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这样挺好
绣娘不解道:“为何不去泰州求救呢?成记铁匠铺的人都散了, 一时间要到哪里去找明镜司其他的据点呢?燕王府那边一定有方法能很快联络上县主的。”
吴蔚目露赞许,柔声解释道:“我们虽然是帮过县主一把,那是咱们和县主的情分与燕王府有什么干系, 人家赏银也给了, 该奖励的都奖励了,之前那件事就算是两清了。张宽现在就是吃不准我到底是不是燕王府的人, 所以才迟迟没有发落我, 他大概并没有派人去问,不然也不会到这个时辰还无事发生。张宽老奸巨猾,现在比的就是谁能沉得住气。咱们要是去燕王府求援, 岂不是正中下怀?就算请动了燕王派人来说情, 张宽趁机旁敲侧击的问几句, 我的身份立刻就露馅了。张宽若是没了顾忌,咱们逃的了这一次, 下回呢?”
绣娘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继而蹙眉,一副苦恼模样, 她不怕苦不怕累,只要能救出蔚蔚, 山高路远怕什么?大不了就亲自跑一趟京城,总有办法的。
可那就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回来了,一想到蔚蔚要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几个月, 绣娘便心疼不已。
吴蔚问道:“县主给的金叶子还有吗?”
“有!”
“你回家以后找块布,把金叶子的图样拓印在上面, 然后去找百味楼那个精瘦精瘦, 个子和我差不多高,下巴上有一颗痣的店小二, 给他些银子,请他按照上次的地方再跑一趟,百味楼每年都要往京城送账本,一路上的关口,城门早都打点好了,可畅通无阻到京城,不过是夹送一块布,他会同意的。”
绣娘的眸子恢复了神采,喜道:“我回去就办,立刻办。”
“最多给他十两银子,说辞要找好,就说帮人办事的,别露富。咱家的银子也省着点儿花,细水长流的过日子才好。”
“细水长流”这四个字从吴蔚的口中说出来,多少有些令绣娘感到惊奇。
二人相视一笑,不待再开口,狱卒的脚步声响起,狱卒对绣娘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啊。”
“知道了,交代几句这就走。”
绣娘目露不舍,嘱咐道:“绿色瓷瓶里的药粉每日涂三次,白色瓷瓶里的丸药也是一日三次,夜里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吴蔚动了动嘴,最终只说了一个:“好。”
绣娘收好食盒,把吴蔚换下来的脏衣裳叠好一并拿走,狱卒开了牢门放绣娘出去又很快落锁,二人消失在吴蔚的视线里。
绣娘的背影刚不见,吴蔚的表情立刻垮了,她虚弱地趴在被子上,发出轻哼来。
她怎么可能不疼呢,只是不愿意让绣娘担心罢了。
绣娘觉得与蔚蔚共处的时间实在太短,外面的李大姐却早已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牛车走了不知多少圈,还频频往牢房的方向看,看到绣娘出来,李大姐一拍大腿,疾步迎了上去。
“哎哟我的老天爷哟,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要叫人了!”李大姐抓住绣娘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见绣娘安然无恙才放心。
绣娘总算有了些笑颜,和李大姐告了罪,解释道:“蔚蔚醒了,我看着她吃了饭,换了身衣裳才出来,大姐等急了吧?”
“蔚蔚醒啦?那真是太好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说着李大姐接过空食盒放到牛车上,转身再将绣娘扶到车上看她坐稳了,问道:“妹子,咱们这回去哪儿?”
绣娘本想在县城的客栈住几天,方便去探望吴蔚,但一想到临出来前吴蔚嘱咐自己的话,便说道:“回家去吧,明日我还要去百味楼一趟,今日先回去。”
“成!明日我还送你!”
……
绣娘和李大姐回到半山小院时天已经黑了,三丫已经睡了,大丫正往柴房上的蓄水池里添水,二丫扫完了院子,坐在折凳上搂着德芙等姐姐一起去睡觉。
听到牛车的声音,姐妹二人同时停下了动作,二丫飞奔到门口,趴在门缝上一瞧,看出李大姐的身形,激动地叫道:“娘?”
“欸,二丫快开门,我们回来了!”
二丫打开门,跑过去和李大姐一起牵牛车,大丫也从台阶上下来,帮忙把院门洞开,几人一起卸下牛车,李大姐牵着牛栓到后山去吃草,二丫和大丫则把板车拖到了院子里放好。
“绣娘姐,蔚蔚姐怎么样了?”大丫问道。
“她还好,已经醒了,我和她说了几句话。”
“太好了,绣娘姐你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
“谢谢。”
趁着大丫做饭的功夫,李大姐冲了个澡,吃过晚饭李大姐带着两个女儿回西屋了,绣娘则按照吴蔚的吩咐,找到之前高宁雪送来的布,裁出一块,拿着金叶子沾了墨汁拓在布上。
临睡前绣娘还涂了些草药在两个脚掌上。
翌日,绣娘又和李大姐去了一趟百味楼,按照吴蔚的建议的说辞,伙计答应的很痛快,直说绣娘来的巧,账房正要派人到京城去送账簿,也就这几日便出发。
绣娘担心李大姐累坏了,便没有提再去县城的事儿,二人直接回了家。
之后每隔三日,绣娘和李大姐就出门一趟,去回春堂开了药,再到百味楼买些吃的顺便打听消息,然后送到县衙牢房去。
绣娘听吴蔚说:期间张宽还提审了吴蔚一次,旁敲侧击问了吴蔚一些事情,被吴蔚巧妙化解了。
一转眼又过去了十几日,柳二娘子生了。
绣娘站在院子里,听着屋里二姐撕心裂肺的喊声眼眶红了好几次,两个时辰后张水生带着回春堂的郎中来了,听到柳二娘子的喊叫声,便是如张水生这样刚毅的汉子也慌了神,拉着老郎中直喊救命。
老郎中提着药箱,神色肃穆地来到产房外,却被张老夫人拦住了。
张水生来到自家母亲面前,红着眼眶说道:“娘,蔚蔚说了,咱们不能讳疾忌医,你就让老先生进去吧。”
老郎中也说道:“老夫人,医者父母心,老朽行医半生,有分寸。”
绣娘也来到产房门口,满眼恳求地望着张老夫人。
张老夫人犹豫半晌,掀开门帘放老郎中入了产房。
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倒在污水桶里,绣娘烧水,张水生运水,张老夫人一趟一趟的进出,送水,倒水……
又折腾了一个时辰,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打破了所有的不安和紧张,绣娘和张水生奔到产房外面,老郎中擦着汗率先出来。
张水生和绣娘同时开口,问道:“老先生,二娘,我二姐怎么样?”
老郎中擦了一把汗,说道:“可有纸笔?我开一张方子,水生拿着到最近的药铺去开药来,我随身带了一些丸药,已给张娘子服下了。”
绣娘心头一紧,追问道:“老先生,我二姐怎么了?”
“孩子体大,费了好些力气,张娘子亏了身子,需得立即补气止血,悉心调理才好。”
柳二娘子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张老夫人喜不自胜,又取了二两银子给了稳婆。
……
绣娘的手上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刚煲好的鸡汤和一碗浓稠的汤药,一时间不知该让自家二姐先喝哪一碗。
柳二娘子靠坐在炕上,脸色有些苍白,咧嘴朝绣娘笑了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说道:“汤等等再喝吧,还是命要紧。”
绣娘放下托盘,默默坐到炕上拉起柳二娘子的手。
“孩子呢?”
“老夫人抱到东屋去了,说让你歇歇,喂奶的时候再抱回来。”
“你姐夫呢?”
“送稳婆和回春堂的老先生回去了,二姐夫让我告诉你,他顺道去回春堂抓几副药,再到市集上买几条活鱼,天黑前准到家。”
柳二娘子摸了摸自己空下来的肚子,心有余悸地说道:“我还以为我不成了,那稳婆就会叫我使劲儿,也不管我疼不疼!多亏了回春堂的老先生往我舌头底下放了两片参,又是针灸,又是吃丸药才把我心口的一股气儿顺过来,要不然呐……”
“大喜的日子二姐快别说这些了,老先生走之前说最好是让你坐满双月子,好好养一养,把身子养好才是要紧。”
柳二娘子叹息一声,打量着满脸碳灰尚来不及清洗的绣娘,悠悠道:“从前……总是听老人说,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我还将信将疑,想着: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都得生,那人丁兴旺的,一家子七八口人日子不照样红火啊?”
绣娘有些不明就里,看着自家二姐,又听柳二娘子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一直想着生几个孩子,偏方吃了,土法子也用了,求神拜佛的事儿也没少干,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老天爷不让我那么早生孩子,其实是在爱护我。要不是遇到了蔚蔚……我怕是现在已经让人给抬出去了。”
“二姐……不会的,姐夫是个好的。”
“我也没说他不好啊,只是他不懂。要是没有蔚蔚在几个月前就发现我肚子比一般孕妇大,叮嘱我吃的,用的,让我多走动不要贪睡,又三番五次地和你姐夫说,让请大夫,我这会儿还能和你说话吗?”
柳二娘子拍了拍绣娘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的公公婆婆都是好人,顶好顶好的,再难找到这么好的婆家了。可是让他们真金白银的往外掏,他们也心疼,这是人之常情,就像我当初想的:女子都是要生孩子的,怎么就那么娇气了?直到轮到我亲自承受,才知道这里头的苦。三娘,咱们娘家是不得力的,咱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大户千金,纵然找到了婆家,也就如我公婆这般便是不错了。你这个岁数又经历过从前那些个糟心的事儿,想说个好婆家怕是更难。”
“二姐,我……”绣娘本想说她不想嫁人,后面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谁知柳二娘子却说道:“我看蔚蔚好像也没有什么嫁人的心思,她是个奇女子,一般人家是配不上她的,再说她这岁数想找个年纪相仿的,恐怕只能进门当后娘了。我看你们两个就这样挺好的。”
第102章 直面过去
柳二娘子和张水生盼了多年总算有了孩子, 自然万般疼惜宠爱,虽然柳二娘子生这个孩子时,着实吃了不少苦, 但也只是让她看明白了一些事情, 并没有迁怒到孩子身上,待休养过来便把孩子从张老夫人处要回, 夫妻俩亲自带着了。
孩子洗三那日, 张水生和柳二娘子商量过后决定只办两三桌,邀请男方的宗亲和女方的娘家,一家人关起门来, 简单庆祝一下就好。
这一来呢, 是柳二娘子亏了身子, 无法张罗,不忍张老夫人过分操持受累;二来呢, 就是夫妻二人笃信:一个人一生的福气是有数的,襁褓中的小孩子不易太过铺张,免得福气用得太多, 不好养大。
等到孩子抓周时再好好办一次。
洗三宴当日,张家这边来了几位堂叔堂婶, 还有张水生的六位堂弟,四位就嫁在本县的堂妹,和他们的家眷。
柳家这边来得很齐, 柳老夫人和柳翠翠一家三口都来了,再加上绣娘。
柳老夫人带了一筐象征着好意头的红鸡蛋, 李铁牛提了半扇猪肉, 两副猪脚和一只肘子,这对一向吝啬走动的柳家来说, 是一份重礼。
绣娘的礼物是她用高宁雪给的上等绢布料做的一套给孩子用的铺盖,被面远看如花团锦簇很是漂亮,拿近了一瞧竟是一百个大大小小的“福”字,用了各色的丝线,好看极了。
被子里还裹了几套小孩子穿的肚兜,虎头帽,虎头鞋,几套大小不一的衣裳,选的都是上乘,不扎皮肤的好布料。
绣娘的礼物一出,当即艳惊四座,在座的都是些庄稼人,哪里见过这般“大户人家”的排场?
张家的一众女性亲眷纷纷上前,围着早已合不拢嘴的张老夫人央着要看。
绣娘有些紧张,刚要说什么,只听“咣”的一声,原本裹在被褥里面的一件明晃晃的银项圈连着一个拇指大的长命锁掉在了地上。
张老夫人弯身拾起,一众张家的亲眷看了稍显错愕,继而看向绣娘的目光愈发和善。
绣娘连忙解释道:“这个项圈和长命锁是蔚蔚给孩子准备的,她今日不能亲自过来,我替她把礼物带来了。”
女眷们有的传看着项圈,有的则仔细研究绣娘的绣品,这样繁琐的绣工,竟连一点儿线头都找不到,针脚更是细密,间距几乎一模一样,笔直笔直的!
一位张家的嫂子赞道:“我早就听二弟妹说啊,她有一个绣功极好的妹妹,今日一瞧,果真是……啧啧。”
其余人皆附和称赞,又一位年轻的妇人说道:“这项圈和锁都是纯银打造的,和姐姐的贺礼一比,我们的可都拿不出手了!”
女眷们哄笑,张老夫人更是笑着拍了那人一把,说道:“轻重厚薄的都是心意,你羡慕你也抓紧生一个!”
又是一阵喜庆的笑声,来人都是亲戚,住得又都不远,平日里时常来往,便没有诸多顾忌。
可这话落在柳翠翠耳中,分外刺耳,看看那明晃晃的项圈,少说也得有三五两,要是项圈和长命锁都是实心儿的话那就更多了!
柳翠翠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她上下打量着绣娘,比上次见清瘦了一些,可是面色神态,早就不是当年在娘家时的那个柔弱干瘪的模样了。浑身上下穿的衣裳在她看来也都是顶好的,再看看她送出的被褥也都是好东西,柳翠翠脸上的横肉抽动起来,脸色难看极了。
明明是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凭什么自己苍老粗糙,和自己的妹妹看起来跟两代人似的?
二娘也就算了,人家男人有本事,夫家有本事,三娘又是凭什么?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当初谈的好好的聘礼飞了,如今她发达了,好东西都应该抬回他们柳家才是,她姓柳!
“给我瞧瞧!”柳翠翠劈手夺下了银项圈,放在手中掂了掂,见手感不似实心儿的,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项圈会从被子里掉出来,也是绣娘始料未及的事情。这个项圈是蔚蔚专门到县城请工匠做的,光是工期就用了一个多月,当时吴蔚还笑着和绣娘打趣:“你大姐一家子要是看到这个项圈,怕是心里更不好受了。”
绣娘当时没说什么,却把吴蔚的话记在了心里,所以才特意将项圈包在被褥里,没想到还是被柳翠翠看到了。
李铁牛正在和张家的男丁们说话,柳老夫人在远处看着自家孙子和张家的几个男孩玩耍,偏柳翠翠是个“浑不怕”的,面对一众张家人丝毫不切场。
柳翠翠横了绣娘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说三娘,这么好看的项圈和长命锁,怎么是空心儿的呢?这些年,你二姐待你可不薄啊。”
说笑声戛然而止,张家女眷们面面相觑,有几个平日里走动频繁的知道内情,用眼神示意。
绣娘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道:“这项圈和长命锁本来也不是我送的,是几个月前蔚蔚专门到县城请工匠打的。做成空心的也是蔚蔚的意思,她说小孩子身上软,不吃劲儿,戴在脖子上的饰物不能太重了,会伤到孩子的。都是自家人,礼物的轻重倒是其次,有个好意头,心意到了才是要紧的。”
柳翠翠一张圆盆似的脸皱了起来,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三娘有些陌生,和自己记忆中的不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一时间她又无法准确描述出来。
柳翠翠冷笑一声,捏着项圈叉起腰,大声说道:“蔚蔚?叫的还怪亲热嘞,我怎么听说她犯了大案,被大老爷下了大狱了?别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吧?再说了,那姓吴的是什么人啊?她可是和死人打交道的。我要是她呀,就干脆找个地缝钻进去,哪还敢给人家孩子送项圈啊,真是晦气!我说亲家老太太,您说是吧?”
张老夫人的笑容冷了,蔚蔚可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带着他们张家脱贫致富的大恩人,她很想回上两句,但转念一想,柳翠翠到底是自家儿媳妇的娘家人,又是自己的晚辈,还是旁的村的……这个分寸实在是不好拿捏。
张老夫人正斟酌着措辞,绣娘却先开口了,只听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和善,脸上带着笑意,说道:“这世上有的人喜欢吃鱼,有的人却受不了鱼的腥味,有的人还会嫌弃鱼有刺,不敢吃。一道小小的菜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人呢?大姐既然觉得晦气,为何还掐着项圈不放,快还回来吧。”说着便将柳翠翠手中的项圈拿了回来。
柳翠翠瞳孔一缩,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总算是组织好措辞了,眼前这个小妹……真的变了,变得伶牙俐齿,还敢从自己的手上抢东西了!
张老夫人接过项圈,把被褥也收了,捧着一并交给绣娘,慈爱地说道:“三娘啊,你把这些送到你二姐的房里,顺便帮我照看着,我照应外面,你二姐就交给你了。一会儿吉时到了再把孩子抱出来洗。”
绣娘捧着东西,笑着曲了曲膝算是和所有人行过礼,转头笑着对柳翠翠说道:“我相信蔚蔚是清白的。”说完才朝西屋去了。
张老夫人对柳翠翠说道:“亲家姑娘,你先找地方坐下,我们娘几个要去做饭了,你是远客不敢劳烦,一会儿我再让她们好好陪你喝一杯!”
张老夫人着重加强的“远客”二字,听得几位张家的娘子们一阵嗤笑,张老夫人笑容不减,招呼着张家的女眷到土灶那边去做饭了。
柳翠翠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恶狠狠地看着西屋的方向,若是按照她一贯的脾气和作风,这会儿定是也要冲到西屋去的。
都是娘家姊妹,她三娘能去,自己就不能去了?
凭什么虎子洗三的时候,三娘只吃了一顿干饭,二娘生了个儿子就能得到一副银项圈还有银锁呢?
论起来,虎子可比刚出生的这个小崽子更亲一些,虎子姓柳,是三娘的亲侄子,这个不过是个外甥!
柳翠翠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按照她以往的性子,不说把这副项圈拿走吧,也得让绣娘答应了给虎子一副更好的才是,可这会儿……柳翠翠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了。
她想起那个姓吴的当时把自己狠狠摔到地上,她的脑海里闪过适才绣娘从自己手中夺过项圈时的坚决。
三娘不怕自己了,她敢盯着自己的眼睛看,还敢和自己顶嘴……
柳翠翠在心底琢磨了半晌,直觉告诉她:自己这回进去,怕是听不到什么好话,这会儿张家女眷又多,真闹起来自己是占不到便宜的,自己那个二妹夫……竟能和自家铁牛打了个平手。
想通这里柳翠翠心生惧意,朝着西屋啐了一口,转身往自家母亲的方向去了。
绣娘来到柳二娘子屋里,表现如常,孩子刚吃了奶睡着了,柳二娘子头上戴着一副二指宽的抹额,盖着薄被靠坐在炕上。
“大姐又出幺蛾子了?”柳二娘子开门见山,大夏天的虽然没开窗户,门却是开的,挡了一道隔风的门帘,根本挡不住声音。
绣娘点了点头,轻叹一声。
柳二娘子拿过项圈端详着,说道:“这项圈的做工真好,好看,还不压脖子,蔚蔚有心了。”
绣娘的目色一暗,她有两日没去县衙看蔚蔚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在那样一个潮湿的地方却不能每日都换衣裳,会不会起疹子。
“蔚蔚怎么样,伤好点了吗?”
“好多了,回春堂老先生给的药,外敷内用,双管齐下,伤口已经结痂了,只是腰里面还有些疼,我问过大夫,说是要好好养几个月才能好。”
柳二娘子正了正身子,煞有介事地对绣娘说道:“有个好消息,你听不听?”
“是什么?”
“张成中了,我听你姐夫说,前几日有人到村长和里正那边报喜,说是张成中了,好像是什么,二……啊对,二甲四十二名,马上就要到清河县去赴任了。你住在半山腰上可能没注意到,这几日村里公出了银子,给张成做了一块匾,说是等张成回来就开祠祭祖,把那块大匾也挂上去。”
“清河县?”
“对啊,你二姐夫说清河县出缺,张成被点了清河县的知县,估么着这几日就快到了!”
第103章 直面冲突
姐妹俩深深地对视一眼, 显然两个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柳二娘子说道:“正所谓县官儿不如现管,张成是从咱们张家村出去的,马上就到隔壁县当知县了, 蔚蔚到现在也没定什么罪名, 也不知道这张宽打的是什么心思,既然如此咱们不如去找张成求求情,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若真的只是冲撞公堂, 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就算是罚点银子咱们也认, 先把人接出来才是要紧的。”
绣娘面露喜色, 觉得这个办法十分可行, 只是不知道张成几时才能回来,便问道:“二姐, 张成哥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快了吧,我听说也就这几日了,村里前日就派人打扫祠堂了。张成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祭祖, 到时候公爹和你二姐夫他们都得去,祭祖这么大的事儿, 会提前几日就通知,也好洗个澡换身新衣裳。我们一得到消息立刻就去告诉你,你二姐夫说:到时候他会请张成给孩子起个名, 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和张成说蔚蔚的事儿。”
“那……我要准备些银子么?”绣娘问道。
柳二娘子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不了解张成这个人, 他的性子孤僻得很, 你要是给他银子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你没看他从前都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吗?我记得他临走前还特意去了一趟你们家和蔚蔚道别, 如今他发达了,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咱们还是好好和他说说吧。”
“嗯,我听二姐的。”
……
有了这个好消息,绣娘的心情大好,不一会儿就到了吉时,张老夫人来到西屋抱走了孩子,绣娘也跟了出去。鲜主敷
院子的正中间放了一张漆红的四方桌,桌子的正中间放了一个木盆,盆里已倒好了清水,水面飘着几片艾草的叶子,水面摇曳,散发出艾草特有的清香。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柳二娘子和张水生的儿子被张老夫人捧着放到了木盆里,撩起水给孩子洗了洗。
长辈们的祝福和吉祥话不绝于耳,张水生咧着嘴笑着,看向自家儿子的目光满是期盼和慈爱。
“水生,放鞭啊。”
“我来!”张水生的父亲从儿子手中拿过线香,拖着不甚灵便的腿朝院外走去,担心惊吓到孩子,老人又把一盘鞭炮往远处挪了挪。
“响咯!”张老爹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张老夫人忙裹好乖孙,用双手捂住了孩子的耳朵,鞭炮声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绣娘看着眼前的一幕,由衷地替吴蔚感到可惜,这场“洗三礼”吴蔚心心念念了很久,她说:她们家乡渐渐没了这个仪式,她好想来看看。
鞭炮声止,襁褓被众人“传阅”了一圈,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后,再次交回到张老夫人的手上,老人家笑逐颜开,仿佛操劳半生留下的皱纹都淡了不少。
“英子,你们几个帮忙上菜吧,我把孩子送回西屋。”
“知道了,二婶。”被唤做英子的少妇带着张家一众女眷端菜上桌,众人也在张水生的安排下正式入席。
一共摆了三桌,男子,女子,孩子各一桌。
按照座次绣娘本应该坐到柳翠翠的身边,不过适才柳翠翠闹了那么一出,被众人看在眼里,绣娘便被安排到了张老夫人身边,中间隔着柳老夫人然后才是柳翠翠。
看到这个座次柳翠翠明显有些不乐意,她才是柳家的一家之主,不过也没说什么。
张老夫人单独给柳二娘子准备了一份吃的,让张水生端到屋里去了。
席间气氛热络非常,柳翠翠偶尔酸上几句,也被其他人的笑谈声淹没了。
美中不足的是:这场洗三宴还是出了一个小插曲,发生在小孩子那桌。
起因是柳翠翠的儿子柳大虎又犯了小霸王的毛病,试图把桌上那个虎皮肘子据为己有,张家几个孩子不干了,柳大虎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什么难听恶毒的话张口就来,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气不过,不等大人们干预就合伙把柳大虎给揍了一顿。
柳大虎一边哭,一边指着那几个孩子骂道:“等我将来当了大老爷,一定要杀你们全家的头。”
本来小孩子打架是没什么的,可这话一出,那些孩子的父母当即就不乐意了,搂着自家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讥讽柳翠翠夫妻俩,气得李铁牛饭都没吃完,就带着柳大虎先走了。
绣娘叹了一声,夹了一块好咬的嫩鸡肉放到自家母亲的碗里,余光扫过“受辱”却没有离去的柳翠翠,预感到了什么。
……
暮色四合,宾客散去,留下几位住得近的张家女眷帮忙收拾,张水生盼了多年总算有了第一个孩子,不免多喝了几杯,被架回西屋睡觉去了。
院子里,三个身影便有些突兀了。
绣娘默默拿起扫把,帮忙收拾院子,柳翠翠搀扶着柳老夫人,出言讥讽道:“哟,有些人可真是贱骨头,我说你是卖给张家了,还是忘记了自己姓什么了?你要是这么愿意干活,不如跟我和娘回家去,有都是活给你干。”
柳翠翠的声音不小,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望了过来,可是看到柳老夫人也在,便没有过来。
绣娘蹙眉,不愿与柳翠翠争吵,放下扫把去和张老夫人辞行。
“婶子,我先回家去了。”
“快回去吧,好孩子,今儿辛苦你了,改日再来婶子家吃饭啊。”
“好。”
柳翠翠也搀扶着柳老夫人说道:“亲家老太太,天不早了,我和娘也回去了。”
张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客气道:“劳烦亲家大老远来一趟了,回小槐村的路远,我让他爹去借个牛车,找人送你们回去吧。”
柳翠翠眼珠一转,抢白道:“不必了,我和娘今夜到三娘家住一宿去!”
