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战略储备
四人再回到客栈, 时辰已经不适合去拜访曹把头了。
吴蔚给了店小二几个铜板,让他帮忙煎药,然后送到张水生的房里去。
吴蔚则带着绣娘上街去了, 为了保险起见, 走之前吴蔚还把她和绣娘的行李都寄放在了张水生他们屋里。
相比于泰州府和清庐县,仓实县又是另外一番人文和风景, 论起城池的雄浑壮阔, 仓实县不如泰州,却胜在人声鼎沸,热络非凡。
仓实县自然是要比清庐县大的, 不过却没有清庐县那份闲适和宁静。
一路走来, 吴蔚和绣娘看到不少沿街奔跑的人, 或是贩夫走卒,或是哪家铺子的伙计, 而背着行囊,扛着大包的人也随处可见。
仓实县的坊市原本很宽敞,不过被一眼看不到头的沿街小摊给占去了三分之一的空间, 显得有些拥挤。
这样的路况,两个人并肩行走很是艰难, 于是吴蔚便走在前面开路,二人犹如“老鹰抓小鸡”的姿势,绣娘被吴蔚护在身后, 抓着吴蔚的腰带跟着。
逛了不到半个时辰,吴蔚的累得满头大汗, 鬓发也乱了。
如此场景, 简直比清庐县年底的那次大集还热闹,到后来吴蔚实在是顶不住了, 护着绣娘原路返回。
吴蔚的本意是想通过坊市中店铺和摊位的种类,侧面推断一下那批数量庞大的硝石究竟被当做何用,不过吴蔚低估了仓实县的繁华程度,作证没找到,还弄得满身狼狈。
回到客栈,吴蔚问店小二订了热水,到张水生他们房里取回了行李,从里面翻出文房四宝,伏案写了起来。
片刻后,一封措辞得体的拜帖便成了,吴蔚给绣娘看过,来到了客栈大堂,请店小二帮忙跑个腿,将这份拜帖送到码头上,一位名叫曹天旺的把头手中。
吴蔚将一吊铜板交给店小二,嘱咐道:“麻烦小二哥跑这一趟了,务必要送到曹把头的手中,若是曹把头有什么话,也请小哥给我带回来。”
店小二叠声答应着,揣起铜板和拜帖,快步出了客栈。
……
许是码头有些远,店小二到了晚饭时分才找到吴蔚,带回了曹把头的口信儿,说是明日午时,他在码头外面的一家名叫“四海”的酒楼恭迎吴蔚大驾光临。
说完这句,店小二看吴蔚的眼神都不同了,探寻中带着一丝丝敬意,他不知道眼前的女子究竟是何等身份,这曹把头在仓实县可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竟对眼前这位如此客气。
……
次日清晨,吴蔚让张水生留在客栈里看行李,带着绣娘和张全出发前往码头。
抵达四海酒楼时辰刚好,店小二热情地将三人引上顶层的雅间,敲了门后躬身退去。
曹天旺已经等在雅间了,还有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干练女子,见吴蔚等人到了,女子率先起身迎了上来,笑容的感染力很强,让人忍不住也勾起嘴角。县诸赋
女子的目光在吴蔚和绣娘之间流转,笑道:“我姓侯,名叫月霞。是这四海酒楼的半个东家,昨儿曹老板说要宴请贵客,特意叫了我来作陪的。不知两位妹妹怎么称呼?”
侯老板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事实是:曹天旺也不知道会来几个人,想着若宴会上只有吴蔚一位女客,会不自在,特意叫上侯月霞的。
绣娘朝侯月霞行了一个万福礼,回道:“侯老板有礼了,我姓柳,在家中齿序行三。”
侯月霞亲热地拉着绣娘的手,说道:“我虚长妹妹几岁,你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侯姐姐,我就叫你三妹妹吧。”
“好。”
吴蔚也朝侯月霞行了一礼,说道:“侯姐姐好,我叫吴蔚,姐姐就叫我蔚蔚吧。”
侯月霞眼前一亮,赞道:“蔚蔚妹子可真风趣,姐姐我就喜欢这样爽利的。”
后面的曹天旺不着痕迹地确定了“贵客”,侯月霞也没有怠慢张全,寒暄过后请吴蔚坐上的主宾位置,绣娘坐在吴蔚身边,再旁边是侯月霞,曹天旺坐在吴蔚的右手边,再右边是张全。
侯月霞拍了拍手,朗声道:“上菜!”
片刻后,雅间的门被推开,一道道珍馐美食被端了上来。
无论是菜式,菜色,食材都是在不僭越的前提下,最顶尖儿的。
还有些清庐县几乎看不到的海货。
张全早就看傻眼了,犹如看艺术品般看着桌上的菜。
曹天旺和侯月霞一唱一和,却也在暗自打量着三人的反应,见到吴蔚和绣娘的表情如常,目光只在每道菜上停留须臾便挪开了,一派淡然。
曹天旺和侯月霞对视一眼,暗道:这两位姑娘不简单。
如吴蔚和绣娘这般衣着朴素却波澜不惊的姑娘,他们还从未见过。
曹天旺和侯月霞隶属于同一方势力,他们不仅仅负责帮助吴蔚采购粮食,还领了命令将吴蔚的一言一行都禀报给上峰。
……
饭吃到一半儿,张全已经不省人事了,侯月霞劝酒的功夫一流,酒量又好,哪里是张全能招架得了的?
曹天旺推了推趴在桌上的张全,唤了两声,毫无反应。
见状吴蔚放下了筷子,低声道:“我朋友醉了,劳烦侯姐姐叫两个伙计来把他抬到客房去休息吧。”
张成被抬走了,侯月霞也退了出去,临走前还想把绣娘也拉走,却被吴蔚制止,吴蔚对曹天旺说道:“曹把头,三娘不是外人。没什么事是她不能知道的。”
曹天旺抬了抬下巴,侯月霞独自去了。
曹天旺开口道:“上峰吩咐我,全力协助吴姑娘,无论是人手,还是货,但凡姑娘需要的,只管开口,交给我来办。”
吴蔚从怀中掏出两张面额千两的银票,推到曹天旺面前:“曹把头雷厉风行,我也就不多言了,这里是两千两银票,我需要曹把头帮我采买粮食,新米只需要三成,剩下的都买三年以内,品质好的陈米,数量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陈米?我听说吴姑娘在泰州府经营了一家米庄,这陈米……可不好卖呀。”
“敝庄的主要客人是清河县下属的村民,小门小户的没有那么多银子,都知道新米好吃,可怜那些农户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年,到头来打出来的粮食只能自留一小部分给家里的壮劳力吃,剩下的都要拿到米庄去换成银子,纳税,再买些必备的盐铁,也就剩不下太多了,碰上收成好的年头,或许还能攒下来一些,却也不多。”
席间,吴蔚被侯月霞劝着喝了几杯,这会儿酒劲上头,虽是实话,却说得有些重了。
绣娘也隐约觉得吴蔚不该提及赋税,盐铁之事,在桌子下面拉了拉吴蔚的衣摆。
曹天旺看着吴蔚,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意味深长:“吴姑娘感触颇深啊。”
吴蔚轻笑一声,叹息道:“哪里是什么感触,不过是过过苦日子罢了。如今虽然一只脚踏出了贫困的门槛儿,却也时常记起过去的日子。”
吴蔚转头看了绣娘一眼,眼眸深深。
“原来如此,可这赋税,盐铁,古往今来都是如此,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吴姑娘又何须伤感?”
吴蔚的眼中划过一丝讥讽,反问道:“古往今来便是如此,便就一定是对的吗?”
曹天旺被吴蔚问得怔在当场,吴蔚这话……他下意识地想反驳,却又无从开口,说她对吧,又莫名抵触。
吴蔚爽朗的笑了起来,说道:“几句醉话,曹把头不必放在心上。我适才突然想到些事情,还想问问曹把头能不能帮帮忙?”
“吴姑娘请说。”
“是这样的,我想请曹把头帮忙做一些装米的容器,把所有的粮食都放在里面,运到清庐县去。”
“装米还要容器?什么样的容器?”
“我听说仓实县坐拥方圆百里最大的码头,那此地造船的工艺定然也是一方翘楚,我想请曹把头帮忙找些造船的工匠,所有的粮仓都按照做船的工艺来。形状就像……酒坛子那样的形状,标准就按照船舱那般,灌水进去也绝不会漏出一滴来,放在水面上能飘起来,至于大小嘛……能用马拉着就走的,能配上轮子最好。”
曹天旺思索片刻,问道:“吴姑娘说的……可是水车?”
吴蔚眼前一亮,兴奋道:“这里已经有水车了?对,就是这样!”
“仓实县哪里有水车,水车是京畿附近才有的新鲜玩意儿,我只在京畿一带见过。京畿一代城池广阔,百姓众多,水源离一些人家太远,挑一次水来回要几个时辰,便有人做出了水车,像咱们这种小地方,哪里用得上。”
吴蔚大喜,暗道:到底是哪位天才发明了水车啊,真真是救民于水火!
这个法子也是吴蔚在路上的时候才想到的,她的本意是想按照造船的工艺做一些移动的蓄水池,逢旱蓄水,遇洪做舟,只需稍加改装就能派上大用场!
这些可都是战略储备!在蓝星每一个城池的应急仓库都有储存,可惜这里是梁朝。
第142章 满载而归
粮食的事情由曹天旺全权负责, 吴蔚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等着曹天旺把粮食采买好,指派好人手, 到时候自己就拉着满载粮食的水车, 带着人手回泰州了。
好消息一件接着一件,驱散了吴蔚和绣娘长途奔袭的劳累, 唯一让绣娘和吴蔚悬着心的事情便是:张水生好像真的伤到了骨头, 虽然不至于骨折,但骨裂或是挫伤是一定的了。
喝了大夫给开的中药以后,张水生的症状反而被逼了出来, 伤处肿了好几日, 一度疼到难以挪动。
还好有张全在房间里照顾, 吴蔚又请了两次郎中来出诊,看过之后二人都开了与第一副药方药性差不多的方子, 叮嘱张水生卧床静养,一个多月就能痊愈。
有句老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张水生只需要静养月余,身体底子已经算是好的了。
这个时代鲜有介入治疗, 也只能如此了。
对此三人都满是愧疚,张水生觉得自己得吴蔚信任, 受吴蔚之邀请,出这一趟远门不仅没能做什么,还成了那个拖后腿的人。
而绣娘和吴蔚则觉得:要不是张水生奋不顾身挡在门口, 她们早就被摔飞出去了,张水生也是因此才受了伤, 真不知道回去以后该如何与张家人交代。
张水生是家中的壮劳力, 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儿,就算她们愧疚一辈子也于事无补。
……
之后的日子里, 张水生的一日三餐是四人之中最好的,吴蔚和绣娘每日出门,路过有名的酒楼,好吃的馆子,一定要进去给张水生打包一份,带回客栈送过去。
侯月霞听说了此事,还专门让伙计驾着马车来了客栈一趟,送了两坛上好的虎骨酒给吴蔚。
由于吴蔚特意交代移动粮仓要按照坐船的工艺制造,曹天旺不敢怠慢,专程找到船坞下了一个加急的订单,这个时代船身的防水工艺,材料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还要刷一层防水料,要在船体造好之后结结实实地浇灌在正反两面,厚浇抹匀,自然干透,还要随时检查,补浇,这个过程至少也要二十天。
等到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吴蔚已经带着绣娘将仓实县玩了个遍,和绣娘一起见识了许多漕运中枢特有的人文和风俗。
中间,吴蔚还贴心地给张家和柳老夫人写了家书,报平安并解释了不能如期归家的缘由。
这二十多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吴蔚和绣娘都非常珍惜且心存感激。
感激当下的太平与美好,珍惜身边相守的那个人。
一切事毕,曹天旺又在四海酒楼摆了一桌,算是给吴蔚送行。
一同回来的还有两辆载人的马车,以及一队拉粮食的马车,还有随行的二十位曹帮的好手。
这些人负责将吴蔚他们送回去,其中十人赶着马车回去,剩下的十人就留在泰州,供吴蔚差遣。
这十人的月奉也不用吴蔚出,所有的花销都算在曹天旺的账上,至于住处也无需吴蔚担心,曹天旺在泰州城内有好几处宅子,让他们住在里面就行了。
吴蔚已经想好了,这十人太过惹眼,平日里就抽调几人在榨油坊和米庄帮忙,充当伙计和护院,剩下的就在曹天旺的宅子里待命,有事再叫他们来。
……
五日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清庐县。
即将进入张家村地界时,吴蔚让车队停了下来,唤道:“陈峰!”
陈峰打马上前,停在吴蔚面前:“吴姑娘,有何吩咐。”
“前面十几里就是张家村了,咱们这一行人太惹眼了。我建议咱们兵分两路,我们四个坐马车先回张家村给家里报个平安,送到了以后你们的人就直接把马车开走,我把米庄的地址和钥匙给你,劳烦你带人去把粮食入库,然后咱们的十个人就可以休息了,返程的兄弟们,践行宴的事宜也麻烦你安排一下。”
说完吴蔚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包裹,一旁的绣娘适时递上米庄铺子和仓库的钥匙,吴蔚接过后一并交给陈峰,说道:“兄弟们这一路辛苦了,包袱里有二十两银子,若是吃完了饭还有剩,你就给大家伙儿分了。”吴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道:“我呢,不像曹把头家大业大,这二十两银子是少了点,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待到日后我若发达了,一定忘不了大家。”
陈峰目露赞许,这一路走来他们都见到了吴蔚的节俭,哪怕是住客栈,也没见她吃过什么好的,伙食和住宿都是和大家伙一样的。
以吴蔚的家底儿,能做到这一步实属不易,于是便朝吴蔚拱了拱手,双手接过包裹和钥匙,说道:“吴姑娘放心,我一定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吴蔚和陈峰都心知肚明,这笔银子是不能省的,一个真心实意的出银子,一个也不矫情。
见状,众人纷纷道谢,吴蔚朝众人挥手致意,回了车厢里,车队兵分两路,继续行进。
待马蹄声彻底听不见了,吴蔚才长叹一声,心疼地说道:“二十两啊,我得卖多少冰块,我们家三娘得做多少刺绣,米庄得卖多少米才能赚回来啊,还不如割我肉来的痛快呢。”
见吴蔚精致的五官都扭在一起,车厢里传出一阵笑声。
绣娘柔声道:“这笔银子该给的,虽然那十个人今后不跟着咱们了,但另外十人可是看着的,漕运是个肥差,人家虽是领了命令跟着我们来了,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也是蒙受了损失的,我们做东家的要是连这点儿银子都舍不得,岂不是让人寒心?”
张水生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三娘说的不错,今后咱们用到他们的地方多了,这些人各个会骑马,身手也不错,要是自己花银子雇,二十两银子可不够,蔚蔚做的好。”
张全赞道:“柳姑娘和吴姑娘真是女中豪杰,一看就是做大事儿的人,咱们都是实在亲戚,以后就多仰仗二位姑娘了。”
张水生作势要擂张全一拳,肋骨处的疼痛让他放下了手,骂道:“不是说好了要去我的榨油坊里帮忙吗?怎么就变节了?”
“水生哥,我这叫良禽择木而栖,榨油坊赚得都是辛苦钱儿,我从小就出不得力气,才去做了游方的货郎,我看还是给两位姑娘跑跑腿儿更适合我。”
……
一路欢声笑语,很快就来了张家村口。
早有人看到马车便跑去张家报了信儿,柳二娘子已经抱着柱子在村口等了,还有些听了信儿的村民跟着凑热闹的。
张老夫人打发人去请柳老夫人过来,并叫人到田里去喊自家丈夫回来,自己则开始磨刀剁馅儿,准备包饺子的材料了。
如今的张家村里,能坐得起马车的,也就那么两户人家。
一位是远在清河县当了知县的张成,不过他就算是坐马车回来,那也是有官差骑马开路,一路敲锣打鼓的。
像这样安安静静坐着马车直奔张家村的,那只有一户人家,自然就是半山腰吴家了。
“半山腰吴家”是近几个月来村民们对吴蔚和绣娘这个小家的代称,因为家中住着的三个都是女子,不好直呼其名,便用“半山腰吴家”做了代替。
比如:“半山腰吴家”的大姑娘,指的就是吴蔚。
“半山腰吴家”的柳姑娘,指的就是绣娘。线祝付
“半山腰吴家”的老夫人,指的就是柳老夫人。
随着吴蔚家的日子愈发富庶,这个代称还隐隐有了一层别的意思。
若是谁家的儿子倦怠了,不想上田,那他娘准会有一句:老娘生你这么个儿子,就是指望你为家出力的,你要是有“半山腰吴家”那个本事,咱家也请佃农,你就天天在炕上躺着,过财主的日子!你有吗?
