候也有筹码。
最后,吴蔚还去看了看碗筷瓷器,当然……也只是了解了一下价格,这些东西定是要等她们两个人一起来选,来看,才行的。
张水生一看吴蔚这阵仗,又听说吴蔚和绣娘打算在院子里养些鸡鸭之类的,暗自在心中一算,估计她们俩那点儿家底儿怕是要花完才够,不过张水生已经和柳二娘子商量好了:给绣娘和吴蔚买田置地的时候,他们偷偷往里面添十两,乔迁办宴那日再送上十两,加上这二十两,吴蔚和绣娘安家置地怎么也够了。
临离开市集之前,吴蔚指了指一条街上的两排铺子,说道:“姐夫你看,就是这种街边的小铺面,无需一开始就置办大的,碰到转卖的可以试着买下来,转手租赁出去,每年收些租金,铺面多了也是产业。小铺面也更容易出手,应急不愁。铺子门口还是个不错的小摊位,今后家里但凡有什么需要拿到市集上卖的,可以直接摆到自家铺子门口来,差个标即可。”
张水生连连点头,吴蔚紧接着又给张水生算了一笔账,说道:“一个铺面大的要几十上百两银子,并不划算,像我之前指给你的那几个小铺面,估么着二三十两就能盘下来一间,按照‘十之取一’可视情况略加减一些租金,每年少说也有五两的进项,加上地里出的总得有个一两吧?顺利的话攒个三四年就又能盘下一间小铺面,镇上的学堂不必太早送去,年纪小,孩子也跟着吃苦,过了十二三岁能自立,懂得善恶美丑了再送去也不迟,那时候家里怎么也该有五六间的铺面,十几二十两的进项了,紧一紧总够的。”
张水生咧嘴一笑,不禁憧憬起了今后的生活。
他还年轻,有一膀子的力气,农闲的时候就算是出去做活儿,也能拿回点银子来,若他和二娘的孩子真是读书的那块料,定是要全力将他供出来的。
“妹子,谢谢你!”
“二姐夫,看的差不多了,我心里踏实了不少,咱们也回去吧。”
……
二人回到张家,绣娘和张老夫人迎了出来,柳二娘子午后困顿,正在屋里打盹儿。
张水生匆忙扒拉了一口饭,拎着农具便下田去了,吴蔚实在是佩服张水生的体力,这一大圈的“竞速”下来,吴蔚已经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吃完了饭,吴蔚拉着绣娘出门,来到老槐树下坐到石头上,把今日在市集打听到的市价和绣娘汇报了一遍。
吴蔚从怀中取出一个布袋,递给绣娘:“你瞧瞧,家具漆色的小样,我给你带回来了,你喜欢哪种?”
绣娘认真地端详每一个木块,最后拿起红棕色的那一个又放下,问道:“蔚蔚喜欢哪一种?”
“我觉得你最后拿的那个红棕色的就不错,庄重不失鲜活,对木质家具来说是很经典的漆色。”
“那就这个吧,我也很喜欢。”
吴蔚又说道:“改日我俩再一起去一趟,把漆色定下来,你再敲定一共打多少件儿家具,木匠师傅就可以提前开工了。等把漆晾干就直接送到咱们的新家里,我已经想好了……除了二当家的盖过的那床被子以外,老屋里所有的细软都不要,到了新家咱们全都置办新的,从铺盖到日用,全都用新的,我和二姐夫一起去谈好了价钱,很划算!至于绣样,就靠绣娘这双巧手了!”
绣娘笑了:“好~,这个我在行。”
“我今日看了小槐村里正家的东屋和院子,给了我很大的启发,绣娘我们可不可以把家安在地势高一些的地方?最好是缓坡的半山腰上,到时候就可以直接把鸡圈安在山上,走地鸡的肉可香了!以后砍劈柴啊,挖野菜啊~到山上下个套子抓野味也都方便。”
“半山上?若是这样你每次出门都要多走很多路……”绣娘是无所谓的,只是心疼吴蔚多走冤枉路。
“不要紧,多运动对身体也有好处,你放心,我会把蛇虫鼠蚁的问题好好处理的,反正周围应该也没有什么邻居,咱们可以把院基修高一点儿,再在周围撒一些驱虫的东西。”
“嗯,好~。”绣娘见吴蔚如此期待自然不会拒绝,反正挑水的活儿绣娘也没打算让吴蔚来做,住在半山上也挺好的,清净。
吴蔚拉起绣娘的手,拨弄她的手指,说道:“乔迁宴把你娘家人都请来吧,这是件大事儿,一起开开心心吃顿饭。”
第73章 开始建房
翌日, 张水生吃过早饭就独自出门去了,根据吴蔚的要求张家村有不少这样的地方,不过这些地方离张水生的家都比较远, 张水生也不甚熟悉, 需要先到村长那边去打听一下,像这样山地归属一定要问清楚, 到底是朝廷的, 县里的,还是村里的,或者是个人的。
如果是朝廷某个皇庄的土地, 即便是慌着也不允许任何人侵占。
县里的就需要到县衙去按照市价购买, 村里的公地就和村长买, 个人的最方便,还能讨价还价, 双方到村里按个手印,送到县衙便生效了。
张水生私心里想给吴蔚和绣娘尽可能地多置办一些土地,两个姑娘生活, 家中连个男丁都没有,不容易的地方多着呢。只有吴蔚和绣娘所拥有的土地亩数足够多, 佃农才愿意来干活,有了佃农就相当于家里有个能说得上话的壮劳力了,扣掉纳税的, 佃农和雇主三七分粮,吴蔚和绣娘每年的口粮就有保障了。
张水生记得吴蔚的要求, 仔细观察过每一处符合条件的地方, 包括地势,水路, 视野……
吴蔚帮了他们家那么大一个忙,吴蔚的新房无论如何也要让她住的顺心,况且还有绣娘呢,那个可怜的姑娘……
想到此处,张水生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他的心中隐约有个感觉,吴蔚怕是比绣娘更难说到婆家,而且随着与吴蔚生活日久,怕是绣娘的心气儿也跟着提升,今后也难找到一个与之匹配的婆家了。
张水生一连忙了三天,这三天均是天不亮就走,天擦黑才回来,而在这三天,吴蔚和绣娘也没有闲着,她们去了两趟市集,把家具的漆色敲定,又去陶瓷市场定了一批碗碟,杯子,茶壶等一些东西,之后又和人谈好了鸡崽的价钱,只等房子建好,后面的事情就能水到渠成了。
到了第四天晌午,张家人和吴蔚绣娘刚刚吃过午饭,张水生风风火火地回来了,高兴地对吴蔚和绣娘说道:“找到了,是个建房子的好去处!按照蔚蔚妹子的要求,坐落的高却并不陡峻,在缓坡的半山腰上,有一条上下山的小路已经被人给蹚出来了,很好走。不远的地方就有条河,取水也方便。而且这家人还有几亩山田,离住的地方也就二里地,田地虽然在山坡上,但已经种了很多年了,产粮数有保证,虽然不能种水稻和麦子,但能种高粱,黍米和其他粗粮,这都不要紧,等你们以后每年出粮了,可以和我家换,最主要的好处在后头呢,这批地当初是朝廷划出来给百姓开垦的荒地,说是三十年间赋税比一般的田地少收三成,现在才过了十五年!”
绣娘目露惊喜,情不自禁地拉住吴蔚的手,略带激动地说道:“真的吗?太好了,谢谢二姐夫。”
吴蔚同样也很高兴,问道:“这么好的地方,原主怎么舍得让出呢?”
张水生笑着解释道:“这户人家家主姓李,大概在二十年前逃荒到张家村的,家中有一子四女,三个女儿在逃荒之前就嫁人了,小女儿来到张家村后嫁给了一个本地姓张的人家。李家清贫,一直也没有田地,直到十五年前才有了这几亩开荒田,他们的儿子是个游方的货郎,终日挑着扁担走街串巷,既收东西,也卖东西,没领到这几亩山田的时候,就靠这货郎养家。如今这对老夫妻年事已高,觉着耕种这几亩山田每日上山下山诸多辛苦,早就生了把山田贱卖,在平地上少买几亩地的心思了,正好碰上我去问。”
吴蔚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那明日我们去看看,合适的话就定下来。”
张水生说道:“才晌午,不过十几里地,咱们现在就去瞧瞧去,合适的话明日我就带着他们到村里过了户,契书送到县衙,就可以张罗人开工打地基了!”
吴蔚看了绣娘一眼,见后者点头才说道:“走吧。”
柳二娘子心疼张水生跑了大半天,忙说道:“饭菜就在锅里热着呢,你吃一口再走,也不差这一会儿!”
绣娘也说道:“是啊二姐夫,这几日你辛苦了,吃了饭再去吧。”
“好吧。”
张水生吃了一小盆饭,还有两个地瓜和一盘子溜白菜,一盘野菜炒腊肉,连喝了三碗水后打了个饱嗝,说道:“走吧。”
……
因为有绣娘在,张水生和吴蔚默契地放慢了步子,经过上次张水生的提醒,吴蔚特别留意,见这一路上走的都是缓坡,愈发坚定了买这块地建房子的心。
只要情况和张水生说的差不多,没有什么手续上的问题,就立刻买下来!
这几日吴蔚总会不经意地出神,倒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她的确是从水中穿越过来的,之所以穿越不回去,会不会是水“不够多”呢?
很快就来到了张水生说的地方,一切都如张水生所言,上山的路早被人蹚了出来,大概能容两人并肩通过,山中的植被茂盛,空气很好,在半山腰上有一块空地,隐约还能看到地基和篱笆院墙的痕迹。
张水生解释道:“那户人家最开始逃难过来的时候,就在半山腰上安了家,之前这边都是树,用了几年的时间才整理成现在这副开阔的样子,后来他们家的货郎赚了些银钱,就把老房子拆了,到山下建房子去了,你看看……这块地建一个两间的瓦房绰绰有余!”
“那地契呢?”吴蔚问道。
“这块地,连着二里外的田地都是朝廷划出来给百姓的开荒地,妹子放心,我问过很多人了,只需到村长那儿办妥文书即可。”
“绣娘,你觉得怎么样?”吴蔚问。
“二姐夫,水源在哪里?”绣娘问。
“你们俩跟我来!”张水生带着绣娘和吴蔚往西走了大概二三百步,果然看到一条山泉涓涓流淌着,张水生指了指不远处的坡上,说道:“那边,李家已经垒出了一个小水池,山泉水流到那边先把水池蓄满了才会继续往下流,你们拿着桶到那个位置打水就行。”
“冬天会结冰吗?”吴蔚问。
张水生笑了笑,耐心地解释道:“我都帮你们问好了,冬天水流没有这么大,偶尔上面会蒙上一层积雪,拨开就好,不过秋天的时候可能要时常清理一下落叶,要不水池里的水会不好。”
吴蔚看了看水池,又看了看未来家的方向,发现两处存在高度差,水池的位置高,住的地方低一些,此地比义庄那边更冷清,连个邻居都没有……说不定可以在地下埋个水管,利用势能转化为动能,直接把水引到院子里!