“这……”张老夫人心疼地望向绣娘。
柳翠翠的声音又起,这次是对着绣娘的:“我说三娘,你如今发达了,不认我这个大姐,连自家老娘也不要了是吗?娘一把年纪了,你还要她走几十里山路回去吗?”
柳翠翠从小在田间地头和那些庄稼汉争执惯了,不仅泼辣难缠,还练就了一副如火纯青的“哭戏”,不等绣娘答话,柳翠翠便哭嚎起来,抬手遮住眼睛,嚎道:“我可怜的老娘哟,我那可怜的爹让人欺负了一辈子,死了死了,留下个不孝的女儿,我可怜的老娘一把年纪了,还要走几十里的夜路,老天爷呀!”
一边哭嚎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不住地拍打着地面,一副受了委屈无处伸张的模样。
若是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柳翠翠只是干嚎,一滴眼泪也不见的。
绣娘心中无奈,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自家大姐如此岂不是触霉头么?
张家几位妇人的脸色都变了,要不是张老夫人压着,怕是要撸着袖子上来叉人了。
绣娘看了看自家娘亲,见她苍老的脸上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还是从前的样子,年轻时被外人欺负,老了被女儿女婿拿捏。
“大姐,你别哭了,天色不早了,你起来扶着娘,跟我回家。”
柳翠翠一听当即停止了哭嚎,全然不想掩饰目的得逞的笑意,起身搀扶着柳老夫人出了院子。
在柳翠翠看来,绣娘如今发达了,抬抬手就是几两白银打成的项圈,家里肯定是金山金山堆着,只要让自己进门,那还不都是他们家的?
她们夫妻早就商量好了,反正现在地里也没什么事儿,她们娘俩就在绣娘家住下,绣娘要是敢不用好吃好喝的供着,那就是不孝。
然后再好好摸摸底儿,把绣娘家值钱的东西都搬回到柳家去!
反正绣娘又没嫁人,她一日姓柳,那她的东西就都是柳家的,自己这个一家之主有权力决断。
……
李大姐正领着大女儿在后院菜地摘菜,把这茬菜摘下来放到地窖里,秋收之前还能出一批新菜。
正说着地里的菜长得好,就看到自家二女儿飞奔而来,一边叫着:“娘,不好了,家里来了一个母夜叉!”
“胡说什么?谁来了?”李大姐呵斥道。
二丫缩了缩脖子,停在菜地外,说道:“绣娘姐带回来两个人,是绣娘姐的母亲和大姐,她大姐好生厉害,一进门就把我和三丫骂了一遍。”
李大姐皱起眉,柳家大姐的“威名”她从吴蔚那里听到了不少,问道:“你绣娘姐呢?没挨欺负吧?”
“没有,绣娘姐说了,我和三丫是家里帮工的孩子,平日里帮忙照看院子,就住在西屋的,那母夜叉就骂起来了,让绣娘姐把娘给辞了,不过是几拢地哪里就用得上帮工了?今后她来干,绣娘姐不依,那母夜叉骂的可难听了,娘你快去看看吧。”
李大姐啐了一口,丢下手中的锄头出了篱笆,大丫拎着二人的鞋子紧随其后,二丫扯着李大姐的衣角,绘声绘色地告状,说道:“娘,蔚蔚姐说了,柳家大姐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从前经常欺负绣娘姐的。蔚蔚姐不在,咱们可得把绣娘姐护住了!她们就俩人,咱们一家四口呢,不怕她!”
李大姐点了点头,急急走在前面,眉头也越皱越深,因为她隐约听到在声声犬吠中,一个粗犷的大嗓门骂着许多难听的话,什么“扫把星”“丧门神”“不孝女”而绣娘的声音和这人一比几乎听不见,而且没说几个字就会被强行打断。
李大姐干脆跑了起来,一把推开院门,怒道:“你干什么?!”
院门“嘭”的一声摔在墙上,把院内的人吓了一跳,只见一位老妇人拄着拐杖坐在屋前的阴凉处,不住叹气却没有任何实际行动。
绣娘和另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子正在院中对峙,自家的三女儿被绣娘护住,可怜兮兮地半缩在绣娘身后,四只狗子护着绣娘朝那粗壮女人狂吠。
绣娘的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白皙的脖颈因充血而泛红。
柳翠翠面板似的后背,连着两条棒槌似的胳膊,一只手叉在腰上,另一只手指着绣娘,指尖距离绣娘的鼻尖不过几个指头的距离,吐沫横飞,气势全开。
李大姐一看这架势,彻底打消了和谈的念头,加上这些日子吴蔚背着绣娘有意无意地提醒李大姐,柳翠翠一家的危害性,李大姐感觉一股热气直冲头顶,随手抄起顶门木快步来到了绣娘身边。
真论起身材来,李大姐比柳翠翠可不遑多让,柳翠翠到底还有个李铁牛帮忙呢,这些年李大姐什么苦活累活都是干过的,背着木犁当老牛,犁地的活儿都不知干了多少了。
“哪里来的泼妇?敢到吴家来撒野?!”李大姐粗中有细,她故意说了“吴”家,就是先把柳翠翠主家亲姐的身份剥离了,好吵架。
绣娘闻言也瞬间反应过来,说道:“大姐,这院子我和蔚蔚明面上是一人一半,其实都是人家蔚蔚出银子建的,我不过是在此借住罢了,至于你说的田地的事儿,我更是做不了主,所有的地契都在蔚蔚名下,李大姐的契书也是和蔚蔚签的,我也做不了主。”
柳翠翠冷哼一声,嚷道:“那个瘟神被大老爷下了大狱了,没准儿过几天就死了,到时候……”
“放你娘的狗臭屁!”李大姐啐了柳翠翠一脸,提起顶门木指着柳翠翠怒骂道:“青天白日的诅咒别人,就不怕嘴上生疔,□□生疮?”
“好你个老寡妇,看我今天不打肿你的脸!”柳翠翠撸起袖子就要打人,绣娘一个箭步冲到二人中间,喝道:“够了!”
绣娘面对着柳翠翠,背后站着李大姐一家四口,向着谁一目了然。
大丫搂住了三丫,二丫则抄起了一把折凳,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柳翠翠“啧”了一声,作势要给绣娘一巴掌,绣娘却冷冷说道:“你今日敢打我一下,这辈子就别想再踏进这个门槛儿!”
四只狗子见自家主人有危险,已经压抑到极致了,要不是平日里吴蔚训练得当,早就扑咬柳翠翠了。
柳翠翠扫了狗子们一眼,心里多少有些发憷,举着巴掌进退不是,讽道:“怎么?连娘你都不认了?”
“娘我自然是认的,你们夫妻要是养不起娘,就把她老人家送过来,我养!至于你,既然已经分家了,就该有个分家的样子,这里是张家村,不是小槐村,隔着几十里山路过来打我,别说是村长里正,就是打到衙门里我也奉陪!”
绣娘实在是被恶心极了,也是被逼急了,言语间带着浓浓的厌恶和坚决。
柳翠翠“你”了半晌,巴掌举了几次,就是落不下来。
若是放在从前,即便绣娘出言威胁,柳翠翠也敢打。可没想到绣娘家里竟多了四只恶犬,那白森森的牙齿被咬上一口不知道有多疼呢!
柳翠翠原本还想着,趁着吴蔚不在自己正好轻松拿捏绣娘,好好搜刮一番,顺便看看绣娘的绣品是不是又有人收了?如果是,那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回家!这样一颗摇钱树,怎么能便宜了别人呢?
“你可别忘了,你姓柳!”憋了半晌,柳翠翠只挤出这一句。
绣娘怒极反笑,那笑容好看极了,目光亦是清澈,说道:“分了家就不再是一支了,即便是一个姓,也是两家人了。”
“谁说的?谁同意你分家了?反正我不同意!”
绣娘不退半步,直视柳翠翠的眼睛,说道:“分家是你们夫妻提的,寒冬腊月一床破被褥,两身旧衣裳,半袋子杂粮便将我打发了。丢在老屋里自生自灭,你们不认?里正村长知情吧?街坊邻居总有看到的吧?二姐二姐夫就不知去老屋给我送过几次东西了!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大姐不认也得认,大不了上衙门!”
第104章 脱身对策
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 柳翠翠和柳老夫人在绣娘家的西屋住下了,一连三日李大姐每次来点卯的时候都会讽刺几句,可柳翠翠就和没听到似的, 不肯走。
同来的毕竟还有柳老夫人, 绣娘不能把话说的太难听,况且这阵子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候, 李铁牛不来接, 这几十里的山路柳老夫人也不好走。
每日精米白面的招待着,换来的却是柳翠翠愈发眼红,吃得满嘴流油却还阴阳怪气。
李大姐担心绣娘吃亏, 把自家女儿里最机灵, 嘴皮子最利索的二丫头留了下来。二丫和绣娘一起住在东屋, 白天帮绣娘看着院子,绣娘不在家时, 二丫就带着四只忠犬死守东屋的门窗,柳翠翠连边都不能靠。
就这样,绣娘总算是等来了张成衣锦还乡的消息, 张水生提前一日来告诉绣娘,明日张成就能回村儿, 后天一早开祠祭祖。
绣娘十分高兴,一夜都没睡着。
到了祭祖那天,绣娘换了一身体面的新衣裳, 一早就出门去了,等在距离张家村祠堂尚有一箭之地的阴凉处。
仪式进行了足足两个时辰, 在一片爆竹声中, 一张蓝底儿金字的匾额被挂上了张家村祠堂里的醒目位置,上书四个金灿灿的大字:进士出身。
村长和里正设了宴席, 不过张成何等孤傲?在他落魄的时候村中人虽没有为难,但却传出了诸多风言风语,如今他历经蹉跎终得高中,秋后算账的事情张成自然是不屑做的,可要他给这些个乡绅父老赔笑脸,那也是不可能。
张成如今有官职在身,他说不去,自然没人为难他,村长和里正反而要替张成找好借口,铺好台阶。
宴席还是要办的,如此喜事即便没有张成,父老乡亲们也要乐呵乐呵。
不过设宴的地方和张成家是两个方向,众人从祠堂出来就分成了两拨,村长和里正带着张家村一众村民往东去,张成和张水生则往西走。
张水生事先和村长里正打好了招呼,说是要请张成给自家儿子起个名字,这会儿正好陪着出来。
等到村长那批人走远,绣娘也从树后绕了出来,亦步亦趋地朝张成和张水生的方向追去。
张水生倒是能和张成说上几句话,他们年纪相仿有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虽然没玩几年张成就上学堂了,可胜在张水生家风正直,这些年也没说过张成什么不好听的,再加上后来一起写对联,也算是共事过。是以张成虽然当了县太爷,对张水生的态度依旧和善。
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张水生便说了些张成离开后张家村发生的事情,打算等到了张家再细谈吴蔚的事儿。
“二姐夫,张成哥!”绣娘跑的急了,气息有些喘,二人回头见是绣娘,张水生看了张成一眼,见后者微微一笑,朝绣娘略拱了拱手,说道:“柳姑娘,别来无恙。吴姑娘怎么没和你同来?”
张水生趁机说道:“蔚蔚妹子就是想来也来不了,出事儿了。”
张成的面色微变,正色道:“到我家里去说。”说着便快步走在前头。
绣娘连忙追了上去,与张水生并肩行在张成身后,二人交换了下眼神:蔚蔚有救了!
来到张成家中,仆人给上了三杯茶就被张成打发下去了,张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问道:“吴姑娘怎么了?”
张水生和绣娘对视一眼,由张水生开口将事情的始末讲述了一遍,绣娘在一旁做必要补充,到了这个份上绣娘知道不能再隐瞒了,便将吴蔚和东方瑞之间的渊源也说了,张成听完眉头紧锁,半晌不语。
看得绣娘和张水生心中惴惴,绣娘的一双手抓着腿上的布料,低声问道:“张成哥,怎么了?”
张成叹了一声,答道:“若是吴姑娘只是冲撞公堂,以我如今的身份,哪怕是打点些银两,把吴姑娘救出天牢并非难事。只是……”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绣娘却感觉无比漫长,张成似在斟酌些什么,良久方开口,继续说道:“咱们清庐县离京城远,消息闭塞也是有的。这件事里面还真有些牵扯,若是被那张宽利用起来,别说是我,就算是知州,知府大人来了,张宽也可以不放人。”
张水生憋不住了,前倾着身子,追问道:“张成兄弟,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张成又是一声叹息,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只看到朝廷发了死活不论的海布公文,你们可知东方瑞究竟杀了谁?她杀了四皇子!”
“四皇子?!”绣娘大骇,她并没听过有关于这位四皇子的事迹,但她也知道被叫做皇子的人,身份是何其贵重。
张成继续说道:“照理说,我早些日子就能回来的,就是因为出了这件事,整个京城都戒严了,各个有司衙门的人挨家挨户的搜,想要出京城更是要通过层层关卡。可那东方瑞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整座京城都被翻遍了,愣是没抓到人。朝廷这才发了海捕公文,四皇子是太子的同胞兄弟,皇后娘娘膝下一共也就两位皇子长大成年,就是太子和四皇子。我听京城的同科说:太子因为一小就被立为储君,居住在东宫,所以和皇后娘娘的感情不如四皇子。这位四皇子,自幼养在皇后娘娘宫里,由皇后娘娘亲手带大,一直养到十三岁才辟宫另居的,之后也是晨昏定省,时时给皇后娘娘请安,娶的更是皇后娘娘母家嫡亲的侄女,亲事也是皇后娘娘亲自操持的。据说,皇后娘娘得闻噩耗,当场昏死过去,下海捕公文时,皇后娘娘尚在病中。如今各州府有司衙门都如履薄冰,既想亲手抓住东方瑞,又担心东方瑞在本府暴露行踪被别人抓走!”
绣娘感觉自己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脑海中不由得闪过蔚蔚给自己讲的一个典故:“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蔚蔚不正是那只池鱼吗?即便她老老实实地生活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清庐县。
张水生同样也慌了,他没想到那戏文中被歌颂的人物,竟然会去杀害皇嗣!
就像张成说的,若是张宽借此押着吴蔚不放,谁也拿他没办法,天威难犯,宁错杀,莫放过啊!
绣娘从未觉得如此无力,东方瑞,四皇子,皇后娘娘,每一个名字单独拎出来都足够压得绣娘喘不过气来。
她不过是靠着绣工努力求生存的小老百姓,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承受范围。
绣娘的贝齿紧扣着下唇,眼眶憋红,颤抖又坚定地说道:“蔚蔚是无辜的,我可以作证!”
张成抬了抬手,劝道:“这话可别再说了,免得救不出吴姑娘,再把你也给搭进去。”
“可是……”
张成打断了绣娘的解释,继续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不要过多提及她明镜司的身份,明镜司也不是从前的明镜司了,事出当天,明镜司就被刑部和御林军给联手封了,待到我离京的前两日封条才撕下来,不知道多少明镜司的人被下了天牢,严刑拷打。你们最好是抓紧到县衙牢房走一趟,告诉吴姑娘说话注意些,不该提的别提,把干系脱开,不要让张宽捕风捉影到什么。”
“我这就去!”绣娘起身,急急道。
张成点了点头,又看向张水生,说道:“孩子的名字若不急,匀我几日好好想想。”
“不急,我回去先起个小名叫着,蔚蔚的事要紧。”
“好,你容我想想。”
张水生小心问道:“有几分把握?”
张成思索道:“只要东方瑞不是在清庐县落网,张宽就没办法对吴姑娘下手。但凡判了斩刑的,年底都要统一交由刑部复合,刑部审理卷宗后给了具体的批复,发回到本地才算核准,来年秋后才能行刑。刑部的人又不是傻子,清庐县离京城数千里,吴姑娘如何参与其中?张宽也不敢这么做,板子也打过了,现下最多就是押着蔚蔚不放人。”
一句话听得绣娘心惊肉跳,又是斩刑,又是行刑的,直到听到最后,绣娘苍白的脸才重焕出一丝血色。
强挺着从张成处出来,绣娘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张水生连忙把绣娘扶起,劝道:“三娘,你可得保重啊,外面的事儿都要靠咱们去打点呢,你要是倒下了,蔚蔚可怎么办呢?”
“二姐夫,我要去趟县衙。”
“行,我这就去借车,我陪你去!”
绣娘先回了一趟家,给吴蔚带了一床新被褥,两身新衣裳又亲手做了几道吴蔚喜欢吃的青菜一同装上牛车。
老牛被张水生打的“哞哞”叫,一路颠簸二人到了牢房。
当值的不是熟人,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绣娘舍出二两银子,狱卒便给他们开了门,自己到门口去了。
吴蔚已经能坐起来了,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腰里面还是有些疼,她怀疑是骨裂,大多数时间都趴着静养。
看到绣娘吴蔚很开心,见到许久不见的张水生,吴蔚惊喜地叫了声“二姐夫”,绣娘并没有急着说,而是等吴蔚吃完了饭才把事情说了。
牢房中安静极了,张水生和绣娘的目光都在吴蔚身上,倒不见吴蔚有多慌张,她来自现代没有那么多封建思想,死了一个皇子并没有让吴蔚乱了阵脚。
自从前几日绣娘告诉她张成高中归来的消息,吴蔚就已经在想脱身的新对策了。
只见吴蔚呼出一口气,眉头舒展,问道:“二姐夫,你更了解张成,你觉得他的帮忙有几分真心,能出到几分力?”
张水生想了一会儿,答道:“他既然能把京城的消息原本告诉我们,还说了要从长计议,就是真心想帮忙的。张成这个人脾气古怪,也是个真性情的。”
吴蔚点了点头,说道:“那这样,我这里有个办法,你们回去问问张成,是否可行。”
“你说。”
“我要落户到清河县!”
“落户到清河县?”
“对,落户到清河县,就算是关大牢,也轮不到清庐县的知县关我,就算是审理我和东方瑞是否有干系,那也应该是清河县的知县来审理,既然朝廷如此重视此事,那张宽要是死扣着我不放,难免有抢功的嫌疑。”
第105章 转机来临
时辰到了, 绣娘和吴蔚依依惜别,那不舍的模样看得张水生一愣一愣的。
从前张水生还没太看出来,只是觉得两个小姊妹同命相连, 一起经历的多了, 感情甚笃。
可这次再看吴蔚和绣娘那不舍彼此的模样,怎么感觉……像一对儿苦命鸳鸯呢?
乡下人没几个认识字的, 但这并不能阻碍他们之间的信息传播, 繁华大都市的逸闻还有新鲜事儿,他们也是知道的。
张水生的脑海里不禁闪过两个字“断袖”,这个念头一出, 张水生再望向二人难分开的手, 越来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
张水生沉默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并不是很难接受,只是有些替吴蔚感到可惜。
绣娘就不说了, 她从前订过亲,那短命的吴家公子大婚前夕还死了,给绣娘落下了一个不好的名声。以绣娘的条件和柳家的名声, 绣娘恐怕再难说到好人家,可吴蔚不同, 她识文断字,性子爽朗大方,又颇有家财。
虽然干了仵作这一行多少有些不吉, 不过那好歹是和官府打交道的差事,只要能往家里拿银子, 日子长了夫家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这次给吴蔚和绣娘二人修房子, 就有两个小伙子被吴蔚的爽朗和落落大方所吸引,建完房子明里暗里和张水生打听吴蔚的事情, 丝毫不介意吴蔚比他们大了几岁。
作为过来人,张水生自然知道这两个小子打的是什么心思,不过张水生这个“二姐夫”只不过是占了个名头,他可不敢给吴蔚做主,更劝那两人吴蔚并非平常女子,最好是打消这个念头。
看着眼前这二人“深情”的模样,张水生觉得或许这样也挺好的。
断袖就断袖呗,又没碍到旁人什么事儿,该缴纳的赋税也一样不少,只要不大张旗鼓的宣扬,二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谁也管不着。
“三娘,咱们回去吧,夜路不好走。”
“好,蔚蔚你保重,身上的衣裳找机会换下来,别穿潮的,会起疹子的,我一有消息就过来看你。”
“我知道了,你放心回去。有你的打点,几位差大哥对我都很和善,你别担心了。”
“那我走了,夜里盖好被子。”
“嗯,去吧,路上小心。”
绣娘和张水生出了牢房,狱卒重新把锁链缠在门上,落锁。
吴蔚快步来到栏杆前,双手攀着栏杆对张水生说道:“二姐夫,麻烦你把绣娘送到家门口,别让她一个人走夜路!”
张水生无奈地勾了勾嘴角,保证道:“你放心吧。”
……
狱卒从墙上取下一盏灯,带着绣娘和张水生出了牢房。
二人商量着明日一早就到张成家去。
天已经有些黑了,张水生赶着牛车朝张家村的方向驶去。
绣娘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二丫还没睡,搂着德芙和大板在院子里纳凉,在二丫看来:绣娘家的好多西可多了,地窖里存了不少腊肉,咸肉,自己可得看好了,不能让那个母夜叉得逞。
费列罗先听出了绣娘的脚步声,发出了一阵急切的鼻音,它一哼唧,另外三只狗子也哼唧起来,二丫见状就知道是绣娘回来了,快步开了门,低声唤道:“绣娘姐?是你吗?”
“二丫,我回来了。”
张水生目送绣娘进了屋,才牵着牛车转身离去。
二丫高兴地迎出来,挽住绣娘的手,说道:“锅里还有两个馒头,是我从母……你大姐嘴里抢出来的,要不是我护着,她肯定都给吃了,明明肚皮都撑得那么大了,还要吃,一顿能吃五六个白面馒头,比我娘还能吃,却什么活儿都不干。”一提起柳翠翠,二丫就有说不完的讨厌。
绣娘摸了摸二丫的头,柔声道:“轻声些,免得她又要骂人了。等你蔚蔚姐回来了,我便和她们说,让她们回去,我这几天有事儿不时就要出去的,有个看屋子的也好。快秋收了,你娘和你姐姐要干活,家里就留你一个人我还不放心,再忍忍,乖。”
绣娘低声说出了自己没有强行赶人的原因,柳老夫人走不了远路是一方面,家里也不能没人看着,毕竟地窖的暗格里还放了不少家当呢。
二丫乖巧地点了点头,却还是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我才不怕她骂呢!”
回到院子,绣娘看到柳老夫人竟在院里,上前去叫了一声:“娘。”
柳老夫人点了点头,说道:“锅里有饭菜,吃了再睡。”
她这一生,年轻时是个老实巴交的本分女子,后来成了一位老实巴交的妻子,现在成了个老实巴交的母亲。
即便觉得绣娘一个女子天黑了才回家多有不妥,却也说不出半句来,她的心里其实是认可绣娘的话的,分家了就不再是一支儿了,不是一家人了。自己既然选择了和大女儿一家过,那就不该在干涉分家出来的二女儿的事情,这是一个人该守住的本分,虽然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在绣娘家作威作福,也没说什么。
“知道了娘,这么晚了您早些休息。”绣娘扶着柳老夫人,把她送到了门口。
……
吃过晚饭,绣娘去冲了个澡才睡下,第二天吃早饭时,柳翠翠又拿绣娘昨夜很晚才回家说事儿,绣娘冷冷看了柳翠翠一眼,根本懒得理她,只要蔚蔚回家的事情一定下,绣娘马上就会下逐客令,这些乱糟糟的事儿不会烦到蔚蔚的。
吃完早饭,绣娘便出门了,柳翠翠追出来酸了几句,绣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了约定的地点,绣娘见到了等在那儿的张水生,二人一起到了张成家,仆人认识二人,进内宅去通报,获得准许后,绣娘和张水生来到了张成的书房。
张成正在整理东西,地上放了好几个大箱子,看样子是很快就要到清河县去赴任了。
张成请二人坐下,这次由绣娘说出了吴蔚的想法,张成听完后面色有些古怪,半晌才道:“实不相瞒,这个点子我昨夜也想到了,正想着等什么时候和你二人说一下,没想到吴姑娘也想到了。”
绣娘压下心中的不适,笑道:“想到一块儿去那真是太好了,张成哥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吗?”
张成慎重地说道:“虽说事在人为,可也要看张宽到底是怎么个心思。这种事儿由我这个知县开口,大都会很顺利,可张宽要是找各种理由不放人,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张水生问道:“张宽还要怎么样?他又没有给蔚蔚定下实质的罪名,我们迁户籍还不成么?”
张成示意张水生稍安勿躁,说道:“凡事都要讲一个规矩,就拿迁户籍这件事来说,吴姑娘想落户到清河县,我点了头,就算张宽管不着,但他可以过问一下。比如管咱们要吴姑娘原户籍所在地的批迁文书。清河县不过是一个接收地,虽然可以让吴姑娘先落过来,我再给她补个文书,可按照律例,是需要得到户籍所在地的府衙先开具文书的,我才能选择是否接收。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没有哪个知县那么闲,连一两个人迁户都要过问,问题是吴姑娘在张宽心里,她可不是一般人啊。还有……张宽虽然没给吴姑娘定罪,他却可以说,他怀疑吴姑娘知道东方瑞的下落,需要细细审问过后再放人,我们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张宽又没给吴姑娘用刑,只是关着。”
“那怎么办呐?”绣娘急了。
张成却心有成算地说道:“所以我才说此事要从长计议。要想得周到些,把张宽可能卡着不放人的借口先给自行解决了。我有一位同科,被点了漳州上泽县的县令,我决定修书一封,请他上任后给出具一份批迁文书,请人快马送过来,到时候你们拿着它,到清河县去落户,先把吴姑娘的户籍给坐实了,一应手续俱全,符合规矩,张宽就算是想说什么,也晚了。”
“可是……蔚蔚的家……我不知道蔚蔚的家在哪儿。”绣娘低声道。
闻言,张成和张水生都笑了,绣娘毕竟经历的事情还少,心中存着“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的条条框。
张水生笑道:“三娘,只要有文书,蔚蔚就是上泽县的人。”
……
出了张成家,绣娘想给吴蔚报信,张水生劝绣娘不要去得那么勤,一则银子经不起这么折腾,二来也不要打草惊蛇,万一他们时常探望蔚蔚的事儿,传到张宽的耳中就不好了。
绣娘点头答应下来,又过了几日,张成去清河县赴任了。
接下来只有等下去了,等张成的那位同科的回信。
谁知,另一个转机竟来得无声无息。
这日,绣娘正在院子里喂鸡,突然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瞧,门外立了两名衣着华贵的精壮男子。来人朝绣娘拱了拱手,和善地说道:“敢问小娘子,这里的主家可是吴姑娘和柳姑娘?”