听到这句话,那人便会默默起身,穿好衣服到田里上工去了。
也无怪近来村中人都有些懈怠,实在是天公不作美,经过了几个月的劳作,谷物可算是抽穗了,可是细心的人发现,这谷物光是抽穗却不低头,风一吹还“哗啦啦”的直响,忍着心疼一捻才知道,谷子里面竟有半数以上是空的!
如此结局,实在是对不起这几个月辛勤的劳作,怎能让人不难受呢?
有些经验老道的人家,已经计划着拿出自家的积蓄,到集上去买粮食了。
这时,又有从泰州回来探亲的石匠透露:“半山腰吴家”在泰州城里盘下了一个铺面,经营的是一家米庄!
消息虽未和当事人确认过,却已在张家村内疯传,今年的欠收已是定局,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人家两位姑娘开了一家米庄!
这不仅口粮有保障了,白花花的银子也是可以预见的,到底是怎样的爹娘才能生出这样聪慧的姑娘啊!
村里人无不羡慕!
张家村民风淳朴,再加上吴蔚家和张水生家算是姻亲,是自己人;并没什么人起歪心思,只是感叹,若自家有两个这样的女儿,不生儿子其实也行。
一时间,村中不少婆子,媳妇,纷纷到半山腰去和柳老夫人打探消息,老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热情的阵仗?多亏有柳二娘子和李大姐帮忙应付着,才咬着没松了口风。
第143章 大旱将至
“来了, 来了!”
“张家大嫂子,姐夫可总算是回来了!”一位看起来比柳二娘子小了几岁的妇人热络地说道。
柳二娘子的眼睛有点儿发酸,吴蔚寄来的家书里说:张水生受了伤, 她虽然相信吴蔚和绣娘定会照顾好张水生, 可一日不见人回来,到底还是悬着一颗心的。
好在自家的公公婆婆都是宽厚的人, 虽然偶尔也会叹息, 发愁,却从未苛责自己半句。
随着马车越来越近,人群也掀起了一阵骚动。
“吁!”车夫一勒缰绳, 率先跳下了马车, 取了脚踏放到一旁, 才掀开车帘。
第一个跳下来的是张全,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阵问候和寒暄, 张全看着乡亲们和善的面庞,有些发怔。
自古皆是“士农工商”,张全家里明明有田有地, 却因为身体吃不消农活的苦,去做了个游方的货郎, 村里人多少是有些瞧不起他,平日里手头紧了去哪家借点粮食,都是很艰难的一件事儿, 哪里见过这么多笑脸呢。
好在张全机灵,短暂的发怔过后便拱着手, 笑呵呵的和乡亲们打了招呼。
紧接着跳下来的是吴蔚, 吴蔚转身扶下了绣娘。
见状,柳二娘子抱着柱子往前走了几步, 凑到马车旁,唤道:“水生,我带着儿子来接你了,你怎么样?”
直到见到张水生的身影,柳二娘子的心才放下,只见张水生一手抚着肋骨,一手按着马车,慢悠悠地从脚踏上下来,动作虽然迟缓,但胳膊腿儿都是全的,也没见消瘦,脸色也比柳二娘子噩梦中的好很多。
柳二娘子彻底放了心,对吴蔚和绣娘说道:“我婆母已经请人去把娘请来了,晚上你们三个一起到家里去,摆了接风宴的。”
吴蔚和绣娘异口同声答了,张全却说道:“嫂子,我就不去了。走了这么久怪想家的,明日我再过去。”
柳二娘子笑道:“行,你是自家兄弟,我就不强邀你了,回去看看也好,这也是出了一趟大远门了,堂叔和堂婶儿惦念你呢。”
“哎,好。”
车夫紧接着卸下了车上的行李和箱子,比出发的时候多了好些,有一些是曹天旺和侯月霞送的礼物,有些则是吴蔚和绣娘闲逛的时候,给大家伙买的一些礼物和土特产,咸鱼,鱼干一些海货之类的,到时候给三家分了,也好给街坊邻居的送一些。
……
柳二娘子将柱子举高,张水生伸出手指拨弄儿子婴儿肥的小脸儿,不过孩子却有些认生了,直往柳二娘子的怀里钻。
气的张水生抬起巴掌在柱子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骂道:“臭小子,连你老子都不认得了?”
张全来到张水生面前,低声道:“水生哥,这么些东西,我一个人也搬不完,你叫点人帮忙吧。”张全自知自己在张家村的名声,没有什么号召力。
“狗蛋,大林,栓子,斧头!你们几个带人帮我把东西搬家去,我这肋骨前些日子撞了一下,使不上力。”
“好嘞!”几个正在看热闹的精壮男子应声聚了过来,两人一组抬起箱子就往张水生家的方向走去。
车卸完了,车夫又和吴蔚说了几句便架着马车离开,有人隐隐听出了不对,这人好像并不是雇佣的车夫,而是吴蔚的手下?
羡慕什么的,实在是已经说倦了。
……
一行人拥簇着往村里的方向走,张水生和那几个抬箱子的年轻人关系不错,聊了许多路上的见闻和趣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一直把张水生他们送到了家门口,才依依不舍地散了。
张老夫人招呼众人进屋,张水生对柳二娘子说道:“二娘,你把那边第三口箱子打开,里面有些海货,你拿出来几份给帮忙的抬箱子回来的分了。”
柳二娘子把孩子交给自家婆婆,快步去掀开箱子,一股内陆人闻不惯的鱼腥味飘了出来,柳二娘子捏着鼻子说道:“什么玩意儿,这么腥?”
绣娘来到柳二娘子身边,说道:“是一些海货,晒干的昆布,海草,鱼干,还有贝壳里面的肉,咱们这边买不到的,拿回去以后泡两天,勤换水,用来煲汤,煮粥,做菜都好吃。每一包里面装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事先都分好了。”
绣娘伏在柳二娘子耳畔说道:“这两箱是专门用来人情往来送人的,那边那两口漆红的箱子,是别人送给蔚蔚的上等货,蔚蔚说不送人,咱们一人一箱留着自己吃。”
柳二娘子闻言笑了起来,瞪了绣娘一眼,嗔道:“你这丫头。”
柳二娘子按照人数取了几份海货出来,一人发了一份,一些人受不了这个味道,纷纷质疑是什么东西,待海货都发完,柳二娘子才打趣道:“你们几个真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这叫海货,都是海里的东西,你们水生哥专门给你们带回来的特产!里面有昆布,鱼干,还有贝壳肉,拿回去以后泡在清水里,泡个两天,勤换水,就可以做菜,煲汤,煮粥吃了。这东西可比肉贵多了!”柳二娘子叉着腰说道。
众人恍然大悟,谢过柳二娘子后,与众人道辞离去。
小院安静了下来,张水生被扶着回屋躺着了,绣娘和吴蔚则在整理带回来的东西,把给张水生的抬到院子里,她们家那份留在院子里,晚一点儿用牛车拉回去。
片刻后张老爹也回来,到屋里去和张水生说话去了,饭菜上桌前,李大姐赶着牛车把柳老夫人送了过来。
张老夫人留李大姐在家吃饭,李大姐说家里头饭已经做好了,孩子们还在等着,就不留饭了。
桌子摆好,张老爹开了一坛他珍藏的酒,还是柱子出生那天,他托人到集上买的,一共二十坛,一直也没舍得喝。
张老爹端起酒杯,说什么也要敬吴蔚一杯,吴蔚起身,谦卑地端着酒杯和张老爹喝了一杯,老人家睁着浑浊的眼,对吴蔚说了好些感激的话,张老夫人也在一旁帮腔,听得吴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吴蔚愧疚地说道:“张叔,张婶儿,很抱歉这趟出门,让二姐夫受伤了,辜负了二老对我的信任。”
张老爹摆了摆手,说道:“不缺胳膊不缺腿儿的,哪里叫什么受伤了。”说完张老爹端起酒杯敬柳老夫人:“亲家,来。”
柳老夫人笑着端起酒杯,有些话张老爹没法和吴蔚开口,张老夫人却是可以的,吴蔚不仅救过她的命,还带着整个张家成了村里的富户,这些恩情他们虽然没有挂在嘴边时常提起,却刻在了心底。
张老夫人慈爱地说道:“说句托大的话,我们两口子……早就把你当成女儿来看待了,要是你和三娘破了一点儿皮,他爹怕是要把水生的腿给打断的。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帮了我们太多了,水生能护着你们不受伤,我们老两口很欣慰。蔚蔚呀,我知道你是善良孩子,这件事儿就别放在心上了,没人会怪你的。”
柳二娘子也在一旁称“是”,张水生也笑着点了点头。
之后,张水生说了路上发生的事情,还有在仓实县都做了什么,张老爹则把自从他们出门以后,泰州城铺子装修的进度说了一下。
按照吴蔚建议的,张老爹找了工匠承包了店铺的扩建和修缮的工作,榨油坊的二楼已经盖好了,能住人,很宽敞,还修了几个粮仓,两个铺子的后院也都挖了排水渠,一直通到一箭之地外,只要不遇到极端大雨,院内是不会积水的。
现在要做的,就是寻个良辰吉日,两家铺子就可以开张了。
吴蔚和绣娘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了却了一件心事。
吴蔚想到一事,突然问道:“张叔,去泰州当石匠的那批乡亲们回来吗?”算算也过去了几个月了,开山凿石的事儿也应该告一段落了。
张老爹叹了一声,答道:“我听回来探亲的人说,泰州那边又招了一批人过去,每日没夜地凿呢,工钱倒是没拖。”
张老夫人接过话头,说道:“哎呀,去泰州当石匠的那几户人家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今年的收成能打出去年的一成就算不错了,这几天多少人在地里捧着空谷子哭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都去呢,多少赚点银子还能买粮食,哎……造孽啊。”
吴蔚心头一沉,细问之下才知道,村里的粮食虽然经过几个月的人工灌溉总算抽穗了,可是许多都是空的,根本就没有粮食。
旱灾似乎要比吴蔚想象的还要严重。
柳老夫人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后山的泉眼看着好像要断流了,前几日我和李家媳妇挑了些水,存在后山的山洞里了。”
张老夫人也发愁道:“是呢,村东头的那条吃水的河,干了快一半了,村里的几口井也都降了不少,我们前几天也抢了几缸水出来,这水喝着有点发苦。”
吴蔚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这次回来带了十几辆水车,明日我就让他们把粮食装到粮仓里,用水车蓄水,后山的木桶也该派上用场了,要是真旱了……一时半会儿还饿不死人,没水可不行。”
第144章 紧锣密鼓
之后接连数日, 吴蔚都没有安歇下来过。
先是到清河县去延期迁令,并把水车和清水过滤装置的图纸给了张成一份,随后去泰州将粮食过称, 入库, 造册,并修书一封交给当铺老板, 请他将信转交给高宁雪。
信中:吴蔚汇报了此次所得, 以及近来清河县和清庐县的旱情,在信的末尾,吴蔚婉转地问了一句, 仓实县外的矿山是何人开采?请高宁雪帮忙查查, 数量如此庞大的硝石, 流入何方?
并且随信附上了水车图纸和滤水装置图纸,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东方瑞……吴蔚没敢提起, 也没有询问,一转眼东方瑞已经消失了数月,在朝廷全境通缉的情况下还杳无音讯, 吴蔚想……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里,吴蔚的心里很难受, 那位“洞若观火,执法如山”的女子,那个画本中的传奇人物, 梁朝前朝唯一一位女官,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
吴蔚想偷偷给东方瑞立个衣冠冢, 可心中却依旧燃烧着一个不能示人的小火苗, 希望东方瑞还活着。
米庄开业的事宜,吴蔚实在不得空, 便让绣娘以东家的身份出面,据说开业那日非常热闹,泰州城内毗邻商铺的老板纷纷前来贺喜,张水生还宴请了一些张家的宗亲,张家村在泰州当石匠和厨娘的乡亲们也都去捧了场。
柳老夫人和两个女儿商议后决定:以她的名义下了几张帖子,将从前和柳家来往还算不错的宗亲也请来了,一共有几十号人。
两间铺子都是临街商铺,没有场地办流水席,吴蔚建议包下一件酒楼,将所有的宾客全部请了过去,宴席上柳老夫人当着柳氏宗亲的面,宣布了柳家两位姑娘的新名字:柳二娘子今后就叫:翠华,绣娘今后的名字就叫:翠微。
背诵数日,柳老夫人总算是把吴蔚交给她的说辞当场背诵了下来,席上不乏读过书的人,听到二女名字的含义后,忍不住喝彩。
其他不明就里的人,也都跟着鼓掌。
柳老夫人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染上了朵朵红晕,坐下后拉着张老夫人连喝两杯才压下身上的颤抖。
而吴蔚呢……则是带着从仓实县买回来的特产,去了一趟张家村村长的家。
吴蔚作为“半山腰吴家”的户主,声名远扬,村长看到吴蔚也是笑眯眯的,特意叫来自己的女儿给吴蔚奉茶。
“村长,晚辈今日来找您,一是感谢村长当初收留我和绣娘,准许我们在张家村这个风水宝地落户。”
村长笑着捋了捋胡须,说道:“柳家和张家是姻亲,水生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儿郎,虽然不同姓,却也是一家人,姑娘不必见外。”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您,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和绣娘也忘不了村长您的大恩大德。”
村长被吴蔚逗的哈哈大笑,吴蔚趁机说道:“村长,晚辈还有几件事,想向您禀报,请村长定夺。”
“嗯,你说吧。”
“村长,今年的收成……我想您心里已经有数了,虽然新皇登基减免了赋税,可是乡亲们还是要吃饭的,今年的粮食欠收,只能等明年的秋收了,往后一整年的时间乡亲们就要靠各家的余粮过日子了。咱们村里是块宝地,乡亲们呢也都勤俭,我相信家家都是有余粮的,不过我还是建议咱们村里囤点公粮,说句万不该讲的话,明年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趁着现在外面风调雨顺,将各家各户的闲钱儿集中一下,记上每一户出了多少,由村里统一到仓实县去采购粮食,大宗的粮食采购会比散买便宜许多,品质也有保证。”
村长看着吴蔚,并未言语,吴蔚起身朝着村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村长,晚辈一片肺腑之言,绝无半点私心,粮食是家家户户必备的物资,即便咱们集体采买却没用上,也可以按照账目将粮食退给每家每户,咱们是大宗采买,到乡亲们手里以后他们就算拿去米庄卖了,也不会亏太多,万一要是用上了,能救命啊!”
村长点了点头,暗道:难得吴蔚一个外姓人能想到这一步。
“你说的不错,不过这件事我还得和里正还有村里的耆老们商量一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出来吧。”
吴蔚从怀中掏出一沓图纸,双手捧着递给了村长,说道:“请您先看看这个。”
村长打开一看,里面是木工图纸,每一步都画的很细致,翻到最后一页成品是一辆车,却并不能坐人。
另外一份图纸画的好像是一个木桶的侧切面,桶里铺了一层又一层的东西,用笔都标明了,有什么碎石,细沙,碎木炭,木炭屑,棉絮,纱布……
吴蔚解释道:“村长,这次去仓实县,我听人说在京畿地区,因为城池宽广,有些百姓离取水地太远,于是朝廷就发明了这种叫‘水车’的东西,由朝廷统一取水,用马或者牛拉着,沿途给百姓送水。晚辈这几日到各处水源地走了一圈,发现清庐县连同隔壁的清河县,水源都有干涸之势,我想不如咱们也请木匠造些水车出来,或是在村里光挖蓄水池,囤积些清水,要是真旱了,便由村里统一发水。”
村长听完眼前一亮,他正愁这件事呢,没想到这个解决难题的人竟是一位外姓的姑娘!
“继续说。”
“这个水车和马车的行进速度差不多,只要在内部加上隔板就能有效缓解水晃动的问题,最主要的是有了它咱们不仅可以储蓄水,还可以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取水,就算是去百里外,最多两天就能回来。”
“嗯,不错。这个又是什么?”村长抖了抖另外一份图纸,问道。
“这个是一个简易的过滤系统,不知道村长您有没有发现,最近的水喝到嘴里味道发苦?特别是喝水,溪水,这是因为最近都没怎么下雨,河水和溪水的水量锐减,导致水里的泥沙杂质变多了,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就按照晚辈的办法,用那种最大号的笼屉,按照图纸的顺序铺上材料,然后扣在水缸上,把水缓慢通过过滤装置倒入,过滤到水缸里的水,味道会好很多,人吃了也不容易得病,但还是烧开晾凉后饮用为佳。”
“果真如此神奇?”