“下了山再走十里地,就是咱们张家村自己的市集,虽然不如镇上的市集东西全,应付日常的也足够了!”
吴蔚和绣娘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满意,吴蔚点了点头:“二姐夫,就这里了!”
“行,那我就去谈了!”
下山的时候张水生直接找到那户人家,约好了明日巳时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碰面,一起去把过户的文书办了,届时会请村长作证,当场钱货两讫。
……
绣娘和吴蔚很开心,回去的路上牵在一起的那双手不时摆动起来,看到美好的画面吴蔚还会念一两首诗出来。
了却一件大事儿,张水生感觉浑身松快,放慢了步子走在吴蔚和绣娘后面,看着二人自打下山就没分开的双手,说道:“你们小姊妹两个感情还挺好的。”
吴蔚和绣娘齐刷刷地转过头,笑了。
……
翌日清晨,李家父子等在张家村村口的槐树下,张水生带着现银与张老爹一起出现,到村里办了相应的文书,在村长的见证下钱货两讫。
张水生把地契田契交给张老爹带回家,自己则去村里找人去了。
张家村里不少壮劳力都和张水生的关系不错,建新房的事儿张水生一早就打好了招呼,只等他一声令下大家伙便能参与进来。
连着建房子的地基和山间的十亩山田,总共才花了十三两银子,按照原来的算法吴蔚和绣娘能买到三四亩地就算不错了,结果大大超出了预期,这与吴蔚独特的选址条件是分不开的。
张水生领着人牵着几辆牛车直奔市集,将之前一早定好的建房子所需的材料一次性都拉了回来,这阵仗惊动了半个张家村。
虽然此时田里大都完成了播种,农活还是有很多的,随时有可能用到耕牛,能一次同时借来这么多牛车的人家,放眼整个张家村除了村长和里正外,屈指可数。
可见张水生父子这些年不计得失,与人为善积累下来多少。
回到村里帮忙的人就更多了,过年需要杀猪宰羊的大都是人丁兴旺之家,这些人家哪怕一家出一个壮劳力加在一起也是不少人呢。
张水生心中无比感激,但只选了七个人,这是一早就约好的,对于那些个听到消息自发来帮忙的人,张水生把每一个人都记在了心里,今后也要同样对待人家。
虽然建房子用不上他们,出一把力气还是可以的,众人见张水生一次拉回这么多材料,纷纷跟着牛车一直来到山下,几人一组将所有的建材扛到了半山上。
其中不免有人问起,张家为何要搬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来,张水生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集中解释了一番,顺便拜托大家伙多照顾照顾绣娘和吴蔚。
第74章 不胫而走
关于绣娘的遭遇, 得益于柳二娘子的人脉活络,张家村里与张水生家交好的村民们多少都知道一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张水生直接了当地说道:“哎, 都说这覆水难收,你说我那小妻妹已经确实被分家出来了, 这半年日子过得苦极了, 多亏遇到了贵人相助才有了那么一点儿银钱,买了这样一块地方安家,我那大姨姐一家又突然变卦, 说什么也不放人, 没办法啊……我和她二姐商量, 就暂时以我们家的名义给三娘安置个住处,后面的事儿再慢慢谈吧。”
毕竟是自己的岳丈家, 张水生的话没有说的太难听,但是也算是告诉了张家村的人,这房子和地都是人家绣娘自己花钱买的, 只是暂且放到自己的名下,早晚有一天要归还回去的。
听到张水生如是说, 在场的张家村人表情各异,他们都是清庐县土生土长的良民,对小槐村的民风多少知道一些, 张家村曾有祖训同姓同村不通婚,所以张家村的男子多从外村娶妻回家, 却少有和小槐村结亲的, 当初张水生要娶柳二娘子的时候,村里不少人都还劝过, 好在柳二娘子是个好样的,嫁过来之后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品行。
众人虽然没说什么,却也知道这柳家大姐和柳家三妹的仗,日后还有得打呢!
张水生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没有深说,组织大家将建房子的材料分门别类放在最佳位置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让众人散了。
接下来的日子,这原本寂静的半山腰那可真叫一个热闹,只见八个精壮的男子喊着嘹亮整齐的号子在半山腰上夯地基,整整夯了三日,不仅砸出了地基,还预留出了地窖的位置,顺便把整个空地都给找平了,这样建起房子来根基才牢固。
午后,绣娘拎着水壶,吴蔚背着一竹筐的吃食来到了空地上。
“二姐夫,开饭了。”绣娘低声道。
不用张水生喊人,累了一上午的众人早已说说笑笑地围了上来。
这三日的午饭都是吴蔚借着张家的炉灶供的,食材是吴蔚自掏腰包买的,每一道菜也都是吴蔚亲手做的,第一天是净白的干饭,配上蒜苗炒腊肉,溜白菜,土豆烩茄子,第二天是肉臊子手擀面,只略微加了一点点粗粮增加嚼劲,肉臊子更是管够,第三日吃的是蛋炒饭加了不知多少个鸡蛋还有腊肉丁,配上柳二娘子亲手腌的酱菜,那叫一个香!
三日下来这些人对吴蔚的印象非常好,如此识大体,不计较的姑娘,谁能不喜欢呢?
再加上吴蔚性格爽朗,不矫揉造作,没费多大功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了,绣娘也在吴蔚的带领下偶尔与众人玩笑几句,虽说都是粗犷的庄稼人,但这些人在对待两位女子时很有分寸。
“几位大哥,开饭咯!”吴蔚将竹筐放在木桩上,其中一人嗅了嗅,说道:“真香,是不是蒸白面馒头了?”
吴蔚笑道:“二牛,这鼻子可真灵,可不就是白面馒头么。”
只见吴蔚先从竹筐里拿出一个砂锅放在木桩上,又取出一个罐子放在一旁,剩下的半筐都是洁白无瑕的白面馒头,吴蔚掀开砂锅里面赫然是浓油赤酱,满满带尖儿的红烧肉,少说也有五斤以上了。
“嗬,吴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今天又吃这么好的。”
绣娘说道:“馒头是张婶儿蒸的,红烧肉是蔚蔚亲手做的,还加了十六个煮鸡蛋一起炖了快一个时辰呢,还有酱菜。”
另一人抓了两个馒头,咬了一口说道:“虽然嫂子腌的酱菜味道极好,可有红烧肉吃,谁还稀罕酱菜啊。”
随着一阵哄笑,众人都取了馒头,开吃了。
绣娘和吴蔚给众人分发了碗筷,绣娘提壶给众人倒水,水的温度正好,吴蔚则盘膝坐到了张水生身边和众人聊天。
吴蔚的手艺得到了一众好评,又有人说道:“今儿出门,我娘问我怎么胖了,说我不是出门干活去了,怎么还吃胖了。”
“哈哈哈哈。”
二牛说道:“吴姑娘,我们和水生哥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从小一起活泥的情分,你真不用这么客气,顿顿精米白面的,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就是,建房子又不是什么重活,随便吃一口就行了。”
吴蔚笑了笑,说道:“我主要是负责做饭,其实还是绣娘……她说从未见过像大家这样热心肠的人,她一个弱女子没什么能回报给大家的,只能在吃食上找补找补了,你们要谢就谢绣娘吧。”
绣娘的脸有些红,浅浅行了一礼说道:“建房子是人生大事儿,等房子建成我也是张家村的人了,没什么能回报大家的……我的女红尚且拿得出手,今后大家要是需要个缝缝补补,做点衣裳,被面之类的可以交给我。”
张水生在一旁帮衬道:“三娘的手艺可是一绝,嫌远的就把东西送到我家去,我帮着给带过来便是。”
……
话说完了,绣娘顶着粉扑扑的脸颊望向了吴蔚,这些话是吴蔚一早想好了让她说的,绣娘怎么能不明白吴蔚的想法,能有这样一个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的人,是何其幸运的一件事?
吴蔚只是报以宽慰一笑,如今的绣娘可比自己刚认识她那会儿长进多了,吴蔚还记得那时候的绣娘是一个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的姑娘,你和她说话的声音哪怕是稍微大了一点儿,她都不敢拿正眼看人的,俨然是深受封建荼毒和压迫的凄苦女子。
回想这一路走来,绣娘也曾多次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保护自己,到如今她也能大大方方站在外人面前,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了。
吴蔚的心里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但更多的是替绣娘感到高兴和自豪,绣娘并不笨,正好相反她其实是个非常聪慧的女孩,之所以初遇是会展现出那般模样,完全就是柳家人害的。
这个过程吴蔚虽然引导过,但并没有做任何“强硬”的举动,她只是把一些事实展现到绣娘面前,脱去懦弱的外衣全是绣娘自内而外的努力得来的。
……
吃完了中饭,绣娘和吴蔚收拾碗筷,剩下的人不用任何人言语,抹了抹嘴齐刷刷地干活去了。
绣娘和吴蔚将水壶留下,叮嘱张水生回家的时候别忘了带回去,便告辞离去。
……
另一边。
小槐村。
夕阳西下,家家户户炊烟升起,在田地间耕作了一天的农户们也陆陆续续提着农具回家去了。
李铁牛和柳翠翠这对夫妻今日却异常的沉默,步子快得惊人,就好像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似的。
柳家人丁虽然不多,却是实打实的三间瓦房,院子宽敞,屋后还有个小院子,是牛棚和猪窝,一窝老母鸡养在前院。
柳老夫人坐在院中的木桩上,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干完了家里的活,打扫,洗衣,挑水,喂牛,喂猪,喂鸡,好不容易把晚饭焖到锅里想休息一会儿,看着自己的“孙子”虎哥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苍老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沟壑深深。
李铁牛和柳翠翠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院子,李铁牛看了柳翠翠一眼,弯身抱起自家儿子洗脚去了。
对于“女婿”的反常,柳老夫人就和没看见似的,只扯着笑,对柳翠翠说道:“回来了,去洗洗,马上就能吃饭了。”
柳翠翠看着自家母亲,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来到母亲身边,尽量放低了嗓门,问道:“娘,你前几日去市集给虎哥买毛笔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柳老夫人粗糙的手往腰间的围裙上不自觉地擦了几下,别开眼,说道:“我不过是到市集上买了毛笔,还给虎哥儿买了点甘蔗扎糖就回家了,能、能听到什么消息?”
“咣当”一声,柳翠翠丢下了手中的锄头,被阳光晒的黝黑的脸庞也看不出别的颜色,只是厚厚的嘴唇抖了抖,低吼道:“娘,我们都知道了!现在田里都传开了,三娘不知如何发达了,在张家村买了田,买了地,前几日轰轰烈烈出了好几辆牛车到市集上拉了建房子的材料回去,你还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啊!”