“是,我姓柳,二位是?”
见绣娘就是正主,那二人微笑致意,说道:“奉我家大人之命,请吴姑娘和柳姑娘到府上一叙。”
“你家大人……”绣娘心头一动,虽然有些不敢相信高宁雪来的这么快,但她们除了东方瑞也就认识这一位大人物了。
“二位稍等片刻,容我去换身衣裳。”
“姑娘请便,马车已经等在山下了。”
第106章 刑部侍郎
柳翠翠早就听到了声音, 这几日绣娘忙碌得很,院子又被二丫和四只狗牢牢守着,她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探听到, 眼看着他们夫妻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怎么能不急呢?
趁着绣娘去更衣的功夫,柳翠翠从西屋溜了出来, 院门开着, 便见到门外立着的两位衣着华贵的男子,柳翠翠的眼睛转了转,来到门边堆着笑说道:“二位, 来找我家三娘有何贵干呐?”
那二人对视一眼, 其中一位依旧客气地问道:“你是吴姑娘?”
柳翠翠一听“吴姑娘”三个字简直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这个该死的吴蔚,怎么还不死在牢里呢?如今又有这样两个人来找她, 她到底是什么人?
柳翠翠强自保持着笑容,说道:“我也姓柳,是这家的当家人。刚才那个是我家三妹, 她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事儿二位不妨和我说。”
那二人耐心地听柳翠翠说完, 依旧客气地回道:“我们只找吴姑娘和柳姑娘,旁的一概不知,既然你不是吴姑娘, 就请自便吧。”
柳翠翠心中暗恨,说道:“这家里姓柳的可不止三娘一个, 三娘去得的地方, 我也去得。”
柳翠翠从未有过如此失落和不安,虽然从前父母偏心不让绣娘下地干活, 可是论起话语权除了柳老爹那就是柳翠翠了,自从生下了姓柳的儿子后,什么好东西都要紧着他们一家,绣娘只有看着的份儿。
可是不过才一年不到,怎么一切都变了呢?
绣娘不仅没有过上柳翠翠想象中的凄惨生活,如今的一切都让柳翠翠眼馋又无可奈何……
柳翠翠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挑起家庭的重担,吃了那么多苦,在外面受了那么多委屈,供养双亲,传宗接代,却不得好报?
那二人皱了皱眉,其中一人冷声说道:“这位大姐,劝你莫要多话!”
柳翠翠被二人的气势喝退了两步,青紫着面皮回西屋去了。
片刻后,绣娘也换了一套新衣裳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二人身边施了一礼,说道:“劳烦二位久等了,我们可以走了。”
……
绣娘和二人一起下了山,山路的尽头停了一辆马车和两匹马,马车上坐着车夫,打扮同样不俗。
绣娘上了马车,看着马车上华贵的装潢,绣娘愈发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定是雪儿姑娘无疑了。
绣娘很高兴,马车已经开了,绣娘掀开窗帘往外一瞧,只见外面熟悉的景物快速朝后面略去……
马车的速度非牛车可比,平时要一上午的路程马车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马车停下绣娘下来后有些惊愕地看着周围,此地竟是县城,而且离清庐县的衙门不远,只隔了一两条街的样子。
“柳姑娘,请了。”
宅子门口立着两位打扮与这二人差不多的守卫,绣娘被领着进了院子,走过长廊和花园来到正厅前,其中一人说道:“柳姑娘稍候,我去禀报。”
男子敲响房门,禀报道:“大人,柳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听到那人的声音,绣娘的心一紧,竟是男子的声音!
绣娘不安地看了看陪在自己身边的男子,对方只是微笑,把绣娘请到了门口,不等绣娘开口便替绣娘推开了门,说道:“柳姑娘,请吧。”
正厅门里立着一张屏风,绣娘看不到里面的人,身后的门已经关了,那二人并没有跟进来。
绣娘低头整理了下衣裳,又理了理耳畔的碎发,绕过屏风,只见主位上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那女子正是数月不见的高宁雪!
看到绣娘,高宁雪也是一喜,招呼着绣娘过来坐。
绣娘点了点头,目光只是在那男子身上扫了一眼,隐约瞧见那是一位年轻的公子,面皮白净。
绣娘刚想施礼就被高宁雪拉住,只听高宁雪热络地说道:“绣娘,许久不见了。蔚蔚呢,怎么没来?”
绣娘抿了抿嘴唇,回道:“雪儿姑娘,蔚蔚她被关了大牢,来不了了。”
高宁雪转头看了那男子一眼,说道:“坐下吧,坐下说。”
……
绣娘知道这是一次再难求到的机会,算一算日子,就算是高宁雪接到消息快马加鞭赶过来也不会这么快,对方一定是来清庐县办什么事儿的,顺路来看看自己和蔚蔚。
绣娘整理了思绪,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和二人说了,但是关于张成的介入,绣娘只字未提,却说了她给高宁雪发了求救信的事儿。
高宁雪听了,一双黛眉蹙到一起,解释道:“我这次是要回泰州一趟,在清庐县歇歇脚,顺便和你们聚一聚,并未收到你的求救信,况且……”后面的话高宁雪说了一半儿,转头看了一眼隔着一张小几的男子,没有说下去。
那男子倒是开口了,淡淡说道:“依本朝律例,女子冲撞公堂可掌嘴十至二十下,清庐知县这么判可是不合规矩了。”
高宁雪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满男子突然插话,但还是对绣娘说道:“这位是刑部的萧侍郎,蔚蔚的冤屈萧侍郎会为你们做主的。”顿了顿,高宁雪转而对旁边的男子说道:“是吧,萧侍郎?你不会看着无辜民女被冤枉致死的吧?”
听到高宁雪说这话,绣娘身子一转,“扑通”一声就给男子跪下了。
没错,这位正是高宁雪被赐了婚的,未婚夫婿,萧盛,字伯让,如今官拜刑部侍郎,这次以高宁雪的未婚夫婿的身份和她一同回泰州拜见老燕王。
“萧大人,请您为民女的朋友吴蔚做主啊,她真的是被冤枉的,我可以作证,我们只是普通百姓,从来没做过不对的事情!”
不等箫盛开口,高宁雪起身将绣娘拉起,拖着她坐到了自己这边的下手位,说道:“跪什么跪啊,萧侍郎爱民如子,不会坐视不理的,你把事情讲清楚就行了,一会儿我叫人来替你写一份状子,交给萧侍郎。”
面对高宁雪的屡次三番的“不客气”箫盛只是微微一笑,眼中更是无一丝怒意,沉吟道:“状子就不用了。依律民告官是要滚钉板的,柳姑娘不必承受这份苦楚。这清庐知县违律定罚本就不该,吴姑娘也被关押了月余,既然还没问出什么,早该放人才是。待我派人到衙门去传个口信儿,吴姑娘明日就可以归家了。”
绣娘有些愕然,继而连连道谢。
绣娘万万没想到,自己快把腿跑断了,联合张成和张水生研究了几日,诸多部署也没做到的事情,就被箫盛这般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不是“修书一封”而是“传个口信”,证明了在箫盛眼中,清庐知县什么都不是,连让他提笔写封信都不配。
箫盛点了点头,说道:“我只是听说,柳姑娘和吴姑娘曾在危难中帮过县主一次,想见见二位。既然人已经见到了,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说完箫盛起身,朝高宁雪微微颔首,出了正厅。
高宁雪恶狠狠地瞪了箫盛的背影一眼,等到箫盛出了门,脚步声都听不见,才朝虚空处挥了挥拳头,重重地哼了一声。
箫盛走了,高宁雪便拉着绣娘坐到箫盛的位置,推了推小几上的干果,说道:“饿了吗?吃点吧。”
“谢谢。”
高宁雪见绣娘不动,便抓了一把塞到绣娘的嘴里,上身往绣娘这边倾斜,看着绣娘的目光炯炯,用仅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绣娘,你有没有我师父的消息?”
“吧嗒”一声,绣娘刚举到嘴边的花生掉落在地。
高宁雪口中的“师父”自然是东方瑞了。
绣娘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见状,高宁雪的眸子一下子就暗淡下来,整个人也仿佛被人瞬间抽空了力气般,往靠背上一软,喃喃道:“师父……”
绣娘鼓起勇气,说道:“我……我也听说了东方大人的事情,我和蔚蔚都相信东方大人是无辜的。”
高宁雪苦笑一声,说道:“可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不信,四皇兄被发现的时候,胸口扎着师父的贴身匕首,平日里放在裤管里的那一把。可我不相信师父会杀人,这些年她一直教导我,要依律执法,即便是面对穷凶极恶之徒,在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也不得滥用私刑,要将犯人绳之以法。可是师父到底在哪儿呢?京城都被翻遍了,我还以为……她会躲在你们这边呢。”
绣娘叹息一声,说道:“蔚蔚和我说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或许等到案子沉冤得雪,东方大人就回来了。”
“谈何容易啊……”
高宁雪心中哀伤,这些年东方瑞结下了不少政敌,一部分是看不惯她一个女子身居高位的,还有的是亲朋故旧作奸犯科被东方瑞绳之以法的,东方瑞铁面无情,从不接受朝中任何人的求情,经年累月下来得罪了不少人。再加上死的是皇后娘娘最疼爱的儿子,高宁雪因为是东方瑞的徒弟,也被革了明镜司左使的身份,但她到底还有一个县主的身份,对她倒是没有别的惩罚了。
如今明镜司惨遭一场大血洗,从前那些备受东方瑞青眼相看的干将,全部受到了牵连,革职查办已是好的,更多的是身死,甚至祸及妻儿。
张威张猛这两位东方瑞从前身边的近侍,已经不在了。
第107章 吴蔚出狱
绣娘见高宁雪悲戚的表情便知道案子的发展不容乐观, 她本想安慰几句,可是理智却告诉她,这件事从发生起就不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自己和蔚蔚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平常人, 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
想到这里,绣娘动了动嘴, 只说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东方大人一定平安的在某处。”
高宁雪点了点头,低声道:“但愿如此。”
又是片刻的沉默,高宁雪重新振奋了精神, 对绣娘说道:“我已经派人到百味楼订了一桌席面, 再过一会儿就送过来了, 我们难得一聚,今日你就留在我这儿, 明儿一早我派马车送你们回去。”
听到高宁雪说“你们”绣娘一喜,道了谢。
这时,门被敲响了, 高宁雪说:“说到就到。”
绣娘也点了点头,以为是餐食被取回来了。
“进来吧。”高宁雪道。
随着一声开门声, 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位劲装男子,来到高宁雪面前五步开外站定,行了一礼, 说道:“禀县主,我们的人把吴姑娘接回来了, 该如何安置?”
绣娘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激动地说道:“蔚蔚在哪儿?”
“这么快?”高宁雪略显惊愕,她还以为要明日呢。
那男子答道:“萧大人派小人去传了口信儿, 清庐知县立时就下了放人的命令,还叫两个衙役抬了把小轿把吴姑娘给送过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高宁雪问道。
“那牢房简陋潮湿,吴姑娘……吴姑娘的身上难免沾上些味道,小人特来请示该如何安置吴姑娘?”
闻言,绣娘的脸一红,瞥向了高宁雪。
“人没事儿吧?”高宁雪问道。
“吴姑娘并无大碍。”
高宁雪笑了笑,吩咐道:“找间厢房,派两个人过去伺候吴蔚沐浴更衣,找一身我的衣裳给吴蔚送过去,一会儿直接把她带到膳堂来。”
“是!”男子领命去了,绣娘恨不得立刻就跟过去,不过把高宁雪一个人放在这儿着实失礼便又坐了下来。
……
另一边,两名衙役抬着小轿把吴蔚送到宅子门口就离去了,吴蔚认得这里,正是之前东方瑞的临时住所,但此刻里面住着的人显然不是东方瑞,那就只能是高宁雪了。
能让张宽这么痛快放人的,大概也只有县主出手了。
吴蔚深吸了一口气,牢房外面的空气是如此的新鲜清爽,自由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她找了个凳子坐下,不一会儿就有家丁和丫鬟鱼贯而入,往澡盆里打水的,准备洗漱用品的,还有往澡盆里撒花瓣的。
“麻烦你多放点花瓣进去,谢谢!”
那丫鬟捻唇一笑,索性将一篮子的花瓣都倒到了木桶里,调好了洗澡水家丁又留下两桶水才退下,两名丫鬟来到吴蔚面前行了一礼,说道:“姑娘水调好了,由我二人伺候姑娘宽衣沐浴。”
吴蔚连连摆手,开什么玩笑?自己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人!如今身上的外伤基本好了,怎么能让人伺候呢?
“不用了,二位妹妹找个地方去休息一会儿,或者是替我到外面守着,我自己来就好。”
两个小丫鬟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叫声妹妹正合适。
两名丫鬟也不勉强,又朝吴蔚行了一礼,便到门口守着去了。
吴蔚来到木桶前,宽衣解带,先舀了一些清水把露在外面的皮肤擦洗了一下,看着变了色的净布吴蔚一阵恶寒,又擦了两遍才跨到了浴桶里。
“舒服~”吴蔚一双胳膊搭在桶沿上,发出一声长叹。
丫鬟们也闻到了吴蔚身上发霉的味道,除了花瓣还往水里滴了几滴百花露,随着水面的摇动,丝丝花香钻到吴蔚的鼻子里。
吴蔚取了一块新净布,浸湿后直接盖在脸上,感觉到热气渗透到毛孔里,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也油然而生。
吴蔚的心里恨极了张宽,在狱中时,吴蔚每天除了思念绣娘,思考脱身之策,思考东方瑞的案子,再就是想着怎么弄死张宽了。
可此时此刻,吴蔚什么都不想想,她只想清空大脑,安静地小憩,待收拾妥当就去当面谢过高宁雪,然后马不停蹄地回到绣娘身边。
……
吴蔚擦干身体,换上了搭在一旁架子上的新衣裳,入手丝滑冰凉,正好适合夏天穿,一看就是高宁雪的。
二人的身材差不多,吴蔚比高宁雪稍微高挑了一些,穿她的衣裳倒也合适。
不过由于皇子新丧,高宁雪带出来的衣裳颜色都很素净,用料和做工却是民间不常见到的,颜色更是吴蔚来到此地后第一次见。
这个时代染色的技术还没有后世那般发达,故此一些需要勾兑,或是由金贵原材料才能提炼出的颜色,于民间十分罕见,至少在清庐县这个地方是如此。
丫鬟给吴蔚从里到外准备了一整套,吴蔚穿完了中衣后,拿起上衣穿了,只是到穿襦裙的时候,怎么也系不好,便叫来了丫鬟帮忙,两个小丫头麻利地帮吴蔚穿好襦裙又把被吴蔚忽略到一旁的云肩也给吴蔚戴上了,之后便是挑选了几件配饰,拿出一双全新的薄底儿绣花鞋给吴蔚换上。
“姑娘请坐。”
吴蔚坐到梳妆台前,两名丫鬟手持净布,一左一右将吴蔚半干的头发再次擦干,动手给吴蔚梳了一个发髻,又给吴蔚施了一个薄妆。
彻底收拾完毕,吴蔚才被两名丫鬟送出了客房交给门口的侍卫,由侍卫带着吴蔚来到了膳堂。
膳堂里,绣娘和高宁雪正在说话,吴蔚听到声音不由得神情一振,加快了脚步,没等侍卫通禀吴蔚已经迈过膳堂的门槛,欢喜地唤道:“绣娘!”
只听珠帘“哗啦”一声,吴蔚看到了绣娘,绣娘也看到了吴蔚。
绣娘呆呆地站起来,看着吴蔚,怔怔的。
她从未见过吴蔚这般模样……
高宁雪也上下打量着吴蔚,赞道:“还挺好看的,赶明儿再送你几身。”
只见吴蔚梳着一个白合髻,略施粉黛,一点绛唇,双眉如墨,肩上披着一副雪青色的云肩,身着一件似白非白,素雅却不似纯白那般扎眼的上衣,下着一件虾青色的百褶襦裙,腰间挂着一只同色的香囊,只一眼便让绣娘再也挪不开了。
从前,吴蔚一直都穿着男女皆可的长衣长裤,头发也是要么扎个马尾,要么在头顶挽个发髻,美名其曰:“干活方便”,即便如此绣娘也觉得吴蔚长得很好看。
今日,换上了真正的闺秀装扮,不仅将吴蔚窈窕的身段凸显出来,还给吴蔚增添了几许典雅的气质,就是比起平佳县主高宁雪,也毫不逊色。
吴蔚快步上前,带起一阵香风,直接略过高宁雪来到绣娘面前,张开双臂将绣娘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是一个阔别数日的拥抱,吴蔚在牢里时嫌弃自己一身霉味,不知压下了多少次拥抱绣娘的念头。
“绣娘,我好想你。”吴蔚真挚地说道。
绣娘抬手拥着吴蔚,低声道:“我也是。”
感受着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吴蔚这才感觉自己空落的心,重新圆满。
高宁雪笑着注视着二人,突然想起自己从前也会这样抱着师父撒娇,笑容又渐渐消失。
“你们都下去吧。”高宁雪吩咐道。
“是。”
丫鬟们离去,吴蔚也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怀抱,十分应景儿地朝高宁雪行了一个“万福礼”笑道:“多谢县主娘娘救命之恩。”
高宁雪上下打量吴蔚,说道:“改日我再送你几身,不过你这回谢错人了,救你的人不是我。”
……
三人落座,高宁雪没什么吃饭的心思,绣娘刚才已经吃了一些,有些饱了。
吴蔚自顾自地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米饭,桌上的每一道菜都透着诱人的香气,吴蔚大口吃了起来。
绣娘给吴蔚盛了一碗汤劝她喝了,又在一旁给吴蔚布菜,一边把箫盛救吴蔚的事情和吴蔚说了。
吴蔚的想法和绣娘差不多,惊叹这位萧侍郎权势滔天,威积四海。
高宁雪几次想开口,不过这膳堂四面透风,便耐着性子等吴蔚吃完,将二人带到了书房。
这书房从前是东方瑞的,事发后被张宽搜得一塌糊涂,许多陈设都是后换的。
“坐吧。”高宁雪说道。
吴蔚和绣娘搬了凳子坐在书案另一侧,高宁雪独坐主位,刚坐定就听高宁雪问道:“吴蔚,你知道师父的消息吗?或者你有没有办法联络上她,她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物件儿,口信儿,或者其他的东西?”
“没有。”
说完,吴蔚又慎重地说道:“东西倒是留了两样,一件是明镜司的令牌,还有一件是羊皮手卷,上面写着明镜司各地的据点,恐怕……也用不上了。”
高宁雪眼眶微红,纵然她并没有报什么希望,但吴蔚的确是她最后能问到的人了,所有与东方瑞有关的,高宁雪还能联络上的人,她都问遍了。
吴蔚思考片刻,问道:“和我说说吧?”
“说什么?”
“案情,事情的起因经过,案发地,证词……”
第108章 阴谋味道
书房里再度安静起来, 高宁雪在沉思,吴蔚则径自拿起纸笔准备记录有效信息,绣娘则是一脸担忧状, 她看了看高宁雪又看了看吴蔚, 在绣娘的心里,她其实并不希望吴蔚被搅到这滩浑水里, 她们已经历了这么多, 更应该关起门来过最平凡的生活。
绣娘并未言语,吴蔚教她读书习字,也教会了她许多道理, 比如不可为而为之;比如, 身不由己。
若非高宁雪出手, 蔚蔚能不能从牢房中脱身还是个未知数,知恩图报总是应该的。
绣娘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 舒展了眉头。
无论怎样,她会一直陪在吴蔚身边,风雨同舟, 荣辱与共。
高宁雪回忆良久,总算是理出了头绪, 缓缓说道……
“两个月前,四月十五,婶婶……也就是太子妃殿下, 在京郊的庄子里办了一场品茗赏花的雅会,虽说是个庄子, 地方却是极大的, 庄子后面的两座山就是皇家猎场,庄子前面还有八百亩的良田, 这些田地也是皇庄的一部分,其中单独划出了十亩地种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草,我小时候最喜欢那儿了。这几年皇爷爷年事已高不常去那边,要不是太子妃牵头,一般人是进不去的。是以帖子一出,京城各家的女眷们纷纷响应,后来太子叔叔也得了信儿,便又单下了一个帖子,邀请男儿们到庄子后山的猎场狩猎,如此一来既能保护女眷们的安全,还能同乐。四月十五那日,与会的正主去了一百多人,算上各家的家丁护院有上千人到了庄内。”
吴蔚在纸上写了几笔,适时问道:“东方瑞的邀请函是谁给的?”
高宁雪目露悔色,答道:“师父……并没有受到邀请。”
见吴蔚挑眉,高宁雪赶紧解释道:“师父虽然是朝廷重臣,可在京城那个地方……特别是东宫眼中,明镜司并不是什么要紧的衙门,在权臣之上还有功勋侯爵人家,之上还有皇亲国戚,太子妃邀请的主要是这两类人家。”
“那东方瑞是怎么进去的?”
“师父她……是以我随身护卫的身份去的。从小到大我的安全一直都是师父负责,而且……箫盛受到了太子叔叔的邀请要与我同行,我不胜其扰就拉上了师父,如此我就可以和师父共坐一辆马车,避开箫盛了。”
吴蔚点了点头,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说道:“那就是说,东方瑞与会是突发事件了?”
高宁雪反应了一下,答道:“对,是临时起意的。”
吴蔚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通知东方瑞与你同行的?”
高宁雪有些不安,可被吴蔚直勾勾的盯着又不得不说,于是答道:“我之前和师父……闹了些龃龉,是四月十五日当天清晨我得知箫盛也要去,特意让马车绕到明镜司接上的师父。”
想象之中的埋怨和调侃并没有发生,吴蔚只是点了点头又在纸上写了写。
高宁雪脸色很难看,若不是自己,师父也不会……
“与会人员的名单,你还记得吗?”
“记得,大多都是熟识人家。”
“这个先搁置,一会儿你需要把名单写出来,最好是能把他们的社会背景还有与东方瑞的关系也写出来,能做到吗?”
“可以,不过要让我好好想想。”
“好,那你现在给我讲述一下案情的经过吧,从案发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东方瑞既然是你的护卫,她是什么时候,有几次脱离了你的视线,案发地的情况,还有一些后续处理都给我讲讲。”
高宁雪抿着嘴唇,陷入了回忆。
那日……
本是一场宾客云集的盛宴,因为又加了狩猎环节,所以原定一日的雅集变成了三日,第一天到了庄子已经是中午了,重头戏是第二日,白天雅集,晚上是太子亲自主持的篝火晚会,晚宴的主菜就是打猎所得。
案子也是在那一晚发生的,四月十六日的夜里。
入夜,篝火晚会热闹非常,女眷们也吃了不少烤肉,少酌了些,东方瑞从不饮酒并未参与,她也是在那个时候离开高宁雪视线的。
大概在戌时至亥时之间,东方瑞都不在高宁雪身边,有侍卫曾目击到东方瑞去了种植奇花异树的林子里,而四皇子的尸体也是在林子里发现的,发现时四皇子倚在一颗树下,胸口插着东方瑞的随身的匕首,而匕首的主人东方瑞也消失不见,一直到今日都不知所踪。
吴蔚听完不免有些头大,这与会人员上百,加上周边的侍卫,随从上千人,就凭她一个人,在没有任何支持,任何技术手段辅助的情况下,去调查根本不可能。
高宁雪的眼角溢出泪花,自责地说道:“都怪我,要是我不任性,不特意去找师父陪我,也就不会出这些事了。”
吴蔚挠了挠头发,问道:“四皇子为什么去林子里?”
高宁雪答道:“大概是去出恭吧……因为晚宴是男女同席,原本准备好的用来出恭的棚子划给了女眷们,男宾们用的棚子搭在了稍远些的林子附近,或许是四叔回来的路上到林子里去散酒气了,也有可能是被凶手给拖进去的。”
吴蔚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追问道:“侍卫呢,随从呢?四皇子身边不会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吧?”