“晚辈今天回去就可以做一个过滤装置,村长何时有空,晚辈拿到您面前来演示一遍。”
“好,你先回去,至于什么时候再过来,我会派人叫你的。”
“那晚辈就不叨扰村长了,告辞。”
“嗯。”
……
险朱赋
忙完了这些,米庄和榨油坊的开张已经结束了。
张水生和柳二娘子已经搬到了泰州府,夫妻共同经营榨油坊,张家老夫妇终究是舍不得田里的庄稼,哪怕是收成只有一分呢,他们也想等到粮食打出来以后,再到泰州去和儿子儿媳妇团聚。
榨油坊原本就有一批老客人,重新开业以后很快就有了生意,虽然赚的不多也很辛苦,张水生夫妇却很知足。
至于米庄,吴蔚将其交给了曹把头的人暂时代为经营,这批粮食是从仓实县大宗购得,利润空间很客观,张全考察了泰州城内的粮食市价,报给吴蔚,吴蔚定了一个平均值,但是吴蔚家的米品质好,生意不错,很快就赚到了流动资金,一部分被吴蔚用来收购本地农户出售的粮食,另一部分则用来到仓实县进粮,张全负责上货。
柳老夫人和绣娘舍不得半山小院的生活,决定暂时不搬,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以后再决定,反正铺子有张水生和柳二娘子帮忙照看着,每隔半月柳二娘子都要回来一趟,回婆家看看,再来娘家探望,顺便把米庄的账目给带过来。
且说,吴蔚从张家村村长处回到家以后,立刻就找齐材料做了一套净水装置,可这一等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只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河水和井水的水位再次下降,大地开始出现裂痕,总算等来了村长派来的人。
吴蔚带着净水装置来到了张家村祠堂,里正和宗族耆老来的很全,吴蔚让人打了一桶浑浊的溪水,当场演示了过滤装置的威力,过滤出来的水非常清澈,烧开就可以喝了。
见吴蔚所提供的装置如此神奇,一众老者十分心动,当场敲定通过了吴蔚的两项建议——水车的制造以及过滤装置的制造。
至于粮食的采购,还迟迟未能决定。
无论怎样,计划总算是提上了日程,吴蔚却忍不住暗自腹诽,人家张成那边水车都已经建好了,蓄水池也在挖掘中了,这边却刚刚开始,眼看着都要断流了!
或许是上次给高宁雪的信起了作用,那次吴蔚在信中委婉地提了下张成的境遇。上次与张成见面,张成欣喜地告诉吴蔚:他得上峰赏识,清河县的小吏乡绅们见风使舵,如今再不敢把他的政令当耳旁风了。
对于张家村决策滞后的事实,吴蔚深表遗憾,不过她早就把水蓄好了,山洞里一百多个装冰的木桶全部过滤后装满,从仓实县带回的所有水车也都装满了过滤后的水,如果只是他们两家用的话,足够用上一两年了!
第145章 安家泰州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了想象中那个美好明天努力奋斗时, 秋收悄无声息地来了。
一股无形的压抑气氛,笼罩整个张家村,甚至是清庐, 清河甚至更远的地方。
今年的收成竟连去年的一半儿都没有, 有些得天独厚的地方,比如曾经是湖底的小槐村, 得益于土壤肥沃收成大概能达到去年的三成左右, 还有些临近水源的地方,由于灌溉便利,差不多也有三成左右的收成。
再有就是勤勤恳恳的人家, 与天斗了一春一夏, 人晒黑了也瘦了, 勉强才出了去年两成的收成,比如张水生家, 吴蔚家。
更多的人家,打出来的粮食只有去年的一成,一些不把旱情当回事儿的人家, 几乎到了颗粒无收的地步。
这几日村子里安静极了,就像是大厦崩塌前的最后一刻宁静, 仿佛谁家先发出声音,便会先倒塌似的。
村民们开始变得行色匆匆,沉默少言, 哪怕是熟人见了,也不似从前那般热络, 只是抬眼对视, 点头示意,而后叹息着各自离去。
最先绷不住的, 是那些家里本就没有多少余粮的人家。
某天傍晚,正是吃晚饭的时辰,不知谁家的孩子因为不满家中餐食的质量骤然下降而哭了,随着长辈的呵斥声,媳妇的哭声也传了出来,带着迷茫和绝望。
很快,吴蔚和绣娘发现原本清净的半山腰有了“客人”,一些村中的妇人开始三五成群地上山,捡蘑菇,挖野菜……
这些人倒也不是家里头一点儿余粮都没有了,而是居安思危的意识,刻在每个农人的心里。
当了多年巧妇的人,只需到自家的粮仓地窖瞥一眼就知道余粮能坚持多久,农户最怕的便是坐吃山空,绝不会等到无米下锅再想办法。
吴蔚当机立断将池子里养着的最后几尾肥鱼都杀了,洗干晾干后用厚厚的盐渍了起来,藏到地窖里。
暂时还没有人打小院的主意,可吴蔚知道:是时候搬家了。
别等到惹人眼红结了仇,那就得不偿失了。
对于眼下的状况,吴蔚也很难受,可是在浩渺的自然之下,人类的力量太渺小了,这几个月以来,吴蔚几乎做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应急措施,可看着一个个满眼焦虑的村民,吴蔚深刻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杯水车薪。
绣娘,如今应叫她翠微了。
翠微看出了吴蔚的心思,安慰了好几次,并告诉吴蔚一个好消息:昨儿吴蔚出门那会儿,村长派人到家里来,说是村里决定统一采买粮食,买回来以后按照各自缴纳的银子分粮,大宗采买价格会便宜不少,同样的银子能买到更多的粮食。
村长还联合毗邻的几个村子,有小槐村,桑叶村,梨树村……目前已有七八个村子,村长还给清河知县张成修书一封,询问清河县是否也有村子愿意一同采买粮食,并请张成出面做保,派遣衙役护送粮食。
吴蔚一家人商量过后,决定在入冬前搬走,以免节外生枝。
吴蔚负责到当地府衙办理迁令和文书,翠微和柳老夫人以及李大姐一家帮忙收拾。
李大姐一边帮绣娘装行李一边抹眼泪,不舍地说道:“我听人说那城里头人情味可淡泊了,有小偷光顾街坊邻里都不会喊一声的。你说你们好不容易在这儿站稳了脚跟儿,怎么说走就走了?”
翠微面露戚戚,心中难免不舍,说道:“今年普遍收成不好,米庄生意红火,光靠那几个伙计根本忙不过来,遇到大宗的买卖,东家不在连个拍板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这怎么行呢?我们家这个情况李姐最清楚了,我和蔚蔚是分不开的,我娘年岁大了,怕孤独,我们得时时陪在她身边……我们也舍不得你们一家,我和蔚蔚商量了好几日才算是定了搬家的事儿。”
李大姐叹道:“好哇,人往高处走,你们俩守着米庄定能赚大钱,看着你们日子红火,我心里也高兴,记得常回来看看,啊。”
翠微点了点头,说道:“李姐,我们走后这院子就交给你们看着了,隔个十天半月的劳烦你过来一趟,帮着把家里打扫打扫,开开窗子,别让屋子发霉了。”
“你放心吧,交给我。”
“今年田里收成不好,蔚蔚和我商量过了,你们今年分的粮食按照去年的算……”
翠微的话还没说完,李大姐便惊呼道:“那怎么能行呢!我一个做佃户的,得多得少靠我的本事,今年收成总共就那么一点儿,若是按照去年算,你们不仅一点儿粮食也没进仓,反而要倒搭我们一些,哪有这样的道理?”
翠微将目光投向进进出出帮忙搬东西的三个小丫头,坚定地说道:“李姐,你可别怪我拿东家的款儿,今年的粮食我说怎么分就怎么分,你要是明年还想继续种我们家的地,就得听我的。”
李大姐被翠微的气势镇住了,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翠微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姐,只有一件事儿,我得叮嘱你几句,大丫到了该说婆家的年纪了,你一定要给她说一户好人家,婆家通情达理,丈夫勤劳肯干的,哪怕家底微薄也不要紧,可千万别……”
翠微教三个姑娘读书写字也有些日子了,几个人处的和亲姐妹一般,她是真心希望这三个姑娘都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却也知道李大姐一个寡妇,想要给三个女儿都寻到好婆家是如何的艰难,这也是她一定要多给李大姐粮食的原因,她不希望三个姑娘的婚嫁之事,掺杂其他的因素。
若是李大姐因为多了几斗米就被迫嫁了一个女儿的话,翠微的良心这辈子都无法安生。
听到翠微这话,李大姐面露不愉,但转念一想翠微往日的脾性,还有待她们母女的态度,愤怒又平息了。
李大姐拉住翠微的手,感激道:“好妹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这三个丫头能让你这般挂心,是她们的福气,这话啊……要是别人说我定要翻脸的,可是妹子的心意我明白!大姐我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当初她们爹刚走那会儿,债主都带着人牙子逼到家里去过,我宁可拼得和他们同归于尽,也没有卖过一个女儿,咱们都是女人,我是她们的娘,我怎会不知被贱卖出去的女人下场有多凄惨呢?你就放心吧!我已经托了心善的婶子帮忙给大丫说人家了,她们三个将来的女婿定是要我点头才行的!”
翠微点了点头,耳畔却不禁回荡起吴蔚怅然的话:仓廪足而知廉耻,人饿到一定程度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三娘,这句话虽然很残酷,但我要你牢牢记住,明白了这个才能保护好自己。
……
东西很快就整理好了,吴蔚从泰州调来了一辆马车,吴家的家底在张家村算是丰厚的,所以她们挑了一天夜里出发,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全部装车,担心柳老夫人受不了马车的颠簸,将她安置在了绣娘赶的牛车上,吴蔚骑着丑丑,四只狗子也都在牛车上。
家里的地窖还剩下许多食物,院子里养的鸡也都留给了李大姐,吴蔚算了算,以李大姐家的存粮来看,再坚持一年并非难事。
路上,翠微趁着夜色狠狠地掉了许多眼泪。
天大亮时,一家人才到了泰州,张水生全家都迎了上来,还有张全和米庄的伙计也纷纷帮忙,并不需要吴蔚他们做太多。
柳二娘子见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便连劝带推的将三人推上了米庄的二楼,二楼一共有四个房间,被柳二娘子收拾得一尘不染。
翠微和吴蔚选了一间有两面墙都带窗子的房间,柳老夫人选了离楼梯最近的一间,进屋休息。
吴蔚打了温水,洗了净布,来到床前给呆坐在床上的翠微擦脸,擦手,末了弯身给翠微脱下鞋袜,哄她躺好。
吴蔚自去洗漱完毕,躺到翠微身边,翻身搂住身边的人,低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哭过以后咱们开始新生活。”
翠微窝在吴蔚的怀中,一只手抓着吴蔚的胳膊,一只手捏着吴蔚的衣角,片刻后便濡湿了吴蔚的半片衣襟。
吴蔚轻叹一声,哄道:“抒发一下就好,别哭太久。我心里也舍不得,可是泰州更安全,更适合我们生活。”
翠微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明白,只是……我一想到那个家里的一切都是我们亲手布置的,每一件家具摆在哪里,我们的衣裳放在哪个柜子里,厨房的木架子上每个格子都摆些什么,地窖里面都放什么,都是我们一点点归置出来的。每天晨起,若是天好,便把枕头被子都拿出来晒,然后把炕扫了,再用抹布把屋里能擦的地方都擦一遍,扫地,再扫院子,看着咱们的家干干净净的,我便好欢喜。连窗户纸破个洞我都要心疼一会儿呢,你让我怎么舍得?”
吴蔚听着翠微的诉说,脑海中闪过一幅幅对应的画面,也红了眼眶。
翠微再度哽咽道:“还有辛辛苦苦养的鸡,我都没舍得吃……早知道就杀两只尝尝了。”翠微委屈地打了一个哭隔。
吴蔚却噙着泪,哭笑不得。
第146章 共赏夕阳
吴蔚和翠微不知道什么时候相拥着入眠了, 醒来时红日西斜,窗外传来熙攘之声。
习惯了半山腰的宁静,吴蔚和翠微一开始还有些纳闷, 直到并不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 二人这才记起,她们已经搬家了。
睡前被吴蔚软声细语抚慰良久, 再加上一场饱眠, 翠微的当下情绪散去不少,二人起身穿鞋,双双来到窗边, 推开窗子,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半轮火红的残阳, 正贴着视线尽头的城郭缓缓下坠。
吴蔚和翠微都被眼前的景色镇住了,如此壮阔, 如此火红,如此扣人心弦。
吴蔚忍不住吟诵道:“落日古城角,把酒劝君留。”这一刻, 吴蔚突然就理解了古人面对良辰美景,忍不住做诗一首的心情。
翠微轻垂眼睑, 唇角微微勾起,也诵道:“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 坐也思君。”
夕阳的余晖,映衬在窗前二人的身上, 蒙上一层浅浅的暖意。
吴蔚惊喜转头, 注视着翠微,满眼皆喜。
谁能想到呢?身边这个出口成章的女子, 曾是个瑟缩在义庄里,连正眼也不敢瞧自己的女孩。
“三娘,你真好,有你……真好。”
翠微笑了,将目光重新投向落日,二人就这样静静的,静静地伫立着,直到夕阳终隐于城郭,家家户户升起炊烟,脚下街道的行人渐少,白日里摆摊的摊贩收了摊子,换上另一批出夜市的摊贩补上。
泰州城是没有宵禁的,这里的治安一向很好,百姓们安居乐业。又因为已算得上是边陲之地,对商贾的限制没有京畿一代那般严格,商户们的日子也好过。
柳二娘子从旁边的榨油坊里出来,走到街道中央,仰头叫道:“三娘,蔚蔚,休息好了没有?”
吴蔚和翠微齐齐探出头去,柳二娘子笑着招了招手:“下来吃饭了,来榨油坊!饭菜都做好了。”
“就来!”吴蔚和翠微异口同声道。
二人简单梳洗过,各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下到米庄,掌柜的和伙计们纷纷和二人打招呼,近来米庄的生意奇佳,来买米的客人络绎不绝,都到了这个时辰,店内还有三五拨客人正和伙计讨价还价,不过卖米的少,买米的多。
吴蔚和翠微与众人打过招呼,吴蔚扫视一圈,问道:“张全呢?”
掌柜的答道:“回东家,张全去上货去了。”
吴蔚略感惊奇,来到柜台后,低声问道:“我记得他不是才回来没几日吗,怎么又走了?”
掌柜的翻开厚厚的账册,指着存粮一栏对吴蔚说道:“回掌柜的话,咱们铺子里的余粮最多也就能再支应半月了,张全算过路程,这个时辰出发,快马加鞭地赶,正好能赶到当天城门刚开的时候入城。用上一整日的功夫采买装车,赶着关城门,前咱们的车队就能出城,所以他一般都是这个时辰出发的。”
吴蔚点了点头,拿过账目翻了翻,米庄的效益很好,现下除了必须留出的货款和压在仓中的粮食,大概能有两百两的流动资金,可以算作是净利润。县猪傅
当然,这也得益于高宁雪帮忙搭的这条线。
大宗采买从成本上给吴蔚省出了许多,即便吴蔚家的粮食售价是泰州城的均价,也有可观的利润空间。
吴蔚合上账簿,对众人说道:“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等招待好这几位客人,咱们就打烊了,大家今日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息。”
众人应了一声,吴蔚和绣娘出了米庄,往榨油坊去了。
张水生家的店铺早就打烊了,榨油坊的经营模式大都是早上接活儿,下午榨油,把当日的油榨完了就歇业,等着客人次日将油取走即可。
张水生有一膀子的力气,又雇了个精壮的伙计,虽然赚得不多,却也每日都有进项,日子不错。
一迈入榨油坊,便能闻到那股馥郁的油香味,很是开胃。
柳二娘子招呼吴蔚和翠微往后院来,柳老夫人早都在了,院子里已经摆好了桌子,桌上摆了十多个盘子,有荤有素,有鱼有肉。
张老夫人笑着招呼道:“你们两个坐这边,三娘坐你娘边上,蔚蔚坐三娘边上,就等你们了,快来。”
“来了!”