柳老夫人闻言,就像犯错的孩子似的,支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转身到厨房看锅去了。
已经去世的柳老爹和柳夫人,是小槐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被人家欺负挤兑了一辈子也没见他们有何反抗。
倒是生了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不简单,老大柳翠翠胆大泼辣,大字不识竟能自己做主找了个上门女婿回家,二娘能说会道,踏实肯干,嫁出去之后也没忘了娘家,逢年过节的时常带着女婿回娘家来撑场面。
至于柳家的三娘……
虽说命不好,却有一手精湛的女红,谁不知道柳家这看起来尚算不错的家业,都是柳家三娘那双巧手赚来的呢?
据说这三娘子可真是不得了,寒冬腊月被柳家人狠人赶出家门,在那个四面透风的老屋里不仅没死,还结识了“大人物”了,就连戏文里才能听到的那位玉面神机大人,也去过柳三娘家好几次呢!虽然这些只是听说,并么看有人亲眼见过就是了。
第75章 新房初成
柳家开饭了, 柳老夫人独坐在主位,但她的面前却并没有摆什么好饭菜。
细粮的生长条件苛刻,产量不高, 一般农户是吃不起的, 即便自家有耕种细粮一般也只留一些品相不佳的口粮,只有家中的主要劳动力能到。条件好些的呢, 每天能吃上一顿, 条件不好的隔三差五吃一顿。
当然,细粮也是用来招待贵客的必需品,剩下的一般都会挑到市集的米庄去换成银子, 买些家中必须的东西回来。
柳老夫人的面前放着一小盆窝窝头, 是粗粮磨成粉参了野菜丁做成的, 柳翠翠和李铁牛是家中的壮劳力,面前的碗里盛的是二米饭就是一种精米搭配少量粗粮蒸出来的米饭。
至于虎哥……他是柳家未来的希望, 吃的自然是什么粗粮都没加的,纯纯的白米饭了。
柳老夫人拿起一个窝窝头咬了一口,默默夹了一筷子面前的干萝卜条炖白菜, 嚼在嘴里“咯吱咯吱”响。
一盆豆腐炖肉片摆在虎哥面前,只见他每一次出手的目标都十分明确, 只捡肉片,闷头吃饭,谁也不顾。
柳翠翠和李铁牛主要吃盆里的豆腐, 偶尔吃一口白菜,没人说话, 只能听到碗筷和萝卜条被咀嚼的脆响。
“娘!我想吃大肘子, 好久都没吃大肘子了,什么时候才能吃肘子?”柳大虎童稚的声音响起,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却没有多少像他这个年纪的单纯与可爱,反而透出阵阵不满,即便他已经是这个家里面色最红润,腮边带着两把婴儿肥的人。
柳翠翠抬眼看了自家娘亲一眼,没吭声,只是默默在菜盆里夹了两片肉放到了柳大虎的碗里。
李铁牛夹了一块豆腐嗦进嘴里,吧唧了两下,不咸不淡地说道:“家里头的钱袋子没了,还吃什么肘子?不吃糠咽菜就不错了。”
柳大虎眨了眨眼,问道:“娘,我们家的钱袋子去哪了?”
“吃饭吧你!”柳翠翠不耐烦地说道。
李铁牛轻笑一声,柳大虎继续追问道:“娘,我们家的钱袋子去哪了?是不是你把它弄丢了,快找回来,我要吃大肘子。”
……
柳老夫人默默地咽下嘴里的窝窝头,放下筷子下桌了,柳翠翠说道:“娘,你今儿怎么吃这么少,再多吃点吧?”
“不了,你们吃吧,我一个老太婆又不做体力活,吃不了多少。”说完便默默出了屋子,到院子里去了。
柳二娘子狠狠地剜了李铁牛一眼,低声道:“你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把娘也气死?”
李铁牛回道:“实话还不让人说了?你今天没听到吗?三娘发达了,整个小槐村的人都知道了,你这个一家之主反而是最后才知道的,我和你成天到晚在田里累死累活,家里的日子却一天不如一天,你看看咱儿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到了秋天虎哥就要上学堂了,束脩的银子,还有书本,笔墨,哪个不是钱?”
柳翠翠说道:“不是和你说过了,束脩的银子我早都留出来了,你这人怎地没完没了了?”
“得,我不说,你们一家子都是菩萨心肠,把人放出去白白便宜了别人,我都打听过了,三娘现在和张家走的很近,那张水生是有门路的,说不定把三娘的手艺偷偷卖到别处去了,不然这又买田又买地的银子从哪儿来的?张家不知道在中间抽了多少好处呢!你看看同样都是家里的女儿,二娘吃的白胖,你呢?我是心疼你,累的又黑又瘦的,我就是做牛做马也认了。”
柳翠翠沉默了,看着桌上的两道清汤寡水的才陷入了沉思,自从绣娘分家出去以后,虽然她和李铁牛没日没夜的干,可日子不仅不见起色,反而一天不如一天了。
从前家里的壮劳力都能吃到细粮,还管饱,虎哥每天变着法儿的肉菜,排骨,肘子,羊肉,烧鸡,从来都不缺孩子的口粮,可现在呢?每天能有一顿的肉菜就不错了。
托绣娘的福,柳家的家底儿依旧殷实,墙壁的暗格里现在还藏着五十多两银子,但凡应个急是绰绰有余的,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这些年整个柳家靠着绣娘的手艺,吃穿用度都算是农户里面极好的,突然断了进项他们却舍不得这样优渥的生活,去年强撑着过了一个风光的体面年,花了五六两白银算是把面子撑住了,可看着暗格里面的银子越来越少,柳家人坐不住了。
柳翠翠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和丈夫累死累活的,一年刨去全家的嚼头也不过就赚个一二两,为何绣娘坐在家里一个月就能赚到好几两银子呢?
“嘭”的一声,柳翠翠将筷子拍到了桌子上,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三个字来:“让她修!”反正三娘的户籍还在柳家,只要自己这个一家之主不点头,她就休想抛了家人去过好日子,这个没心肝的白眼狼!
……
转眼又过去二十多天,两间明亮宽敞的瓦房建好了,其实按照这群人的速度早就该建完的,但吴蔚和绣娘实在是太客气,每天精米精面想尽办法的招待他们,所以这些人干起活来也特别仔细,用心,把可能发生隐患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房子修的那是结实又牢固,地窖也挖好了,按照吴蔚的要求并没有用梯子,而是用挖出来的土回填成夯实的台阶,掀开地窖的木板伸腿下去就能踩到,弯腰下去沿着台阶走下去便好。
众人都说吴蔚这个办法好,常规的地窖就是挖一个容积适中的方形大坑,在上面铺上板子再盖上一层土,冬暖夏凉。不过地窖口需要立一个梯子,借由梯子进出地窖稍有不慎踩空了,就有可能摔一跤。家里但凡有个老人小孩的,用吴蔚的办法修地窖比直接挖个大坑用梯子爬上爬下安全多了。
还剩下房子的大梁没有上,这要请人算上一个黄道吉日,等房梁送上去,新房子就算是彻底建成了,要放鞭炮,摆宴席,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吴蔚和绣娘还有张水生一起送走了众人,返回到山坡上看着即将竣工的院子都不禁露出笑容,绣娘更是眼眶湿润,从自己被分家出来的那一刻起,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房子用不了多久就能住进来了。
吴蔚牵起绣娘的手,柔声道:“还剩下一些软装,窗户纸,墙纸,炕席什么的,我们有空自己来布置就好,家具也都打好了,就等上了梁,吃完乔迁宴就请他们送过来,你这两天也好好想想,家具都摆在那儿。”
“嗯。”
吴蔚转头又对张水生说道:“二姐夫,家里还有红纸么?我想写一批请柬,劳烦二姐夫帮我想想张家村里的都请谁来。还有柳家的一份,东方大人一份,二当家的一份。”
绣娘说道:“东方大人和雪儿姑娘也要发请柬吗?她们……”
吴蔚明白绣娘心中的顾虑,说道:“发了请柬她们也不会来,就算是不发请柬,她们的礼物也会差人送来的,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她们早就当面和我说过乔迁之日当有贺礼送来,我要是还吝啬一张请柬反而是我的不对了。”
“如此便好,她们要是真的来了……我怕我们招待不周。”
“放心吧,她们才没空呢。”吴蔚笑着安慰道。
……
三人一同下山回了张家,了却一件大事儿,全家人都很高兴,柳二娘子和绣娘坐在西屋的炕上帮忙裁红纸,柳二娘子笑道:“日子过得可真快,我还记得去年冬天,咱们也是这一屋子的人,坐在一块儿裁红纸,写对联卖钱呢!”
绣娘也笑道:“是啊,那时候心里可真忐忑,想着卖不出去可如何是好,好在是都卖了。”
张水生说道:“你们这么一说,还真挺像……还是那些人,哦,缺了个张成。”
吴蔚一边研墨一边问道:“二姐夫,张成哥呢?好些日子没见了。”
不等张水生回答,柳二娘子抢白道:“他呀,又出息了!”
吴蔚:“怎么呢?”
“我听隔壁张家小媳妇儿说,他们家男人不是货郎嘛,走街串巷的。那小媳妇儿说……是年后吧,初五还是哪天来着,张成找到张货郎,说是要出一批东西换些银子,据说张成拿出来的都是好东西,光是一幅画拿到镇上去就买了六七十两哦!还有些杂书啊什么的都托张货郎给卖了,总共换了将近小一百两银子哦。”
绣娘惊呼一声:“一幅画这么值钱啊?”
吴蔚说道:“张成家的底子还是深厚的,只要没有交友不慎,不沾赌,足够他过一辈子了。”
柳二娘子答道:“我的傻妹子,文人的东西最值钱了,什么山啊,水啊,大几百两也是它……蔚蔚说的是呢,张成家要是没有家底,怎么能养出个秀才来呀!你们猜猜,张成换银子打算做什么?”
张水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微笑注视着自家妻子。
见绣娘和吴蔚的注意力都被拉到了自己的身上,柳二娘子也不卖关子了,说道:“我听东头第三家的张家老婆子说啊,张成雇了一辆马车,打算去京城呢!说是要往京城的什么书院递个拜帖,到里面住几个月,请名师指点,闭门苦读,要参加明年春天的大考!”
第76章 一人嬉水
绣娘不解地问:“可是二姐不是说他屡试不中, 被人家嘲笑多年,早就心灰意冷了吗?怎么又突然上京去了?”