“那地方周围荒无人烟,只在西边的角落住了些耕种皇庄的农户,他们懂规矩不会来庄子这边。而且当时太子叔叔下令把整个庄子都围了,非常安全,晚宴上除了太子,是没人带侍卫的,只有些婢女伺候。”
吴蔚稍加思索也就明白了,太子是储君,身份贵重,他可以带侍卫,旁人却是不能,毕竟当时那么多宾客,不可能记住每一个侍卫,万一有刺客混入其中就糟了。
吴蔚又拿出一张纸,把笔递给高宁雪,说道:“麻烦你把宾客的座位图给我大致画出来。”
高宁雪接过笔,用了一刻钟便画了出来。皇家规矩摆在那儿,宴会的座次也是按照身份来的。
吴蔚拿起座次图一瞧,见主位竟是太子和四皇子同座的,兄弟二人共坐一案,而太子妃则和四皇子妃坐在了一张案子上,主位两侧按照各家的身份依次排开,组成一个圆形,中间是篝火堆。
“太子和四皇子的关系很好?”吴蔚在图上看到了二皇子,三皇子的位置,问道。
“他们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四皇子虽然齿序行四,却是嫡出的,身份自然要尊贵些。”
“座位是谁排的?”
“太子妃。”
……
吴蔚足足询问了高宁雪将近两个时辰,可谓是事无巨细,有一些问题高宁雪并不知是何用意,但还是认真回答了,吴蔚写满了三十张纸才作罢。
见天色不早,吴蔚讯问了客房的位置就带着绣娘去休息了。
走之前又给高宁雪拿了一摞纸放到案上,说道:“你就别睡了,把宾客名单和社会关系,性格,与东方瑞的关系能记住的都写下来,最好是明日一早就能给我。”
高宁雪答应了下来,吴蔚又叮嘱道:“这件事不可以让箫盛知道。”
高宁雪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吴蔚把一摞纸揣到怀里,拉着绣娘的手来到了客房,两个小丫鬟给二人铺好了床铺便行礼离去,吴蔚坐到圆桌旁借着烛光复盘卷宗,绣娘坐到了吴蔚身旁。
吴蔚抬眼,便读到了绣娘眼中的担忧和心疼,吴蔚心头一动,脱口而出的竟是:“绣娘,若是有机会,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绣娘怔了怔,她经常听吴蔚提起她的家乡,那是一个在绣娘看来有些不真实的地方,许多风俗和规矩都和清庐县不同,绣娘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愿意。”
吴蔚怔怔地看着绣娘,目光柔软极了,笑容却透出一丝丝苦涩。
要是真能回家就好了……带上绣娘一起,可惜吴蔚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去。
绣娘的坚定却深深地触动了吴蔚,她想起自己的梦,想起梦中那绝望的心情,说道:“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回去,若是……我就留下来,不回去了。”
绣娘笑了,柔声道:“在哪里都好,只要咱们一起。”
“嗯!”
“蔚蔚。”
“嗯?”
“你觉得,东方大人是无辜的吗?”
吴蔚往门窗处看了一眼,见屋外并无身影透进来,才往绣娘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道:“从现有的证据链条上来看,有凶器,也有人目击到东方瑞的确去了树林,暂时无法推翻现有的判决,不过……东方瑞没有杀人动机啊!而且东方瑞根本不在应邀名单,她参加这场宴会只是一个突发事件,她根本就不是那种临时起意,会杀人的人。”
“那我们该怎么办?”绣娘同样压低了声音问道。
“什么也做不了,接触不到尸体,也没办法去案发现场勘察,就算是去了……没有设备和技术也查不到什么,涉案的都是贵胄,除了高宁雪,谁愿意配合问询?死的又是皇子……皇帝都定案了,谁敢翻案啊?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从现有的这些案件链条里发现问题,然后告诉高宁雪,让她自己想办法了。”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吴蔚撇了撇嘴,据高宁雪说,这案子的“主审官”是箫盛,由箫盛亲自调查写了卷宗递交天听,而后朝廷就下了海捕公文。
这前后,总共不过用了三日。
吴蔚觉得,有股阴谋的味道。
第109章 一起回家
听吴蔚这样说, 绣娘也明白东方瑞这次是凶多吉少了,心中不免唏嘘。
东方瑞是绣娘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朝廷官员之一,她是戏文里的人物, 是洞若观火, 执法如山的玉面神机,还并非世家出身, 是当年韩王妃从街边捡到的一个乞儿, 来自于民间,在民间的威望自然就要高一些。
吴蔚看完最后一页卷宗,揉了揉眉心, 她虽然看过不少公开的民警办案的询问录像, 到底不是刑侦专业毕业的, 想要找到有用的信息还要一些时间才行。
而且吴蔚很清楚,一个人的证词并不能足信, 因为每个人都会局限于自己的认知和立场,以及情感中,特别是如高宁雪这种, 对东方瑞的崇拜已经达到盲目程度。
吴蔚找到一块大小适合的布,把这一摞宣纸小心卷好用布包了, 然后塞到枕头底下,对绣娘说道:“睡吧,时辰不早了, 明日拿了与会人员的名单,咱们也回去。”
一阵细索声响吴蔚脱下高宁雪赠与的衣裳, 只穿着一件中衣钻到了被窝里, 趴在床上,绣娘拿过吴蔚脱下来的衣裳, 入手的触感冰凉丝滑,不由得用手指捻了捻,这种料子在民间并不常见,即便绣娘是做惯了绣活的,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料子。
绣娘细细将衣裳抖开,抚平上面的每一处褶皱才搭到架子上,而后立在架子前,仔细看着这衣裳的做工和刺绣的手法,绣娘的想法很简单,家里还有几匹高宁雪给的上等料子,手感和这个差不多,等自己回去就给蔚蔚做几身这样的衣裳。
农户人家即便是有条件也不会做这样华而不实的衣裳,谁让蔚蔚穿着看好呢?
这套衣服并不完全合身,绣娘的脑海里不由得闪过吴蔚穿上更为合身的新衣裳的模样,无声地笑了。
“绣娘~?”见绣娘迟迟不来,吴蔚唤了一声。
“嗯,来了。”绣娘来到桌前吹熄了蜡烛,坐在床上摸黑脱下自己的衣裳,叠好放在床脚,也钻进了被窝。
被子里一阵花香气味弥漫开来,绣娘鼻翼翕动,赞道:“真好闻。”
“哦,是我刚才洗了个花瓣澡,滴了几滴百花露,你要是喜欢的话,回去咱们也采些野花,我给你做,这东西挺简单的,有了百花露咱们的肥皂就可以往香皂的方向发展了,还可以做些艾草味的。”
逃出生天,吴蔚的心情好了不少,轻声说着。
绣娘却侧过身去,伸出手摸索了几下便抚到了吴蔚的后腰上,上面早就光滑一片,一个月的将养外伤已然痊愈。
“还疼么?”绣娘柔声问道。
吴蔚转头看着绣娘,故作轻松地说道:“多亏了老先生的药膏,还有你时时给我送干净的被褥和衣裳,我身上的伤早就好了。”
听到吴蔚这样说,绣娘的鼻子却有些泛酸,或许别人看不出来,可与吴蔚生活在一起那么久的绣娘却是知道的,她太了解吴蔚了,细致到吴蔚的一言一行会是怎样,绣娘都心中有数。
出狱后蔚蔚的步子缓了,坐下,起来时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也没能逃过绣娘的眼睛,即便所有人在她面前都捡着好听的说,绣娘也知道吴蔚经历了怎样的凶险,张宽欲下死手除掉吴蔚,怎么可能是一个月就能养好的伤呢?
见绣娘不语,吴蔚心中透亮,便用平静的口吻解释道:“我估计是伤到了些骨头,不过这都不是大问题,我身体底子好,回到家里再养个把月就能恢复如常,你别担心。”
绣娘往吴蔚的方向挪了挪,更充分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心中才踏实了些许,她窝到吴蔚的脖窝处,低低道:“蔚蔚,回去以后咱们把户籍迁到清河县去吧,张成哥当了清河县的知县,咱们搬到清河县去生活,至少不用担心随时被下狱,房子,田产,我都可以不要……折成银子或是交给李大姐打理,都好。”
吴蔚很震惊,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从绣娘嘴里说出来,那个如此渴望拥有一个家,几分田,养些小动物,安稳过日子的绣娘,竟会主动放弃这一切,而绣娘做出的这些决定,都是为了自己!
对绣娘来说这是一个分量很重的决定,不低于吴蔚放弃回到蓝星!
吴蔚忍着腰椎的疼痛转过身体侧躺,搂着绣娘,下巴抵在绣娘的头顶,心疼地说道:“吓坏了吧?”
“我怕我没能力把你救出来。”
吴蔚的心,柔软一片,感动中带着一抹疼惜,捏了捏绣娘肉嘟嘟的耳垂,柔声道:“小傻瓜。”
“傻瓜?那是……什么瓜?蔚蔚想吃么?”绣娘的眼角挂着晶莹,瞪着眼,疑惑地看着吴蔚,可爱极了。
屋内没有光源,唯有天上的一轮明月照在当空,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栏投到丈余的厢房里,绣娘的轮廓亦是朦胧的,可绣娘的模样却在吴蔚的心中分外清晰。
吴蔚的心就这样乱了节奏,她呆愣愣地看着绣娘,心中升起一抹原始的冲动,不自觉地凑向绣娘,却在鼻息相闻之间硬生生地停住了。
吴蔚能坦然接受两个女孩子在一起,并不代表绣娘也能接受……
这是一个慢节奏的时代,一辈子守着一个人过日子,是百姓们的普遍共识,吴蔚不是没有和绣娘共度一生的勇气,而是此时她的身上还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性。
比如穿越,吴蔚是被迫穿越过来的,那有一天会不会被迫穿越回去?就像那个梦一样?
再比如张宽,正绞尽脑汁地想至吴蔚于死地,在没有扳倒对方之前,吴蔚不敢奢望稳定。
最主要的还是绣娘的意愿,她是否能接受两个女子在一起?是否心悦自己?是否存着与自己一样的感情?
绣娘已经有过太多的不幸,吴蔚不想成为绣娘下一个不幸。
想到这里,吴蔚的眼中恢复了清明,默默拉开了二人鼻息间的距离,回道:“小傻瓜就是你,你觉得你能吃吗?”
绣娘红了脸,操起秀拳在吴蔚的肩膀上捶了几下,二人玩笑了一会儿,又说到适才的话题上来。
吴蔚对绣娘说道:“迁户籍是一定要的,张宽不会放过我,我必须要把户籍落到清河县去,但是你的户籍不能动。”
“为什么?”
“如果我俩都把户籍迁走,那现在的院子,田产就真的要变卖了。银钱上的折损倒是不要紧,重要的是我们如今住的这个位置,是我精心挑选的福地。”吴蔚的脑海里闪过小槐村村口的定风石,可这些事吴蔚没办法和绣娘解释。
吴蔚继续说道:“咱们好不容易才在张家村站稳了脚跟,过日子不能只靠我们两个,还需要街坊邻居帮衬着,李大姐,二姐二姐夫一家,还有张家村的乡亲们都是我们好不容易才积累下来的财富,这些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有个县令在上面罩着自然是好事,可县令是轮换制的,干三年就要换个地方,到时候张成被调走,我们想再回张家村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你说的对,是我欠考虑了。”绣娘说道。
“关心则乱。时辰不早了,睡吧,明日一早咱们就回家去。”
“好……对了,蔚蔚!”
“怎么了?”
绣娘便把柳翠翠和柳老夫人住在自家的事儿和吴蔚说了,吴蔚问道:“你大姐没欺负你吧?”
“没有,虽然日日吵嘴,不过有李大姐护着,二丫也机灵,大姐没讨到什么便宜。”
“那就好,绣娘我问你,你是什么态度,是想让柳大娘多在咱们家住住,还是想让她们回去?”
“就我一个人怎样都好,大姐的脾气我早都习惯了。但我不能让她拿难听的话说你,到底是分了家的,大姐一直在咱们家住着总是不妥。”
“我明白了,回去以后我来处理。”
“嗯。”
“你放心,我不会让柳老夫人为难的。”
“我知道。”
……
二人就这样相拥而眠,如果说这一个多月的牢房经历唯一的好处,那就是让吴蔚快速适应了这个时空夏天的炎热,吴蔚现在即便是搂着绣娘盖着薄被也不会觉得难捱了,吃东西也比从前香了。
翌日清晨,丫鬟服侍绣娘和吴蔚洗漱完毕便引二人来到膳堂,高宁雪的面容疲惫,眼眸中却满是希冀,将一个木匣交给吴蔚,二人交换了个眼神,无需多言。
吃完了饭,高宁雪让人驾马车送吴蔚和绣娘回去,一同带回去的还有高宁雪给吴蔚和绣娘准备两大箱子的谢礼,算是正式谢过吴蔚和绣娘昔日的救命之恩。
其中有整整一箱的各色布匹,还有一箱是高宁雪送给吴蔚的衣裳,并不越制但颜色和样式都是乡间罕见的。
其中还有一个小木匣,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二十个银锭,每个面额五两,银子上面有一封信。
吴蔚展信一瞧:信中高宁雪言辞恳切地希望吴蔚可以找到翻案的线索,她实在是没有可信之人了。另外,这一百两银子是高宁雪的一点儿心意,若是日后东方瑞流落至此,去找吴蔚她们的话,希望吴蔚千万要收留,帮衬东方瑞一二,信末高宁雪给了吴蔚一个泰州境内的地址,今后再有要事可送信到这个地址,是信得过的。
信上几处墨色氤氲,想来是高宁雪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哭过。
吴蔚叹息一声,记下信中地址,便将信纸用茶水浸透,直至看不出一点字迹,撕碎后丢出窗外。
第110章 杀鸡儆猴
马车虽然宽敞, 脚力足,但在上山坡这方面却不如牛车,是以只能停在山脚下, 好在这豪华的马车刚一进张家村就引起了不少村民的瞩目, 更有些好信儿之人一路跟着,想看看马车里坐的究竟是何人。
吴蔚和绣娘下了车, 就看到不远处聚了一些村民, 吴蔚正想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的时候,就听车夫说道:“二位姑娘,可否请些人手来, 这两口箱子的分量极重, 若是就我一个人扛, 难免有些磕碰。”
吴蔚回道:“这位小哥请稍等,我去叫几个人来。”
“那就谢谢姑娘了。”
吴蔚来到人群前, 她的身上还穿着昨日高宁雪给的衣裳,便行了一个万福礼,笑着说道:“诸位乡亲, 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众人怔了怔, 继而纷纷打起招呼来。
吴蔚这一身实在是太过华贵了,乡野田间里生活的人们,就算是大婚日的喜服也没有这般的。
吴蔚被关了大牢的事情, 纵然绣娘和张水生他们有意隐瞒,可来了柳翠翠那个整日嚷嚷的大喇叭, 旁人想不知道也难。再加上吴蔚当日被衙役带走的时候, 被一些村民瞧见了,渐渐的这个消息也就坐实了。
可今日, 吴蔚盛装归来,还是坐着一顶奢华的马车,无形中又把坐牢的猜测击碎了。
吴蔚说道:“我有两箱辎重,分量不轻,想请几位相亲帮我把箱子抬回家,不知可有人愿意?”
话音落,便有几个身材壮实的年轻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其中一人对吴蔚说道:“都是一个村的邻居,吴姑娘客气什么,我们去!”
“多谢。”见到这一幕,吴蔚心中生出一阵不舍,张家村真的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治安好,乡亲们又质朴热情,要不是张宽步步紧逼,吴蔚还真舍不得把户籍迁走,虽说户籍迁走后,吴蔚还会住在这里,可就不算是张家村的人了。
很快,吴蔚便领着七八个青年人回到了马车处,绣娘也与众人见了礼,车夫带着两人跳上了车厢,把其中一口箱子推到了车辕处,立刻过来四人,分工协作将箱子扛在肩头,往吴蔚家里去了。
高宁雪给的箱子是由樟树芯抠出来的,容积很大装个人都绰绰有余,估么着一棵老樟树也就能出三四个这样的箱子。樟木有天然的驱虫效果,用来装被褥,布料是最好不过的,更别说箱子外面做了精美的雕刻,内外都上了透气的漆料,就连锁头用的都是上等的铜片,被匠人敲打得光滑如镜,拿来做嫁妆都足够了。
车夫见状讪笑一声,朝吴蔚和绣娘拱了拱手,说道:“二位姑娘,那我就回去复命了。”
“小哥一路辛苦了,多谢。”
车夫走了,绣娘扶着吴蔚也往家的方向走去。
绣娘小声问道:“蔚蔚,你能行吗?要不我背你上去吧?”
吴蔚忍俊不禁,答道:“我还没有那么弱,再说……就你这小身板还想背我呢?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这阵子都折腾光了,你看看你,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了,回去我得给你好好补一补!”
绣娘的脸一红,解释道:“天气热,胃口不好。”
“我不管,反正我得给你好好补一补!”
……
绣娘和吴蔚走到一半时,那些送箱子的人就折返回来了,其中一人说道:“吴姑娘,绣娘,箱子送到东屋了,佃户家的那个小丫头让放在那儿的。”
绣娘答道:“几位辛苦了,改日请二姐夫摆两桌,谢谢几位。”
一众年轻人都笑了,有说不用客气的,还有说要吃个大肘子的,还有人说以后家里有什么重活,就去找他们来。
众人又说了两句,便下山去了。
吴蔚和绣娘又走了一会儿,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阵阵犬吠和柳翠翠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以及二丫清脆,却丝毫不让步的反呛声。
吴蔚仔细听了几耳,微笑赞道:“二丫这小姑娘倒是厉害,你大姐这般吵架的高手竟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是呢,大丫勤劳肯干,三丫听话乖巧,二丫聪明勇敢,李大姐今后有福了。”
“李大姐这样的家庭,总要有个泼辣的才好,不过……我回去以后要和二丫谈谈,她现在还小,这些话多是从大人那里听来,并不知道里面的意思,性子厉害不是什么坏事,可要明辨是非,免得养成了出口伤人的习惯。”
绣娘深表认同,若是当初他们姐妹能遇到一个如蔚蔚这般的人,大姐的性子会不会不同呢?
“不如……我找几本书来,你教二丫和三丫认字吧,等秋收好了,让大丫也来,读书不论老少,反正秋收以后也没什么事儿。”
“我?能行吗?还是你来吧。”绣娘对自己的能力表示怀疑。
“怎么不行,我信你!”
……
也不知四只狗子是听到了绣娘和吴蔚的脚步声,还是闻到了气味,呜咽着冲了出来,来到吴蔚和绣娘的身前疯狂甩动尾巴,又马上飞奔回院子里,朝柳翠翠狂吠一阵,再冲出来到吴蔚面前撒娇求抚摸,再跑到院子里和柳翠翠吵架……
周而复始,一直到吴蔚和绣娘都进了院子,德芙和大板来到吴蔚身边,看了看吴蔚再朝着柳翠翠大叫,那模样活脱脱就是在告状。
柳翠翠背对着院门这边,叉着腰对挡在东屋门口寸步不让的二丫骂,用词龌蹉又恶毒。
听得绣娘和吴蔚直皱眉,幸亏二丫的身边有生巧和费列罗护着,柳翠翠才没动手。
“你这个克爹克娘的扫把星,佃农家的小贱人,真把这里当你家了?给老娘让开!”柳翠翠气得浑身发抖,这该死的小丫头,要不是她挡着,那两口樟木箱子该搬到西屋才是,这么好的箱子当嫁妆都足够了,也不知绣娘到底是搭上谁家的土财主了,今日她非要瞧瞧里面的东西。
二丫红着眼睛,大声道:“你爹不也死了吗?还说我呢!”
“二丫!”吴蔚喊了一声,听到吴蔚的声音柳翠翠虎躯一震,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继而瞳孔一缩……
正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吴蔚今日这身衣裳衬得她贵气非凡,就连拧在一起的眉头都比平日多了几分威严。
“蔚蔚姐!”二丫飞奔到吴蔚身前,一头扎在吴蔚的怀里,心中生出一股委屈。
柳翠翠今日说的话,戳到二丫的心了,到底还是个孩子。
吴蔚故作威严地轻声道:“小小年纪怎么能出口伤人呢,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
二丫撇了撇嘴,要哭。
吴蔚连忙屈膝,一只手贴在二丫的后脑处,倾身在二丫的耳边低声哄道:“狗咬你一口,你还能咬回去吗?乖,不哭,姐姐给你报仇。”
二丫这才破涕为笑,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吴蔚,重重地点了点头。
吴蔚说了什么,绣娘隐约听到了,却只是绵绵地嗔了吴蔚一眼,是谁才说了不要二丫学坏了呢?
吴蔚不见一丝脸红,拉着二丫的小手,对柳翠翠说道:“柳大姐,二丫年纪小,不懂事,大热的天你何必为难个小孩子?她比你儿子也大不了几岁呢?”
柳翠翠啐了一口,怒斥道:“不过是佃户家的小丫头,竟敢和我顶嘴?我今日就要教训教训她!”
四只狗子见柳翠翠上前,立刻挡在吴蔚三人身前,低吼警告。
“坐下!”
听到吴蔚的指令,四只狗子齐刷刷起坐下了。
吴蔚摸了摸德芙的头,夸赞道:“好狗,能听懂人语。”然后才继续对柳翠翠说道:“柳大姐,二丫上有母亲,下有长姐,还轮不到旁人管。不过柳大姐你是客人,既然二丫惹你生气了,我这个当主家的便管上一管,柳大姐倒是说说,二丫做错什么了?”
“这死丫头和我顶嘴!”
“哦?那二丫又因为什么和你顶嘴呢?就算是吵架也总得有个由头吧?你看我们家的四只狗子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咬人呢。”说着吴蔚暗中捏了捏二丫的手。
二丫立刻说道:“我娘让我帮着绣娘姐和蔚蔚姐看屋子,刚才他们抬了两口箱子回来,柳大娘非得让抬到西屋,我不依,让他们把箱子放到了东屋,等人走了,柳大娘就急火火的要到东屋来,我拦着不让进,她就骂人!”
吴蔚拉着二丫,身旁站着面无表情的绣娘,身前蹲着四只半大,快长成的狗子,毛发油亮油亮的。吴蔚似笑非笑地看着柳翠翠,后者常年干活皮肤黝黑,倒也瞧不出脸红来。
柳翠翠辩解道:“我不过是想帮绣娘收拾收拾,这小丫头……”
吴蔚打断柳翠翠,说道:“行了,既然是误会一场,也没有什么好吵的了,大晌午的日头毒,柳大姐回去休息吧,晚上炖两只鸡补一补。”
柳翠翠这才走了,吴蔚和绣娘一左一右拉着二丫回了东屋,吴蔚并未着急说教,有些事儿明了理自己就明白了,这孩子也是一片好心。
吴蔚变戏法般从袖子里拿出两个果子,都塞到了二丫的手里,说道:“吃吧。”
二丫把其中一颗果子递给绣娘,说道:“绣娘姐,你吃。”
“我吃过了,这是你蔚蔚姐专门给你带回来的,你吃吧。”
二丫却将果子收到了怀里,说道:“那我等娘,还有大姐,三妹回来了一起吃。”
吴蔚问绣娘要了一锭碎银子,交给二丫,说道:“二丫,你去趟地里,把这个银子给你娘,让她买几只猪脚,一扇排骨回来,晚上咱们吃顿好的,好好补一补。”
二丫接了银子,撒丫子跑了。
绣娘叹息一声,说道:“对不起,一回来就让你看到这些。”
“这有什么,我换身衣裳,杀两只鸡,炖了晚上吃,你娘第一次来咱家住,不管你大姐如何,善待老人总是应该的。”
“我去吧,你趴在炕上歇一歇。”
“不用,你去后山池塘捞两条鱼回来,咱们自己吃一条,剩下一条炖了汤,再打包一些菜给二姐送去,今天这个鱼和鸡,我来杀。”
“好。”
绣娘端着盆子上后山了,吴蔚换了身普通的衣裳,从炕上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做工精巧的木质手提箱。
箱子上一尘不染,吴蔚抚摸着箱子,低声道:“自从送过来就从未用过,没想到第一遭要用在这上面了。”
吴蔚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拿着一块磨刀石来到院子里,坐定后“哗啦”一声拉开了箱子,只见寒光闪闪,耀人眼。
这箱子是三层的,里面装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刀子足有三十多把。
正是东方瑞出事前差人送来的,专门给吴蔚定做的仵作工具箱,全新的,没用过。
吴蔚挑了几把放到台子上,箱子也不关,就那样敞开着,随后拿起一把,朝着磨刀石上蹭了过去……
“咔嚓,咔嚓……”磨刀石上淋了水,与刀身摩擦传出特有的声响。
天气热,东西屋的窗子都是开着的,窗子上钉了吴蔚特制的纱窗,柳翠翠和柳老夫听到声音,双双来到窗,前向外看去。
“娘,这个姓吴的干什么呢?”
“好像是在磨刀吧。”
……
吴蔚磨好了刀,绣娘也端着鱼回来了。
“绣娘,你回来的正好把鱼放在那边的桌子上吧,再拿个碗来接鸡血,煮了血豆腐喂狗子。”
“好。”
吴蔚把所需的工具放在桌上,“顺手”挪了挪桌子,让桌子正对着西屋的窗户,方便里面的人看直播。
绣娘来到吴蔚身边,把菜刀和碗放下,说道:“还是我来吧?”
吴蔚轻笑一声,说道:“你就看着吧,我教你个杀鱼,杀鸡的好办法。”
说着吴蔚就捞起了一条鱼,鱼快速地抖动尾巴,欢脱得很。
吴蔚拿起一旁半尺长的银针往鱼头和身子的连接处一刺,鱼立刻就不动了。
绣娘发出一声惊呼:“它怎么不动了?你怎么做到的?”