……
一顿饭,吃得畅快。
团聚的喜悦也冲淡了柳老夫人和翠微离家的不安,大伙都吃得差不多了,只是酒还没喝完。
张家父子打了一坛浊酒,拉着吴蔚和他们一起喝几杯,张水生带着笑意,指着后院的院墙,说道:“过几日我打算在墙上打几道篱笆,然后开垦出来一片菜园子,会爬藤的菜就靠着墙根种,不爬藤的就种在外面,反正咱们家的院子大,蔚蔚啊……你们要不要也开辟出来一个菜园子啊?”
张老夫人接过话头,说道:“早就该如此了,我和你爹干了一辈子的农活,离了庄稼可不行,虽然每天也能帮忙筛筛豆子,菜籽的,却也浑身不自在。有了菜园子我们也好有个营生,再养几只鸡,打油剩下的豆渣,籽渣丢了怪可惜的,剁点菜叶子混在一起喂鸡最好了。”
提到“养鸡”吴蔚便转头看着翠微笑,后者自然知道吴蔚是什么心思,当即红了脸颊,绵绵地嗔了吴蔚一眼。
见吴蔚和翠微都不说话,早就来了兴致的柳老夫人说道:“我看成,总不能天天买菜吃,那要多少银子才够啊?米庄后面的院子也不小,有从前家里院子两个大呢,开出来一个菜园子我看正好。”
柳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吴蔚和翠微哪里还有不答应的。
……
吃完了,吴蔚和翠微本想帮忙收拾,却被柳二娘子拒绝了,不过柳老夫人留了下来,说是要和张老夫人说说话,她们二老初到泰州城,没什么故人,难免寂寞。
吴蔚和绣娘回了米庄,铺子已经打烊了,吴蔚拿过账本开始核对,店铺的掌柜就是账房,是从曹天旺处借调来的,账算的很好,名目也仔细,吴蔚还是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放下了笔。
绣娘惊奇地说道:“蔚蔚,你会算账?”
“啊,对啊,怎么了?”
“蔚蔚你好厉害啊!”在梁朝,算账是一门很难学的手艺,账房先生能拿到很不错的月奉。
吴蔚看了看账目上的大写汉字,又看了看自己的演算稿,对翠微说道:“你想不想学?”
“我?能行吗?”
“能行,我教你一种很简单的演算法,就算不打算盘也能把帐算明白!”
“真的?”
“嗯!”
……
之后,吴蔚在草纸上写上了一到十的大写汉字,并在下面标注了对应的阿拉伯数字,对翠微说道:“三娘,你把这些数字记牢了,这就是对应的‘数字’等你都背熟了,我教你演算法。”
“好。”对于吴蔚的话,翠微从不会疑惑。
……
夜。
吴蔚和翠微早已睡下,屋内漆黑一片。
三更的梆子敲过,夜市也散了,城内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吠,远远传来。
泰州城平日里鲜有人走的西北门却在这个时辰被泰州府兵合力从里面打开……
城内的府兵与城外兵马的领头人在黑暗中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便有士兵押解着蒙了油布的马车,源源不绝地进了泰州城。
车队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全部进城,路线也像是一早就计划好的,走的都是些白日里也没什么人的僻静路段,有些地方只能勉强容一辆马车通过。
随后所有的车队都消失在了一处荒废的矿山中,是一处已经被开采殆尽的矿山,山几乎被挖空,只留下一处广袤的空地和一些还没有拆除的临时营房。
这些士兵将马车上的辎重卸下后便原路返回,依旧从西北门出了泰州城,不待天亮便尽数出了泰州城。
“轰隆”一声闷响,常年不开的西北门再度关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宜王府内,书房的烛火,亮了一夜。县祝服
东方露白,晨曦照进,书房内的蜡烛才被吹熄灭。
书房内,宜王独自靠坐在四方椅上,食指不停地拨弄拇指上的那枚阳绿翡翠扳指。
直到跟随了宜王多年的近身随从出现在院里,快步来到书房外,禀报道:“主子,属下回来了。”
“进来。”
男子领了命令推门而入,来到书案前跪地叩拜,喜道:“主子,大喜。”
宜王挑了挑眉,说道:“起来回话。”
“是。”男子这才站了起来,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册,先置于桌案之上,而后躬身将册子推到宜王面前,随后向后退了两步,答道:“小人昨夜已经将今年王府所属的田庄收成,还有私田的收成全部运送到了主子交代的地方,这是账册请主子过目。”
宜王将账册拉近,随手翻开一页扫了一眼,而后便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上面记录的总数,宜王的眼中也闪过了震惊,喃喃道:“竟真有奇效?”
立在书案前的男子附和道:“是的,小人亲自清点过,核验无误。特来给主人报喜的!”
宜王点了点头,说道:“分几次,秘密将粮草送到库中。外面的情况如何了?”
“回主子,清庐县,清河县,清源县这三县旱情最为严重,不说颗粒无收也差不多了……其余毗邻六县也遭旱情,只是没有这三县这么严重。”
第147章 良心安在
吴蔚收到了高宁雪的回信, 高宁雪在信中告诉吴蔚,仓实县矿山的事情让吴蔚不必多想。如今京畿地区丹道之风盛行,但京畿周边的山脉, 要么隶属于朝廷, 要么就是某个世家大族的祖坟所在,已经无法在持续开采, 所以一些“烧灰”的矿主将产业挪到了偏远地区, 开采出来的矿石挑选一部分品相极佳的送到京城,剩下的要么做了染料,要么就炼成石灰, 或是旁的东西了。
只因仓实县漕运发达, 更利于运输大宗货物, 那些矿主看中了这里的地利,是以在仓实县附近采矿石的庄子有很多, 驿道上有些散碎的矿石也并非怪事。
另外,高宁雪听泰州的故人说:这一代出现了旱灾,又给吴蔚追加了两千两的银票, 让吴蔚用来进货,扩大米庄的生意。
本钱多, 大米的进价自然就低了。
米庄——事关民生,本着一个薄利多销的原则,赚的也只是那微薄的差价, 也可以说是一份辛苦钱儿。
真正资金雄厚的东家很少会考虑如此大手笔的投资米庄生意,也只有遇到欠收, 多灾的年份, 米庄的生意才会如此时这般火爆。
高宁雪在信中不吝赞美,肯定了吴蔚的经商眼光。
只是这次, 高宁雪没有在询问东方瑞的下落。
当时,吴蔚还特意把信纸翻过来看了看背面,确认了的确没有询问东方瑞的字眼。
那一刻,吴蔚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在这样一个信息闭塞的古代,与一个人失联了,竟让人有种“永别”的感觉。
吴蔚又给高宁雪回了信,汇报了米庄近来的生意状况,以及她对这场旱灾所贡献出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建议。
……
此刻,吴蔚和翠微正在米庄内堂对账,最近米庄的生意火爆,少说一日也有几十单的生意,好的时候上百单也是挡不住的。
吴蔚对米庄的账目格外上心,每一笔收入,开支,都必须清晰地记录在册,包括日期,经手人,支出类别和收入明细。
吴蔚心里清楚:这铺子真正的东家是平佳县主高宁雪,虽然人家财大气粗,从来没有提过分成的事儿,但吴蔚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引起任何的误会和不快。
东方瑞下落不明,自己和三娘与高宁雪的羁绊似乎又淡泊了一些,在这样一个人治社会,能拥有高宁雪这样的靠山是何其的弥足珍贵。
有了这间米庄,至少吴蔚心里的那几个人是饿不死的,还能多少帮衬帮衬乡亲们,对此吴蔚一直心存感激,立志要把米庄给经营好了。
吴蔚也时常叮嘱翠微,账目一定要做细致了,若得空,就去核对金库和粮库的情况,若只是吴蔚一人做这些事,难免错落。
内堂中,只有拨弄算盘和翻动账册的声音,偶尔翠微也会停下和吴蔚商讨几句,她们的合作愈发默契,无需多言了。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吴蔚示意翠微,后者拉来一块红绸子将账册盖好。
“进来。”
米庄的掌柜推门而入,叫了一声“大东家”“二东家”而后上前,停在三步开外,躬身说道:“二位东家,刘老板又派人来请了。”
听到“刘老板”这三个字,翠微立刻蹙起了眉头,抿着嘴唇将目光投向吴蔚。
吴蔚沉吟片刻,说道:“你去告诉他,我们米庄昨日刚回来一批货,我俩此刻实在是抽不开身,他提的事情我会慎重考虑的。”
“知道了。”掌柜的躬身离去了。
待到掌柜的彻底走远,翠微才忍不住问道:“蔚蔚,你真打算考虑刘老板说的?”
吴蔚无奈地叹了一声,说道:“眼下已是大势所趋了。咱们一家硬抗意义不大,还很可能会被做空。要是一家米庄如此也就算了,除了刘老板,前天袁老板也找到我,提了提,大概都是一个意思。”
“做空?做空是什么意思?”翠微问道。
“就是……整个泰州城里和咱们规模差不多的有八家米庄,那些小一些的家庭作坊咱们先不提。商人嘛,难免趋利。剩下的八家米庄若是私下商议好了齐齐提价,咱们家的米支撑不了几日,这是其一,其二……要是他们在提价之前,先把自家的陈米拿到咱们这儿来清仓,再把咱们的新米低价买走,等到咱们没货了,他们再一块涨价,结果也是一样的。到时候咱们积压了几仓库的陈米,他们再把陈米的价格定到和我们差不多,甚至比咱们略低一点儿,咱们的货全压在手里卖不出去。他们还是一样会赚的盆满钵满,把咱们自己的生意耽误了不说,咱们米庄的口碑也丢了。到时候全城的百姓都知道咱们‘吴柳记’没有好米。”
翠微的美目中闪过一丝错愕,贝齿划过下唇,惊呼道:“怎可如此卑鄙?”
吴蔚无奈一笑,叹道:“生意手段罢了,另外几家老板之所以对咱们如此客气,大概是还没摸清咱们的底细,不知道咱们两个女子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靠山’,可这事儿也经不起打听啊,咱们再怎么小心,底细也终有被人家摸透的一日。县主就算有心护着咱们,也是鞭长莫及,咱们一定要守住这个米庄,若是它倒了,咱们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翠微也明白吴蔚所言不假,还是于心不忍,说道:“可是刘老板要求咱们一斗米涨五文钱呢,一石米就是五十文钱,今年的米价已经很高了。趁着天灾涨价,是要遭报应的!他们派人来卖陈米,咱们就不能不收吗?”翠微搅了搅手中的帕子,眼眶有些红。
翠微是过过苦日子的,她还不能用绣品补贴家用的时候,柳家的日子过得很是清贫,作为一名挨过饿的普通百姓,翠微何其清楚一斗米涨五文钱对一个贫困家庭而言,意味着什么。
吴蔚也无奈地叹了一声,拉过翠微的手捧在胸前,柔声安慰道:“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哪有赶客的道理?再说他们那些老板又不会亲自上门,打发几个伙计乔装一下,或是叫上那些伙计的亲戚朋友们,咱们如何甄别?说到底咱们的本钱和人脉都太单薄了,根本无法和八家米庄抗衡。扛了这些日子不涨价,已属不易。你看张全都累成什么样了?运一趟粮食回来,休息不上两三日就又要出发,铺子里的伙计,掌柜,都有些扛不住了。咱们只能暂时先加入他们,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话语权,我会建议他们对粗粮和陈米不涨价或者少涨价一些。你想想,咱们过苦日子的时候……也不太舍得买新米的。更何况米价都涨成这样了,寻常人家要么买陈米,要么就买粗粮,现在还能吃起新米的都是家境殷实的,或是大户人家,他们并不在乎这三五文钱。”
翠微顺着吴蔚的话一思索,愁眉逐渐舒展,的确如此……就算是从前娘家日子富裕了以后,白米也不是日日都能吃到的,也就虎子的碗里每天都有,就连大姐也不是顿顿都能吃白米的。
见翠微似乎被自己说动了,吴蔚笑着,心中却有些泛苦。
曾几何时自己最恨这种发国难财的行为了,翠微说的一点儿错都没有:趁着天灾把粮食涨价,是要遭报应的!
这一点,即便是坚定拥护唯物主义的吴蔚,也深感认同。
可是,没办法呀。
不考虑自身实力的盲目善良,最终只能把这一大家子人都搭在里面!
要是能有个市场监督管理局,物价局之类的就好了……吴蔚愤愤地想着。
吴蔚霍然起身,翠微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我还是去刘老板那儿走一趟吧,顺便打听打听其他几位米庄老板都是什么意思,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好,带银子不?”
“给我拿一些吧。”
“好。”
绣娘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一口上锁的红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大一小两枚银锭递给吴蔚:“七两,够了不?”
“足够了,给我这么多做什么?二两就够。”
“拿着吧,要是话不投机,你就把账结了,咱们可不吃他的。”
吴蔚见翠微这般模样,真真是可爱至极,上前一步接过银子,顺势抓着翠微的手往自己怀中一带,随着翠微一声惊呼,她已经跌到了吴蔚的怀中,吴蔚在翠微的脸颊上落下一吻,柔声道:“三娘,你放心,我的良心没丢。这件事我有分寸,也知道该怎么做。”
翠微脸颊绯红,余光朝门口瞟了瞟,见并无人影才放下心来,柔柔地在吴蔚的胸口锤了两拳,嗔道:“柱子都会走了,最近到处乱窜,上次就差点被他瞧了去,小孩子口无遮拦的,万一宣扬出去该如何是好?都叫你不许在卧房外面乱来了!”
吴蔚抓住翠微的粉拳又亲了一记,哄道:“我知道了,下次注意。”
翠微白了吴蔚一眼,又见后者笑容十分得意,补充道:“我下次注意点儿,绝对不会被别人发现的!”
“你……无赖。”
第148章 事急从权
一场酒席, 吴蔚是铁青着一张脸回来的。
柳翠微正在米庄大堂帮忙,店内气氛好不热闹,但柳翠微留意观察了一下, 的确如吴蔚所言, 从掌柜的到伙计们都是一脸的倦容。
要知道她们“吴柳记”米庄所用的十个伙计,可都是从仓实县曹老板手里借调过来的好手, 一个个身强力壮, 能言善道。
吴蔚把这些人编成了两组,单双日上工制,即便如此他们也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米庄的工作辛苦, 但凡买五斗米以上的客人, 可以要求米庄帮忙送货, 店里虽然安排了一辆马车,两辆牛车却也需要大量的人力, 按照米庄现下的红火程度,平均每个人每天都要送上十几趟货。
柳翠微在心中发出一阵叹息,正捉摸着该如何应对, 就听到不知谁喊了一声“大东家”,抬眼一瞧, 正是吴蔚回来了。
“嗯,辛苦了。”吴蔚和那人打了一声招呼,便目不斜视地往内堂走, 脸色难看的吓人。
“蔚蔚。”
听到柳翠微的声音,吴蔚转过头来, 黑锅底似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低声道:“你跟我来。”
柳翠微放下手中的毛笔,和掌柜的交代了几句, 便也朝着内堂的方向走去,吴蔚已经坐到桌旁了,正“咕嘟咕嘟”喝着第二杯白水。
一饮而尽后“嘭”的一声,将被子按到了桌子上,长叹一声。
柳翠微关上内堂的门,快步上前,坐到吴蔚身边,抬手又给吴蔚倒了一杯水,另一只手按在吴蔚的背上给她顺气儿,柔声道:“出什么事儿了,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和我说说,别气坏了身子。”
在柳翠微温声细语的安慰下,吴蔚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如常,端起水杯又饮了半杯后,吴蔚才愤愤说道:“那个刘老板真是不怕遭报应,多亏今日我去了,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怎么了?刘老板坚持要涨价?还是又出了什么馊主意了?”
“这个姓刘的,不仅是要涨价这么简单,他还想牵头带着泰州城里这九家大米庄,与泰州城,清庐县,清河县内几家银号合作,共同出资垄断这两县一城的米市!”
“垄断……是什么意思?”柳翠微问。
“垄断是一种市场行为,简单来说就是咱们现在泰州城里有九家大的米庄,还有零散的一些夫妻小店。这个姓刘的想要通过我之前说的那个‘做空’的手段,还有强制买下小的米庄,以及从货源上做手脚的方式,把其他的米庄都给挤兑黄了,到时候这一城两县的百姓,但凡想要买米,就只能在咱们九家买,我们把米价统一,卖多少钱,老百姓也只能受着了,因为别处也买不到米了。”
“这……这个姓刘的还是人吗?”柳翠微惊呼道。
“这件事目前只是一个计划,还没有实施,因为姓刘的没有那么多的本金,其他的几位东家呢,多少都顾忌着名声,不太敢这么干,可架不住里面的利润实在是太惊人了!我看现在除了我啊,已经有一半的东家有些动摇了。”
“那怎么办?咱们得做点什么,不能让姓刘的得逞,踏踏实实做生意不好吗?为什么要把赚银子这事儿,踩在百姓的血汗上呢?”柳翠微无法理解刘老板的想法,发出了最质朴的叹息和疑问。
吴蔚沉默了,古往今来这种黑心的商人从来都不缺,但有一点吴蔚是认同的,她们必须要做点什么。
不能让如此下作之流,连百姓们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给践踏了!