吴蔚却心有所感,总觉得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张成说的那番砥砺之言被张成听入心了。
吴蔚说道:“这么说的话, 张成的确是有出息了。”
柳二娘子叹了一声, 说道:“听说这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雇了个老妈子给他做饭, 已经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个月不出门了, 哎……这入京一趟就要百八十两的,什么人家能吃得消哦。”
张水生宽慰道:“富有富的花法儿,穷有穷的活法儿。再说张成这是要博得殿前功名的, 那些京城的书院岂是递了拜帖就能随便进的地方?没有个几十两银子的‘束脩’哪个先生愿意指点?待到他日及第, 那就不是能用银子衡量的了, 那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的大事儿!不仅张成父母的牌位会被放在祠堂里的高处, 村长,里正说不定还会给张成立碑刻字呢!咱们张家村这些年……最高也就出过秀才,张成要是成了, 那就是张家村的第一人了。虽不知你肚子里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咱们家能供出个秀才就是祖上冒青烟了, 若是不成的也不必强求,能识几个字,去外面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回来以后还能教弟弟妹妹认字,到镇上的私塾里谋个差事也不错。”
柳二娘子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吴蔚沉吟片刻, 说道:“张成大概什么时候动身, 二姐有消息吗?”
“说是要等到春暖花开,赶在酷夏之前动身的, 我看也差不多了。”
吴蔚说道:“二姐夫,家里还有多余的布没有?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绣娘和二姐做几件衣裳,鞋子,等到张成出发之前由二姐夫送去,就说是家里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张成这一趟是远行,张家只有一个做饭的老妈子很难面面俱到,给他做几身衣裳鞋子带去,在书院也有换洗的穿。”
柳二娘子倍感不解,说道:“你们俩要乔迁新居,好多东西还没准备呢,这一天到晚就够忙的了,哪有闲工夫给他做衣裳啊?再说张成家底子那么厚,随便拿出点什么来就能换上百两银子,还稀罕我们的东西吗?我们家和张成也没有太深的交情。”
吴蔚笑笑没说话,张水生却说道:“我明白了,明日我就到市集去,扯几匹好布回来,顺便和他们定一个送家具的日子。”
柳二娘子嗔道:“你疯啦?哪有穷汉倒贴富户的道理?”
张水生耐心地解释道:“二娘,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这些年张成屡试不中,村里不知道多少人家拿他当谈资,明里暗里的笑话他,你当张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好歹有过一起卖对联的情分,这些年我们家也没说过太过火的话,趁着这个机会送些他需要的东西,也好暖暖张成的心。我觉得张成这次是真的发狠了,说不定真能让他闯出些名堂出来呢?等到人家在殿前拜授了功名,穿着官袍衣锦还乡的时候,还能轮得到我们这样的人家去巴结吗?倒也不是说咱们想从张成的身上得到什么,能积下一两分好感也没有坏处不是?”
“……那,那他要是又落榜了呢?”柳二娘子说道。
“就算他又落榜了,我和张成年纪相仿,小的时候也是一起玩过几日的,都是一个村子同姓的邻居,我们多少帮他一点儿怎么了?就算落榜,总还有一肚子墨水的,不会一直落魄下去。”
柳二娘子点了点头,说道:“你若这么说,我也不是舍不得那点儿东西。他也倒是挺可怜的,累死了爹娘,自己一个人连个媳妇儿都说不上,哎。”
……
接下来,张水生说名字,吴蔚写请帖,总共写了三四十张,张水生看着厚厚的一摞请帖,有些感慨地说道:“读过书就是好,做事也体面,这请帖送过去分量可不轻了。”
张水生所言并不夸张,像他们这种庄稼汉,过年写个对联都要求人,更别说什么请柬了。
有什么大事儿大都是奔走相告,约定个日子到时该来的都会来,吴蔚弄的这些请帖,说不出的庄重,正式。
“就这些了?”吴蔚问道。
“嗯,就这些了,多一个人就要多一张嘴,我把应该请的都考虑到了,村长和里正那边也要送,但是他们未必会来,打发个人过来祝贺一声也是好的。”
“那好。”吴蔚放下毛笔,将柳家的那张请帖单独拎了出来,说道:“二姐夫,麻烦你抽空跑一趟,务必把这封请帖送到了,我给他们留了上座。”
“明白,你放心。另外两个呢,需要我帮你送去吗?”
“这两份,我自己去送。”吴蔚将写给东方瑞和高宁雪的请帖单独收了。
张水生拿着请帖便出门去了,他虽然没读过书,但多少认识几个字,每张请柬上面的名字能认出其中一个字,就能想到是谁家。
……
翌日,吴蔚和绣娘吃过早饭,告诉柳二娘子午饭不用等她们回来,便出门去了。
二人先来到市集,吴蔚把给东方瑞和高宁雪的请帖送到了明镜司在清庐县的据点,然后顺便在市集上逛逛。
“绣娘,你再想想,咱们家还缺什么?”
绣娘认真思考片刻,答道:“家具也打完了,锅碗瓢盆等到那日就能送去,明日家里的窗户纸还有炕席和墙纸,卖家都会给咱们送来,家里的细软我想等等再做,先给张成哥把衣裳和鞋子做出来。咱们的细软费不了多大的功夫,有二姐和张家婶子帮忙,两三天就都能做好,还有什么呢?蔚蔚你也想一想。”经过吴蔚这么一说,绣娘突然有些不安,生怕自己忘记了什么。
吴蔚想了想,答道:“家里头的粮食,等到安置好了请二姐夫出一辆牛车,一车就能都拉过来,其他的我实在是想不到了,要不咱们回家去看看吧?顺便收拾一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好!”
经过路口,吴蔚的肚子传来一阵“惊雷”。吴蔚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走了这么远的路,饿了。”
绣娘笑道:“我也有点饿了,在市集上吃过中饭再回家吧,家里冷锅冷灶的。”
“好,我们去百味楼?”
绣娘摇了摇头:“这阵子在张家吃的挺好的,何必再去酒楼浪费银子呢?要不……吃那个吧!”绣娘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摊,摊位前立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挑着一面布制的招牌,上面只有一个字“面”。
“好,听你的。”吴蔚自然地牵过绣娘的手,朝着面摊儿走去。
此时还没到吃晌午饭的正时辰,摊子上只有三名散客,老板正在案板上揉面,旁边的一口大黑锅里冒着水汽,似乎是在迎接午膳食客的到来。
吴蔚和绣娘挑了个四方桌坐下,老板朗声问道:“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你们这儿都有什么?”吴蔚问。
“阳春面,臊子面,扯面,肉汤面,馄饨也做得,不过需要等片刻,有自家腌的爽口酱菜,面里还能加蛋!”
吴蔚和绣娘对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地点了阳春面。
“好嘞,两碗阳春面!”
“再加两个水煮蛋吧!”吴蔚说道。
“好嘞!”
片刻后两碗热腾腾的面被端了上来,水煮蛋装在盘子里并没有剥,面里还有两条野菜,一同上来的还有一碟爽口的酱菜。
“二位请慢用。”
吴蔚和绣娘默契地朝装了水煮蛋的盘子伸手,不过被绣娘抢了先,绣娘轻声道:“你先吃,我怕烫,鸡蛋我来剥。”
“嗯,好。”吴蔚挑起一筷子面吹了吹,嗦到嘴里,咽下后赞道:“真好吃!”
绣娘将剥好的水煮蛋放到吴蔚的碗中,笑道:“你是饿了,吃什么都香,你要是喜欢吃面条,我就请二姐夫帮忙做一个大点儿案板,再弄个长一些的擀面杖来,这摊子上有的面食我都会做。”
说话间绣娘把另一个水煮蛋也剥好了,却又把鸡蛋放到了吴蔚的碗里。
“绣娘?”
“这家店给的面分量足,这一碗面我都未必能吃的完,你饿了,你多吃些。”
“吃不完就剩下,蛋白质还是要补充的!”吴蔚作势要将水煮蛋夹出来,却被绣娘制止了:“你吃吧,我不想吃鸡蛋。”
“……好吧。”
见吴蔚将一大碗面吃得见底儿,绣娘心道:这家阳春面做的口味一般,看来蔚蔚是真的喜欢吃面,今后多做些面食给她。
……
吃完饭二人直奔老屋,从前一直嫌弃老屋破旧,眼看着就要搬走,吴蔚和绣娘都有些感慨。
吴蔚摸着墙上的一道补好的裂痕,说道:“绣娘你还记得不?咱俩修墙的那天很冷,都有些冻手指头了,你一直说……让我在旁边告诉你怎么做就好,你来做。”
绣娘笑道:“自然是记得的,那时候你就像……”
“像什么?”吴蔚追问道。
“就像是一个女大王,住在义庄的棺材里,手里终日拨弄着一把匕首,偶尔盯着一处不说话,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真瘆人。”
吴蔚被绣娘逗乐,笑出了声音,绣娘却抿了抿嘴,话锋一转:“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都不抱希望了,想着能活一日算一日,这么破旧的房子我根本就没办法生活下去,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然大冷的天儿……谁愿意不求回报的出苦力呢?”
绣娘也摸了摸墙上的裂痕,当初二人在修补这些裂痕的时候花了很多心思,光是油布纸就贴了三四层,每一层中间都是一层厚实的黄泥。
吴蔚和绣娘进了屋子,天气热了,木架子上有一些菜放不住已经腐败了,绣娘有些心疼,和吴蔚一起动手收拾,把坏的和即将坏的菜都处理掉,把耐粗存能带走的腊肉,咸肉、用油布纸包起来放到筐里,米缸里的粮食还好好的,没招虫,也没有老鼠光顾,吴蔚取下木架子上的一个竹筐,说道:“多亏回来一趟,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掀开遮布一瞧,里面是吴蔚亲手做的肥皂。
绣娘也从房间里找到了一些新布料,说道:“这些布料都是上回做衣裳剩的,丢了怪可惜的,我们拿回去吧?”绣娘记得吴蔚说过老屋里的细软除了那床被子外,什么都不要。
“我是那么奢侈的人吗?新布料当然要带走了!不过今天别往回拿了,等搬家的时候放牛车上一起搬过去。”
绣娘将布料放回原处,问道:“家里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还要做什么?回去吗?”
吴蔚“嘿嘿”一笑,从竹筐里拿出一块肥皂,说道:“绣娘~马上就要搬新家了,新家新气象,我们要不……?”
“什么?”
“去洗个野澡吧!好好泡一泡,正好家里有肥皂呢,带两身干净衣服过去,洗完了澡再把衣服换了,怎么样?”
绣娘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慌忙拒绝:“不不不,我不去!”
“走吧~一起洗多少也有个照应,互相搓搓背嘛~。”
“这才几月啊,水还凉着呢,会得风寒的!”
“这都几月份了?水的温度早就升起来了,这段日子都是大晴天儿,湖里的水早就不凉了,我在那个湖里洗过好多次澡,水很清澈,深秋时也不是很凉。”
见吴蔚一脸真诚的邀约,绣娘的脸颊微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绣娘?”