吴蔚用恰当的声音说道:“它还没死,只不过是瘫痪了。”
“……啊!”绣娘发出一声惊呼,吴蔚已经拿起另外一个工具在处理鱼鳞了,处理完鱼鳞后,吴蔚并没有将鱼放下,而是将鱼肚破开,然后双手并用,把每一根鱼刺,连着鱼骨全部取了出来,软趴趴的鱼被吴蔚丢到了清水盆里,第二只也如法炮制……
“绣娘,鱼骨别丢,炸酥了放在鱼汤里,补钙。”线注府
“哦。”
吴蔚若有若无地往西屋的窗子里望了一眼,和绣娘一起抓了两只鸡过来,鸡的挣扎程度比鱼更严重,这回吴蔚更加简单粗暴,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在鸡的脖子上轻轻一扭,鸡便停止了挣扎……
随后拔掉脖子上的毛,吴蔚拎着鸡脚,拿起工具来在鸡脖子上一抹……鲜血便溢了出来。
两只鸡放满了一大碗血,吴蔚让绣娘去把鸡血弄成血豆腐,晚上和着剩饭一起喂狗子,自己则留在原地继续收拾鸡。
褪光了鸡毛,洗干净后,吴蔚让鸡平躺在了菜板上,而后拿起工具在鸡的身上操作起来……
吴蔚的手法娴熟,面容冷峻,不时抬起头来朝西屋的窗子阴寒地笑几声,前后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两只鸡全部都料理好了。
吴蔚轻舒一口气,遗憾地说道:“太久不动刀子,手都生了,慢了不少……”
说完吴蔚便提着两只鸡往厨房去了,吴蔚刚走,西屋的门就开了,只见柳翠翠快步来到菜板旁,看到菜板边上的东西被吓的惊叫出声,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
只见,菜板旁边的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两只鸡完整的骨头,而且是按照鸡原有的部位进行了还原,连鸡脚里面的一截一截的小碎骨头,都被吴蔚取了出来,非常完整地摆在那儿。
菜板上,是柳翠翠从未见过的工具,菜板上尚有血迹,可那几把刀上却是寒光凛凛,一滴血珠都不见的。
就在柳翠翠发愣的功夫,吴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在柳翠翠身后阴恻恻地说道:“柳大姐,是不是也觉得我把拆人用的工具拿来杀鸡,有些大材小用了?”
“妈呀!”柳翠翠和见鬼一样躲开了吴蔚,转过身惊恐地看着吴蔚,说道:“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吴蔚耸了耸肩,淡淡道:“做饭啊,收拾菜板。”
说完,就搬起菜板到水龙头那边去清洗了。
……
晚餐是极为丰盛的,有黄豆猪脚,鱼汤,红烧排骨,炖鸡,一锅刚出笼的白面大馒头,还有几道新鲜的青菜。
吴蔚把所有的菜都打包了一份给柳二娘子送过去了,狗子今夜的餐食也很丰富,不仅有血豆腐,还有好多猪骨可以啃,还有剩饭剩菜可以吃,别提有多开心了。
柳翠翠尤为安静,坐在柳老夫人身侧,手里抓着一个馒头,一声不吭,专门挑青菜吃。
李大姐不知情,赞道:“蔚蔚的手艺可真好,比我这个烧了二十年饭的人,做的都好吃。哎哟,这鱼是怎么炖的哟,连鱼刺都炖烂了?”
吴蔚笑笑没说话,夹了一块软趴趴的排骨放到绣娘的碗里。
二丫咬了一块猪蹄,兴奋地说道:“咦?这个猪蹄怎么也不见骨头啊,都是肉!”
三丫奶声奶气地说道:“排骨里面也没有骨头……”
吴蔚咽下嘴里的食物,淡淡道:“所有的骨头都被我给剔出来了,鱼刺炸酥了以后炖在汤底里了,猪骨给狗子们磨牙,鸡骨也是,炸酥了以后捣碎,拌到狗饭里了,狗子身体长得快,得补补钙。”
众人不知补钙为何物,但还是齐齐夸赞吴蔚的刀工好。
柳翠翠的脸色差极了,又听吴蔚漫不经心地说道:“柳大姐,晚上可得把门窗都关好,锁好了,我在牢里受了惊吓,狱卒说有几次我突然从睡梦中起身,手上还比比划划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大概是得了梦游症了。”
柳翠翠想到吴蔚面带兴奋拆鸡骨的画面,只感觉胸口一阵翻涌,起身冲到院墙处干呕起来。
晚饭毕,二丫跟着李大姐回家去了,李大姐说: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今年会是个丰收年,用不了十日就能秋收了,问吴蔚能不能借个牛车来。
吴蔚点头应下,心中已有了打算。
高宁雪给了一百两银子,她准备留五十两出来,万一东方瑞出现就把这五十两给她,剩下的五十两买一匹马做脚力,再买一头牛也绰绰有余了。
有了马,今后再赶集,走远路都是不怕的,而且吴蔚的户籍即将迁到清河县,到时候免不了要时常回去开迁令,延期迁令,免得张宽找麻烦。
再有就是……也算是给东方瑞准备着的吧,不管她会不会出现,先准备着。
吴蔚和绣娘洗漱完毕躺到床上,绣娘忍不住说道:“你今日可把大姐给吓坏了,我还从未见过她怕成这样过呢,你……真的得了梦游症?”
吴蔚心情大好,说道:“当然是假的了,吓唬她的,还没完呢,先睡。”
……
熄灯睡下,直到夜半三更时。
吴蔚掀开被子起身,绣娘被惊醒,吴蔚扶上绣娘的脸颊,温柔地说道:“别怕,我去趟院子里。”
“你要做什么?”绣娘低声问道。
“你别管,只当睡着了便是,我很快就回来,别害怕。”
绣娘点了点头,吴蔚便穿上鞋子,只着中衣来到了院子里,路过厨房顺便,取了家中的菜刀和磨刀石。
给磨刀石上淋了点水,吴蔚便来到了正对着西屋的桌前。
“咔嚓,咔嚓……”
惨白的月光铺满小院,诡异的磨刀声响起,偶尔还能听到吴蔚两声怪笑,别提有多瘆人了。
“咔嚓,咔嚓……”
磨了没一会儿,西屋里便有动静了,虽然听不太清楚,但吴蔚知道柳翠翠醒了。
“娘,外面是什么声音?”
……
柳老夫人并没有回答。
吴蔚只在院子里折腾了一会儿,就回屋睡觉去了。
第二日看到一脸憔悴,满眼血丝的柳翠翠,吴蔚笑得别提多灿烂了,对柳翠翠说道:“柳大姐,咱们今儿包饺子吃吧,我来剁馅,我昨天晚上做梦包饺子,就是我剁的馅儿。”
第111章 买马买牛
如此过了几日, 小院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净,战斗力彪悍的柳翠翠犹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再不见从前那般跋扈,没有了阴阳怪气, 更没有了逮谁骂谁的气魄。
而吴蔚呢, 依旧对柳家母女二人以礼相待,每日好吃好喝供着, 偶尔还会笑嘻嘻地和柳老夫人聊上几句。不过到了夜里, 吴蔚有的时候在西屋窗外磨刀,有的时候提着菜刀在院子里一圈圈的走,有的时候怪笑着朝空中劈砍, 不过这些事儿吴蔚通通“不记得”。
从这之后, 柳翠翠见到吴蔚就和见了鬼一样, 生恐吴蔚发起疯来,把她的骨头也一块块的剔出来。
终于, 在吴蔚回到小院的第十日,柳翠翠熬不住了。
清早起来便说着要秋收了,田里还有许多活要干, 虎子也需要人看管,她先回去了。
至于柳老夫人, 现下天气太热,山路难行,等他们家的田地秋收完了, 柳翠翠会和李铁牛一起过来把柳老夫人接回去。
对此,吴蔚不置可否, 看向了绣娘。
绣娘抬眼看了看自己头发花白, 身子略微有些佝偻的母亲,又看了看吴蔚, 说道:“那大姐就先回去吧,别耽误了秋收,娘我就先照顾着。”
柳翠翠忙不迭的点头,当天吃过早饭就带着干粮告辞了。
……
柳老夫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送了柳翠翠一段山路,然后一个人回来了,之后便默默回了西屋。
柳翠翠离开,最高兴的就是二丫了,她围着吴蔚,满眼的崇拜,问道:“蔚蔚姐,你是怎么把那个母夜叉撵走的?之前我和我娘费了好些力气,她都和没听见似的,脸皮可厚了。”
吴蔚摸了摸二丫的头顶,说道:“姐姐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二丫想不想读书啊?等秋收完了,我让你绣娘姐在院子里支个小学堂,你们姐妹三个来读书习字,好不好?”
二丫小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问道:“可是我听大人说,女子读书没用,又不能考功名。”
吴蔚正色道:“谁说没用呢?蔚蔚姐姐就是因为读过几年书,才把柳大姐给赶跑了,你们三姐妹就算不能考功名,认识几个字,明白一些书中的道理总是好的,今后你们还要保护好李大姐,还要保护好自己,文有文斗,武有武斗嘛。”
“我要学!我要保护好娘亲和大姐三妹,我长大了要像蔚蔚姐姐一样厉害!”
吴蔚欣慰地点了点头,柳翠翠走了,吴蔚和绣娘也该去办自己的正事儿了,二人把院子交给二丫和四只狗子看管便出门去了。
吴蔚背上竹筐,拿出五十两银子放到筐里,告诉二丫大概要三五日才能回来,地窖里的吃的随便吃。
按照计划,吴蔚和绣娘这次要出门买一匹马和一头牛,还有来年菜园子需要的菜籽,既然几个孩子有读书的念头,正好也买些文房四宝回来。
耕牛和马匹一般的市集是买不到的,她们要到专门的骡马市去挑选,而离张家村最近的骡马市在清河县,以吴蔚和绣娘的脚程免不了要在路上住一夜,所以吴蔚这次带的东西比较全,除了银子,许久不曾见天日的匕首也带上了,另外还有必要的干粮,水,火折子,二人换洗的衣裳,鞋子,一块肥皂,一小罐外伤药膏。
绣娘想着吴蔚的腰伤未愈,便主动承担起了背竹筐的任务。
这是绣娘第一次出清庐县,吴蔚更是不认得路,第一天晚上快天黑才找到了一户人家投宿。
第二日过了中午吴蔚和绣娘才抵达了清河县,一打听才知道:骡马市每日丑时开市午时闭市,只能再在清河县的客栈住上一宿。
吴蔚管店小二要了间上房,要了两桶热水和绣娘美美地洗了个澡,太阳尚未下山二人便累得躺到床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取出带的干粮酱菜吃了,算算时辰骡马市还有一个时辰开市。
绣娘提议道:“蔚蔚,我们出发吧,别再错过了时辰,李大姐还等着耕牛回去驮粮食呢,今年咱们家的收成不错。”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在客栈等我。”
“为什么?”绣娘不解。
“咱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带那么多银子出门多不安全啊。骡马市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两个姑娘家实在是太显眼了,我准备带个五两银子先去逛逛,看看是怎么个行情,行规,要是看中了我就先订下来,让他们的人把牛和马拉到客栈门口来交易。客栈虽然安全些,咱们也不能离人,你守着银子把门窗闩好,等我回来。”
“好,那你也小心点儿。”
“嗯。”
出门上街不便携带利器,吴蔚便把匕首交给了绣娘,自己怀揣着五两银子出门去了,到客栈大堂问店小二借了一盏灯笼,朝着骡马市的方向赶去。
在吴蔚的认知中:古代应该是有“马贼”这一行的,这些人手段黑着呢,她可不想绣娘跟着自己冒险,若是真的遇到什么危险,自己至少还会点擒拿术。
不过事实证明吴蔚想多了,骡马市的环境虽然有些脏,但却并不像吴蔚想象的那般混乱,而且骡马市还有专门的契行,类似于蓝星现代的中介,买卖双方需在契行签合同,并在契人的见证下钱货两讫。
弄明白后,吴蔚揉了揉鼻子,先朝买牛的地方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牛粪味,脚下是泥泞的泥巴,品相各异的牛被关在木栏子里,有住单间的,也有独居的。
有来买牛的,也有来卖牛的,好不热闹。
吴蔚饶有兴致地看着身边发生的一切,也见到了传说中“袖里乾坤”,就是买卖双方将手插在一人的袖口里,通过特殊指法来报价,议价。
据说,一些大买卖都是这样做的。
看着这门在蓝星几乎失传的手艺,吴蔚的眼睛都快直了。只见买卖双方老神在在,袖口却翻动不停,大概是有来有回进行了几个回合以后,成交了。
那卖家还朝买家拱了拱手,一脸钦佩状,后者则笑的得意。
吴蔚不由得感叹:这大概是猜到了对方的底价,用一个极低的价格成交了,果然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
吴蔚一边看着热闹,一边挑选耕牛,突然吴蔚的眼前一亮,她看到了一头漂亮的和工艺品似的牛,只见这只耕牛通体灰青色,头顶一对镰刀般的大角,眼大如铃,目光炯炯,声若洪钟,身材高大匀称,一身的腱子肉,无论是在蓝星还是在这里,这是吴蔚见过的最漂亮的牛。
“这……好像是传说中老子的坐骑啊。”吴蔚激动地说道。
“老板,这头牛多少钱啊?”
老板上下打量着吴蔚,抖了抖袖口,伸了过来。
吴蔚一看,得,还是一笔大买卖呢?
“抱歉,老板,我不会这袖里乾坤,您就小点声告诉我多少钱,可以吗?”
老者皱了皱眉,竖起三根手指:“三十两!不二价。”
吴蔚被惊了一个趔趄,朝老者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了。
最终,吴蔚以二两银子的价格买了一头两岁多,尚未成年但是已经可以干活的小黄牛,到契行签了契书,卖牛人,买牛人,契人的名字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关于牛的详细描述。
吴蔚这才知道:在梁朝,耕牛也是有“户籍”的,耕牛死了还要去官府报备,销户,耕牛若是丢了可以用这张契书去报官,私杀耕牛则是大罪。
吴蔚用两个铜板买了些草料,喂小牛吃了,后者便非常配合地和吴蔚离开了木栏。
买完了耕牛吴蔚又去了马市,适才那只耕牛的价格已经很惊人了,马匹的价格比它还吓人!
吴蔚是见过好马的,比如东方瑞的坐骑,张威张猛他们的坐骑,可是这偌大的马市根本没有那种品相的马不说,比之差了许多的,竟也能要到七八十两乃至一百两不等!
吴蔚的预算是三十两……只能买一匹年纪不小的杂毛马!
吴蔚的脑海里闪过东方瑞骑着它跑路的样子,那还不一个呼吸就被人给追上了啊?
画面太美了,吴蔚实在是不敢再想下去。
可吴蔚今后免不了要在两县之间往返,马匹是刚需。
好在这匹杂毛马虽然又丑又瘦小,却很温顺,吴蔚一咬牙交了二两定金,牵着牛回去了。
到了客栈,把牛交给店小二,给了五文钱的草料钱,就上楼去找绣娘了。
见吴蔚满脸的不高兴,绣娘打量着吴蔚,并不见受伤才问道:“怎么了?早上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吴蔚撅了噘嘴,一屁股坐到床上把事情说了,绣娘忍俊不禁,哄道:“东方大人何等身份,就是她身边的侍卫也不是一般人,咱们怎么和他们比呢?你不是说那匹马性子温顺吗?这不正好?”
吴蔚哼唧了两声,扯着绣娘的袖子撒娇道:“可是它好丑啊,特别是它是咧嘴的时候整个嘴唇都翻上去了!简直……啧。老板见它那样子,立马就说买它送我一副马鞍和马镫……人家骑马都是威风凛凛的,咱骑的好像是个鬼畜表情包!”
吴蔚愤愤的说道,如果东方瑞的坐骑是一架超级跑车的话,自己这匹马就好像是三手的五菱宏光,还是蹭掉漆的那种!
绣娘不知道什么是“表情包”却觉得此时的吴蔚可爱极了,柔声道:“那……这匹马能驮动两个人吗?”
吴蔚不闹了,偏头看着绣娘。
绣娘抿了抿嘴,继续道:“我是说,它能驮动我和你吗?”
不知怎地,吴蔚心中的不平和挣扎尽数消失,反而有些期待起来。
“不如……我们去试试吧?”吴蔚的眸子闪闪。
“好啊~,我还没骑过马呢。”
第112章 不孝不悌
绣娘和吴蔚二人共乘一骑, 马鞍上拴着一只尚未成年的小黄牛,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牛的身上绑了一个布搭子, 里面放了文房四宝和一些书本。
第一次骑马的绣娘很高兴, 像个孩子一样指着周围的景物给吴蔚看。
吴蔚坐在绣娘身后,寻着绣娘指着的方向看去, 也露出笑颜。
小牛的名字叫阿黄, 是绣娘起的。
马儿的名字叫丑丑,是吴蔚起的。
绣娘和吴蔚买完马后又在清河县留了一日,找人打听了张成家的位置, 递上了拜帖, 于次日清晨见到了张成, 张成见到吴蔚很是高兴,二人说了不少话。
张成告诉吴蔚, 等他的同僚送来吴蔚的“户籍”,吴蔚就可以正式落户在清河县了,到时候张成会差人把迁令送到小院, 今后每月吴蔚要回清河县一次,延期迁令。
梁朝的户籍管理制度比较严格, 从前吴蔚没有户籍反而自由些,如今有了户籍就要接受管理,以免再落成黑户。
一次办完了所有事情, 绣娘和吴蔚的心情都好极了,丑丑虽然品相较差, 胜在温顺, 速度不快耐力却不错,驮着两个人还能以匀速向前, 感受不到太多的颠簸。
二人走了整整一日,在日落西山前到了自家小院儿,吴蔚计算了一下路程,如果丑丑只驮一人,速度应该能再快一些,天未亮就出发,天黑前应该能回到小院,不必在清河县滞留一夜,如此甚好。
吴蔚把阿黄和丑丑栓到后山,由着它们悠然地吃草,次日清晨李大姐一家来时,看到家中新添了两只大牲口,都高兴的不得了,如今驮粮食的牛也有了,再不用愁了。
绣娘和吴蔚家的田地,秋收已经在进行中了,再有两日就能全部收完。李大姐口中得知,柳老夫人也参加了地里的秋收,她虽然年纪大了,干活不如从前那般麻利,却也是尽了一份力的。
听完李大姐说的,吴蔚和绣娘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对于柳老夫人,吴蔚多少是有些不满的,若不是她的纵容和无视,柳翠翠也不会跋扈至此,绣娘也不会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但几日接触下来,吴蔚发现柳老夫人并不是纯粹的“装聋作哑”,她的性子是真的很老实,吃穿用度一概不见她计较,默默做活从不邀功,也难怪绣娘从前常说:他们家被村里人欺负了半辈子……
当天中午,绣娘就打开了一匹全新的靛蓝色布料,裁剪开来做起了衣裳,吴蔚知道绣娘的心思,只是趴在绣娘身边陪着。
这几天折腾下来,吴蔚感觉自己的腰椎又在隐隐作痛了,必须要养好了才行。
……
转眼又过了三日,地里的庄稼全部收好了,李大姐笑得合不拢嘴,她们家的余粮已经见底了儿了,要不是蔚蔚家供饭早就难以为继了。
纳税是比较有趣的,吴蔚全程参与了。
梁朝税法公道,直接从农户手上征粮而不是征银,不同的作物征收的比率也不同,细粮征收的比率少一些,粗粮多一些。
别看这征粮,征银、只有一字之差,中间的差别可大了!
若是征银,那就涉及到需要农户们把粮食先卖了,再统一铜板换成银子,变数很大。若是中间的粮商稍微压压价,百姓们就要吃苦,再遇到铜钱贱,银子贵的年头,那农户们很可能一年百忙了。
按照比率,吴蔚家的几亩地需要交纳六百斤的粗粮,由牛车拉着没脱壳的粮食到村里进行脱壳,装袋,称重,记录在册后入库封存,等待朝廷的人来收。
缴粮时还遇到了张水生,张水生会打算盘,负责算数。
入册则由村长亲自执笔,里正监督,公开称重,半点也不会错的。
缴完了公粮,才轮到自家分粮,按照约定是一人一半,两家各分到了四百多斤的粮食。
吴蔚和绣娘粗粮吃得少,决定到市集上去把粗粮卖了,买细粮回来,李大姐家则是不用的,细粮金贵她们吃不起,最多也就换个十斤白米,留着招待贵客用。
吴蔚粗略算了一下,在蓝星现代的一家三口一年大概需要两百斤大米,李大姐一家都是重体力劳动者,食量自然要大些,这四百斤粮食虽够她们吃,可熬到明年秋收也剩不下太多。
想到这里,吴蔚不禁感慨农民的不易,佃户更是不易,自己已经算是非常有良心的主家了,分出去的粮食也仅够李大姐家最低的生存需求,市面上佃户能拿到三成就不错了,这些佃户累死累活干了一年,还可能吃不饱饭,这还得建立在一家人都无病无灾的前提下。
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是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吴蔚和绣娘共乘一骑,小黄牛拉着粮食,车上坐着柳老夫人和赶车的李大姐,一行人往市集去了。
柳老夫人穿了一身全新的靛蓝色襦裙,在李大姐的带动下,苍老的面庞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牛车满载,速度不快,走了两个时辰方到市集,吴蔚把大黄和丑丑放到棚子里去寄存,给了小二五文铜板,让它们吃饱喝足。
绣娘则找来了米庄的伙计,推着车子把几袋粮食拉走了。
刚经历了秋收,市集上人声鼎沸,辛苦了大半年的农户们纷纷带着自己的收成前来,有粗粮兑换细粮的,也有用粮食换些银子买生活必需品的。
各大米庄都在门口挂了一个板子,上面写了各种粮食的收价和售价,公开透明,童叟无欺。
吴蔚和绣娘家的粮食被倒在米庄的桶里,换了一百斤的大米,吴蔚又买了一袋白面,李大姐也用一袋子粗粮换了差不多十斤的白米。
“李大姐,就先把米存放在粮庄吧,咱们到市集里去逛逛。”
“哎,好,你们还要买什么,我来拿!”
绣娘来到李大姐面前,将一个荷包交给李大姐,说道:“李大姐,这是二丫给我们看院子,喂狗,喂鸡,收拾菜地的工钱,咱们事先谈好的,一共是一百三十文,中间我有段日子时常不在家,家里都靠二丫料理,这孩子帮了不少忙,就按照二百文了。”
李大姐哪里肯要?
连连拒绝道:“这哪成呢?你们供我们全家一顿饭,精米白面供着,还顿顿有肉,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东家了,不过是看个院子,不能收钱!”
李大姐说着,就把荷包往绣娘的怀里塞,绣娘撕扯不过,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吴蔚,吴蔚接过荷包,郑重说道:“大姐,我知道您是个靠本事吃饭的要强女子,可咱们之间除了主顾的关系,还有一份姐妹情谊不是么?你看看家里的三个孩子,大丫穿旧的衣裳给二丫,二丫穿小的衣裳给三丫,你们都是干辛苦活的人,那衣裳补丁套着补丁,到二丫身上就不太行了,三丫都快衣不蔽体了。到底是三个姑娘家,孩子也一天天大了,哪能这样?我和绣娘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个钱你就是不要,我和绣娘也打算给你们买些布匹,回家去做几身新衣裳给孩子们换上,过个体面年,你还是拿着吧,这是二丫靠自己的劳力赚的!”
听完吴蔚的话,李大姐这个刚强的女子眼中涌现出泪花来,用双手捧着,接过了荷包。
“是我这个当娘的不好,她们跟着我受苦了。”
绣娘劝道:“大姐别这么说,再也见不到您这样好的母亲了,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是呢,绣娘说得对,谢谢了,谢谢你们。”
……
最后,吴蔚一行人买了八匹布,十斤棉花,两袋子盐巴,还有一些吴蔚需要的草药和材料,满载而归。
李大姐买了一匹土黄色的粗布,绣娘又送了她两匹青色布料和五斤棉花,或给孩子们做冬衣,或做两床厚实的被褥,好度过冬天。
一晃又过去了一个月,吴蔚的户籍落定,迁令也送来了,同来的还有另外一封给张水生家的信,里面写的是张水生和柳二娘子之子的名字:君卓。
“谦谦君子,卓而不群”之意。
不过这个名字太雅致,张家二老担心孩子娇惯不好长大,就起了个小名,叫“柱子”,有撑起门楣之意,且柱子结实,好养活,孩子没开蒙前就先叫小名。
吴蔚在县城订了些材料,准备过几日请人搭个马棚和牛棚,还在山上选了一处好地方打算开凿个山洞出来,柳老夫人却病了。
消息一出,坐满了双月子的柳二娘子来到了绣娘和吴蔚的家,照顾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已在绣娘住了三个月了,养胖了不少,脸上的皱纹都浅了。
此时却只躺在炕上默默流泪,任两个女儿如何询问,老人家也只是叹气,什么都不肯说。
柳二娘子和绣娘对此一筹莫展,吴蔚的心里倒是明白,只是有些话,她作为外人不好点破,便请张水生出面将回春堂的老郎中请来给柳老夫人瞧病。
老郎中捋着胡须对众人说道:“老夫人得的是心病。”
柳二娘子急道:“老先生,这心病该怎么治啊?您倒是给开个方子……”
绣娘见吴蔚一脸了然,心中也有了答案,拉着柳二娘子进了西屋,关上门窗,坐到炕沿上,轻声问道:“娘,你是不是想回家了?”