“我出去一趟,店里你先照看着。”吴蔚说完,匆匆起身出去了。
……
吴蔚来到了一家书斋,准备买一套《梁律》,看看刘老板这事儿的处理办法,是否有法可依。
平时买这本书的人并不多,书斋也只有一套母本了,书斋老板让吴蔚先交一份订金,等他请人抄好了再给吴蔚送过去,可吴蔚等不及了,好说歹说,把绣娘给的七两银子都交了押金,算作借阅,按照一日十个铜板算,看完了给老板送回来。
吴蔚捧着厚厚的《梁律》回了家,一头扎进书房里,夜以继日地读了起来。
看了整整十天,总算是把《梁律》给捋了一遍,让吴蔚对这个时代的律法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可令人失望的是,朝廷对刘老板这种行为并没有相应的法律。
只有几条关于“囤积居奇”的惩罚条款,其中提到了粮食,可条款中只是说不准商人“待价而沽”囤积粮食不售卖,也不可以短期内涨价超过一定的数额。
并没有关于限制垄断的条款,若是刘老板真的完成了垄断,今后粮食涨价势必不会是个体行为,而是这一城两县共同涨价,官府恐怕也管不着。
而且有关“一定的数额”这个条款限定的很模糊,即便是提起诉讼,也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这本《梁律》里,对百姓的维护条款可谓是微乎其微,除了祖田,宗祠,还有侵占农田用作它用这方面之外,几乎没有对于百姓的保护,倒是对朝廷掌管的产业制定了非常完善的法律。
比如说“盐铁”生意,是决不允许百姓插手的,一旦发现轻则抄家,重则灭族。
还有甲胄兵器,也绝不允许百姓和非必要部门的地方衙门私有,发现甲胄兵器超过三套的,就可以砍头了。
还有皇庄的田产……都做了很完善的法律去保护。
看完这些,吴蔚想到自己的匕首,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如果自己的匕首被认定为“杀人利器”的话,自己就要被收监打板子了。
难怪绣娘每次看到自己用匕首,都吓得小脸煞白,吴蔚也忍不住一阵后怕。
……
诉讼注定无门了,吴蔚也想到了给高宁雪写信陈情,但转念一想,《梁律》上都没有规定,高宁雪又能如何?
难道真的要坐等刘老板得逞吗?
吴蔚有些心寒。
柳翠微推门而入,见吴蔚一脸沉思状,不由得心疼起来,将煲了一个时辰的鸡汤放到书案上,吴蔚抬眼看到翠微,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坐。”
柳翠微顺手剪了剪灯芯,书房内明亮了些,坐到吴蔚身边,翠微轻声道:“我敲了门,你没答应,我就推门进来了。”
“哦,我在想事情,入神了,抱歉。”
“快三更了,你把鸡汤喝了,还有多少才看完?”
吴蔚接过汤碗,嗅了嗅:“好香啊!”喝了一大口,挑了一块肉吃了,答道:“看完了,《梁律》上没有关于垄断的限制条款,百忙一场。”
柳翠微安静地陪在吴蔚身边,看着她把一碗鸡汤连着里面的鸡肉都吃完,知道吴蔚是真饿了,忍不住心疼道:“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瘦了一圈了,既然看完了,今夜就回房去好好睡一觉吧,明日再想。”
吴蔚揉了揉脸,低声道:“刘老板那边如火如荼,一想到这一城两县的平苦百姓今后都要被吃人血馒头,我实在是寝食难安。可我的能力实在是太有限了,什么都做不了,我真是搞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来这儿!”吴蔚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给说了出来。
按照吴蔚的阅读经验,一般穿越而来的大都是背着某种“使命”来到异度时空的,要么就是拯救主角,要么就是改变时代,最不济也是享受生活的,而自己呢?
蓝星那么多人,偏偏是自己穿越来了,从蓝星的芸芸众生之一,变成了梁朝芸芸众生之一,她无力改变这个时代,也做不出什么惊世壮举!
柳翠微的想法就比吴蔚简单多了,她绕到吴蔚身后,为她揉捏肩膀,一边哄道:“那咱们就去找能解决这件事的大人物呗?从前咱们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了,就去找东方大人,如今也可以去找县主娘娘啊。”
“老千岁的封地都迁走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算是我告状,人家也管不着啊。”
“那就去找能正管的人呀,如今泰州城不是宜王千岁说的算吗?他还请你当过仵作呢,咱们去找他试试?”
吴蔚脑海中灵光一闪,却迟疑道:“能行吗?那可是亲王,而且与咱们并无故旧……”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再说咱们又不是诬告,这是关系着泰州百姓灶台上的大事,只有百姓安居乐业,他的日子才能安生,不是吗?即便他不以为意,咱们也算是在他那儿备个案,若是今后但凡出事儿,至少也把自己摘出来。”
吴蔚转头,惊喜又意外地看着翠微,赞道:“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这几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见人,我们家三娘愈发通透了。”
柳翠微的脸颊透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心里头却很受用吴蔚的肯定,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吴蔚的耳垂,答道:“我知道你这几日定是为了刘老板要垄断米市的事情在忙活,我没什么能帮你的,除了把咱家的铺子生意看管好了,账目料理清楚了,剩下的就只能帮你想想主意。我明白咱们白衣商贾,冒然去求见宜王千岁有高攀僭越之嫌,可你从前不是教过我,‘事急从权’吗?这算不算是事急从权呢?”
“算!当然算了!”吴蔚激动起身,绕到翠微身边,一把将人抱起。
“啊!快放我下来,当心摔了!你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哪来的力气?”
“嘿嘿,三娘,三更已过,夜已深沉,咱们也该回房安歇了,夜路难行,小女子抱您回去。”
“……我自己能走,要是被娘瞧见可怎么好?”翠微的脸红了,目光盈盈。
“娘早睡了,哪有功夫瞧咱们?娘子连日辛苦,今夜就让小女子好好伺候伺候娘子吧。”
翠微彻底红了脸,捏着吴蔚的耳垂,啐道:“好厚的脸皮!”
见吴蔚笑着,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也不再“挣扎”,乖巧地枕上吴蔚的肩膀,任凭她将自己抱回房中。
第149章 红册蓝册
泰州, 宜王府。
书房的大门紧闭,书房外三十步之内无一人伺候。
书房内,宜王正和东方瑞在各自阅读着什么, 只见宜王举起一本厚厚的册子, 递给东方瑞,说道:“你瞧瞧, 那年的官窑总共就出了三百套茶盏, 除了进供到内廷和各个王府的,剩下的全部都被低价卖给了扶桑,是该说那位不会做生意呢, 还是说他亏中肥己呢?”宜王转了转拇指上那颗阳绿翡翠的扳指, 啧啧道。
东方瑞抬头扫了一眼, 脸上并无多余表情,似乎已是司空见惯, 似乎已有了心理准备。
东方瑞点了点自己正在阅读的这本,说道:“不过区区几个茶盏,你看看这个吧, 这才是触目惊心。”
说完,东方瑞便将自己这本册子推到宜王面前, 看到上面的内容,宜王的神情严肃起来,抿着嘴唇, 不说话了。
片刻后,宜王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将册子翻过来, 看了看封面,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舶来司蓝册副本》所谓的“蓝册”是舶来司的一个专属名词, 即舶来司主动与番邦的生意往来账目,即为蓝册。与之对应的则叫做“红册”,代表着番邦对梁朝的进贡,和主动提起的生意往来。简而言之……蓝册多为卖出,红册多为买入。
见状,东方瑞也忍不住问道:“你这《副本》来路可靠吗?别是被人做了手脚,拿你当枪使了吧?”
宜王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账册绝对是真的,这你大可以放心。”说完宜王又冷笑了一声,说道:“想来舶来司里面放着的红蓝册子,才是假的。”
东方瑞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很快又隐去了。
宜王重新翻到东方瑞给他指的那一页,只见上面赫然罗列着这些年梁朝对扶桑的出口,其中除了丝绸,茶叶,还有好几笔大宗的熟铁交易,甚至还有刀兵和甲胄!
而出口的价格,连市价的三成都不到!
丝绸茶叶还好说,梁朝地大物博,即便不出口,每年也要赏赐番邦一些。
可是,熟铁历来都是朝廷重点管控的资源,一来是梁朝的冶炼技术也并不发达,如此数量庞大的熟铁,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可估量;二来,熟铁只需稍稍加工就能变成兵器,甲胄,盾牌,攻城利器等,因此历来都是朝廷重要的战略储备资源,没有陛下的御笔朱批,谁也不敢私自倒卖。
以及现成的刀兵和甲胄,这可都是被兵部死死盯着的东西,私有三套甲胄,罪名就足够杀头了!竟然也能出现在舶来司。
书房中的气氛陷入了沉寂,就连宜王和东方瑞也觉得心惊,他们实在是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的身份都何其尊贵,为何要做出与扶桑勾连之事?
据说:扶桑,因其国版图形似桑叶而得名,国内资源匮乏,不少扶桑人出海谋生,海盗盛行,一度祸患到梁朝沿海。
“笃笃笃”就在宜王和东方瑞沉思之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宜王神色不悦,沉声道:“谁!”
门外传来宜王心腹的声音:“回殿下,小人何光。”
“何事?”
“殿下,门房来报,有一位姓吴名蔚的姑娘,求见殿下。”
“吴蔚?”宜王挑着眉,看向了东方瑞。
后者却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吴蔚并非攀附权贵之流,一定是遇到要紧事了,我建议你去看看。”
宜王点头,低声道:“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要问问她。”根据曹天旺和侯月霞的来信中说,吴蔚见多识广,常有惊人之语而不自知,是个很神秘的人。
东方瑞起身相送,宜王摆了摆手,出门前,问道:“你还是不打算告诉她,你的情况吗?”
东方瑞思忖须臾,摇了摇头:“还没到时候。”
“那好吧。”
……
宜王出了门,嘱咐何光将吴蔚带到偏厅等候。
……
吴蔚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和精致的茶点,有些心动,捻起一块尝到嘴里,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吃到的最接近于蓝星工艺的糕点了,甜腻腻的,可真好吃啊!
打包回去给三娘尝尝显然是不现实的,在梁朝糖是个金贵东西,而且世面上的糖也没有这么甜的,吴蔚决定多吃几块。
反正王府这么大呢,等宜王过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于是宜王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吴蔚像一只硕鼠,双腮鼓起,唇边还沾着一些糕点碎屑……
宜王的耳边响起东方瑞对吴蔚的高度肯定:吴蔚是个行事很稳重的人……
吴蔚也愣了,眼睁睁地看着宜王目不斜视地坐上主位,连请安也不能了。
她现在这个状态,就和英语课上嘴里含着一大口干脆面被叫起来问答案一样,不管正确答案是什么,她只能说选“C”,不然嘴里的东西就会被喷出来!
好在宜王也不介意,自顾自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吴蔚趁机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把嘴巴里的糕点都顺了下去,才躬身请安道:“民女吴蔚,见过殿下。”
“行了,坐吧。”
“谢殿下。”
“本王府中的茶点好吃吗?”
吴蔚的老脸一红,答道:“好吃。”
宜王被吴蔚给逗笑了,没再言语。
吴蔚见宜王并无追究之意,也放心坐了下来。
宜王自坐下起,便一直是一个放松的体态,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扶手,不时转动拇指上的扳指,并不开口问询。
吴蔚等了一会儿,明白了宜王这是想让自己先开口,便起身行了一礼,说道:“民女今日求见殿下,是有一件要事想和殿下禀报。”
“说说吧。”
“谢殿下。”
当下,吴蔚便将刘老板意图做空垄断一城两县米市的事情,禀报给了宜王。
后者听完并无太多反应,反问吴蔚道:“本王听说你在城中也经营了一家米庄,是他们排挤你了?”
吴蔚听完宜王的反问,不由得发怔,难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自己适才的表述出了问题?
吴蔚严肃地对宜王说道:“民女今日前来,并非是想请殿下给民女做主的,而是请殿下为泰州的百姓们做主。”
“说下去。”
“殿下,民女在来之前,就已经借阅了《梁律》,发现《梁律》中并没有相关的制裁,限制刘老板等人的条款,但是据民女所知,眼下泰州,清庐县,清河县,都遭受了旱情,粮食大片减产,有的农户甚至颗粒无收,河水,井水的水位下降,百姓们只能靠着仓库里的余粮过日子,农户家里人口多,仓库里的余粮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到了明年夏天,势必会出现断粮的情况,到时候就必须要到米庄来买米,彼时若是刘老板将这一城二县的米市都给垄断了,他说卖多少,就卖多少,百姓们的日子定会苦不堪言。保不齐会出现卖儿卖女,卖房卖地的情况,这种事儿多了,百姓们无路可走,要么沦为乞丐,要么落草为寇。大片良田无人耕种,税收也会锐减,殿下的食邑也会受到影响,城内县内的治安也会出问题,届时民怨沸腾,民不聊生,盗匪横行,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复原,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刘老板此举,便是蚁穴。还请殿下,为民做主!”吴蔚得慷慨陈词,掷地有声。
说完最后一句,吴蔚弓起手臂,深行一礼,迟迟不肯起身。
宜王定定地瞧着吴蔚,深邃的目光中涌动着震惊与捉摸。
待宜王将眼中的光芒隐去,才淡淡道:“你起来吧,坐下说话。”
吴蔚理解不了宜王在听到自己说了这么多之后的淡然,就像柳翠微理解不了刘老板为何要不惜践踏贫苦百姓生存空间,也要赚钱一样。
宜王拨动拇指上的翡翠阳绿扳指,轻笑道:“既然你已熟读《梁律》,知道依本朝律法并不能查办那位刘老板,本王又能如何呢?”
吴蔚一时语塞,作为法医家族出身的孩子,她从小所受的教育一直都是“有法可依”的。
宜王不依不饶的追问道:“难道你想让本王滥用私刑,还是说……在你心里本王是个滥用私刑的人?”
吴蔚的心头一沉,宜王这个问题何其危险,不过吴蔚也是有备而来的,即便身处人治社会,吴蔚也没有想过滥用权力。
吴蔚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润了润自己就快冒烟的嗓子,平静地答道:“殿下可听说过‘物价局’和‘食品药品卫生安全监督管理局’吗?”
这回轮到宜王发怔了,想他堂堂皇子,闻太学,得宿儒亲自教导,虽不说习得百家所长,但论起眼界和见识,也绝非一般人可比的。
宜王努力地在回忆中搜寻着吴蔚所说的这两个名词,却一无所获,于是便答道:“我看你是故弄玄虚,梁朝境内并无你说的这两样东西。”
“殿下火眼金睛,但民女也并非故弄玄虚,这两样东西……确切的说,应该是两处有司衙门,其实是民女自己想的。”
第150章 宜王之惑
“你想的?什么意思?”宜王问道。
“正如殿下适才所言, 民女从没有觉得殿下会滥用私刑,而民女也绝对不是狐假虎威之人,民女这次来, 除了要向殿下汇报一下民间的所见所得, 当然也是带着相对的建议来的,殿下说的很有道理, 既然《梁律》上没有制约, 惩处、刘老板垄断行为的律法,殿下自然也就不好办了。所以民女就想,要如何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呢?修改《梁律》自然不是民女可以肖想的事情, 但是民女翻阅过《梁律》, 各地藩王可以根据封地的情况, 设立有司衙门。就比如远在临东郡的平淮王老千岁,其治下就成立了‘海寇衙门’, 为的就是专门治理临东郡一代特有的海寇问题。朝廷还曾嘉奖过平淮王老千岁,说他能因地制宜,知人善用。既然有先例, 宜王殿下何不借此也成立一两处有司衙门,处理此事呢?”