绣娘轻叹一声,说道:“你洗吧,我替你望风,没人看着总归是不安全的。”
“不会的,那地方我最熟了,几个月也不见一个人。”话虽这样说,吴蔚却不再勉强绣娘,吴蔚拿了换洗的衣裳,肥皂,几块净布放在筐里,将家门锁好往湖的方向走去。
挎着竹筐,拉着绣娘,吴蔚不禁感慨:从前上大学的时候,寝室里水压不够,花洒喷出来的水和用胶头滴管挤出来的似的,于是她们寝室的四人经常约着一起出去洗澡,那时候的洗澡筐里的东西可比现在齐全多了!
看着那竹筐里孤零零的肥皂,真是糙汉都会嫌弃简陋的程度。
吴蔚叹了一声,没办法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先从洗发水开始研究。
来到湖边,波光粼粼,周围的树木也焕发出生机,周围安静极了。
湖水清澈见底,连湖底的碎石都能一一数出来,将目光投远,还能看到鱼儿在水中畅游,吴蔚伸手摸了摸湖水,和她想象的一样:经过连日来阳光的暴晒,湖水的温度升起来了。
“绣娘,你真不洗一洗吗?水温正好!你看这水多清澈啊,周围哪有一个人,我当时在湖边守了好多天,都没见过一个人来,别怕。”
“不了,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在这儿给你望风。”
“好吧。”吴蔚也不再劝了,当着绣娘的面大大方方地褪去身上的衣物,脱下来的外衫就放在湖边的石头上,贴身的肚兜则叠好了放到了竹筐里。
绣娘垂下眼眸,视线中只有一节白皙又不失肌肉线条的小腿和踩在鹅卵石上的一双脚……
吴蔚抬手一扯头绳,盘在头顶的秀发散开,不过由于盘的太久了,并没有那种如瀑布般散开的美感,只是无声地缓慢展开,落在肩头。
“哗啦”“哗啦”随着阵阵水声,湖面掀起层层涟漪,吴蔚玲珑的身体也逐渐隐于水面之下。
吴蔚脚下踏着水,掬起一捧水洒在脸上,发出享受的轻哼声,她实在是太怀念这种感觉了!
吴蔚来到这个时空已经快一年了,如今的她不再疯狂思念蓝星的各种美食,吃原生态无污染的食物也不错,她也不再依赖那些电子产品,把头抬起来看看周围的风景同样是一种偏得。
吴蔚唯一还疯狂怀念的,就是从花洒里喷涌而出的热水,将自己包裹住的感觉!
用净布沾湿擦身体的日子,吴蔚实在是过够了,她需要实现洗澡自由,非常非常的需要!
吴蔚深吸一口气,一翻身便消失在了水中,一口气游出十几米再跃出水面。
绣娘坐到岸边的石头上,看着吴蔚在水面畅游,不禁流露出一阵羡慕,嬉水历来都是男孩子才能进行的游戏,除了住在海边的渔民,梁朝的女子会嬉水的极少,就算是有……也未必能有吴蔚这般胆量。
水中的吴蔚朝绣娘挥了挥手:“绣娘~。”
“怎么了?”绣娘起身,目露关切。
“绣娘,你可不可以把肥皂丢过来~”
“哦,好。”
绣娘从竹筐里拿了肥皂,迟疑道:“就这么丢,你接的到吗?”
“你就扔吧,使点儿劲,没事儿的!”
绣娘抡圆了胳膊将肥皂丢了出去,“咚”的一声落在了吴蔚身旁,吴蔚深吸一口气也潜到了水里,片刻后露出水面晃了晃手中的肥皂。
……
吴蔚美美地洗了个澡,经过这次潜水吴蔚更加确定了这个湖并不能送自己回去,或者说……此时此刻还不行。
那个牌坊还没有出现,这里是清庐县而不是牌坊上说的“于洪县”。
亲自确定过后,吴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难过多一些,还是开心多一些。
吴蔚上岸穿好衣服,绣娘让吴蔚坐到岸边的石头上,接过净布拧了拧,把吴蔚的头发包好,细细擦拭。
绣娘说道:“这几天天气虽好,到底月份还是小,过了晌午没有那么热,当心染上风寒。”
“我看院子里还剩下一些木板,等上完了梁咱们在院子里搭个柴房,里头放上浴桶,往后天气越来越热,每日泡个澡,卫生又消暑。”
“好,听你的。”
“等搬过去我上山看看,有没有艾草也采回来一些,寒病夏治,等到夏天入了伏每天都给你做艾灸,一直做到过了三伏天,以后只要别贪凉,就不会肚子疼了。”
“好~。”
吴蔚突然想到什么,说道:“还有件事儿,你回去以后和二姐说一下。”
“是什么?”
“二姐从有身孕以来是不是就瞧过一回郎中?她的月份也不小了,最好还是让二姐夫带二姐去一趟药铺,请郎中给把把脉,开些安胎补气的方子,再和郎中请教一下生产需要注意的事情。二姐这是头一胎,多留心些总是没错的。我总觉得……以二姐的月份来说,她的肚子有点大。”
绣娘的点了点头:“回去我就说。”就连未出阁的绣娘都明白,女人产子等同于在鬼门关走一遭。
绣娘给吴蔚擦头发的动作减缓,忍不住问道:“蔚蔚,你懂医术,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二姐不会有事儿吧?”
“二姐从有孕以来就瞧过一回郎中,兴许是月份掐的不准,可能预产期也会提前,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二姐夫带二姐去药铺瞧瞧,最好能在生产当日请个有经验的稳婆再请个大夫来,卫生环境很重要,及时的医疗介入也很重要。”
第77章 上梁宴席
回张家的路上, 绣娘有意无意地加快了脚步,吴蔚知道绣娘这是在担心二姐,毕竟整个柳家也只有这位二姐于绣娘而言真正像一位亲人了。
吴蔚柔声宽慰道:“绣娘你别怕, 二姐的情况要等郎中瞧过才能下定论呢, 掐好预产的日子提前找个经验老道的稳婆先住进来,等我们搬走了张家也就有地方安置稳婆了, 实在不行我们去把回春堂的老先生请来, 他艺术精湛,心慈仁厚,二姐不会有问题的。”
绣娘点了点头, 眼中的愁绪却没有化开, 只听她低声道:“我虽然不懂, 但也知道女人生产就是从鬼门关上走一遭,二姐到了这个年纪才有第一胎……”
吴蔚忍俊不禁, 说道:“二姐这个年纪生孩子才是最好的,身体已经完全发育,还兼具青春活力, 要是早几年生那才危险呢。”
“真的吗?”
“嗯,放心吧, 二姐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
回到张家,趁着做饭打下手的功夫, 绣娘悄悄和张老夫人说出了吴蔚的担忧,张老夫人毕竟是过来人, 切菜的动作一顿, 说道:“按照月份来说,二娘的肚子是有些大了, 许是当时月份小,郎中掐的日子不准,晚上我和水生说说,让他请郎中过来瞧瞧。”
“谢谢婶子!”绣娘激动地说道。
张老夫人轻笑道:“二娘是我们张家的媳妇,你和吴家姑娘有心了,是我们张家谢谢你才是。”
另一边,吴蔚和柳二娘子在西屋,吴蔚劝道:“二姐,你这阵子少食多餐,天气越来越暖和了,你每天到院子里多转转,慢慢走个十圈八圈的回来歇歇,不累了就再出去走走。”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转眼就到了吴蔚和绣娘上梁的那日,提前几日张水生就组织同村的男子在院内垒灶台,把借来的桌面和碗筷儿搬到院子里,另外请了几个婶子带着自家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到市集上去采买食材。
按照吴蔚的要求不管摆多少桌,每一桌必须得有道鱼,肉食也要管够,好在这个季节鲜鱼不再是奢侈品,采买小队按照数量买了活鱼用木桶养在院子里,又买了一整头猪扛了上来,经验老道的婶子们提着自家的菜刀一拥而上,将整头猪肢解完毕,一块一块放好,撒一些盐来保鲜,哪个部位做什么菜好吃,婶子们早已烂熟于心。
再有就是宴席所需的蔬菜,在这样一个季节蔬菜更不值什么钱,参加宴席的村民们自发在自家菜地里摘一些带过来,象征性地从张水生手里拿个一两文钱便是了。
终于到了上梁开席的正日子,绣娘和吴蔚从里到外换上了新装,二人手拉着手上了张水生的牛车,车上还摆着张老夫人亲自给蒸的两筐花馍,两床新被褥,两个新枕头,两匹新布料,两口新箱子,反正一应都是双数,将牛车塞得满满当当的,柳二娘子和张水生的父母坐在后面一辆牛车上,虽然天还未亮众人的欢声笑语却传出好远。
来到山下早有人等在那儿,无需吩咐,众人七手八脚地抬了东西就走。绣娘和吴蔚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按照张老夫人的吩咐,入住新房不能空手,绣娘便抱了一匹布,吴蔚则捧了两个花馍。
张老爹的腿脚不好,张水生主动弯下去,背起自己的父亲往山上走,柳二娘子和张老夫人则互相搀扶着上山,山路早被人蹚出来了,并不难行,可吴蔚的心里却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作为一个想讲好一段“故事”的史学爱好者,虽然是半路出家吧,但吴蔚依旧为这样一种传承深深地感动着。
即便这里并未被蓝星的正史所记载,但吴蔚却在这里切身体会到了许多在蓝星上依旧流传的宝贵灿烂的东西。
虽然随着科技高度发达和工业化的推进,一些“慢慢”的习俗正在蓝星消失,可许多人的心中对“家”这个地方,依旧带着浓浓的眷恋和坚守。
“家”这个地方,是即便在现代蓝星,人们依旧愿意将所有美好寓意都搬回去。
吴蔚和绣娘来到了自家院子,太阳升出地平线,东方露白并逐渐在天空中晕染开来。
院中已聚集了二三十号人,所有人都对吴蔚和绣娘投去了最和善的笑容,即便是先拿了东西上来的,大家也都恪守着规矩,只是将东西暂时放在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先绣娘和吴蔚一步踏进新房。
张水生放下张老爹,柳二娘子和张老夫人也到了,柳二娘子扶着腰身,喜庆地说道:“绣娘,蔚蔚,快,进屋!灶台上放了些蔗扎糖,一人吃一块,今后的日子比糖还甜!”
吴蔚和绣娘笑着对视一眼,携手进了新居,二人按照张老夫人的指示,吃了糖,吴蔚将花馍放在新灶上,绣娘把匹布放在炕上,互相说了些吉祥话,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新房的大梁也在吉时被放上,众人各司其职帮忙搬东西的,帮忙扫撒擦灰的,最热闹的就属院子里了,四个灶台齐齐开火,煎炒烹炸香气弥漫!
吴蔚和绣娘家的院子已经不小了,即便如此也不能容纳所有的桌子,只得将六七个桌子搭在了院外的空地上,安排一些年轻的,或是辈分低的在外面闹腾。
吴蔚和绣娘新房的灶台也没闲着,正热着张老夫人蒸的那两筐花馍,一会儿宾客们的主食就是它们了!