闻言,柳老夫人猛地睁开眼,眼泪又流了出来。
柳二娘子也明白了,问绣娘:“大姐不是说忙完秋收就来吗?”
绣娘用目光示意柳二娘子收声,听到柳二娘子的话,柳老夫人又把眼睛闭起来了。
“他们……!”
“二姐!”
柳二娘子闭了嘴,眼中的惊愕却怎么都散不去!
继承了柳家全部家产的柳翠翠两口子,竟然不打算要这个娘了!
第113章 状告忤逆
柳二娘子不放心母亲, 留在吴蔚和绣娘家里住了,柳二娘子的儿子柱子还在离不了娘亲的月份,张水生便把襁褓中的孩子抱了过来, 也想让自家岳母看到孩子宽宽心。
反正绣娘和吴蔚家中并无男主人, 而且两个姑娘也没有那么多忌讳,张家人都放心。
秋收结束, 田地里没了活儿, 李大姐一家便不来吃饭了,绣娘和吴蔚都是安静的人,院子里难免冷清了些, 柳二娘子和柱子的到来, 给小院增添了不少活力。
柳老夫人虽然还是愁眉不展, 但见了胖嘟嘟的柱子,心情也好了不少。
夜里, 绣娘和吴蔚洗漱完毕熄灯躺到床上,绣娘低声问道:“蔚蔚,你早就看出来了, 是不是?”
关于柳老夫人的问题,白日里吴蔚已经和柳家两姐妹讨论过了, 不过现在是属于绣娘和吴蔚的时间,她们可以说的更为直白一些。
吴蔚没有直接回答绣娘的问题,而是悠悠说道:“老人家年岁大了, 恋家是很正常的一种现象,从她那日亦步亦趋出门去送柳翠翠我便知道了, 老夫人是想家的。这点你不要觉得不舒服, 这种感情和柳翠翠夫妇的关系不大。”
“那你一早就知道大姐不会回来接?”
“这倒没有,毕竟你大姐为了撑起柳家的门楣付出了很多。这点你和二姐都是认可的, 我还以为她只是贪心了些,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儿来。”
绣娘沉默了,她也没想到柳翠翠会做出这种事,毕竟自从柳翠翠招了上门女婿以后,她在家里的待遇和话语权比旁人家的儿子还要高,偶尔柳翠翠真发起脾气来,全家人都要看她的脸色,包括自己的爹娘。
但柳翠翠并不是个不孝顺的人,父亲去世时,她也是真情切意哭昏过去的。
到底哪里出了错呢?
绣娘喃喃道:“难道就因为我的生活好了,大姐就……”
吴蔚立刻打断了绣娘,严肃地说道:“你和你大姐是两个人,两家人,她做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千万不要生出这种自我绑架的念头来,咱们的日子红火了,和你大姐孝顺亲娘没有因果关系。”
绣娘点了点头,打消了适才的念头,说道:“蔚蔚,我认真考虑过了,二姐说的轮流养娘的法子不行,二姐是嫁出去的女儿,跟公公婆婆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哪有如此过日子的道理?大姐要是不要娘了,我养!不过……柳家的家产我是真的不想争,二姐若是想要,我也不拦着。”
吴蔚说道:“我一直都觉得继承财产和赡养老人不是等价交换,但是却不是这个方法。”
“什么意思?”绣娘不解。
“明日,我和老夫人好好谈谈,先给她老人家透个底儿,免得她真伤了心再病了,但是绝不能就这么便宜了柳翠翠他们一家。”
……
次日,吴蔚和绣娘还有柳二娘子先开了个小会,在得到柳二娘子的理解和支持后,吴蔚单独进了柳老夫人的西屋。
二人不知谈了什么,吴蔚出来后又让绣娘进去,柳老夫人坐在炕上直抹眼泪,一只手拉着绣娘的手。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个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心思的人,可这回绣娘从自家娘亲的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心疼。
……
下午,吴蔚又去了一趟张水生家,把自己的想法和张家三口说了,张家二老对柳老夫人的境遇唏嘘不已,出于对吴蔚的信任,也同意了吴蔚的计划。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吴蔚和绣娘骑着马,张水生赶着吴蔚家的小黄牛车,驮着柳二娘子,四人朝小槐村赶去。
牛车上什么都没装,马鞍两边的袋子也是空空的,但无论是这牛车,还是吴蔚看不上的丑丑,一进了小槐村便引起了瞩目。
只不过这回四人面色不善,并没有出现当初回门时打秋风的情况,只是有几个好事儿的婆子,奔走相告,很快就纠集了一些人远远地跟在后面,等着看看热闹。
小槐村和张家村本就隔得不算远,一些消息早都传过来了,再加上柳翠翠是一个人回来的,过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他们去接人,村里人早都开始议论了。
柳二娘子心中火起,离家门尚有一段距离便从牛车上跳了下来,她怎么也忘不了自己上回带着绣娘她们回娘家时,受到的冷遇。
当时自己还怀着身子强忍着没有计较,如今孩子也生了,做足了双月子身子也养好了,非要和这两个黑心肝的东西论一论!
“砰砰砰!”柳二娘子将柳家的院门砸得山响。
“谁呀!”柳翠翠掀开门帘正要骂,却看到砸门的是自家二妹,妹夫和三妹还有那个姓吴的居然都来了,“嗖”的一声缩回头去,片刻后换成一脸笑意的李铁牛出来开门,边走边说道:“二娘回来啦,这是做什么呢?别把门给砸坏了。”
吴蔚和张水生拴好大黄和丑丑,快速和绣娘还有柳二娘子会合,只见柳二娘子推了李铁牛一把却没推开,怒道:“你让开,我和你说不着,我找柳翠翠。”
“虎子病了,你大姐在里面照顾孩子呢。”见张水生瞪着眼,瞧过来,李铁牛没有再阻拦,让柳二娘子进了院子。
之后张水生朝李铁牛拱了拱手,也进了院子,绣娘紧随其后,到了吴蔚却被李铁牛拦住了,冷冷道:“二娘,三娘是柳家人,你又是谁?来我们家做什么?”
吴蔚的唇边扬起一丝讥笑,答道:“既然你们两口子知道我是个外人,怎么还把柳老夫人放在我家,一住就是几个月呢?”
“你……”
“柳翠翠,你别在屋里装缩头鳖,你要是再不出来,可别让我说出什么不好听的来!老娘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便要骂你了!”
柳二娘子中气十足的声音飘出好远,聚在远处的小槐村村民见真的有热闹看,乌泱泱地聚了过来。
李铁牛见状也不再管吴蔚了,而是来到柳二娘子身边,半呵斥,半劝阻道:“二娘,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能这么和你大姐说话呢?”
柳二娘子狠狠剜了李铁牛一眼,叫道:“水生!我和这个狼心狗肺的说不着,我今儿就要找柳翠翠!”
张水生毫不犹豫地挡到李铁牛面前,笑道:“上回和大姐夫算是打了个平手,我不介意再陪大姐夫练一练。”
“你什么意思?”
“二娘生产伤了元气,你若再为难她,可别怪我了!”
李铁牛看向已经抄起凳子砸门的柳二娘子,实在是看不出她哪里伤了元气。
李铁牛看到聚集过来的村民,眼珠一转,说道:“这是她们姐妹之间的事儿,我不管。”
柳二娘子大骂道:“柳翠翠,你这个不孝的东西,爹娘拿你当儿子养,什么好的都紧着你们一家三口,柳家的家产全都留给了你,如今娘的年纪大了,干不动活儿了,你就把她推出门去,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我们两个都是当了娘的人了,你就不怕遭报应吗?你这个天杀的,你出来!”
柳翠翠哪里受得了这种骂?低声嘱咐了虎子两句,让他不准出来,便提着擀面杖冲了出来。
“你疯了?!”
柳翠翠这破门而出的架势,还真有几分女张飞的气魄,柳二娘子被喝退了几步,吴蔚和绣娘双双迎了上去,将柳二娘子护在中间。
柳二娘子虽泼辣,可长姐在心中的积威犹存,将木凳护在自己身前,骂道:“你才疯了!你把娘丢在三娘家里,不管不问,算什么?你可别忘了,这院子,是爹一砖一瓦建起来的!”
柳翠翠掂了掂手中的擀面杖,指向绣娘,叫道:“好你个扫把星,明明是你哭着求我把娘留在你那儿的,你说你想尽尽孝心,我才勉强同意了,还留了五两银子给你,让你好好照顾咱娘,如今你带着二娘两口子到家里闹,你究竟存了什么心?”
绣娘的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颤抖着声音质问道:“大姐,你这么说,不亏良心吗?明明是你说,秋收完就把娘……”
“我真该一擀面杖打死你!”
吴蔚一个侧步挡在绣娘面前,盯着柳翠翠说道:“你们两口子现在就和我们去衙门,敢么?”
柳翠翠一挥手中的擀面杖,嚷道:“官府的人早就被你们给买通啦!别以为我没瞧见,你们是坐着马车回来的,你身上还穿着夫人衣裳,那么多壮汉给你抬了好几口大箱子回来,当聘礼都足够了!哪有人坐牢是这么坐的?哼!如今衙门都是你们家开的,怎么?还想屈打成招?我可不去!”
绣娘欲上前,却被吴蔚拉住了,围在院子外的小槐村村民议论纷纷,有的讨论吴蔚姿色的,还有“夸赞”吴蔚有本事的,好听的,不好听的汇在一起,刺耳极了。
吴蔚却不为所动,连一片余光都没给那些人,说道:“我们今日来不是和你们吵嘴皮子的,既然你们不讲理,那就不用再多说了,去不去衙门随你们,今日我是受了柳老夫人的委托前来,要告你们两口子……忤逆!”
“告忤逆”三个字一出,场内瞬间安静了,即便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庄稼人,也知道这三个字的厉害。
因为告忤逆不用非得去衙门,每个村子的里正都可以受理此案,而且几乎不需要任何证据,只要老者提出子孙忤逆自己,便可定案。
只是忤逆罪无论是在衙门,还是在村里都是极重的罪名,是以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有人主张,毕竟打死了自家子孙,老人也会面临老无所依的局面。
听到被人欺负了一辈子的柳老夫人居然会“告忤逆”,所有人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吴蔚从怀中拿出一份折好的宣纸,在柳翠翠面前晃了晃,说道:“这份,是柳老夫人告你们忤逆的状子,由我代写,按了老夫人的手印的。柳大姐,你再敢出言不逊一句,我立刻就走,绝不与你废话。先把状子投到里正处,等你们受完了罚若还有命在,我再去衙门告一遍!”
第114章 重新分家
柳翠翠脸色一变, 看向了不远处的李铁牛,后者也是一脸凝重地走了过来,即便是再野蛮, 再无知的人, 也知道“忤逆父母”是什么样的罪过。
他们夫妻俩之所以敢如此有恃无恐,一是因为告忤逆这种案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发生, 二是料定了柳老夫人不会这么做。
李铁牛看似和吴蔚叫板, 实则是在提醒柳翠翠,道:“你说是状子就是了?欺负我们夫妻两个不识字?”
柳翠翠立刻便大声将李铁牛的话重复了一遍。
吴蔚看了一眼张水生,后者会意来到吴蔚身边护着, 这才打开了状子, 说道:“你们看看吧, 白纸黑字,柳老夫人是按了手印的。别再嚷嚷了, 叫一个你们村里认字的,来帮你看看。”
看着宣纸上密密麻麻的小楷,柳翠翠已经慌了, 叫道:“虎子,虎子出来!”
柳大虎三岁时便请了先生开蒙, 虽然不知道书读的怎么样,字还是认识的。
片刻后,柳大虎来到了父母身边, 看到了绣娘,便是满眼的敌意。
吴蔚并没有错过柳大虎脸上的表情, 她非常庆幸自己的决定, 这家人从大的到小的都恨透了绣娘,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虎子, 你去给娘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嗯。”
柳大虎上前来,一字一顿地念道:“告忤逆……今有清庐县,小槐村村妇柳家老夫人,请清河县人氏吴蔚,代写状词,状告……长女柳翠翠及夫婿李铁牛忤逆不孝。”
“爹,娘,这上面还有你们的名字呢!”柳大虎还不知道告忤逆是什么意思,看到自家父母的名字有些兴奋地说道。
张水生见柳大虎小小年纪就认识这么多字了,初为人父的他心中生出了一股别样的感受,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教导柱子,学问好坏倒是其次,人品可千万不能像柳大虎这般才好。
柳翠翠一把将柳大虎拽了回去,脸色煞白,捂住柳大虎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了。
里面的内容密密麻麻,都是些发生在这个院子里的陈年往事,吴蔚指了指落款处的手印,说道:“这是柳老夫人亲自按下的手印,你们是想我拿着去找里正过来,把你们捆到祠堂再说,还是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
“不会的,娘她不是……”柳翠翠还要辩驳些什么,却被李铁牛喝住了:“翠翠!”
“铁牛?”
李铁牛盯着吴蔚,目光中满是危险,张水生挡在吴蔚面前,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势。
“进屋说吧。”李铁牛艰难地挤出这句话,让开了身子。
两位柳家的姑娘走在最前面,吴蔚在中间,张水生断后。
柳翠翠来到李铁牛面前,用极小但是十分急切的声音说道:“不是你说他们不敢怎么样的吗?我看那状子也未必是真的,不如咱们现在就去找娘问问清楚?”
李铁牛瞪了柳翠翠一眼,说道:“我娶了你,就是来替你抵命的?那状子要是真的,里正最先就要把我活活打死!你别忘了里正和郭家有亲,早就看我们家不顺眼了!”
“那、那怎么办呐?”
李铁牛咬了咬牙,低声道:“看看他们想要什么,实在不行就把娘接回来就是了,别忘了你才是长女,虎子姓柳!”
听到李铁牛这么说,柳翠翠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底气,没错!要是没有她,这个家早就散了!
……
见到屋内的陈设,绣娘的眼眶一红。
在她分家出去病倒的那个冬天,绣娘曾做过一个梦,梦里爹给她盛了一碗白米饭,慈爱地看着她,让她多吃点。
从前,爹就喜欢坐在这个炕桌后面,靠着有些泛黄的墙壁,农活繁忙的时候,爹实在累得狠了,会让自己到村口的酒铺打二两浊酒回来,端着碗,砸着嘴,浅浅地抿着,仿佛所有的疲惫便都消失不见了。
柳二娘子掏出粗布帕子为绣娘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搂着她,低声道:“小妹,为了咱娘,你也得绷住了。”
“嗯。”绣娘点头。
吴蔚等四人搬来木凳在地上坐了,柳翠翠和李铁牛带着柳大虎上了炕,也不知这孩子究竟受到了怎样的荼毒,拿眼睛死死瞪着绣娘。
吴蔚本不欲与小孩子一般见识,但柳大虎屡次三番如此敌视绣娘,实在令人难以忍受,便清了清嗓子,说道:“难得你们的儿子小小年纪,就能读出状子上的内容,这已是许多比他年纪还大的孩子所不及的了,上学多久了?”
柳翠翠冷哼一声,自豪地说道:“虎儿三岁就请了开蒙先生,一个月要上学堂二十日,长大后一定会有大出息,你们欺负我们一家三口,会有报应的!”
吴蔚勾了勾嘴角,继续说道:“这么说,你儿子已经读了至少有五年的书了?这些日子柳老夫人在我家住着,闲来无事我便与老夫人闲聊,知道了不少柳家往年的心酸和艰难,包括这房子是如何建起来的,你们的日子是如何富裕起来的,绣娘分家出去还不到一年呢,也就是说……柳大虎的学费是绣娘出的了?”
“你放屁!”柳翠翠大怒。
“柳大姐,你再口出狂言,我可就走了,我这人承受能力有限,一日之内见不得太多脏东西,也听不了太多脏言脏语,到时候闹出了人命,可别怪我。”
李铁牛一双拳头死死攥着,按在桌上,问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在开始谈判之前,我要重申一下我的立场,今日我能坐在这里,虽是受了柳老夫人之托,可我是站在绣娘这边的。她所受过的欺辱,她放下了,不追究了,并不代表我不在意!”
吴蔚的声音愈发冰冷,说到最后几个字已然带了怒意,她的目光定在柳大虎的身上,说道:“你能读书认字,只是因为你有个好小姨,要是没有绣娘这些年的辛勤劳作,你们柳家光靠那几亩地,能吃饱就不错了!你要是再敢那么看绣娘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一言出,满座皆惊。
特别是柳二娘子和张水生,他们印象中的吴蔚一直都是乐呵呵的,不论老幼贫富,遇到谁都会礼貌的打个招呼,即便是提起险些要了她性命的张宽,都不见吴蔚动怒至此的。
他们能感觉到,吴蔚说的是真的。
绣娘则垂下了头,眼眶红了,她想去拉一拉吴蔚的袖子,让她不要这么生气,却担心万一吴蔚会错了意,会伤了她的心。
吴蔚的衣襟下摆都被她给攥皱了,这份愤怒和痛心,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
吴蔚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和绣娘初相逢的那个深秋的夜里,绣娘穿着一身破旧衣裳,那样的瘦弱枯黄,小心翼翼地捧着半瘪的粮食袋子,便是她的大半家当了。
这些天,吴蔚从柳老夫人的口中知道了更多从前绣娘不曾提起的往事,夜深之时,吴蔚几次红了眼眶。
她恨自己没有早穿越过来几年,如此……绣娘或许就不会承受那么多苦楚了。
柳老夫人告诉吴蔚,其实分家的意思是柳老爹临终的遗愿,柳老爹认为绣娘已经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如今家里有屋有田,饿不死人。
而绣娘有一手好绣工,只要给她一个住的地方,日子总会红火起来的,要是把她留在柳家,待他死后……这个家,就再也没有人能护着绣娘了,她会被自己大女儿两口子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绣娘的分家,是柳老爹最后的清醒,或许也是一位父亲能为自己的小女儿,最后做的一点事情。
只是柳老爹一片苦心,却没算到自己并没有挺过那个冬天,要不是绣娘因缘巧合遇到了吴蔚,或许她会死在那个冬天。
绣娘没有告诉吴蔚,柳翠翠几乎每天都会对她施行语言暴力,把生活的不如意全都洒在绣娘身上。
绣娘也没有告诉吴蔚,分家之前她吃过白米饭的次数不超过三回,即便连柳大虎都有细粮吃。
还有很多事情,好像绣娘都忘了似的,没有和吴蔚提起,吴蔚也明白:与其沉浸在痛苦的昨天,不如放眼未来,守护当下。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压下火气,直到……看到柳大虎那欲杀死绣娘的目光。
仿佛是刺在了吴蔚的心上,一刀又一刀。
所以吴蔚说的是真的,非常认真,柳大虎也害怕了,躲到了柳翠翠身后。
“蔚蔚。”绣娘的声音,唤回了吴蔚的理智,二人对视一眼,什么都不必再说。
吴蔚呼出一口气,不愿再与柳大姐一家啰嗦,说道:“我只提三个条件,你们答应了,我便做主不去告你们忤逆,若有一条不依的,咱们就到里正那去!”
“你说!”李铁牛低吼道。
“第一,告知绣娘,柳老爷子所葬之地,今后绣娘再去祭拜亲父,你们不许干涉阻拦。”
李铁牛没想到吴蔚提出如此简单的要求,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行!”
“第二,今后柳老夫人一直到晚年,都跟绣娘一起生活,允许你们每月去探视一次,但不允许在我家过夜,当日来,当日走。”
吴蔚的这一条,夫妻二人交换了下眼神,也立即同意了。
反正柳老夫人年事已高,几乎是干不了什么活了,从前还需要她看看虎子,如今虎子也长大了,能去绣娘家更好。
虽然扪心自问,柳翠翠有些舍不得,但于她而言利大于弊,自然是同意的。
“这最后一条,我要求将柳家的家产一分为三,三个女儿,一人一份!”
第115章 改天幻日
柳大姐立刻尖叫出声, 道:“你这是想要我们的命吗?”
李铁牛亦铁青着脸色说道:“二娘已是嫁出去的女儿,特别是三娘,让她分家出去已经是破例了, 哪有好人家的姑娘未出嫁却分出去单过的?你们知不知道我们被同村的人笑话成什么样?”
柳翠翠接过话头, 继续道:“就是,嫁出去的女儿, 泼出去的水, 二娘已经是张家人了,从未听说过嫁出去的女儿,要回娘家分家产的道理, 我说二妹夫, 你们张家怎么了?落魄到过不起日子了, 要靠我们柳家的家产过活?难道你忘了?当年爹娘把二娘嫁给你们家的时候,你才出了多少聘礼?啊?怎么如今爹不在了, 你就要来吃了我们家?”
张水生闻言心中也是一赧,照理说他的确不应该来,但是他看不过他们两口子的嘴脸, 哪有把老夫人推出去的道理?再加上支持吴蔚的主张,在张家二老都同意以后, 张水生也就答应了。
李铁牛对张水生说道:“水生,这是谁给你出的馊主意啊?这要是传出去了,你们张家不要脸了?”
绣娘听出李铁牛暗指吴蔚, 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说道:“大姐夫, 不如明说了吧, 家产一分为三的主意是我出的,我想我也有资格这么做。这些年家里的田地, 牲口,究竟是如何置办出来的,你们应该最清楚了。我从前糊涂,现在不糊涂了。我这次不仅要重新分家,我还要把我的户籍也一并迁出去,你们答应,我们便好聚好散,若是不答应就里正家里见,里正难定的案子,还有衙门呢。”
李铁牛冷哼一声,呛道:“三娘,你早就分家出去了,老屋分给你,没有更多!你要是觉得娘在你们家,就想拿捏我们的话,我今日就把娘接回来,今后再也不让她登你们家的门!”
吴蔚拉着绣娘重新坐到自己身边,说道:“柳大姐,柳姐夫,覆水难收,破镜难重圆的道理你们不明白?适才那些说辞你们骗骗外面的人也就罢了,老夫人是如何到我家的,你们又为何不把她接回来,个中缘由。我们都心知肚明,老夫人也明白。在你们把她当成累赘推出去的那一刻,她就不打算回这个家了,不然以她老人家的性格,也不会托我写了这份告忤逆的状子,这些年的一桩桩一件件,老夫人心里有数。如果你们把家财看得比命还重要,那我们现在就去里正那儿,若是把你们夫妻打死了,家产我们一分不要,都留给你们的儿子,如何?”
柳翠翠和李铁牛双双沉默,不时看向彼此,李铁牛脖颈上青筋暴起,要不是张水生在,恐怕要拼命了。
“二姐,你路熟,麻烦你去请里正过来,就说柳家有大事,必须要请里正出面才能解决。”
柳二娘子起身,犹豫着对柳翠翠说道:“老大,家产都是绣娘赚回来的,你们两口子别太执了,真把里正请来,命可就没了,那份状子是真的!”
……
最终,柳翠翠夫妇不得不答应了吴蔚的三个要求,一行人还是去了一趟里正处,但并没有提“告忤逆”一事,而是提出了重新分家,由里正派人清算柳家家产,主持分家之事,家产一分为三,三个女儿一人一份。
另外,柳翠翠以柳家家主之名,在文书上按了手印,凭此文书绣娘便可迁出户籍,正式落户到张家村了。
关于柳老夫人交由绣娘赡养一事,也在里正处备了案。
从里正家里出来,柳翠翠嚎啕大哭,如丧考妣。
李铁牛更是放下了“拔亲”的话,扬言三家做成死仇,今生今世都不再来往。
柳二娘子提议回去帮柳老夫人收拾行李,却被绣娘拒绝:“不必了,娘的衣裳鞋子,我们都给娘做新的。”
……
回去的路上,吴蔚对张水生道了歉。
张水生想了想,反过来安慰,道:“妹子也别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来之前我爹已经嘱咐过我了,他们两口肯定会这样说。不过我娘说得对,不过是个连襟亲,不走便不走,张家几代人积累起来的名声,也不是他李铁牛三言两语就能败坏的,岳母在哪儿,我们张家就和哪里走亲。百善孝为先,一个把亲娘推出门外的人,我们张家也不屑和他们有亲。”
柳二娘子也附和道:“是呢,再说,娘家大半的家产都是绣娘凭着一针一线置办出来的,我算了算,咱们一家分上个二十两银子还是有的,祖产不计入分家,那几亩良田足够他们生活了,你们的那一份用作娘的吃穿用度,我们的这一份,留着。等到娘百年时,操办的事儿我们家来。你们到底是两个女孩子,有些事还得你二姐夫。”
自从有了孩子,柳二娘子也不是一门心思扑在娘家了,和柳翠翠的姐妹情也早就被这些年的吵闹和他们两口子过分的言行,磨平了不少。
如今柳老夫人住的地方离张家更近,也方便她这个做女儿的时常探望。
今后她的娘家就是绣娘家了,娘家,娘家,有娘的地方才是家呢!