宜王笑了起来, 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说下去。”
“是, 民女适才所言的这个‘物价局’和‘食品药品卫生安全监督管理局’顾名思义,就是系着老板姓灶台, 饭碗里面的衙门, 是切实贴合民生,民情的衙门。物价局就是调查记录咱们泰州城内各个商品, 农副产品,药材,布匹,等等……的单价,记录在册后,对市集,商铺的定价进行一定程度的监管和调控。关于基础民生的:米面粮油,中药,粗布,这些商品的价格一旦出现过大的波动,比如粮食过分的涨价,降价,这时候物价局就可以出手了,第一次可以是警告,敦促修改回原价的办法,屡教不改的可以加入罚款,歇业整顿等处理办法。当然了,也不是说不让商贩们涨价,物价局的人要深入民间调查,结合实际情况,对各类商品的涨价制定一个合理的空间,比如说:今年田里的收成普遍不好,买粮食的人多,米价适当上涨是合理的。但是涨多少?是要调查后决定的,不能让各个商铺的老板想涨多少,就涨多少,不能让老百姓吃不上饭,揭不开锅,不能让百姓们卖房卖地,卖儿卖女才买得起粮食。还有民女觉得,关于粮食种子的事情,农务衙门应该具备一定的战略储备,碰上农民无种可播的情况,可是适当的赊账,借出,或者低价售卖种子,来保证农户们至少有地可种,才不至于出现农田撂荒的局面,才能保证税收,保证农户的口粮。”
吴蔚说完,端起茶盏来又喝了一口,在吴蔚看不到的地方,宜王看吴蔚的眼神彻底不同了。
此刻宜王十分心惊,自己受太学,蒙宿儒教导,学百家之长,居然也要稍加思索才能明白吴蔚所言的深意。
曹天旺说得没错,吴蔚的确是语出惊人而不自知,她说的有些词汇,宜王竟然从未听说过,可仔细思考反应过来后,却感觉是那样的恰到好处,仿佛这个名词就是为了这件事而生的。
吴蔚对此却浑然不觉,还想着自己要如何靠着九年义务制教育加三年高中,四年大学所学习的思想品德和政治,里面的犀利论点,来说服这个上位者!
“继续。”宜王的心里滋味难明,却很好奇吴蔚接下来的内容,冷冷催促道。
吴蔚轻呼一口气,继续说道:“其实百姓想要的无非就是三餐温饱,安居乐业罢了。只要农户有地可种,商贩有货可卖,自然就安居乐业了。所以民女认为这个物价局,势在必行。”
“说说另外一个,什么监督管理局?”
“哦,食品药品卫生安全监督管理局。这个衙门也是字面意思,就是要成立一个衙门,专门管理,打击,市面上以次充好的,出售危害百姓健康食品的店铺,商贩。什么挂羊头卖狗肉的,还有把瘟猪,瘟羊的肉剁碎了卖包子的,用其他肉冒充猪肉羊肉的,还有在谁家餐馆吃了以后拉肚子了,吃出疹子了,吃出病来了,都可以到这个衙门去鸣冤。”
听完吴蔚的第二个建议,宜王的兴致缺缺,在他看来吴蔚所言这些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
当即宜王不由得有些纳闷,如吴蔚这种能说出先前一番话的人,为何还会着眼于此等小事?到底是大才呢?还是妇人之仁的庸才呢?
……
虽然,吴蔚说的两个衙门,在吴蔚看来都是紧紧关系到民生的部门,但在宜王的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物价局的作用,在宜王眼中具备着更加高远的政治利益,可以巩固他对泰州的统治,也能更加收拢泰州的民心,打击商贾,甚至操控商贾为自己所用,只是眼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朝廷盯得很紧,宜王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头,不过今后呢……那可是会有大用处的。
但是第二个什么监督管理局的,宜王就觉得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里正,村长就能干的事情,何必要花人力物力去单独成立一个衙门?
见宜王又不说话了,吴蔚继续专注小几上的糕点,出去了可就吃不着了,反正也没剩几块了,与其等到自己走后被人丢了,还不如到自己的肚子里呢。
宜王看着吴蔚风卷残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深感无奈,耐心地等吴蔚吃完了,不等开口就听吴蔚问道:“殿下以为如何啊?”
“此事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待本王细细思量过后,还要起草奏折,呈报朝廷,待奏折回来才能决定。”
吴蔚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道:这个时代的效率就是低,这一来一去不得几个月啊,到时候刘老板把事情都做绝了。
宜王似乎读懂了吴蔚的表情,淡淡道:“至于你说的事情啊,虽然《梁律》上没有写,但是在本王的封地上,杀一两个商贾还不是什么难事。”
吴蔚顿时感觉嘴里的茶点没有那么甜了,是了……这就是赤裸裸的人治社会,写满了“吃人”二字。
吴蔚沉默着,已经在思索告辞的言语,她一直都挺不喜欢和大人物打交道的,由于身份的不同,本来就不平等,自己的生杀大权都握在对方的手上,真没意思。
想到这里,吴蔚不由得有些思念东方瑞了,对方有些时候虽然教条到几乎与刻板,但是和东方瑞相处时,吴蔚从来都不会担心对方滥用私刑,随意处置了自己。
也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难道是远渡海外了?
反正吴蔚不相信东方瑞就这么死了。
“对了,本王还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
“殿下请讲。”吴蔚拱了拱手,说道。
“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药,无色无味或者味道很淡,不易察觉,单独服下之后不会有任何异常,但是碰到其他的东西……比如,某种花,某种草,某种香气以后就会让人产生幻觉,或者是性情大变呢?”
吴蔚心头一跳,猛然转过头去,盯着宜王,几个呼吸后才发现自己这般可算作是僭越冲撞,才慌忙地别开眼,垂下眼眸。
吴蔚的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不能轻易回答,不然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牵扯到某个大案,奇案之中。
想到宜王为了探究案情的真相,会允许自己解剖他的属下,并亲自观摩,吴蔚的感觉就更不好了。
宜王眯了眯眼,道:“问你呢。”
当然有了,就宜王所说的条件,可能生成多种:迷药,致幻剂,甚至许多剧毒,稍微有点化学常识的都知道,这并非难事。
但是吴蔚不能说!
吴蔚知道宜王正看着自己,于是故作思索状,良久才艰难地说道:“这个……实在不是民女能为殿下解答的问题了,这个仵作的事儿我倒是略知一二,各类米价多少我也能对答如流……”
见宜王冷了脸色,吴蔚急忙找补道:“……不过,民女听说好像是有些药方能达到殿下所说的这种效果,不如殿下找个郎中来问问‘十八反’和‘十九畏’吧,民女小时候听村里的老郎中说,乌头和贝母就会让人产生头晕目眩的反应,还有……哦哦,对了,曼陀罗花!曼陀罗花不需要和任何药材相合,就能让人产生幻觉。”
生怕宜王不信,吴蔚还讪讪地补充道:“殿下,民女尚不到而立之年,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呀,民女学仵作这门手艺已经耗费了全部精力了,哪里能研究药材,再说就算是民女想学也得有名师肯教才行,是吧?”
宜王又盯着吴蔚看了一会儿,赞同道:“也对,若你什么都会,岂不是成了妖邪之物了?”
“殿下所言甚是!那……民女告退了?”
“来人呐。”宜王叫了一声,立刻就有带刀侍卫来到了门口。
吴蔚吓了一跳,就听宜王说道:“你去,把咱们府里的茶点,一样拿几块给她包好了带回去。”
吴蔚高兴了,起身欢喜谢恩,随着侍卫离去。
这回好了,三娘也能吃到甜甜糯糯的茶点了!
第151章 大才之人
吴蔚走后, 宜王又在原处端坐良久,直到他的属下来禀报,晚膳已经准备妥了, 宜王这才发觉自己居然在偏厅坐了快两个时辰!
吴蔚关于物价, 关于民生,关于民心的论述, 犹如醍醐灌顶, 让宜王的心中生出了诸多想法,就连从前只是有些朦胧的,理不清楚的思绪也得以串联起来。
若是说宜王从前对自己的将来还有些担心和迷茫的话, 经过了今日之事, 心态上显然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今后宜王只要想着如何达成心中的夙愿,披荆斩棘直到功成之日即可, 再也不会摇摆不定了。
……
宜王之所以能和东方瑞交好,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首先,宜王是放眼整个梁朝, 为数不多的一位,真心觉得女子在前朝为官, 只要能尽职尽责便不是什么怪事的人。
宜王是尊重东方瑞的,也是由衷认可东方瑞的才能和为人处世风格的人,但可惜的是……再也没遇到第二个女子如东方瑞这般, 能挑起一方重担的了。
或许是能和宜王相交的女子屈指可数,或许是这个时代对女子的层层禁锢, 以及教育资源的严重不平等, 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吧。
宜王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他并不愿深想, 他觉得这是在浪费他宝贵的精力。
宜王有爱才之心,从东方瑞数次力荐吴蔚开始,宜王就起了观察吴蔚的心思,他特意安排了曹天旺接待吴蔚,又怕男子不够细心,吩咐侯月霞一起去观察吴蔚,结果却有些耐人寻味。
直到今日,吴蔚当着自己的面说了那些话之后,宜王才明白为何东方瑞力荐的人才,到了曹天旺和侯月霞的口中,只是一个出言不知所谓,语出惊人而不自知的人了。
并不是吴蔚古怪,而是她某些观点,想法,说出来的话,非得如自己和东方瑞这般层次的人才能听懂。
“何光!”宜王突然叫道。
“小人在。”
“你去……好好查一查这个吴蔚,把她的底细给本王查得清清楚楚。”
“是。”
“要多久?”
“一月。”
“好,一月后,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是。”
宜王决定等待时机启用吴蔚,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要查清楚吴蔚的底细,若是干净的,便委以重任,若是……有心人故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那么宜王也不介意让吴蔚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毕竟如吴蔚这种人才,若是不能为己所用,也绝不能为他人所用!
……
另一边,吴蔚拎着宜王赏赐的足足四大包茶点还有各色糕点,果子,哼着小曲儿欢欢喜喜的往家的方向走。
回到“吴柳记”的时候,隔壁张家榨油坊已经把饭做得了,柳二娘子看到吴蔚回来,开心地说道:“咱家蔚蔚就是有口福的,第一锅饺子刚下锅,再有一会儿就熟了,快来吃饭吧。”
“今天包饺子啦?”
“是啊,如今日子越来越好了,家里还不缺油吃,婆婆和我娘隔三差五就张罗着包饺子,啧啧……柱子也真是个有福气的,从小就没吃过苦,出生以来吃的第一口饭居然就是饺子,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别说是饺子了,就是精米细面儿也没吃过一口啊,三娘,你还记得你几岁吃过第一口饺子吗?”瞥见柳翠微过来了,柳二娘子问道。
柳翠微正在后院摆碗筷,正想着吴蔚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就听到了自家二姐和吴蔚谈话的声音,快速摆好碗筷掀开帘子,来到榨油坊大堂,就被柳二娘子抓来问话了。
柳翠微看向吴蔚,眼底满是温柔,回忆了一下,答道:“好像是我八岁那年?还是九岁的,不记得了。二姐呢?”
柳二娘子笑道:“我是六岁那年,那年有位族叔来家里,看着我机灵讨喜,夹了一个饺子给我!”姐妹二人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全然不见伤感,她们还年轻,如今日子越来越有盼头,昔日的那些不幸都已尽数化为姐妹二人追忆往昔的谈资。
柳翠微来到吴蔚身前,接过吴蔚手中的大包小包,说道:“买的什么?快去洗洗手,马上开饭了,二姐夫今日割了一副猪耳朵回来。张婶儿卤了两个时辰,一会儿捞出来切了,拌点黄瓜丝,你不是最喜欢吃这道菜了吗?”
“那可太好了,我这几天正馋这口呢!这些是别人送的糕点,都是上等货,市面上买不到的,一会儿你拿出来,等吃完了饭让大伙都尝尝。”
“嗯,好,你快去洗手吧。”
柳翠微并没有问吴蔚这是谁送的,她知道吴蔚今日去了宜王府,这东西八成是宜王送的,不过在外人面前柳翠微从不多言半句,她和吴蔚早就达成了这种无声的默契。
柳翠微抬起手捻去了吴蔚嘴角的糕点碎屑,打趣道:“在外面都吃饱了吧?肚子里还有空吗?”
吴蔚拍了拍肚子,答道:“那当然了,我今日掐指一算,料到咱家今天晚上吃好的,特意走回来的,肚子里的东西早就消化干净了。”
“贫嘴!”
柳二娘子大乐,也跟着打趣道:“我怎么不知道蔚蔚妹子还有这能掐会算的本事呢?”
“二姐你快别听她的了,咱们吃饭去。”
柳二娘子跟在柳翠微的身后,由衷地说道:“蔚蔚要是男子,你们定会是一段人人羡慕的好姻缘。”这话中只有惋惜,没有旁意,或许在柳二娘子心中,对此真的很遗憾吧。
柳翠微却只是笑笑,看着吴蔚拐到水房的背影,低声道:“现在也挺好的,我知足。”
“知足好啊,知足常乐!”
……
两位老人最近闲来无事,便致力于提升两家小辈们的伙食上,饺子一共包了两种馅料,猪肉白菜和角瓜鸡蛋的,除了拌猪耳朵,还有小葱拌豆腐,盐水鸡,摘的新鲜的野菜,干炒了一盘,别提多有食欲了。
在二老的精心投喂下,全家人都有发福的趋势,张水生的国字脸明显有些圆了,张老爹从前略有些下凹的双颊也红润起来。
两位老夫人的气色也比刚进城的时候好了许多,如今虽然无地可种,但是看着自家生意越做越好,偶尔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每天还要研究着几个孩子晚上吃什么,一同带一带满地乱窜的柱子,日子也逐渐丰富多彩了起来。
只有吴蔚和柳翠微,或许是米庄的生意费力又耗神,两个人倒是没怎么长肉。
席间,柳老夫人和张老夫人不住地给二人夹菜,嘱咐她们不要太辛苦了,银子够用就行,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一餐饭吃得温情满满,吃饭的时候吴蔚特意嘱咐大家多少留点肚子,一会儿还有好东西吃,待空餐盘都撤了下去,餐桌上最中间的位置留给了那些从宜王府带回来的糕点。
油纸包一展开,就引来了一阵惊呼,只因这糕点的外形实在是太美,太精致了,每一个口味的糕点都做的像一个精美的手把件。
有做成花朵的,有做成祥云的,有做成璎珞状的,还有做成各种小动物的。
“这……这哪让人舍得下口啊。”张老夫人看着桌上的糕点,由衷说道。
“张婶儿,快吃吧。这些都是新鲜出炉的,隔夜了就没那么好吃了,大家都尝尝。”
于是每人都选了一样对了自己眼缘的糕点,就连柱子都抓了一个白白嫩嫩,做成小猪形状的枣泥豆沙包。
吃下糕点后,是长达几个呼吸的沉默,而后便是不约而同的赞美:“真甜啊!”
“这咋做的,真香啊!”
“这……有股花香,哟,还有花瓣呢!”
“我这份有股茶香味,就是不知道是什么茶?”
“嗯……我这个,有股乳香味,蔚蔚这是从哪儿买的?”
吴蔚笑道:“别人送的,市面上买不到。”看着大家期盼的眼神,吴蔚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敢说出吃完还有这种话。
宜王府那个地方,若非必要,吴蔚可是再也不想去了。
唯独可惜的就是这些糕点了,再也吃不到了。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吴蔚也按照刘老板的要求将新米的价格每斗提升了五文钱,几样不常用作主食的粗粮,各自提了一到两文钱。
至于陈米和百姓常吃的粗粮,吴蔚想了几日,还是决定咬住了,不提价。
店里粗粮的储蓄有很多,而且粗粮的收购价低,就算刘老板他们想用这个做空自己,怕也是要狠亏一笔的,吴蔚觉得自己还能扛一扛。
即便身不由己参加了这场狩猎游戏,吴蔚还是不想把事情做绝。
粮食涨价后,米庄的生意反而更火爆了,眼看着就要入冬,许多人家都担心年底粮食再涨,纷纷拿出积蓄来米庄换粮食。
几乎每日吴蔚都能听到来买粮的客人无奈的抱怨,掌柜的和一众伙计只能赔笑脸,偶尔在过称的时候,按照吴蔚的“提示”给那些看起来不富裕的客人多称一些。
采买粮食的事儿,张全一个人已经忙不过来了,吴蔚在伙计里面选了一个机灵的,两个人接替上货,正好这人的老家就在仓实县,趁机还能回家探望双亲。
第152章 特价粮食
“蔚蔚, 听说粮食涨价了?”打着赤膊,一身汗珠的张水生罕见地在下午出现在了米庄,人还没进门呢, 声音就传了进来。
米庄内, 所有人的动作都明显停滞了那么一瞬,伙计们快速反应过来, 继续招待客人, 可客人们却更想听张水生说下去。
柜台后的掌柜的,绕出柜台来到张水生面前,赔了个笑脸, 说道:“水生啊,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榨油坊的生意不忙?”