众人忙活了快两个时辰,每一桌都摆好了,每一桌上都有十六个菜,两篮子花馍,还有一些没盛下的肉菜在大锅里用小火炖着,哪桌不够再去盛。
“二牛,酒呢!”张水生扫了一眼,吆喝道。
“你们几个跟我去拿酒!”原来是这二牛担心酒被人偷走,把酒坛子都放在了地窖里,二牛一挥手几个半大小子跟着跳进了地窖,片刻的功夫一人夹着两坛子酒从地窖里鱼贯而出,几趟下来,整整二十八坛看得人眼前一亮。
吴蔚和绣娘的慷慨与知礼众人早就领略过了,看看这席面儿,这酒水,真是让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别说是办个乔迁,就是就地成亲也是足够了。
二牛将鞭炮拖到院门口摆好,一路小跑回到张水生身边,说道:“水生哥,时辰差不多了,让吴姑娘点鞭炮,咱开席啊?”
张水生看了看首席的四个空位,用适当的声音说道:“乡亲们再等等,我岳母一家四口还没到呢。”
闻言,众人朝首席看去,可不是么,空了四个位置。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要不是碍着今儿是大好的日子,定是能听到一些难听的话来。
得益于柳二娘子人脉的活络,张家村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绣娘的遭遇,对柳家撑门面那两口子多有微词。
如今眼见为实,人家绣娘靠自己的本事好不容易翻身了,置地盖房的大喜事,娘家人从头到尾没露面不说,到了上梁开席的正日子竟还姗姗来迟,要不是看着绣娘和吴蔚的面子,真想狠狠地啐上一口。
……
主席位上坐着张家一家四口,吴蔚和绣娘,还有四个位置是空的,张家老夫妇早就对这门亲家的德行很清楚了,倒也没什么表示,柳二娘子和绣娘的脸上多少有些难堪,吴蔚则是一副平静表情,很难从她的脸上瞧出什么。
柳二娘子暗中推了推张水生,说道:“不是走错路了吧?你下山去迎一迎?”
张水生说道:“我就是怕找错,沿途我都挂上红布条了,这山坡上就一户人家,路口树梢上我绑了红布条,送帖子的时候也讲的很清楚了,怎么会找错了?”
“你小点声儿!”柳二娘子被张水生的一番话惹了一个大红脸。
众人等啊等,小半个时辰后柳家一家四口总算是姗姗来迟。
不同于张家,柳家又是别一番场景,李铁牛背着看起来已经长得很壮实的虎哥儿,柳大娘子柳翠翠扶着自家老娘,柳老夫人手中拄着一根齐眉的拐杖,看起来有几分老夫人的款儿。
四人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目光,有探寻的,有玩味的,有鄙夷的,还有不屑的,迎上这样的目光除了柳大虎外,剩下的三人多少有些讪讪。
柳二娘子推了张水生一把,后者看了吴蔚一眼才起身去迎,张老爹也站起身来,唤道:“亲家,这边来!”
柳家一家四口来到主位,柳大虎刚被放下来便嚷道:“大肘子!”伸手就要去抓,还是柳二娘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虎哥儿的手腕,强笑道:“虎哥儿慢些,烫呢,一会儿放了鞭炮二姨夹给你吃。”
柳翠翠将自家儿子揽在怀里,说道:“急什么,都是你的!”虎哥儿这才作罢,但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那道浓油赤酱的肘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绣娘叫了人,给自家母亲斟了茶,待到要给柳翠翠夫妇倒水的时候却被吴蔚直接拉走,来到院门口接过二牛递上来的香,吴蔚将香给了绣娘,自己则是握着绣娘的手腕二人一起点燃了鞭炮。
爆竹声,欢呼声,院中的气氛再次热络起来,吴蔚趁机伏在绣娘的耳畔,说道:“一会儿回去,我俩换个位置,我挨着你娘坐,你坐在我和二姐之间。”
第78章 贪得无厌
绣娘抬眼看了吴蔚一眼, 一个早就盘亘在心中多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耳边,鞭炮声声。
绣娘收回目光朝主席面的方向看去,隔着人群有些看不真切, 但她好像没有从“自家人”的脸上看到半分笑容。
大姐搂着虎哥儿, 双手按着他的耳朵,脸上中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冷漠, 自家娘亲正侧过身子和一旁的张老夫人说些什么, 大姐夫的表情看不见,虎哥呢……似乎已经急了,想要早点儿大快朵颐。
绣娘又将目光投到吴蔚的身上, 吴蔚补充了一句:“二姐怀着身子, 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 你可千万要保护好二姐,知道么?”
绣娘点了点头, 二人就这样手牵着手,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场中一片欢声笑语, 就连只见过几面的街坊邻居都比柳家人的表情鲜活一些。
吴蔚和绣娘换了位置,如今的座次是张老爹, 张老夫人,张老夫人的右手边是柳老夫人,柳翠翠和她的儿子虎哥儿, 紧接着就是吴蔚和绣娘,绣娘的右手边是柳二娘子, 柳二娘子身边坐着张水生, 因为要喝酒的缘故李铁牛坐在了张水生旁边,如此一桌算是整个宴席里面最宽敞的, 作为主人桌,做饭的婶子们特意将一只完整的猪肘子放到了这桌,也算是席面最好的了。
绣娘和吴蔚刚刚坐定,吴蔚看了绣娘一眼,后者拿起筷子,吴蔚才拿起筷子看向张水生,张水生起身,朗声道:“主人家有话,开席咯!”
半山腰的气氛达到了顶峰,拿筷子的,发碟盏的,倒酒的,吆喝的,皆是喜庆。
这边厢,柳大虎也仿佛开栏的猛兽一般挣脱了柳翠翠的“桎梏”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应该是蹲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手攥着筷子,另一只手作为辅助朝着放在席面正中间的大肘子就插了过去!
这肘子凝聚了婶子们的智慧和厨艺,提前一天先用荤油炸透,大概有六七分熟,到了开席的正日子又有各种秘制卤料炖出来,一层虎皮上浇着枣红色的汤汁儿别提多诱人了,只听“噗”的一声,柳大虎的攥着筷子一下子便扎透了肘子,往上一提,筷子在肘子的表面划出一道口子,颤颤悠悠地脱离了盘子,柳大虎眼疾手快用另一只手抓住骨头,只不过肘子早已软烂脱骨,须臾间便与肉分离,他到底只是个孩子力气小,没有“经验”只听“啪”的一声,肘子掉进了汤碗里,一碗晶莹剔透的鱼片酸辣羹就这样毁了。
柳大虎急了,差点趴到桌上,伸着油腻腻的爪子就往汤羹里抓去,想把肘子捞出来。
看到这一幕,张老爹和张老夫人老两口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他们到底是上了年岁,见过风浪的人了,心里藏得住事儿并未表露出来,张水生正在给李铁牛倒酒,倒酒的动作一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后冷笑一声,也未置一词。
柳二娘子则闹了一个大红脸,一手托着腰身,一手攥着筷子拿眼睛剜了虎哥儿几眼,对柳翠翠说道:“大姐,你还不快管管?成什么样子?八百辈子没吃过肉了么?”
吴蔚轻轻拍了拍绣娘的腿示意她不要出言,柳翠翠瓮声瓮气地回道:“一个五岁的孩子懂什么?要你狗拿耗子?”话虽这么说,柳翠翠还是拽了虎哥儿一把,这一下力气不小,虎哥儿一下子就被按在了座位上。
李铁牛憨笑一声,帮腔道:“去年家里头事儿多,田里的庄稼耽误了不少,收成不如从前,虎哥儿也有些日子没见荤腥了,对不住。虎哥儿……听你娘的话。”
吴蔚眯了眯眼,给绣娘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碗里,又拿了一个热腾腾的花馍从中间掰开和绣娘一人一半。
这李铁牛说是老实憨厚的上门女婿,倒是掌握了一门语言的艺术啊,算算日子他所谓的“庄稼耽误了不少”不正是绣娘的婚事不成,死了未婚夫婿,随后柳老爹又撒手人寰的月份么?
吴蔚转头看了绣娘一眼,令人欣慰的是:绣娘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逆来顺受的傻姑娘了,她也听出了李铁牛的弦外之音,却并未露出怯懦之色,只是抿着嘴唇。
柳翠翠一个旋风筷子将那道肘子捞了出来,放回原来的盘子里,用筷子切了一大块夹给了虎哥儿,馋嘴的人得到了暂时的满足不闹了,只是那道肘子和被毁的鱼羹除了柳家人,无人问津。
张老夫人给柳老夫人倒了一杯农家的米酒,说道:“老嫂子,身子可好啊?”
柳老夫人端起碗抿了一口,答道:“我的身子还成。”看得出柳老夫人是真的不善言谈,她似乎努力地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又和张老夫人碰了碰杯,什么也没说。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水生作为张家村人缘顶好的那一拨中的一员,自然被村里的半大小子拉走拼酒去了。
张家村的人瞧不上柳家人,连带着瞧不上李铁牛自然没人叫他,张水生也是领悟到了吴蔚的用意,故意没有给李铁牛台阶下,直接把李铁牛晾在了原地。
这一桌子要么是上了年纪的,要么就是女子,李铁牛想喝酒都不知道和谁碰杯,自己闷闷的喝了两杯,将目光定格在吴蔚的身上,说道:“吴姑娘真是好本事啊,这新房修得如此气派,要不少银子吧?”
吴蔚勾了勾嘴角,答道:“不算今日的席面,十几两银子吧,运气好,还买了几亩山田。”
李铁牛点了点头,没吭声。
可吴蔚的话就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插到了柳翠翠的心里,也多少触碰到了柳老夫人。
不算席面十几两银子,这是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啊……
看看这席面儿!每桌有鱼有肉,酒还管够……没有个十两八两的哪能置办得起来呢?
柳翠翠就算再笨,消息再怎么不灵通,这么些日子她也打探的差不多了,吴蔚就是一个外地来的孤女,和三娘一样都是个丧门神,扫把星,克死了爹娘沿街乞讨流落出来的,后来靠着坑蒙拐骗的本事当了几天仵作,仵作能赚几个钱?哪有那么多尸体给她验?一场下来几百个铜板足够打发了,怎么可能修得起如此气派的两间瓦房?还挖了地窖,后院也搭了棚子看样子是打算养牛?
一定是三娘!
说不定是三娘和二娘背着自己勾搭上了,借着张水生门路广又把绣样给卖出去了,这些白花花的银子本该是她的!
他们还没分家呢!
绣娘想要走出柳家的门,除非她死了!
当日是她一时糊涂听了爹的话,好在老天有眼,人虽然放出去折腾了半年可户籍还在家里,那就不算分家!
柳翠翠越来越觉得自己当时是猪油蒙心糊涂了,还是李铁牛说的对,如今早就不是爹当家的时候了,这个家生她,养她,她就应该好好回报这个家!