再者,柳二娘子和张水生私底下也商量过,柳老夫人身体健朗,到了绣娘家有好吃好喝供着,还不用干重活,再活个十几二十年完全没问题,分家这笔银子可以当成应急银。
再过几年等柱子能把话说全了,就给他请个开蒙的先生,今后花银子的地方可就多了。
回到家,吴蔚和绣娘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和柳老夫人大致讲了一遍,吴蔚拿出在里正家写的文书,对柳老夫人说道:“柳婶儿,您看看,这是在里正家签的文书,今后你就在这个家生活了。绣娘和我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绝不会怠慢您半点儿的,这间西屋就是您的房间,日常有什么需要的,您只管提出来,田里的农活有李大姐一家,不需要您做什么,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绣娘是个孝顺的女儿,绝不会亏待您的。”
柳老夫人流出了几滴浑浊的泪珠,连连点头。
连日来,对于无家可归的惶恐而和不安,也在之后的日子里逐渐散去。
虽然难免有些安土重迁的思想,但吴蔚和绣娘都是斯文人,平日里温声细语,凡事有商有量,一应的吃穿用度更是比在柳家时,只好不坏。
渐渐地,柳老夫人脸上的愁容不见了。再加上自己的二女儿时常来访,偶尔也会带些大姑娘小媳妇的来家里说说话,柳老夫人的心病彻底消弭。
平时主动帮着剁些鸡食,煮狗饭,扫扫院子,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身体状态和气色,反而比在柳家的时候还要好了。
唯一令柳老夫人有些不适应的,便是她觉得吴蔚和绣娘养的那四只狗子的伙食实在是太好了。按照吴蔚说的,只要是剩饭,哪怕是白米白面也都给狗子吃,看得柳老夫人心疼不已。
好在四只狗子很聪明,柳老夫人不过喂了它们几日,四只狗子便整日围着老夫人撒欢打滚的,还能帮老夫人叼个篮子,柳老夫人便也释怀了。
又过了大概一个月,小槐村的里正派人过来传话,柳家分家清算事宜已毕,可以去分钱了。
于是,吴蔚绣娘,柳二娘子两口子,又去了一趟小槐村,这次分家大大出乎柳二娘子的预料,他们每家竟拿到了四十二两银子!
也就是说,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柳翠翠夫妇,不算祖产田地和祖屋,竟有一百二十六两的家财!
小槐村里不知多少人眼红柳翠翠一家,分家当日聚了不少人,在听到他们分完家以后还有四十多两时,一个个表情怪异。
不过是一月不见,柳翠翠和李铁牛消瘦似鬼,神情呆滞,仿佛去了半条命。
分家的名录一家一份,三家按了手印,里正落了印鉴,再无反复的可能。
吴蔚和绣娘拿走了迁户的文书,拜托张水生抽空把绣娘的户籍落到张家村。
至此,一场分家画下了句点。
绣娘和吴蔚回家后便把四十二两银子交到柳老夫人手上,不过老人家只自留了二两银子傍身,剩下的都退了回来。
吴蔚和绣娘早就用切实的行动证明了,住在这里,柳老夫人根本不需要银子。
……
秋老虎在抖了几场威风后,终于败下阵来,秋高气爽,落木萧萧。
小院后面,一座牛棚和马棚已然竣工,这个家愈发生机盎然。
吴蔚请了一批人在后山顺着地势开凿的山洞,已进行了半个多月,工钱是一口价定好的,十两银子。凿出吴蔚满意的样子即可,开凿出来的石料,木材,吴蔚都不要,交给工人们拿到专门的市集上去售卖,只有一条,安全要保障。
很多人无法理解吴蔚花银子开凿这个山洞的行为,吴蔚心里却是明白的。
她打算入冬的时候在山洞前面的平台上冻些大体积的冰块,用后草席裹严实了储藏在山洞里,待到来年夏天便可用来消暑,或做成冰碗食用,还可拿出去售卖。
吴蔚在书中读到过:古代大户人家就是这么做的,来到清庐县后吴蔚却并没见过类似“冰碗”的食物,到时候自己可以和百味楼谈合作,让他们自己派马车来取货,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山洞还有另外一个用途,除了储藏冰块,它还能放下比地窖多出十几二十倍的粮食,甚至可以住人!
这才是吴蔚最根本的目的。
那个尚未出世的,立于湖底的牌坊……终究是吴蔚的一块心病。
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下尽可能多的人。
……
吴蔚的山洞一直凿到快入冬才竣工,原本那就是一个山洞,工匠们对山洞进行了扩容,并按照吴蔚的要求,一边挖掘一边安置了不少承重结构,确保山洞万无一失。
建成后的山洞足有五六个小院那么大,光是挖出去的石料就卖了不少银子,山洞里自带冬暖夏凉的属性,别说贮藏冰块了,就是住上几十,上百人也是足够的。
就在吴蔚准备买点鞭炮庆祝一下的时候,一条改天幻日的消息传到了清庐县。
宣德三十八年,十月初九,梁朝皇帝驾崩,谥号:贤明显仁皇帝,庙号:仁宗。
太子继位新君。
第116章 守门之人
新皇恩泽, 颁布的第二道旨意便是大赦天下,减免一年的赋税,减轻徭役。
这是一条切实的惠民政策, 百姓们无不欢呼雀跃。
如清庐县这种偏远的小地方, 先皇的丰功伟绩,雄才伟略大多不能传到此地, 但赋税和徭役的减免却是实打实的, 是以虽然先皇驾崩,村民们面上装得苦大仇深,心里头却是美滋滋的。
操心政事, 那是京城的大人物该想的, 如绣娘, 吴蔚,柳二娘子一家子, 这种最底层的百姓,更在乎的是能否吃饱穿暖。
不过既然圣旨抵达,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一时间, 平日里滞销的白布变得紧俏,各家各户有存货的也都拿了出来, 在自家门楣上挂上一条,再在头顶绑上一条三指宽的,至少要过了三日, 头上的才能摘下。
知县派人来村里送了公文,村长遣了一批人出来, 挨家挨户通知:有要办喜事的全部延期, 集会,丝竹一律全免。
皇帝驾崩, 举国哀悼。
身为穿越者的吴蔚也接到了柳二娘子送来的白布条,见证了梁朝历史上一次重大事件。
原本山洞竣工了,吴蔚是想摆几桌宴谢匠人的,如今也免了。
夜里,绣娘小声询问吴蔚:“蔚蔚,新皇大赦天下,是不是东方大人也能回来了?”
看着绣娘期待的目光,吴蔚却叹息着摇了摇头,答道:“据我所知,‘十恶不赦’之罪是不能得到豁免的,东方大人杀害皇嗣,畏罪潜逃的罪责不轻,恐怕……”
绣娘也跟着叹了一声,小声问道:“你这几个月每夜都会点灯看卷宗,今夜怎么不看了?”
吴蔚沉默了一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蓝星时,吴蔚阅读过大量解密的刑事卷宗,所以即便吴蔚不是刑侦专业出身,多少也明白一些。
以蓝星的办案眼光来看:东方瑞是没有杀人动机的。
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掌管着皇帝直属的衙门,未婚又无子嗣,全完没有必要参与党争。
在高宁雪的叙述中,东方瑞也从未有过结党营私的举动,不结交朝臣是她一贯的立身之本,这样一个人跑去杀皇子做什么?
如果假设东方瑞是被人陷害的,那就要看四皇子的死,何人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答案不言而喻,自然是与四皇子同为嫡出皇子的太子了。
纵观历史长河,因为帝后偏爱而废长立幼的例子又不是没有,且当时的宴会是由太子一家主办,太子又掌握着庄子里所有的禁军,他是有能力杀掉四皇子,再嫁祸给东方瑞的。
而东方瑞的潜逃,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对阵太子毫无胜算,不得已而为之。
当然,以上的所有,只是吴蔚个人猜测,并无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
这段日子,吴蔚白天在后山忙活开凿山洞的事宜,晚上秉烛夜读,梳理卷宗,光是笔记就写了五十多页。
即便希望很渺茫,吴蔚也想出一份力。
可如今呢?
没用了。
太子登基了,成了整个梁朝的最高统治者,在一个封建社会里,不管是东方瑞还是高宁雪,都无法扳倒一个统治者,更何况是自己呢?
吴蔚由衷地感到惋惜,那个“洞若观火,执法如山”的奇女子,恐怕要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蔚蔚?”绣娘的呼唤打断了吴蔚的沉思。
“嗯?”
“你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
“我没事,只是,觉得可惜。”
绣娘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默默牵起吴蔚的手,不再说话了。
第二日,吴蔚便将所有的卷宗和她写的笔记装到了一个木匣里,想直接丢到灶台里一把火烧个干净。
捧着木匣走到厨房,吴蔚蹲了下去,看着灶眼里忽明忽暗的炭火,按着木匣的指尖逐渐泛白。
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过了这么久,即便是高宁雪,恐怕也再不能写出如此详细的卷宗了。
可是,留着它们便是杀身之祸。
吴蔚几度权衡,一咬牙把木匣丢到了灶眼里。
看着木匣开始冒烟,发出轻响,吴蔚突然感觉到一股心痛。
她的脑海里闪过东方瑞的身影,回忆起东方瑞对自己的教导,回忆起高宁雪流着泪的眼睛。
吴蔚毅然决然地将手伸到了灶眼里,把黑了半边的木匣拉了出来,拂去上面的火星,掀开木匣拿出里面的卷宗死死搂在怀里。
指尖,火辣辣的疼。
可是心痛的感觉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
“蔚蔚啊,我们做法医的,就是要拨开这层迷雾,为警方提供最真实有效的线索,替死者说话,为活人讨个交代,法医是刑法的守门人之一,我们一定要把这道门给守好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爸。我拿命守着呢。”吴蔚轻声呢喃道。
……
吴蔚裁了三张油布纸,将卷宗细细包好,足足包了三层,重新找了个木匣把卷宗装到里面,取了铲子。
“蔚蔚,你要做什么?”
“去趟后山。”
“菜园子早都收完了,你要挖什么吗?”
吴蔚想了想,说道:“绣娘,你跟我一起去。”
“好。”绣娘起身,擦干手上的水珠,跟着吴蔚出门去了。
二人沿着山路一路向上,走了半个时辰,山路也没了,四周都是半人高的枯黄的杂草。
吴蔚指了指一边的山头,说道:“绣娘看到了吗?那边有一块像手掌似的岩石。”
“嗯。”
“记住这个位置,从这里向西转。”
“嗯。”
又走了一会儿,吴蔚停了下来,面前是一颗奇异的树,树干上有一个大洞,能容一人钻进去的那种。
“这地方是我之前无意间发现的,树洞里面还有个干枯的蜂巢,从那个手掌石转过来,再走二三百步就能看到。”
吴蔚从怀中拿出木匣,对绣娘说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一个有能力给东方大人沉冤得雪的人,或是高宁雪来找。万一我不在,你就带她来这里,这个木匣是高宁雪的写的卷宗,还有我做的笔记,我能力不够,无法从里面找到证据,但我相信这里面一定藏着案情真相的一环,只是如今这些东西放在家里太危险了,今后这件案子咱们谁也别提。”
绣娘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你别说得这么不吉利……你怎么会不在呢?”
吴蔚勾了勾嘴角,说道:“我会在的,只是这么重要的秘密,我一个人守着风险太高了,咱们一起当个守门人吧。”
“嗯。”
绣娘看着吴蔚钻到了树洞里,把木匣放了进去,二人便回去了,路上绣娘格外留意了周围,又记住了几个能指路的标记。
上山容易下山难,绣娘和吴蔚回到自家院子里时,已是夕阳西下了。
柳老夫人拄着手杖站在西屋门口,看着吴蔚和绣娘,笑眯眯的。
吴蔚和绣娘一边笑着彼此的窘态,一边动手去摘对方头上,身上沾到的苍耳。
绣娘说道:“慢一些,别把衣服刮坏了,我们小时候上山玩,最怕遇到刺刺球了,沾到身上不好取,挂到肉了还特别疼。”
吴蔚取下绣娘鬓间的一个苍耳,笑道:“我都有好多年没见过苍耳了,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奶奶在山上开垦了一小片地,我和奶奶上山经常被苍耳沾到,长大以后就没再见过了。哎,绣娘,你说这玩意能吃不?油炸?清蒸?炒出来是个什么味道呢?”
绣娘嗔了吴蔚一眼,道:“就知道吃,这个可不能吃。”
……
整理完苍耳,吴蔚和绣娘一转身才看到站在门口许久的柳老夫人,两人立刻像犯了错误的小朋友似的,红着脸,不待解释,柳老夫人便拄着手杖回屋去了。
吴蔚朝绣娘吐了吐舌头,拉着绣娘去水龙头边洗脸去了。
……
另一边,各路藩王也陆续收到了先皇驾崩的消息,依制无需请奏,便可入京吊唁。
萧侍郎公务繁忙,只在泰州留了十日便回京去了,高宁雪则被自己的爷爷留在了泰州,等待婚期的来临。
接到消息,老燕王立刻点了人马,带着高宁雪一起入京。高宁雪本想顺便来吴蔚这里,问问吴蔚有没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却因老燕王看得紧,没能如愿。
燕王府的仪仗一路疾驰,抵达了京城。
……
清庐县之外发生的事情,吴蔚一概不知,她依旧和绣娘过着属于她们的小日子。
每月回清河县一趟延期迁令,顺便和张成沟通沟通感情,给他带一些清庐县的消息。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溜走,一转眼清庐县便下了当年的第一场雪。
一觉醒来院子里皑皑一片,吴蔚颇恍惚了一阵,总感觉秋收才过去了没几日,竟就下雪了。
一家人齐出动,绣娘和吴蔚负责扫院子里的雪,柳老夫人则拿了一块净布,掸去柴火堆上面的积雪,并在上面加盖一层草席,免得柴火受潮,冬日难捱。
吴蔚一时兴起,和绣娘一起在院子里堆了两个雪人,还拿了两根胡萝卜做鼻子,取了四颗干枣子做眼睛,看得柳老夫人又是一阵心疼。
第117章 准备工作
这个时空的冬夏气候变化是很强烈的, 按照去年的经验,吴蔚知道自己冻在后山平台上的水马上就要结冰了,便和绣娘还有柳老夫人说了这件事, 准备去寻张水生过来帮忙, 给冰块脱膜,贮藏。
吴蔚和绣娘玩闹了一阵, 肚子都有些饿了, 吃了饭便穿戴整齐,拿着扫把下山去找张水生了,这座山上就只有绣娘她们一户人家, 山路上的雪自然要归吴蔚来清扫, 否者气温稍有回升, 山路就有可能结冰,再想下山就难了。
吴蔚一边扫雪, 一边下山,勉强清理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到了山下都快晌午了。
即便吴蔚这一年来没少锻炼, 这一趟下来也把吴蔚累得够呛,热气顺着头顶往外冒, 吴蔚稍微凉快了一会儿,便用头巾把自己头和脖子包了个严实,往张家去了。
冬日里, 农户们没什么娱乐活动,大都躲在自家猫冬, 张家也是如此。吴蔚去的时候张水生正和柳二娘子在西屋逗儿子呢, 吴蔚担心自己身上的寒气沾到孩子身上,便等在院子里, 没进屋。
张水生披着棉袄出来,笑道:“大冷天的,妹子怎么在院子里,进屋坐啊。”
“不了,我今日出来的时辰久了,身上都是寒气,别沾到孩子身上,就在这儿说吧。”
“还是妹子想得周到。”
“二姐夫,三天后麻烦你带两个信得过人到我那儿去一趟,穿得厚实些,有手衣的把手衣也戴上,要是没有也不要紧,我让绣娘做几双备着,用我的就行。”眼下正值国丧守制期,走亲访友的都很少,吴蔚专门叮嘱要信得过的,以免被误会成集会。
“行,要干什么活儿?需要带什么工具不?”
吴蔚想了想,答道:“可以一人带一把干净的小铲子,家里要是有不要的草席也带几床过去,我之前不是请匠人开了一个山洞嘛,我在山洞里冻了一批冰块,估么着再有三两天就能冻实了,我想把冰块脱膜垒起来。特殊时期就不供饭了,有一百文工钱。”
“哎,工钱什么的快别提,都是街坊邻居的,谁能要你的工钱?”张水生不以为然。
吴蔚却认真地说道:“特殊时期,这个钱是一定要给的,万一有人问起来也好有个解释,而且我这是一笔买卖,不给人家工钱可说不过去。”陷猪腐
听到“买卖”二字,张水生眼前一亮,虽然现在张家已积累了不少家底儿,可一旦孩子开始读书,那每日烧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有备无患自然是好的。
张水生往前凑了半步,问道:“什么买卖?能不能也带我一个?”
“就是这冰块儿的买卖,二姐夫要是想做,那可就得辛苦点了,我那儿有特制的木桶,你拿回去一些,弄些干净水装里面,最好是能先烧开的再冻起来,山洞里还有很多空间,你把冻好的冰块挑上山去,在山洞里放着,等到来年夏天天热了,咱们把冰卖给百味楼,让他们做成冰碗。”
张水生愣了,疑惑地看着吴蔚,问道:“冰?到了夏天那不都化了啊,冰碗又是什么?”
吴蔚耐心地解释道:“我那个山洞建在半山腰上,阳光射不进去,周围还有不少树荫,而且还是背风坡。只要咱们冰块的数量够多,做好保温隔热的工作,那就一定能存放到夏天。虽然在运输的过程中会有损耗,好在百味楼离咱这儿不远,用厚草席裹着,再用马车来拉,就没问题。而且冰碗这东西取的就是冰块的芯儿,外层的冰,安全起见最好是凿下来放在盆里纳凉用。冰碗就是……讲究一些的呢,用冰凿成一个碗,里面放上各种水果,豆沙,冰沙,牛乳,拌匀了吃。做得简单点儿就弄些冰块,跟这些东西一起拌匀了放在碗里一起吃,总之就是消暑的美味。我想着一块冰按照一两银子卖了,按照百味楼的价格,一个冰碗就能卖到一两银子,去百味楼吃饭的都是不差银子的主儿,他们吃得起。这是不是一笔好买卖?”
“……冰真能放到夏天?”
“你到时候不就知道了?二姐夫愿意干的话,我留出一块位置给你。”
张水生一想,反正不过出些力气,哪怕到最后都化了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便答道:“成,那就谢谢妹子了。”心里还是不太相信冰能存放到夏天。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别人,咱们干成了以后肯定会有效仿的,但是第一年的钱是最好赚的。”吴蔚的目光闪了闪,心想自己最好能大赚一笔,让得知此事的村民们生起效仿之心才好。
……
张水生邀请吴蔚到东屋去暖和暖和,吴蔚看了看天色表示自己要回家吃午饭,便回去了。
回去以后吴蔚请绣娘赶制几双手套出来,绣娘当天下午便开始做活了。
绣娘的手艺活儿自是没话说,第二天一早就赶制出了五副手套,里面夹了厚厚的棉花,舒服又保暖。
到了第三日一早,张水生带着两个精壮的青年来到了小院,这两人吴蔚和绣娘都认识,几人在院里说了一会儿话,便领了手套,在吴蔚的带领下往后山去了。
吴蔚本不想让绣娘参与,绣娘那个痛经的毛病最怕受寒,治了一个夏天才算是彻底好了,可绣娘坚持,吴蔚拗不过,只好又拿了两个厚毡垫塞到了绣娘的鞋里,才扯着她的手出发了。
一路上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们都很好奇吴蔚花银子凿这个山洞的目的,吴蔚照实说了是藏冰用的,两人的反应和张水生一样,只当吴蔚是在说玩笑话。
山洞里,百十来个方形的特制木桶摆得整整齐齐,桶底是一块整板,桶壁则是数块长板,用榫卯结构拼接的严丝合缝,只要把卡扣一个个拆了,再把箍在外面的几道竹篾拿下来就能把桶壁卸下来,不得不说这个时代木匠的手艺了得,吴蔚只稍稍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便做了出来,只可惜这门手艺到了后世,没有保留下来多少。
吴蔚演示了一遍拆桶的过程,指着最里面的一间山洞,说道:“打底儿的台子我已经请人弄好了,把冰块垒在上面就好,一层冰,一层草席,裹严实些。”
几人表示明白了,纷纷动手开始拆木桶,吴蔚和绣娘负责将拆下来的木桶重新拼接回去,靠着墙边倒扣着摆好。
这些木桶的料子加上工匠的工费,吴蔚花了十两银子,和开凿山洞一个价,不过吴蔚觉得值,桶的容积和浮力吴蔚是算过的,能坐下一个成年人,做成这种可拆分的结构,也方便零件的替换,可替换的零件吴蔚还有一大筐。
很快,冰块就全部卸了出来,几人开始往指定的位置搬运。吴蔚和绣娘蹲在地上继续拼装木桶,吴蔚对绣娘说:“绣娘,左边那个山洞里我留了一大筐的备用零件,要是有损坏的直接找了新的替换就是了,现在咱们银子不多,等把冰块卖了,我再请匠人做一批这样的木桶。”
“做那么多木桶做什么呢?”绣娘不解。
“你看啊,在这个木桶下面加装轮子,前面绑上绳子就是一辆小车,等开春了我去收些便宜的陈粮回来,就可以放在这个桶里,每个木桶外面贴上标签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吴蔚看着绣娘,目光难明,低声道:“万一有一日,发大水了,一个木桶能浮起一个成年人。”
绣娘觉得吴蔚这话很不吉利,便蹙眉劝道:“别乱说,这话要是被旁人听到了……”
吴蔚轻笑,自顾自地说道:“是啊,我也觉得这话挺不吉利的,所以也就能和你说说。”
绣娘刚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有人来了,便改口道:“他们出来了。”
“蔚蔚,都垒好了,你去看看?”张水生说道。
“好。”
吴蔚到冰室中一瞧,满意地点了点头,拿出用红绳串好的三吊钱,分别给了张水生和另外两人。
张水生也没推辞,又说了几句便带着人回去了,山洞里就剩下吴蔚和绣娘,二人继续拼装木桶。
过了不知多久,绣娘突然问道:“蔚蔚,你是不是……”下面的话,绣娘组织了半晌也没说出来,是什么呢?是未卜先知,还是什么?
这要是发生在小槐村,妖言惑众,是要被烧死的。
绣娘不敢说出口。
吴蔚沉默了,机械地组装着木桶,良久方开口道:“你知道小槐村村口的定风石,是一颗湖底石吗?”
绣娘点头:“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可那都是百年前的事儿了,说是从前小槐村那边是一片大泽,后来不知哪一年天崩地裂,湖水没过多久就流干了,但是周围的土地却异常肥沃,种什么都好。陆续搬迁过来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在此地安居落户。所以小槐村的姓氏也是整个清庐县最多的,别的村子都是几个大姓。”
“我我教过你一个成语叫‘沧海桑田’你还记得是什么意思吗?”
“嗯,就是说大海变成了田地,田地变成了大海,指得是事物的变化很大。”绣娘说完,脸唰的一下就变白了。
“绣娘,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是妖怪。我只知道小槐村地势低洼是事实,张家村的地势也不高,你就当我杞人忧天吧,但愿什么都不会发生。”吴蔚想到了那个湖中的牌坊,苦笑起来。
第118章 新潮开篇
一转眼, 新年近在眼前。
就在大多数人都躲在家中“猫冬”的时候,吴蔚和绣娘的日子却过得异常充实,甚至要比之前农忙时还要充实。
吴蔚似乎铁了心的要把山洞最里面那个小洞变成冰室, 在贮藏好第一批冰块后, 又冻了几批冰块,不过每次数量不多, 她和绣娘就能把活儿都干好了。
张水生借走了八个特制木桶, 在自家院子里冻成冰后用牛车拉着送到吴蔚的山洞里,来回跑了十多趟,足足弄了一百块冰。
后山池塘里的鱼也被吴蔚全部捞了出来, 做了冷冻处理, 就放在小院外的木桶里, 随吃随取。
据柳老夫人说:冬天的粮食虽然比秋收时贵一些,但是每年的年关前后, 米庄会放出一批陈米,价格非常便宜,运气好的话比秋收时的粮食还便宜。
吴蔚分析:大概是在年关前后有不少农户拿着粮食到米庄去换银子过年, 所以米庄会在此期间进行一次清仓,放出部分陈粮的储备, 补充新粮。
是以,在距离过年还有十几天时,吴蔚和绣娘就忙开了, 二人一起骑着丑丑,让大黄拖着一辆空车跑到市集上去买低价的粮食。
这回吴蔚不再局限于大米, 只要是耐储藏的粮食, 各种粮食都需要,用几乎抄底儿的价格, 每次都能满载而归,不过大黄不如成年耕牛那般有力气,一来一回需要将近一整个白天。
距离过年还有三日,柳二娘子和张水生来邀,一同去置办年货。
吴蔚和绣娘商量过后决定带着柳老夫人同去,一来呢是这山上冷清,上了岁数的人多少喜欢热闹。二来呢也是想让柳老夫人自己挑选着喜欢的东西,哪怕柳老夫人不肯要,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到时候只需多留意些,定能买到老夫人想要的。
张水生赶着牛车,上面坐着裹得臃肿的柳二娘子,吴蔚赶着自家牛车上面坐着柳老夫人,绣娘则骑着丑丑,给大黄减负。
“娘,这几天干冷干冷的,我再去给你添床被子你披着吧。”绣娘捏了捏柳老夫人的棉袄袖口,很厚实,是绣娘亲手做的,但她还是不太放心,话音落便回屋去抱了一床被子出来,细心地给柳老夫人裹上了。
柳老夫人苦了一辈子的脸上涌出淡淡的笑容,紧了紧被子,朝绣娘点了点头。
绣娘笑了,又看向吴蔚,问道:“蔚蔚,你冷不冷?”
柳二娘子实在是看不过去了,打趣道:“你看蔚蔚穿的,里三层外三层,多苗条的一个人,让你裹的和个粽子似的,还问人家冷不冷。赶明儿让你二姐夫寻几张好皮子给你们送来!”