两家铺子虽然离得近, 可每日的午后到打烊的这段时间是榨油坊榨油的时辰,张水生几乎不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别的地方。
今日又从仓实县到了一批粮食, 吴蔚和柳翠微一早就在清点,盯着人往后院的粮仓搬,过称并入册。
吴蔚和柳翠微对视一眼, 吴蔚说道:“三娘,你先看一会儿, 我过去。”
柳翠微心中愧疚,但周围人多,她也只能点了点头, 远远看了张水生一眼,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示意的目光。
说到底, 张水生是柳翠微嫡亲的二姐夫, 虽然张水生与吴蔚的关系也不错,但有些事合该自己这个妻妹去说才是。
前几天, 吴蔚实在是顶不住其他几位米庄老板的施压,决定将新米和部分不常做主食的粗粮适当涨价,但是陈米和用作主食的粗粮吴蔚顶着压力并没有涨价,这其中的难处和无奈柳翠微是知道的,只怪最近米庄的生意实在是太忙了,柳翠微没腾出空来和二姐一家说这件事……
谁知张水生这个直肠子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了过来,当众询问此事。
张水生也察觉到了米庄内所有客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自己的身上,心中暗道“不妙”,可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让他颇有些骑虎难下之感。
这也不能全怪张水生,他是农户出身的,祖上世世代代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一家子的吃穿用度都在那几亩田地里。虽然如今的日子好过了,但他的心,一直都是一颗农民的心,一斗米涨价五文钱,这对贫苦农户人家意味着什么,张水生太清楚不过。
在张水生的心里,吴蔚一直都是个古道热肠,心地善良的好人,他实在是不愿意相信吴蔚会趁着天灾赚取农户们的血汗钱,一听说这个消息便火急火燎地来了,生恐这里面有什么误会,伤了吴蔚的名声。
吴蔚来到张水生面前时,已注意到了对方脸上的不自在,自然什么都明白了,不过此刻所有买米的客人都往这边聚拢过来,显然也是想听听吴蔚这个东家怎么说。
吴蔚稍加思索,还是决定当众把这件事说清楚,即便今日张水生不来问,指不定改日就有其他莽撞的客人当面质问。
“二姐夫。”吴蔚亲热地叫了一声,脸上带着笑容。
“我……我也没想到这会儿店里这么多人。”张水生低声解释道,榨油坊这个时辰都没客人了。
“二姐夫适才是不是问我,粮食怎么涨价了?”吴蔚又重复了一遍张水生的问题。
张水生心有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二姐夫,你看看阿全。”吴蔚抬手一指,众人顺着吴蔚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已经辨认不出具体年纪的,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此刻正席地而坐,靠着几个装满粮食的麻袋,抱着胳膊睡着了。
稍加留意就能听到他雷鸣般的鼾声,身边人来人往也不能将之惊醒,看来是累极了。
吴蔚继续说道:“二姐夫,阿全是咱们米庄负责上货的伙计,现在他一个人已经忙不过来了,我又给他加派了一个对班,两个人轮流出门上货,即便这样,阿全一个月中也要有二十多天是在路上的,跑一趟活儿回来,都休息不上三日就又要上路了,你知道为什么?”
“……店里的生意红火,米不够了。”张水生答道。
吴蔚叹息一声,答道:“是啊,米不够了。不仅我这边的米不够了,泰州城内其他米庄的米都在吃紧,我们做米庄的,不事生产,做的不过是一个低买高卖的生意,来货途径只有两个,一个是从农户的手里收,一个是去别的地方进货。今年大家的粮食都不够吃,又有谁能来米庄卖米呢?我这两个上货的伙计都快累死了。上货是要成本的,去买米的老板多了,上游货源也吃紧,自然就涨价了,即便是大宗购买,粮价也没有从前那般便宜了。”
吴蔚再三权衡,还是决定点到即止。有些事情不能拿上台面说,一旦被人断章取义地误解了,到时候不仅其他八家米庄会与自家结仇,城中的百姓也未必能念自己什么好。
所以吴蔚干脆没有提自己并没有把陈米和用作主食的粗粮涨价的事儿,敌众我寡,好事也好偷偷做。
“那你们也涨的太狠了,一斗米涨了五文钱,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客人中,不知谁突然来了这一句,让本来稍有缓和的气氛再次紧张了起来。
柳翠微示意搬货的伙计先停一停,快速朝吴蔚走了过来,却见吴蔚转过身去,微笑着看着那位发难的客人,反问道:“泰州城里,是只有我们一家涨价吗?”
那人目光闪烁,应声道:“那我不知道,你们家的铺子离我们家近,我们家可是在这间米庄买了多年的米了,从前的老东家在的时候,粮食可不是这个价!”
柳翠微闪身到吴蔚身前,反呛道:“米庄的招牌都换了,东家也早都换人了,你拿过去的东家说事儿,是不是太不地道了?”
吴蔚拍了拍柳翠微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接过她的话头继续说道:“这位客官,你既然是这边的老主顾,应该知道我们这间米庄和隔壁的榨油坊今年都换了老板了。原因我想大家也能猜到一些,我刚才也说了,米庄的进货渠道就那两个,米庄上一位东家年岁不小,只一家三口经营这家米庄,眼看着今年收成普遍不好,自家又无力出门上货,所以才选择了提早将铺子转手,榨油坊前东家的想法应该也和他差不多,眼看着收成不好,想着可能会波及到自家的生意,干脆激流隐退了。去年风调雨顺,是个丰年,今年大旱,粮食普遍欠收,咱们摸着良心,说句公道话,你拿丰年的米价和旱年的米价比,是不是有些昧良心了?”
听完吴蔚说的,除了那人之外,其余人纷纷点头。
柳翠微可舍不得吴蔚受这样的委屈,她知道吴蔚自掏腰包补了多少米,遇到那些看起来不富裕的客人,米庄都会多给一些米的,这些多给的米就是铺子里的亏空,都是吴蔚自掏腰包填平的。
柳翠微上前一步,对众人说道:“这城里这么多米庄,诸位之所以来我们‘吴柳记’除了离得近,想来也有诸位的考量。咱们‘吴柳记’做的是良心买卖,从不缺斤少两,粮食的品质不说是最好的,也是排的上数的。而且咱们家也就新米和几种能用来酿酒的粗粮涨了价,陈米和主食粗粮可一直都没涨价,我们对得起良心!”
见柳翠微一副护着小鸡仔模样般护着自己,吴蔚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三娘这话说得不错,但眼下不少人心里头都憋着气呢,吴蔚担心柳翠微的话被人断章取义,拿出去乱说引来报复,于是便将柳翠微拉到自己身后,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嘱咐道:“三娘,有些事儿我稍后与你说,且容我做这一回的主。”
柳翠微点了点头,退到吴蔚身后不说话了。
吴蔚朝众人拱了拱手,致歉道:“我们家三娘是个实心眼的,说话直了些,还请诸位多多包涵。米价的事情,不是我们‘吴柳记’一家能左右的,还请诸位体谅,但是诸位的诉求我们两位东家也听到了,不如这样,从明日起,‘吴柳记’每日会拿出五石的特价米,其中三石陈米,二石新米,新米的价格呢,就按照没涨价之前的算,陈米的价格每斗再降五文钱,每户限购一斗,售完为止。再多的,我也实在是拿不出来了,我向大家保证,我们‘吴柳记’绝对不会做这泰州城里米价最高的米庄,但是……最好也别觉得我们两个女子支撑一家铺面,就有别的想法。”
吴蔚这番话软硬兼施,先让出了一个大好处,再说几句硬话,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
平息了这场风波,吴蔚请张水生先回去,剩下的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她和柳翠微还要看着米过称入库。
不等张水生说什么,从一旁伸出一只手,直直掐上了张水生腰间的软肉,疼的张水生咧开了嘴却没有躲。
只见柳二娘子领着柱子出现在了米庄,掐人的自然是柳二娘子了。
“我说怎么听不到撞油声了?还不快和我回去!”
张水生正好借着这个台阶下了,匆匆回了榨油坊。
柳二娘子回头歉意地看了吴蔚和柳翠微一眼,领着柱子,嘴里操着埋怨,也回了榨油坊。
第153章 回乡探亲
一进榨油坊, 柳二娘子便沉了脸,让柱子坐到柜台后面先看着,拉着张水生来到了后院, 劈头盖脸地吼道:“你是不是好日子过够了?店里的活都干完了?去三娘和蔚蔚那边搅合什么?逼着人家每日拿出五石米来贱卖, 你舒服了?”
张水生脸上讪讪的,急忙去拉柳二娘子的手, 软声道:“我也没想到他们那边这么多人啊, 我一时忙的晕头转向的,想着咱家午后没客人,以为隔壁也没有客人呢, 我这不是听咱娘说, 粮食涨价了, 就打听了几句,一听说一斗米涨了五文钱, 实在是没忍住,就过去问了?是我莽撞了。”
柳二娘子横了张水生一眼,斥道:“你是瞎吗?看不到铺子里有客人?”
张水生挠了挠头, 说道:“我还没进屋呢,就喊了一半了, 等我看清楚都已经说完了,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可是二娘……咱们都是过过苦日子的, 一斗米涨五文钱,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要是在咱们村里, 蔚蔚和三娘这么干, 祖坟都得让人给刨了,我这不也是担心她们年轻, 被银子迷了眼,乱来吗?人活于世,不能光看银子,你说是不是?”
“你没听人家蔚蔚说吗?别的米庄都涨价了,她们不跟着涨,那全城的人不都来她们家买米了?那不和别的米庄结仇了?你让她们两个女儿家怎么活?再说了,就算她们不涨价,她们的米也养活不了全城的人,买不到米的不还得去买别人家的?只有你是菩萨心肠,蔚蔚和三娘就是铁石心肠了?你这么大的人了,不明白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人生地不熟的,你敢冒这个头?现在好了,你逼着人家蔚蔚每日拿出五石米来贱卖,一天就是二百五十文的窟窿,你得意了?你有好名声了?”
张水生被柳二娘子臊得老脸通红,支吾半晌也解释不出什么,被柳二娘子当胸擂了两拳,打发他干活去了。
也不怪张水生拗不过这个弯儿,他如今虽然摇身一变成了老板,可芯子还是农民,并没有完成彻底的蜕变,立场不同,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也是有的,就连柳二娘子在心里其实也不认同吴蔚和柳翠微的做法,只是她更护短,宁愿暂时昧着真心,也要相信吴蔚和柳翠微。
另一边,吴蔚和柳翠微又忙活了一个辰时,才完成了所有粮食的入库,二人来到内堂休息,已值深秋,天气渐渐寒了,吴蔚却还是一脸的汗。
柳翠微洗了净布,叠好递给吴蔚:“擦擦吧。”
吴蔚却将净布抖开,只对折一下,便将整张脸蒙上,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净布冒着热气,直到热气不见,柳翠微便将之取下,又给吴蔚洗了一遍。
吴蔚接过净布,反过来给柳翠微擦脸,柳翠微歉意地说道:“对不起,蔚蔚。”
吴蔚却并不在意,笑着说道:“有什么的,二姐夫耿直善良,要不是这个性子,当初也不会对咱们诸多接济了,涨价这件事不光咱们,各个米庄早晚都要闹一场的,我早有心理准备,那个限量购米的主意也是我一早就想好的,就等这个时机了。与其是别人来闹,闹到一个不可控制的地步,我宁愿是二姐夫来,至少一切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
“真的?”
“你看我像骗你吗?我已经给曹老板修书一封,请他再给我调六个人过来,上货的人手再加派两个,剩下的四人编到店里。至于限量米的事儿,我会和县主解释清楚的,这么大的亏空咱们也补不起,只能让它走店铺的公账了,好在咱们的生意不错,即便再多五石米,也伤不到筋骨,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听到吴蔚如是说,柳翠微的心里好受了不少。
吴蔚牵起柳翠微的手,柔声道:“还有,谢谢你保护我,在关键时刻护在我的身前。”
柳翠微的脸一红,回握吴蔚的手,坚定地说道:“我该当如此。哪怕再有一百回,我也定当如此。”
……
“我去找二姐,这会儿二姐说不定已经和二姐夫吵起来,我得把你的想法告诉她,别因为这事儿伤了和气。”
“嗯,去吧。”
柳翠微走后,吴蔚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倒不是被张水生闹的,而是吴蔚也觉得粮食涨价这事儿不对,一直以来她都首当其冲,承受着良心的谴责,特别是看到那些穿着打补丁衣服来的客人们,看向自己欲言又止的目光时。
这一刻,吴蔚想出去散散心,透口气。
她有些怀念在蓝星时,徒步旅行的时光。
她也想出去走走,可短期内是不行了,她已不再是孤身一人,需要承担起自己的家庭责任了。
虽说自己出去走走,米庄倒不至于经营不下去,只是这份操劳,需要别人替自己承担罢了。
……
晚饭时,桌上比平时多了两道肉菜,张老夫人亲自给吴蔚倒了一杯酒,事情她已经听说了,老两口都已经训斥过张水生了,斥责他把手伸得太长,不该干涉吴蔚的生意,张水生也给吴蔚道了歉。
吴蔚却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言辞恳切地给所有人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涨价的原因,以及不涨价所面临的后果。
并用最平实易懂的语言,解释了什么是垄断,什么是做空,这次吴蔚没有了之前的诸多顾忌。
果然在听完吴蔚说的话以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张叔,张婶,柳婶儿,二姐,二姐夫,不瞒你们说,我当初经营这个米庄的初衷,就是希望咱们一家人能守着粮仓过活,哪怕真的大旱了,遭灾了,咱们不至于饿死人,与此同时呢,多少能帮一帮张家村里的乡里乡亲们,还有李大姐一家子。粮仓里我从来都不会等着彻底没米了才让他们去进货,我一直都留着一仓库的余粮,这一仓库的余粮,是我留给张家村的乡亲们应急的!粮食,是民生,是百姓们的生存之计,我知道不应该涨价,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我已经做了很多事情试图弥补。我不怕别人,外人误解我,骂我,戳我脊梁骨,但是家里人一定要明白我在做什么。”
一席话说得张水生羞愧难当,当即表示吴蔚每日贱卖的那五石米所造成的亏空,榨油坊承担一半,但却被吴蔚和柳翠微齐齐拒绝了。
柳翠微劝道:“二姐夫,别说是你了,就是我一开始听说粮食要涨价,我都接受不了。张家是良善之家,我们都是知道的,你去找我们也是出于关心,所以这个钱不能让你出,榨油坊不容易,赚的都是血汗钱。这笔银子走店铺的公账,我和蔚蔚损失不到什么,你放心。”
吴蔚也说道:“三娘说的对,你的心意我领了,银子我们不能要。”
之后,张家父子又在酒桌上问候了刘老板一通,又对旱情表示了深切的担忧,张老爹有些思念张家村的乡亲们了,想回去看看。
吴蔚正好也想出去走走,于是几人一拍即合,定了三日后休业几日,两家人一起回张家村,走走亲戚。显竹服
柳老夫人虽然在张家村没什么亲戚,但她后来和李大姐一家相处的不错,正好回去看看李大姐她们。
……
吴蔚回去以后就把两家铺子的歇业告示写好,一人一份贴了出来。
第二日,吴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铺子里的伙计们,并给了他们一人一两银子,让他们用这几日好好放松一下,吃好喝好了。
在一片欢呼声中,米庄和榨油坊的生意愈发红火了。
有些人家看到了告示,想着家里存粮不多,干脆提早囤一些,另外一些人是干脆起个大早,到吴柳记来蹲守每日的特价米,第一天买米的人还不多,观望的居多。
直到吴蔚真的信守承诺,让人搬出了五石米,就在铺面前面的路边卖,卖完即止,所有人都信了。
从那天之后,吴柳记的门口总是能排起长队来,成了这条街上的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意外之喜也是有的,那些买到了特价米的人家,无不夸赞吴柳记的两位女东家人美心善,在这个城内百姓普遍对米庄涨价有怨言的时刻,吴柳记的口碑逆袭。
街坊邻居聚在一起痛骂时,即便是再怎么义愤填膺,在开骂之前都会说一句:“我说的可不包括吴柳记啊……”后面接上骂人的话来。
吴蔚每日卖特价米的消息很快在米庄之间也传开了,几日后剩下的八家米庄中的三家,齐齐推出了特价米,也是每日五石,售完即止。
不过这些吴蔚和柳翠微却不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他们两家已经关了铺子,驾着两辆马车,带着礼品,风风光光地回清庐县探亲访友去了。
……
张水生驾着一辆马车拉着张家人行在前面,张全驾着另一辆马车载着吴蔚一家三口,行在后面。
人逢喜事精神爽,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第154章 人情冷暖
张全还特意把自己懒得打理的络腮胡子给刮了, 从邋遢中年大叔的形象,变回了之前的精神小伙。
这些日子,张全除了固定的工钱外, 每去仓实县进一趟货, 都能额外得到二百文铜钱的奖金,米庄的工作忙碌, 张全也没什么功夫花钱, 便都攒了下来,已经是一笔可观的积蓄了。
这次回来,张全打算趁着农闲, 请人把家里的老屋翻修一下, 同时还带回了两石的陈米, 是在吴柳记按照进价买来的。
有了这两石米,张全家定能过上一个好年!