要么,找个人家嫁出去,彩礼少了一百两谁也别想把这个钱串子娶走。
要么,就是作为柳家的姑娘,一辈子在家里过活!
哪有女子分家的道理?
原本碍着自家娘亲的颜面,柳翠翠还有几分犹豫,再看到绣娘竟活得如此滋润以后柳翠翠觉得李铁牛说的完全是对的,他们虎哥儿将来进京赶考需要银子,做大官,娶娘子,在京城置办田产都需要银子,光靠他们两口子种地,累死他们也是不成的!
想通这里,柳翠翠深吸一口气,她已经笃定了,今日必要和三娘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见个分晓,只是碍着此时人多,他们一家又不是张家村儿的人不好撕破脸罢了。
待到宴席结束,就算是绑也要把三娘也绑回去,到时候她名下的房子,田产都要收回来!
柳翠翠拿余光狠狠地剜了吴蔚一眼,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如何去撕扯吴蔚的头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外人,还不知道她从三娘这儿蹭了多少油水,还能吐出几分?
想着想着,柳翠翠又觉得吴蔚晦气,粗着嗓门说道:“虎哥儿,到你爹身边坐,坐你二姨丈的座,去!”
柳大虎看了看桌面,正好那边的菜他还没吃到,便端着碟盏痛痛快快地过去了。
……
暮色四合,宴席也吃的差不多了,看的柳翠翠又是一阵心疼,什么好的都没剩,这些破菜牙子也没有带回去的必要了。
中途吴蔚起身离席了一趟,这会儿见大家伙儿都吃的差不多了,吴蔚和绣娘耳语了几句便再次离席,来到张水生身边说了几句,张水生便组织大家伙儿散场,喝醉的被人架走,剩下的酒也由张水生做主送了出去,几位负责做饭的婶子带着自家的女眷留了下来,帮忙收拾。
柳翠翠扶着李铁牛,对绣娘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这新房子这么空可不行,正好你大姐夫也喝多了,我们今日就住下了,也算是替你撑撑人气儿!”说着就搀扶着李铁牛往东屋的方向去。
吴蔚暗中捏了捏绣娘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待到柳翠翠已经架着李铁牛迈过了东屋的门槛儿,吴蔚才大声唤道:“大姐,哪有新房子第一夜,客人留宿住在东屋的道理啊?你带着大姐夫住在东屋,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自处啊?”
一言出,场中众人的目光如开弓之箭,尽数投射到了那二人的身上。
第79章 大打出手
不等柳翠翠开口, 早有张家村土生土长的婶子忍无可忍,将手中的抹布一丢,说道:“就是, 好歹是绣娘的娘家人, 哪怕是为了自家姑娘也该多少顾及些的,这房子是人家吴姑娘和绣娘两个人的, 哪有主人家还没下榻, 自家娘姐儿扶着外男先进去的道理?”
柳老夫人听到这话老脸一红,嘴唇翕动半晌,叫道:“翠翠!”
柳翠翠带着李铁牛往人家东屋钻本就是临时起意的行为, 在一开始柳家人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留宿这一条, 只是说吃完了宴席, 看看绣娘的意愿,再表明一下柳家不分家的想法, 谈拢了便皆大欢喜,谈不拢呢……还有小槐村的里正和村长那一关,大不了就好好哭闹一场, 反正三娘的户籍又没迁出去,总是有缓和的余地。
或许是吴蔚有意无意的“撩拨”触动了什么, 或许是柳翠翠一时脑热,反正她是一刻也不想再等,恨不得把这院子里她能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搬走。
在柳翠翠的记忆中, 三娘只是一个逆来顺受的闷葫芦,性格和娘亲有些像, 嘴笨, 不善言谈的,自己只要稍微大声一点儿她便吓的什么都忘了, 东屋还不是他们想住就住?
柳翠翠架着李铁牛,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虽不再往东屋里头钻了,却也没有立刻退出来的意思。
吴蔚用适当的声音说道:“我并非本地人士,多亏乡亲们帮衬着,才好不容易有了个家,柳家的这位大姐要是非得住下,请移步西屋吧,本就是留着招待客人的地方。”
听到吴蔚如是说,不满柳翠翠的人更多了,有人干脆接上吴蔚的话茬儿说道:“西屋也不行啊,但凡外人投宿,即便是夫妻也要分房睡,哪有夫妻同房宿在别人家新房的道理?这不是坏风水吗?”
“就是,小槐村离这儿又不远,大不了我们出一辆牛车,天黑之前准把你们送到家!”
柳翠翠的脸涨得通红,看吴蔚的目光愈发不善,不过这里到底不是小槐村,这么多张家村的人看着,柳翠翠也不敢轻举妄动,耳边传来李铁牛极小的声音:“好汉不吃眼前亏,过几日再计较。”
柳翠翠心中一定,扶着李铁牛转身往回走。
就在此时,听了半晌的柳大虎终于反应了过来,突然大叫道:“我们不是外人!这是我们家的院子!”
众人循声望去,看到只是个小孩子本不欲理会,可耐不住柳大虎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喊,柳老夫人想拽都拽不住。
一位张家村的小伙子冷笑一声,说道:“怎么就成了你们家的院子?”
柳大虎扯着几近破音的嗓子,叫嚷道:“就是我家的,那个吃里扒外的小娼妇偷走了我们家的钱袋子,原本这些都应该是我们家的!”
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包括吴蔚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竟能说出如此粗俗恶毒的话来。
“咣当”一声,柳老夫人的拐杖落在了地上,她一把将虎哥儿搂在怀中,用原先拿拐杖的那只手死死地堵住了虎哥的嘴。
“小祖宗,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胡话,快住嘴!”
“唔唔唔……”
吴蔚目色阴沉下来,柳二娘子扶着腰身来到吴蔚身边,赔笑道:“蔚蔚,小孩子家不懂事儿,今儿是你们大好的日子,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吴蔚怒极反笑:“是啊,这么小的孩子当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问题是这些话又是谁教他的呢?难道是打娘胎里就带出来的?二姐,为了这个家,乡亲们帮衬了多少?我和绣娘跑前跑后做了多少?你是最知道的。绣娘一片孝心,纯然肺腑,专门写了拜帖请二姐夫亲自送去,请这四位来坐主席,坐正位,反观他们呢?不仅姗姗来迟还妄图喧宾夺主,都说镜可正衣冠,孩子何尝不是父母的另一面镜子,父母教什么,他们便学什么?若不是终日有人在这孩子耳边说这些,他又如何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呢?如此恶毒的话,难道他们与绣娘不是骨肉至亲而是仇人吗?”
吴蔚说完给绣娘使了个眼色,后者瞬间会意搀扶着柳二娘子向后方安全的地方走去:“二姐,你今日折腾了一天了,坐下歇歇吧。”
在不远处观望的张水生看到这一幕也彻底放心了。
张水生不禁在心中给吴蔚竖起了大拇指,关于绣娘分家这件事,张水生几乎见证了整个流程,他见识了吴蔚在对付不同人时所展露出的方法和手段,惊叹于吴蔚年纪轻轻就能看透问题的本质,打蛇打七寸。
柳家人可能还不知道,吴蔚早已将他们的倚仗和退路一步步剥落,堵死,如果他们聪明一点儿……退一步,说不定以绣娘的心软程度日后还能走动,若是再闹下去……府衙之上全盘皆输,就是他们的结局了。
更别说吴蔚背后的力量深不可测,根本就不是普通百姓能招惹的。
柳翠翠见众人七嘴八舌地数落着她儿子和他们夫妇,彻底怒了,一把甩开李铁牛搭在她后颈的胳膊,气势汹汹地朝吴蔚冲过来,一边走一边骂道:“看我不撕烂了你这张胡说八道的臭嘴!”
“你干什么?”
“快,拉住她!”
“吴姑娘,来我们这边!”
柳翠翠本就走到吴蔚的不远处了,突然发难大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张家村的村民们眼看着五大三粗的柳翠翠朝着吴蔚扑了过去,那蒲扇似的大手真要扇到吴蔚的脸上……
吴蔚心中冷笑,双足开立,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随着与绣娘相处的时光日久,吴蔚每每想到绣娘从前在柳家的境遇都会攥紧拳头,特别是对这个柳翠翠,曾经家暴过绣娘的所谓长姐,更是恨得牙痒痒。
说时迟,那时快,柳翠翠的手已经近在咫尺,还真是说到做到,奔着吴蔚的嘴巴来的。
吴蔚稍稍后撤拉开施展空间,一只手稳准狠地抓住了柳翠翠的手腕,扣住穴位泄了力道,以脚跟为轴心,转体一百八十度拉着柳翠翠的胳膊,借由自己背部的力量狠狠一带,柳翠翠就像沙包一样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吴蔚从小跟着他父亲泡在警局,警队里的哥哥姐姐们都很喜欢吴蔚,教了吴蔚不少防身的招式,出其不意对付个柳翠翠还是绰绰有余的。
柳翠翠只感觉眼前一黑,呆滞了片刻才感受到疼痛,这时吴蔚已经抓着她的手腕,暗中使了个劲儿,只听“嘎巴”一声,疼得柳翠翠哇哇大叫。
吴蔚呼出一口气,感觉心中的闷气散开了几分,她一边倒退着,一边寻找人群中的绣娘,看到对方一脸错愕的模样,吴蔚笑了。
见自家娘子吃了亏,李铁牛也不醉了,吼了一声便朝吴蔚扑了过来,绣娘的脸霎时苍白,眼中的情绪也从惊愕变成了惊恐,叫道:“蔚蔚!”
千钧一发之际,张水生及时赶到,用奔跑所形成的惯性力量直接将李铁牛“砸”开,若再慢一点儿李铁牛的拳头就招呼到吴蔚的头上了。
张水生死死地抱着李铁牛,脚下是寸步不让,双足张开蹬着地面,说道:“大姐夫,动起手来你可占不到一点儿便宜的!”
说话间,吴蔚已经被张家村的村民护了起来,有拿着抹布的婶子,操着菜刀的小媳妇,更有微醺怒目的男子。
“你们怎么还敢动手打人?”
“这里是张家村,轮不到你们撒野!”
“人家好心好意请你们吃席,怎么还打人呢?”
“我们都看到了,是柳家大娘子先动的手,去找里正!”
“对,看他们还有什么脸!”
……
绣娘挤开人群,来到吴蔚身边,一把抓住吴蔚的双臂,哆嗦着嘴唇上下打量。
“我没事儿,二姐夫来的及时,他没碰到我。”
绣娘蓦地红了眼眶,刚才真的是太险了,李铁牛那砂锅大的拳头要是砸到吴蔚的头上,后果……绣娘不敢想!
“你知道他的力气有多大么!?你……”贝齿紧扣下唇,尾音已然颤抖。
吴蔚看着绣娘,只感觉心里最柔软的那个角落被轻轻地戳了一下,这看似“暴躁”的关切,她听懂了。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绣娘心有余悸地补了一句。
吴蔚却回道:“谁让她打你?”