“二姐~。”绣娘的脸一红,嗔了柳二娘子一眼。
吴蔚笑道:“绣娘别担心,我不冷。倒是你,把手衣戴好了,围巾包好。”
“嗯。”
张水生见所有人都准备好了,说了一声:“出发”便拉着牛车先下山去了。
除了一场初雪,一连数日都不曾下过雪了,地上的积雪早就升腾光了,山路也很好走。
路上,柳二娘子频频转头,看着绣娘不时笑着。
绣娘纳闷地问道:“二姐,你总看着我笑什么?”
柳二娘子羡慕又感慨地说道:“我不是笑你,我是觉得啊……我们家三娘和从前不一样了,连马都能骑的有模有样的,你二姐夫都不会骑马呢,整个张家村……骑驴的见过,骑马的可就你们家的独一份儿呢!”
绣娘听懂了柳二娘子话里的含义,无声地笑了,转头看向吴蔚,只见熟练地赶着牛车,嘴角勾起,透出一股与众不同的闲适来。
……
一大家子人来到市集,柳二娘子提议由她和绣娘带着柳老夫人去买些细软,张水生和吴蔚去买年货。
卖肉的和卖布的是两条街,如此能节省些时间,这年底的市集人山人海,可不是那么好逛的。
两组人一拍即合,吴蔚和张水生背着竹筐往东,柳家两个姑娘搀扶着自家母亲往西。
柳二娘子笑道:“娘,你也好多年没赶年关集了吧?我记得从前在家当姑娘的时候,三娘在家看家,爹娘带着咱们一起赶集,那时候家里穷,只能买一点点肉,可也要全家都来,图个热闹。如今可好了,娘你最近气色也好了许多,腿脚都便利了。”
顶着热络的喧闹,柳二娘子伏在柳老夫人的耳畔半笑,半喊着说道。
柳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难得回道:“多亏了三娘和吴姑娘,请郎中来给我开方子,扎针灸,还每日熏艾灸,现在扔下拐杖也能走路了。”
“是呢,三娘从小就是个孝顺懂事的,你看看从前她在家里的时候,咱们全家人的鞋底儿基本都是三娘纳的,穿着真是又合脚又舒服,再也没有更好的了。”
绣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问道:“二姐,咱们先去买什么?”
“盐巴定是要买的,再两匹布回去,我们家柱子一日一个样,你从前给他做的那些个小衣裳,他现在勉强还能穿,估计到开春就穿不了了,我婆婆说不让孩子穿旧衣裳,让我买两匹布回去,一匹家里大人用,另外一匹专门给孩子留着做衣裳的。”
“我知道前面就有个布庄,我也买两匹回去,给娘做两身新衣裳。”
“你还买啊?你们家不是有好多匹布了吗?”柳二娘子有些诧异。
柳老夫人答道:“三娘家的布轻飘飘的,穿在身上总觉得不踏实。刮破了怪可惜的,还是给我做两身粗布的衣裳,穿着自在些。”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笑而不语,搀扶着老夫人往布庄的方向去了。
……
另一边,张水生和吴蔚一人背了一筐的年货正往约定的地方走,吴蔚的竹筐里放了几个肘子,一整扇的排骨,还有两大块上好的五花肉。
张水生的筐里大差不差也是这些东西,不过多了几幅猪脚,羊肉倒是不用特意买了,年底张家村有养羊的人家宰羊,直接去买了就是。
张水生指了指街边的铺子,说道:“妹子,你上回和我说让我盘下来两间小铺子收租金,银子我准备的差不多了,你看看这两间如何?我打听过了,这两间铺子一个二月份到期,一个三月份到期,合适的话我想出了年过来问问。”
吴蔚驻足,抬眼望四周看去,越过铺子的屋檐向远处看去,四周都是山,这个市集处在一个洼地上。
“暂时还是不要了,若有多余的银子,不如买点粮食囤上。”
张水生大为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二姐夫的手里缺银子吗?”
“是还有些,可是你也知道家里添丁了,再过两年等柱子把话说全了就给他请先生开蒙,到时候用钱的地方可就多了,光靠家里那几亩薄田可怎么够啊。”
吴蔚低声答道:“先皇驾崩,新皇定要颁布一些新政,明年是什么局势尚且不知,而且眼下全国举孝,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二姐夫你相信我,不如多买点粮食囤着,要是没地方放,可以放在山洞里,左边那间随便你放什么。等到夏天来了,咱们把冰块一卖,不会缺银子的。”
张水生皱着眉点了点头,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决定听吴蔚的。
至于吴蔚让屯粮的事情,张水生倒是没太往心里去,他们家地窖里满满的,足够一家子吃到明年秋收了。
……
张水生和吴蔚专程去了一趟回春堂,给老郎中送上年礼,吴蔚买了些常用的药材回来。
来到约定地点,吴蔚和张水生坐在板车上等了快一个时辰,母女三人才回来,除了四匹布和必要的盐巴,绣娘和柳二娘子还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东西,就连柳老夫人的胳膊上都挂满了,吴蔚和张水生连忙迎了过去,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到板车上摆好,柳二娘子笑道:“我可好久没出门了,今天算是买了个痛快!”
张水生笑了笑,没说话。
临近晌午,吴蔚提议到市集上的馆子吃一顿再回去,正值特殊时期,一家人挑了个门脸不大的小馆子,店内只摆了四桌,其中一桌有客人。
几人点了六道菜,一碗汤,一盆杂粮米饭,柳老夫人颇觉奢侈,却也只能入乡随俗。
回到张家村,张水生先把牛车卸到自家院里,又跳到了吴蔚的牛车上,把她们送回到小院,帮忙食材都搬到地窖里才回去。
……
西北风,萧瑟,干冷。
梁朝的百姓便在这样的气氛中迎来了新朝的第一个除夕。
正值国丧,并无鞭炮红灯,也不能贴对联,家家户户便把买鞭炮对联的钱用来添了几道菜。
虽不如往年热闹,却也不失年味。
……
正月十五,上元节。
朝廷的新旨意传到了清庐县。
第一道旨意,定新年号为:弘宣。
第二道旨意,是对各地藩王和朝臣的一些调动和任命,新皇登基势必要分封和改制一批藩王,依照梁朝的祖制,只有皇帝的亲兄弟可以袭一字藩王。
新皇登基后,从前的一字藩王要增添一字,做二字藩王,相关的待遇也会有所调整。
圣旨洋洋洒洒一大段,被誊写成告示贴在县衙公示板上,吴蔚他们听到的已经是由他人复述来的版本,那人也只着重记住了与清庐县勉强有关的信息,那就是原燕王殿下,改封号为:“燕平王”,迁封地于徐州,府兵削减三千,其余尊荣不变。
皇二子,高衡,封为宜王,赐封地泰州。
也就是将从前燕王的封地改封给了高衡,朝廷上也出现了一些变动,上至中书六部,下至各个衙门都有变动,不过这显然与地方百姓无甚干系。
值得一提的有两件,原刑部尚书年事已高,新皇赐其告老还乡,由刑部侍郎萧盛接替刑部尚书的位置。
一时间,箫盛风头无两,成了梁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尚书,未至而立之年便官居人臣。
还有一件事是:明镜司彻底被“废除”从原来的皇权直属的有司衙门,变成了隶属于刑部的一个管理档案的小部门,明镜司剩下的官员,全部被编入刑部,明镜司旧址被改制后,换了匾额。
东方瑞,依旧是新朝的最高级别的通缉犯。
第119章 天公不美
时光如白驹过隙, 转眼便熬过了冬天。
得益于绣娘和吴蔚无私的帮助,李大姐一家时隔多年终于过上了一个没有挨饿受冻还吃上了好饭菜的一个年,李大姐家的三个女儿在家里休养了一冬天, 气色明显比吴蔚刚认识她们的时候好了不少, 这个新年三位姑娘都穿上了新衣裳。
柳二娘子和张水生的儿子,已经会爬了, 似乎精力也比一般同月份的孩子旺盛许多, 得专门有人看着,挡在床沿前的枕头根本阻碍不了小家伙探索的欲望。
经过一个冬天的调养,柳老夫人的腿疾去了大半, 先是丢了拐杖也能行走, 但是走不了多远, 逐渐可以走二里地也不会觉得痛。
这个冬天吴蔚和绣娘每十天就带柳老夫人到回春堂去针灸一次,顺便切脉, 调整方子,回家以后中药配合艾灸。开春时,柳老夫人的行动基本与常人无异, 只是在某些特定的天气下会出现关节酸痛的情况,对此回春堂的老先生说:老人家的病不是一日坐下的, 能调理成这种状态已经是晚辈尽心,老人配合的功劳,拔掉最后的病根儿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可能是三五年,也有可能只能维持现状。
在这个时代, 由于绝大多数人对女性经期的错误认识, 和错误的处理方式,导致大部分女性多少都有些“寒疾”年轻的时候可能表现为绣娘最开始时的痛经, 上了年纪后就会在身体的其他机能上反应出来,比如柳老夫人的腿疾。
好在绣娘是孝顺的,吴蔚是善良的,还有回春堂老先生的妙手回春,若是还把柳老夫人放在柳家不闻不问,用不了几年她大概就会瘫痪到床上,等着最后那一天。
柳老夫人虽然老实,少言,却并不糊涂,吴蔚的善心和绣娘的孝顺,她感受得到。柳老夫人身体渐好后,主动承担了家中许多家务,做饭打扫,挑水缝补,喂养院中的牲口,凡是她能做的,都会默默做好。
用无声的行动,表达着自己的谢意,且在吴蔚开朗性子的带动下,柳老夫人的话也比从前多了不少。
一开始是絮絮叨叨地讲述一些旧事,说了四遍她和柳老爷子成婚的过程后,终于有了新话题。
一日,吴蔚和绣娘正在后山菜园子里翻地,准备种下今年第一茬青菜。许是一个人在家寂寞,柳老夫人便也来到了后山,拿起铲子下到田里帮忙翻地。
“娘,就这么几拢田,我和蔚蔚一会儿就干完了,你到那边的木墩上去休息一会儿,要不就去吊床上躺一会儿。”
柳老夫人摆了摆手,道:“这点活儿算什么。我虽然不如从前了,几拢菜园子还是干得动的,不干点活晚上也睡不踏实。”
“绣娘,你就别管柳婶儿了,有她老人家把关,菜种得好。”
柳老夫人慈爱一笑,有的得意地说道:“从前我还在田里赤着脚拉过木梨呢,别看咱家田地不多,可收成却是村里数得上的,我只要捻一把就大概知道秋天的收成。”
“真的啊,柳婶你可真厉害啊!”吴蔚略带夸张地赞道。
绣娘也跟着笑了起来,像是怕吴蔚不信似的,柳老夫人将手伸到刚刨出的土坑里抓了一把,用手指捻了捻。
吴蔚和绣娘也暂停铲地,来到了柳老夫人身边,却并没有看到柳老夫人浑浊的眸子里闪过的一丝严肃。
“娘,怎么样?”绣娘好奇地问道。
柳老夫人默不作声,在吴蔚和绣娘的注视下捻了一小撮泥土塞到了嘴里,用舌头细细地抿着。
“娘?你这是做什么?”
“柳婶儿,这土……有问题吗?”
柳老夫人又换了好几个地方,重复适才的动作,随后发出一声叹息出了菜地,坐到了一旁的木墩上,看着菜园子发呆。
吴蔚和绣娘聚到柳老夫人身边,一左一右蹲在两侧,仰头看着柳老夫人。
“娘,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柳老夫人低声念叨道:“雪下少啦,这可坏了……哎呀。”
吴蔚的心头一动,明白了什么,不待吴蔚开口,柳老夫人便对绣娘说道:“三娘,你随娘到你们家田里走一趟吧,蔚蔚看家。”
“嗯,好!”
“柳婶儿,我也一起去吧,家里有狗子呢!”
“走吧,一起去。”
……
吴蔚和绣娘曾低价买了一批山田,离小院并不算远,只是往田地方向去的山路并不好走,三人走了半个时辰才到。
来到田地里,李大姐正领着三个孩子带着大黄犁地呢,过几日就能播种了。
看到吴蔚他们,二丫三丫一边叫人,一边跑了过来。
柳老夫人则来到田地各处,重复之前在菜地里的动作,做完后脸色愈发难看了。
李大姐问道:“婶子,你这是做什么?”
柳老夫人苦着脸,重复道:“去年冬天的雪下少啦,今年的地不好种,哎。”
李大姐也有些蒙了,忙问道:“那怎么办呐。”
柳老夫人陷入了回忆,良久放沉重地说道:“这门尝土的手艺,是我爷爷教给我的,一块地好不好,尝一口就知道,咱家地的味道不对,怕是要歉收。”
李大姐半信半疑,这还没种呢,怎么能知道,便弯身也捏了一撮土吃到嘴里。
“呸呸呸,不就是土味,我看也没什么特别的。大娘……你多心了吧?”
柳老夫人不善与人争辩,只是叹了一声,背着手蹒跚着走出了田地,往家的方向去了。
吴蔚拎起衣襟下摆,对绣娘说道:“绣娘,搂几捧土来。”
取好了样本,和李大姐打过招呼便和绣娘一起追着柳老夫人去了。
回去的路上,吴蔚回忆着在蓝星看过的知识,她曾经在图书馆藏书中找到一本《农刊》里科普过“瑞雪兆丰年”的科学依据。
冬雪融化可以滋润田地,升腾吸热的过程可以杀死地底的虫卵,提高土地的含氧量,增强土壤墒情,提升肥力等种种好处。
去年一整个冬天清庐县一共就下了两场雪,现在想想这于农业而言是非常不利的。
柳老夫人或许说不出“瑞雪兆丰年”的科学依据,但是吴蔚相信她说的,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尽的,世世代代都和土地打交道的人,即便说不出个所以然,却也早就将某种经验融汇成了一种奇妙的本能。
吴蔚想的比柳老夫人更长远,自己能跨越时空来到这里,就一定有来到这里的意义,在没有揭开关于牌坊那段历史之前,每一天都不能虚度。
目前自己只是从牌坊隐于湖底推断出此地在未来的某一日会发大水,其余的全都不知道,可真正的灾难会仅仅只是一场洪水吗?
清庐县的粮食,不能歉收!
当了这么久的农户,吴蔚已经深刻了解到了自给自足的艰苦,小农经济其实很脆弱,对天灾和意外的抵御能力几乎为零!
粮食如果歉收,一定会有人饿死!
……
回到家,吴蔚和绣娘一起去把山洞里的木桶搬来了一些,山洞里的冰还储藏得好好的,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如今这个特制的木桶也派上用场了,吴蔚把自家田里取来的土放在了木桶里并做了编号001。
“绣娘,咱们分头出发,你骑着丑丑去趟小槐村,找几家和你相熟的,到他们的田里取些土回来,土是谁家的要记清楚,用不同的袋子装回来。”
“好。我这就去。”
“我去一趟二姐夫家,我们去找村长。”
绣娘没有问吴蔚原因,她们早已形成了默契,有些话留到晚上的被窝里,搂着说。
……
二人分头行动,吴蔚来到了张水生家,听到吴蔚说要说一件要紧事儿,张家人全部来到了张老爹所在的东屋,柳二娘子抱着孩子站在吴蔚身后,张水生站在自家父亲身后,柳老夫人站在门边,吴蔚坐到张老爹对面。
“张叔叔,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判断今年秋天的收成如何?”
不等张老爹开口,柳二娘子忽然说道:“这个本事我娘会啊,她只要尝一口就能把秋天的收成说得大差不差,是祖辈传下来的老手艺,可惜我们姐妹三个谁也没学会。”
张老爹奇道:“没想到亲家母还有这本事,我虽然没亲家母的本事,但根据日头,雨水,还有嫩苗的长势也能看出来一些。”
吴蔚问道:“那要是等嫩苗都长出来了,再想去弥补还来得及吗?我是说如果长势不好的话。”
张老爹捋了捋胡须,思索道:“庄稼就是靠天吃饭,若是天公作美,种田的人再勤恳些,缺水补水,缺肥找肥,悉心护理几个月也能找回来一些。若是天公不作美……那就是劳十而存一,也是有的。”
听到这里,吴蔚的心凉了半截,便把柳老夫人判断的今年的庄稼不好种的事情说了,包括吴蔚自己的分析也挑着他们能听懂的说了一部分。
听完吴蔚的话,东屋内鸦雀无声。
庄稼历来都是天下农户的头一等的大事儿,种了一辈子地的人都知道“今年的地不好种”这简单的几个字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古往今来多少农户累死,哭死在地里,最后也是颗粒无收?
种田这事儿,一步都不能错。
雪,乃天公之力,老天爷不下雪,他们有什么办法?
第120章 一人之力
张水生的父亲沉默半晌, 打量着吴蔚说道:“蔚蔚啊,你和张叔说,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找村长, 请他派人到地里去取样, 首先要弄清楚是我们家的地出了问题,还是咱们全村的地都出了问题。张叔您知道, 我的地都是山田, 山田土薄,肥力不足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再说我原本就不指望家里那几亩田地吃饭, 偶尔欠收也不要紧, 可……要是咱们整个张家村的田地都出了问题, 那就不得不重视了。”
张老爹感慨道:“难得你有这份心,可你有没有想过, 这件事非同小可,亲家母又是从别的村刚落户到这里的,她说她会尝土, 我信,旁人会相信吗?你们家的地是山田, 山上冷,耕种的日子比下面晚,村里的大多数农户早在几日前就开始播种了, 勤恳点的人家都播种完了,你在这个节骨眼让他们烧草养肥, 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吗?粮种可都是千里挑一, 万里挑一选出来的!”
张水生听出自家父亲语意中的严肃,也劝道:“是啊蔚蔚, 你没种过田可能不知道,粮种都是去年就精挑细选好的,为了庄稼好活,粮种都是一年压一年,去年选了存起来,今年种,就算是有剩余,也不够折腾一回儿再种一次的量,而且咱们整个清庐县都是在秋收之后就地烧秆,草木灰在田里沤一冬天。这个节骨眼就是乡亲们同意,也没处找那么多荒草烧啊。要我说这事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得罪人的面可太大了。”
吴蔚明白张水生说的是实话,也是充分为自己考虑的,毕竟眼见为实不是?
没到真欠收的时候,谁能相信她们呢?折腾了一圈粮种要是不够了,那岂不是害人吗!
“张叔,二姐夫,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也是我欠考虑了,没有充分考虑到乡亲们的实际情况,可是我还是想取一些土的样本,你们能帮帮我吗?”
张家父子对视一眼,张老爹说道:“几捧土有什么难的,不过这事儿就别惊动村长了,我让水生领几个小子到田里去给你抓些送过去。”
……
从张家出来,吴蔚的心情异常沉重,现在也只能等了,希望只是自家田地出了问题。
……
傍晚时分,绣娘回来了,带回来十几个布袋子,里面装了从小槐村不同人家田地里取回来的土壤样本。
吴蔚把样本装到木桶里,做好标号和记录,然后给柳老夫人准备了清水,净布,分别取了少量的土壤样本,恭敬地说道:“柳婶儿,麻烦您尝一尝这几撮土,看看今年秋天的收成如何。”
柳老夫人这辈子也没受过如此礼遇,立刻提起了精神,捏着每一撮土往嘴里送,然后按照吴蔚的要求漱口。
柳老夫人顿了顿,说道:“这是小槐村的土!”
闻言,绣娘和吴蔚都惊得说不出话,对视一眼,二人的眼中满是惊愕。
吴蔚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应该把张水生请来,让他好好看看刘老夫人的本事。
“娘,你怎么知道的?”绣娘惊奇地问道。
柳老夫人笑着说道:“到底是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啦,家里的土,一尝就知道。”
说完,柳老夫人才似有不舍地漱了口。仙逐傅
“柳婶儿,怎么样?今年秋天的收成如何?”
柳老夫人说道:“小槐村的收成能稍微好一些,却也大不如往年了。”柳老夫人摇了摇头。
看来,小槐村还真如老人们所言,的确是一块“福地”,老天爷都刁难成这样了,小槐村的收成还是要比张家村好一些。
吴蔚谢过柳老夫人,默默回了房间,晚上吃过饭,收拾完卫生,绣娘和吴蔚躺到床上。
屋内漆黑一片,绣娘总算是有空询问吴蔚缘由了。
吴蔚便将自己的猜想和绣娘说了,同时也说了张家父子的劝告。
绣娘听完,紧紧拉住吴蔚的手,问道:“那怎么办?”
“张老爹和二姐夫说的没错,山下的地都种了,咱们在这个节骨眼让他们烧草沤肥,那和要了他们的命没什么区别。而且欠收到底还是没发生的事儿,人们不会轻易相信自己没有见到的事情的,就算咱们说动了村长,村里人这么做了,咱们也会挨骂,说咱们子虚乌有,本来就不会欠收,只是想折腾他们。咱们一家都是外来户,张家虽然是张家村的本地村户,可他们的威望也没高到让所有人都信服的程度。”
“那,咱们就不管了?那要是真欠收,怎么办?”
“绣娘,我从来没想过去做一个孤胆英雄,我没有那么强的生命力等待真相大白的一日。要是咱们折腾了一遍还是欠收了,他们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怪到我们的头上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会被村民们打死的。”
一瞬间,绣娘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沉默了不知多久,才艰难地说道:“那咱们多买些粮食吧,总要活下去的。”
吴蔚发出一声叹息,这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这种无力感和被张宽关进大牢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这是一种不可撼动的,无法翻越的,一个身无长物的普通人,对阵无穷的自然之力时所生出的绝望。
这夜,吴蔚和绣娘一夜未眠。
又过了两天,张水生送来了几十个布袋子,都是从张家村各个田地里秘密取来的土壤样本。
张水生留了个心眼儿,她知道吴蔚所涉及的这件事一个搞不好,会面对什么样的后果,所以他没有找任何人帮忙,所有的土都是他偷偷取的,并叮嘱了全家人不要再提这件事。
无论如何,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吴蔚担心尝土太频繁会弱化判断力,所以每日只请柳老夫人品尝十几份,间隔的时间也很长,用了三天时间才品鉴完。
吴蔚看了看手中自己亲手写下的报告,这一批次五十七份样本中,结果全部是欠收,程度略有不同。
其中小槐村的土壤样本,柳老夫人给出的结论是:收成大不如往年,却也能收到一些粮食。
张家村的绝大多数样本,柳老夫人给出的结论是:会欠收,家里人会饿肚子,要是家里余粮不多,会出事儿。
另外还有三家,柳老夫人给出的结论是:完了。
究竟这个“完了”是什么含义,无论绣娘和吴蔚如何追问,柳老夫人只是苦着脸摇了摇头,一字不肯再透露。
吴蔚按照样本标记的人家,专程去问了张水生,才知道:这三家人的田地在村里一家养羊大户的庄子附近,每年秋天他们三家田里的秸秆和麦秆都会卖到羊庄里去,做了羊的口粮,所以这三家是不烧草沤肥的。
事情弄清楚后,吴蔚的心更沉了。
她倒是希望柳老夫人的嘴巴不灵,事与愿违。
柳老夫人这门尝土的手艺,已经到了神奇的程度了。
此时天气还很凉爽,吴蔚却急了一脑门的汗,她火急火燎地冲回了家,一头扎进房间,裁纸,研墨,咬着笔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吴蔚想:既然从源头上不能改善土壤问题了,那只能通过后期的干预促进粮食的增长了。
通过种植期间的补肥,帮助粮食成长。
在这个科技条件基本等于零,没有人工化肥的年代,想要补肥,只能靠自己了!
吴蔚想了很多种合成化肥的办法,奈何局限于现有条件都无法实施。
最终,吴蔚总算是想到了一条:煅烧硝石,在有氧的条件下使其蒸气溶于水,从而得到硝酸溶液,再用硝酸溶解石灰石,得到硝酸钙溶液,然后再使其蒸发结晶。
这是一种在种花家早就淘汰掉的老牌复合型肥料了,吴蔚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和奶奶去山上种地,在仓库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编织袋子,上面就写了“硝酸钙肥(农业用)”的字样,下面还有两行吴蔚看不懂的字:总N≥11.0%,CaO≥23%。
小时候的吴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还特意把奶奶拉过来询问,奶奶笑得慈爱,摸着吴蔚的头对吴蔚说:“好好学习,以后就知道了。”
后来吴蔚学习了化学,自然明白了少年时看不懂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只是那时候奶奶已经不在了。
为了弥补童年的遗憾,吴蔚还自己演算过具体的化学方程式。
一段记忆涌现心头,记起慈爱的老人,吴蔚的眼眶有些湿润。
梁朝先帝笃信丹药之说,梁朝各地都有所谓的炼丹坊,就连清庐县这种偏远的地方也能看到几家,所以无论是硝石还是石灰石,都不缺。
只是……想做出满足张家村,甚至整个清庐县的化肥,绝非吴蔚一人所能及。
吴蔚的脑海里闪过了两个人选:平佳县主高宁雪,清河县知县张成!
想在短时间内拉起一个生产线,必须要一定的财力和权力的支持才行。
原本高宁雪是最好的人选,她爷爷的封地离清庐县很近,可随着燕王迁封,这一优势也丧失了。
但吴蔚还是想碰碰运气,毕竟是关系一县之民的大事。
于是吴蔚提笔写了一封信,是给高宁雪的。
至于张成那边,吴蔚亲自去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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