……
不得不说,李铁牛的确有本事,张水生一个人竟没能奈何得了他,最后还是下山送客的几个与张水生交好的男子回来,一同将李铁牛按下。
在柳老夫人和柳大虎的哭声中,在柳翠翠声声咒骂和痛呼中,吴蔚和绣娘的乔迁宴落下了帷幕。
临别时,吴蔚放下狠话:柳翠翠若有不服只管去报官!
没有人“责怪”吴蔚鲁莽,张家村的人都很同情吴蔚和绣娘的遭遇。
大家伙帮忙收拾好院子,搬走借来的东西,拆掉院子里临时搭好的灶台并清扫干净,还专门留下几个婶子和年轻妇人安慰了绣娘和吴蔚一番才离开。
西屋也没空着,张家的老夫人和柳二娘子留了下来,折腾了一天柳二娘子累了,又受了些惊吓,便商量着歇一夜再走,张老夫人留下照顾儿媳,顺便也给吴蔚和绣娘的新居撑撑人气儿。
张水生和李铁牛缠斗耗了好些力气,勉强背着张老爹走了,约好明日一早便来,给吴蔚和绣娘的院子里搭个柴房。
第80章 金兰之家
夜色渐深, 山中寂静。
吴蔚和绣娘是习惯了这种寂静的,反倒是张老夫人和柳二娘子听不到狗叫和梆子声有些不习惯。
柳二娘子感觉身心俱疲,身体上的劳累倒是次要的, 主要是和娘家……只能默默许愿这样的事情今后少上演, 不然自己的心血非得和那一家三口熬干了不可。
柳二娘子自打嫁到张家村之后,勤劳肯干, 友爱邻居, 平日里街坊邻居若是遇到什么难事是她能伸上手的,柳二娘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如此多年才算是在张家村站稳了脚跟, 赢得了村民们的尊重。
只有真正离开一个地方, 才能看清楚一些事情, 柳二娘子也是嫁到张家村以后才知道小槐村在整个清庐县的风评是多么差,但凡有外村的男方愿意说上一门小槐村的亲事, 媒婆在喜钱儿上都会少收一些。
也多亏当年张水生的父亲染上腿疾,家里的银钱都拿去给老人家治病了,再加上那时候柳老爹还在世, 彩礼要的很少,这才成就了这门好姻缘。
柳二娘子侧躺在床上, 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叹气,张老夫人听了沉默片刻, 说道:“二娘,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 我和你爹……也很看中你这一点, 所以这些年你贴补娘家我和你爹从不过问,可你要明白, 你既然嫁出来了,那就是两家人了。你是我们张家的媳妇,死后也要埋到我们张家的地头上,若真是好娘家……我也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娘也是从姑娘过来的,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怎么会不明白呢?只是……如今他们柳家当家做主的不明事理,老的又说不上话儿,你若是再这样紧贴着,怕是要引来无穷的麻烦。”
听到婆婆如此说,柳二娘子先是有些不情愿,可转念一想又沉默了,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媳妇了,马上就是要做娘的人了,有些从前觉得刺耳的话现在也能听进去了,再结合今日柳翠翠夫妇的表现,那李铁牛可是和她的丈夫动了手的,如何也说不出辩驳之言了。
见一向健谈的柳二娘子难得服软,张老夫人很是欣慰,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没留意到吗?天刚擦黑的时候,有两拨人挑挑抬抬的给人家吴家娘子送东西。”
“注意到了,我看蔚蔚好像和他们是认识的就没出去。”
“那些人的穿着……你也留意到了吧?那可不是普通人家,光是那脚上的皂靴没个二两银子也买不到啊,那些人都是奉命专门给吴家娘子送礼来的,许是早就到了,特意避开村里人,挑了这么个时辰上来的。”
“是。”
张老夫人悠悠道:“就柳家那两口子的小心思,若是再不收收啊,没他们好果子吃。”
……
东屋,吴蔚和绣娘刚挂好了匾额,正在挂对联,吴蔚站在凳子上举着对联,绣娘站在下面给吴蔚把关,确保对联贴得平整,上下两联的高度是一致的。
这上联是:棠棣之华,鄂不韡韡。
这下联是:金花之美,其华灼灼。
挂在最上面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金兰之家。
匾额的落款日期是半个月前,还有很清晰的署名:东方瑞。
这便是东方瑞差人送来的乔迁之礼,一幅对联,一方匾额,可无论是对联和匾额的内容还是它们的大小,都能看出东方瑞是花了心思的。
虽然像吴蔚和绣娘这样的“陋室”悬挂对联和匾额多少有些奇怪,但由于对联和匾额在尺寸上做了特殊的缩减,即便是挂在堂屋也不会显得压抑,丝毫没有“稚子戴大冠”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庄重又不失温馨之感。
而对联的内容,最是触动吴蔚的心弦,绣娘虽然已经开始读书,毕竟入门尚浅体会不出这对联和匾额里的含义和分量,这二者字字句句都是在歌颂真挚的兄弟姊妹情,可吴蔚却觉得……东方瑞好像已经看破了什么。
不愧是玉面神机,这份洞察和未雨绸缪的眼界与手段,令人叹服!
不管吴蔚和绣娘最终是怎样的感情,提前有了这两样东西,能先绝了一部分“聪明人”的猜测,后能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最主要的是,只要东方瑞还在梁朝有话语权一日,任何想打这个家主意的人,恐怕都要掂量掂量了。
这份礼物很用心,分量也很重,看得吴蔚心中沉甸甸的,平白蒙受了人家诸多恩惠,自己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的惭愧感,油然而生。
这一刻,吴蔚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电视剧里总有那么多义士愿意为了某一个人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的原因了,实在是这份情谊太重了。
绣娘看着匾额,高兴地说道:“东方大人送的匾额意头真好,今后咱们的小家一定会红红火火的。”
“是啊,一定会的。”
相比于东方瑞的用心,平佳县主高宁雪的礼物继续体现了她的财大气粗,送了四床锦缎的褥子,四床绸面的被子,两个搪瓷的枕头,绢两匹,绸两匹,布四匹,用来刺绣缝衣裳的各色丝线整整两大盒,还有看起来比百味楼白案做出来的,还要精致许多点心两大食盒,一桶绿茶,一桶红茶,一整套茶具,似乎是担心吴蔚和绣娘的家里没有像样的茶桌似的,还送了一个匹配的茶桌,以及……金叶子十二片。
高宁雪给的金叶子那都是足金足水的,拿到钱庄去直接就能兑换成白银的,别看只有薄薄的一片,这一片就能兑换十两银子!
也就是说,高宁雪随便挥挥手就又给吴蔚和绣娘送来了一百二十两纹银啊!
清点完毕吴蔚还算淡定,绣娘已经被高宁雪的阔绰给砸晕了。
她对银子倒是没有太多的概念,主要是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高宁雪送的被褥和各色布匹,忍不住说道:“如此名贵的被面,褥子……这可、怎么舍得铺盖啊?”
对于堆在炕上的八匹布,绣娘心中已有主意了,先给蔚蔚做几身换季的,能穿出去的体面衣裳,剩下的给张家老两口一人做一身,再给二姐未出世的孩子做点小被子,小褥子,小孩子的皮肤滑嫩,这绸缎和绢布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见状,吴蔚说道:“行了,今晚就用二当家送来的铺盖好了。”
“这怎么行?这么好的东西……还是留给贵客。”
吴蔚笑道:“哪有那么多贵客来我们家啊,再说不是有四床呢么?两床我们盖,还有两床是新的,这新房子配新铺盖,相得益彰,就是它们了!”
见吴蔚已经草草将之前铺好的铺盖堆到一旁,抖开了高宁雪送来的铺盖,绣娘知道拗不过吴蔚便也依着她了,默默绕到另一边把堆到一旁的被褥细细叠好,放在炕里新打的立柜里,柜子里木香尚存,绣娘深深地吸了一口,不禁勾起了嘴角。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放在一年前,都是她做梦也不敢想象的。
当时哪怕是有个人直白地告诉她:今后会有这样的生活,绣娘都是想象不出来的。
柳家虽然并不穷困,可唯独绣娘承受着不公与贫瘠,就连想象的素材都没有。
吴蔚和绣娘宽衣躺下,缎面的褥子和绸面的被子是真的舒服……
有那么一瞬间,吴蔚竟有一种久违的错觉,仿佛自己回到了家,盖着三百块买来的空调被,舒适又丝滑~。
“舒服啊~,不愧是二当家,急人之所急!”
“蔚蔚。”绣娘唤道。
吴蔚转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绣娘。
“你今日,真的是吓坏我了,以后不许这样了。”
吴蔚眨了眨眼,没有立刻回答,好像也并没有多少紧迫感。
绣娘见状有些急切地说道:“你根本不知道,那一拳要是真砸到你的头上,你就没命了!要是二姐夫再晚到半刻,你让我……怎么办?”
“你大姐夫真有这么厉害?”
“你没和他们一起生活过,你不知道,我大姐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我家有屋又有田,想要娶我大姐的人其实有很多,她之所以选了大姐夫全是因为看中了大姐夫那一膀子力气,家里头的磨盘抱起来就走的!”
“这么夸张?”吴蔚也惊了。
绣娘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不止呢,有一年家里的母牛下了小牛犊,正好碰上牛贩子来村里收牛,爹就说把小牛犊卖了吧,老牛能干活,小牛干吃饭也不干活,再说家里也用不上两头牛。结果老牛受不了小牛犊被拉走,挣断了绳子就朝人顶过来,大姐夫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掰着牛角大喝一声,老牛就被大姐夫给按倒在地上了,那可是护犊子发狂的牛啊,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
听完绣娘的描述,吴蔚终于感觉到了一阵迟来的后怕,此刻她才明白过来,张水生今日是救了她一条命!按照柳家人对自己的怨恨程度,李铁牛很可能借着酒劲儿下黑手!
吴蔚喃喃道:“难怪二姐夫累得全身是汗……明日咱们得好好谢谢二姐夫。”
“是呢,大姐夫的力气二姐夫多少是知道些的,多亏他了。”
吴蔚坐直了身体,绣娘见状也起身,见吴蔚久久不语以为是受到了惊吓,顿时有些后悔,怪自己把话说的太重,吓到了蔚蔚,便伸出手来一下下抚着吴蔚的脊背,柔声道:“不怕不怕,都过去了。”
吴蔚转过头,看着绣娘,郑重地说道:“绣娘,我向你保证,今后不会这样鲁莽了,只是有一句,今日打了你大姐,我很痛快,不后悔,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动手,不过我会更小心些。”
“为什么?”绣娘有些不解,在她的记忆中柳翠翠虽然与吴蔚有过龃龉,但蔚蔚并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啊。
“因为她打过你,这个公道我要替你讨回来!”吴蔚坚定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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