听着身后车厢里的欢声笑语, 张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十分感激吴蔚和柳翠微,仗义拉了自己一把!
这么多年了, 张全靠游方卖货赚的银子十分微薄,父母老了, 孩子大了,家里的老屋也破了,他作为顶梁柱却一直无力改变, 多亏了吴柳记!
张全早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他就要在吴柳记终老了, 把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奉献给吴柳记!
……
另一边, 张家的马车上,随着距离故乡越来越近, 张家老夫妇却隐隐有些担忧起来,他们不知道张家村的老乡亲们受旱情影响有多严重,日子过得好不好?村子里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应该他们参加的大事儿?还有……自己的日子富了,乡亲们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张水生和柳二娘子充分理解老二的焦虑,夫妻俩隔着车帘,用插科打诨的方式安慰了许久。
终于,张家村到了。
马车尚未进村呢,村口老树旁就已经聚集了一大群的乡亲,有和张家交好的,有抱着孩子凑热闹的,还有就住在附近的。
村里的土路窄,吴柳记这样宽敞的马车很难进去,索性就停在了村口。
离着老远就有村民认出了张水生,纷纷呼唤张水生和张全的名字,和他们打招呼,还有两个平日里与张水生交好的精壮青年,干脆迎着马车跑了过去,一屁股跳到了马车上坐到张水生旁边,羡慕地说道:“水生哥,这还是我头一回坐马车呢,可真气派啊!”
“水生哥,泰州城里头好不好?新邻居对你们好不好?有什么需要咱们的,你可别见外啊。”那青年满脸兴奋,絮絮叨叨地说着。
张水生这个高大威猛的精壮汉子,竟被这两句话惹了个心酸,强压下后才笑着说道:“好什么好,都好几个月了我还认不全一条街上的邻居呢,城里头可没有咱们村里这样有人情味,到处都要使银子,铺个排水渠要用银子,扩院子也要使银子!”
“什么?这点儿活也要银子?城里人咋的?都掉钱眼里了?”
张水生大笑,柳二娘子也掀开了车帘,热络道:“狗子,你别听你哥的,谁让他榆木脑袋就知道榨油,平日里也不交际的,人家不认识他,凭什么帮他!”
“张叔,张婶,嫂子,哎哟,柱子都这么大了?”
……
马车停在村口,村民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起张家的近况,就连柳老夫人都受到了两位年纪相仿的老姐妹热情地问候。
张老夫人看到昔日的老姐妹,当即红了眼眶,抱在一起诉说着思念。
吴蔚看着眼前热闹的一幕,连日来积累的烦躁好似一扫而空,只剩下那股热乎劲儿在心口盘旋着。
有一位与柳翠微年纪相仿的妇人抱着孩子来到柳翠微面前,略带腼腆地说道:“绣娘,我听说你改名了?是真的吗?”
“张三姐,好久不见了!是的,娘给我和二姐都改了名字,三姐今后叫我翠微就好,我带了礼物给你!”
绣娘从马车里拽出一包糕点,递给张三姐,说道:“拿回去给我小外甥吃吧。”
“哎,谢谢啦,让你破费了。改日到家里去吃饭啊!”
柳翠微和吴蔚对视一眼,微笑答道:“这次回来也只能在村里待上一两日,就不打扰了,张叔说要摆席面,到时候你来,咱们姐妹好好聚聚。”
张三姐眼前一亮,答应道:“一定来,我正好有几个绣样想让你帮我看看,到时候一起带去啊。”
“好。”
……
一位被唤做“毛驴”的青年,来到吴蔚面前,打量吴蔚片刻,方开口说道:“吴姑娘,你回来了。”
吴蔚爽朗一笑,从马车里拿出一份与适才一模一样的糕点,递给毛驴,说道:“好久不见啊毛驴,给你带了礼物。”
吴蔚和柳翠微事先准备了三十份这样的糕点,想着遇到谁就送给谁,她们只给李大姐一家专门挑选了礼物,剩下的都由张家安排了。
毛驴惊喜地接过吴蔚递过来的糕点,双手捧着,眼中的笑意怎样都藏不住,欢喜道:“我是看村里的路,你们的马车进不去,想过来问问需要我帮忙搬东西不,没想到你给我带了礼物。”
见状,柳翠微不由得在心中叹息,毛驴从前就对吴蔚挺关照的,她也能猜到毛驴的心思,但是柳翠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相信吴蔚自有分寸,不会干涉吴蔚交朋友的权利。
“那太好了,正好有些东西,就麻烦了!”
毛驴点头应下,小心翼翼地将糕点暂时放到了马车上,然后喊了几个人来,很快就把马车上的东西清空了。
张全则是回家去叫来自己的妻子,推了两辆独轮车来,把大米拉走了。
所有帮忙搬东西的人,吴蔚都送了一包糕点,毛驴见了目色一暗,心里也就明白了。
……
众人拥簇着两家人来到了张家,张老爹大手一挥,说:后天要摆流水席,明日有空的都可以来帮忙,男子垒灶,搬抬,女子来帮忙洗菜,做饭。
食材已经订好了,明儿一早就能送来。
众人一阵欢呼,这些日子村里人过得普遍不富裕,即便谷仓里余粮充足的人家,也缩减了伙食,不敢吃得太好了。
众人又闲话片刻,吴蔚和柳翠微将自己带回来的糕点分发出去以后,就往家走了。
半路遇到了带着三个丫头风风火火赶来的李大姐。
柳老夫人一见李大姐就笑道:“可真是巧了,正念叨你呢,你就来了。”
三个丫头飞扑过来围住了吴蔚和柳翠微,李大姐搀扶着柳老夫人往半山腰的方向走去。
……
回到半山小院,院内除了冷清了些,一切如故,听三丫说:她们姐妹三个每日都来,收拾屋子扫院子,给后院的菜地浇水,除草。
吴蔚摸了摸三丫的头,夸赞道:“三丫长高了不少,你们姐妹三个该做几身新衣裳了。”
话音落,柳翠微便将礼物从竹筐里取了出来,里面是两套全新的文房四宝,一厚摞宣纸,还有两匹适合小姑娘穿的布,一套成衣是给李大姐的。
吴蔚和柳翠微商量过,知道即便是送了布,李大姐定然不舍得给自己做新衣裳,干脆给她做一套成衣。
衣服是柳翠微亲手做的,里面加了棉絮,冬天定然不会冷。
李大姐的眼中泛着泪花,连连道谢。
绣娘又将竹筐最下面的一大包棉花掏了出来,塞到李大姐的怀里,说道:“李大姐,眼看着就要立冬了,你也别给三个孩子做单衣了,直接做三套冬衣吧。”
李大姐应下了,问道:“你们吃饭没有?我这就去做了端来?”
柳老夫人阻止道:“别忙了,回来的半路上已经吃过了,后天张家摆席,你带着三个丫头来!”
……
送走了李大姐一家,柳老夫人早早安歇了,吴蔚拉着柳翠微来到了后山,看着熟悉的菜园子,空了的鱼池,还有山上厚厚的落叶,吴蔚感慨道:“等有一天咱们度过了这一关,赚够了银子,我还想回到这里来生活。我要给你亲手搭一个树屋,弄一个天窗出来,晚上一起看星星。”
“好,我定是要随着你的。”
吴蔚打趣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这回柳翠微没有再说吴蔚贫嘴,而是含情脉脉地望着吴蔚,点了点头。
看得吴蔚心旌荡漾,拉着柳翠微来到吊床上坐下,倾身相覆,吻上了柳翠微的唇。
山风吹过,带着丝丝凉意,卷起落叶,撩动鬓间的碎发。
柳翠微难得没了顾虑,一双藕臂挂在吴蔚的肩头,真诚又略带笨拙地回应着。
一吻终了,二人都乱了气息,吴蔚索性伏在柳翠微的身上不起来,用鼻尖蹭了蹭柳翠微的脖颈,温柔唤道:“三娘~。”
“嗯?”
“我好幸福。”
“我也是。”
……
暮色四合,吴蔚拉着柳翠微回了小院,西屋已经熄灯,唯有东屋一点橘光透出。
李大姐临走前帮忙烧了火炕,此刻屋里正暖和着。
夜深露重,不好在柴房里淋浴了,吴蔚便打来清水,兑了锅里的热水,和柳翠微一起在房间里擦拭身体。
吹熄油灯,二人只穿了肚兜和亵裤钻进暖融融的被窝,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吴蔚突然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柳翠微,贴到她的耳边呢喃道:“三娘,这回离得远了,娘什么都听不见了。”
……
第155章 张家宴席
翌日, 吴蔚和柳翠微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到底是火炕比木床舒服多了,吴蔚也习惯了火炕的感觉。
饭早就做好了, 正在锅里温着呢。
柳翠微一觉醒来睁开眼, 见天已大亮,惊呼一声弹坐起来。
“蔚蔚!”
“唔……”吴蔚还迷糊着, 感觉到柳翠微在推自己, 还伸出胳膊去楼对方。
“别闹了,都中午了!今天还一摊子事儿呢,咱俩睡到现在叫什么事儿啊, 也不知道娘吃没吃早饭。”
“啊?中午了?”吴蔚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的确是不早了, 她们已经很久没睡到过这个时辰了。
于是二人急忙起身,穿衣裳, 叠被子,洗漱,都忙完了出来, 只见柳老夫人正在清扫院中的落叶。
“娘……我来吧。”
“柳婶儿。”
吴蔚和柳翠微就像一对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般,对此柳老夫人并不在意, 笑着说道:“昨天累坏了吧?饭在锅里温着呢,快去吃饭吧。”
“柳婶儿,你吃了吗?”吴蔚问。
“我吃过了, 你们李大姐一早就把饭做好了送过来,等了一会儿见你们还不醒, 她就说要去张家帮忙了, 她一个外来户不好吃白食的,我就让她去了。”
柳翠微的脸颊微红, 握住扫把说道:“娘,你去歇歇吧,我来。”
柳老夫人打量着柳翠微的气色,说道:“嗯,还是农家的土炕养人,瞧瞧你这粉白透红的气色,米庄里的那个木床,哪里有火炕舒服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柳翠微狠狠地慌张了一回。
今日,柳翠微的气色艳若桃李,目光盈盈,当然不可能是睡火炕睡出来……
吴蔚低下头,嘴角疯狂抖动,良久才忍住笑意,说道:“三娘走吧,咱们去吃饭,吃完了饭也去二姐家帮帮忙,你就别和柳婶儿抢了,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嗯,那娘……我去吃饭了。”
“去吧。”
吴蔚和柳翠微回了东屋,吴蔚将炕桌放好,柳翠微把锅里温着的饭菜端了上来,吴蔚则又去拿了碗筷。
关起房门,二人盘膝相对而坐,吴蔚终于忍不住了,一边笑着一边说道:“看来这火炕,我们要多睡睡才好呢。”
想到昨夜之事,绣娘白皙的脖颈都出现了粉红之势,拿眼睛绵绵地看着吴蔚,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这段日子,她们着实是憋坏了。
米庄的私密性到底是不如这半山小院的,吴蔚做过实验,声音稍微大一点儿都有可能被听到,所以自从搬到泰州以后,吴蔚和柳翠微很小心,要么就是压着情愫不乱来,要么就是柳翠微咬着被角,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再加上米庄的生意忙碌,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如昨夜那般过。
吴蔚被柳翠微看得心里痒痒的,连忙赔笑着,拉住了柳翠微的手,柔声认错哄道:“我错了,再不敢了,咱们吃饭吧。”
柳翠微这才收回目光,拿起一枚土豆扒起皮来,扒好以后放在了吴蔚的碗里。
桌上摆着一盆粳米粥,一盆蒸土豆,一大碗鸡蛋炸酱,还有些小葱,萝卜,野菜,一碟酱菜,两个煮鸡蛋,两个白面馒头。
柳翠微有些担心地说道:“李大姐的日子恐怕过得也不好,她们家人口多,二丫和三丫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她的日子难过。”
吴蔚默默吃着,点了点头。
按照她们对李大姐的了解,这顿饭李大姐一定是拿出了家里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她们的,可见李大姐家已经断了肉食了,说不定鸡蛋也不多了。
“不过,吃惯了精米细面,偶尔吃吃粗粮也挺好的。这几样野菜泰州城里也不多见,多清爽啊。”吴蔚说道。
“嗯,不过这大概是李大姐家天天都要吃的东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今年的收成不好,咱们给她的粮食是不是留少了?这还没入冬呢,等下了雪以后野菜无处可采,李大姐她们可怎么办啊?”
“不怕,我之前不是弄了五百斤的风干蔬菜吗?等咱们回去以后,装一些出来,托人给李大姐送来,只要用温水浸泡,一斤风干蔬菜能出三斤左右呢。给李大姐拿五十斤风干蔬菜,应该够她们吃一冬天了。我回去以后再准备一些出来,咱家有三位老人,冬天不能只吃白菜和土豆,身体会出问题的。”
“好。”
……
吴蔚和柳翠微吃完了饭,便和柳老夫人打过招呼,往张水生家的方向去了。
张家要办席面,今儿天还没亮,订好的食材就被送了过来。
吴蔚和柳翠微到的时候,张家的院子里别提有多热闹了,张水生的父亲换了一身新衣裳,坐在一条长凳上,整个人容光焕发。
院内的土灶已经垒出来了,村里的女人们围在一起摘菜,切菜,欢声笑语不断。
男子们则做些力气活,搬桌椅板凳,劈柴,将整猪肢解,拎着内脏去河边清洗。
“三娘,蔚蔚,你们来啦!”柳二娘子看到二人过来,招呼她们过去。
院内的乡亲们也纷纷和二人打过招呼。
柳二娘子给吴蔚和柳翠微安排了个位置坐下,问道:“你们俩吃了饭没有?我去给你俩盛点?”
“不用麻烦了二姐,我们在家里吃过了。”
“哦,那你俩先歇着,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吃中午饭了,帮我看着点儿柱子啊。”柳二娘子说道。
吴蔚问道:“二姐,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俩做的?”
柳二娘子摆了摆手:“快得了吧,所有的活都有人干了,你俩就帮我看好孩子就行,柱子这几天总喜欢乱跑,别让他烫了。”
“知道了!”柳翠微答应了一声,将柱子抱起,让小家伙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
张家是良善之家,日子富裕了以后不忘乡亲们,这次席面一共在市集上订了两只整猪,送过来的时候猪肉都还没凉透呢,还有半扇羊肉,二十只鲜鱼,一百枚鸡蛋,六坛浊酒,以及各类蔬菜总共四大竹筐。
放在往常,不管是谁家办席面,蔬菜都是不用买的,谁家没有个菜园子呢?就算自家的不够,街坊邻居一人从家拿一点儿也是足够了。
不过张家搬到了泰州,老屋的菜窖早就空了。
张家老两口想着:今年大家伙都不容易,即便蔬菜在农户的眼中并不值什么钱,也不想用大家的,干脆就在市集上一块订购了,数量多,价格也便宜。
至于宴席所需的粮食,自然是吴柳记米庄出的了,白面,白米。到时候米饭馒头管够。
张家村的街坊们一看在食材上帮不上什么,只能多出把力,此时现场的热闹程度,比婚宴还甚。
食材准备得差不多,下一步就是部分的初步加工了,大铁锅被烧得滚烫,倒上豆油和菜籽油配比出来的秘方炸油,将去过血水的大肘子放到锅里。
随着“哗啦”一声,院子里传来数个吸气的声音,真香啊……
炸完猪肘,炸丸子……香味足足飘出一里地!
厨娘们将面粉倒在一个大盆里,和面,蒸馒头,麦子特有的香气带着一股清甜,随着热气飘散。
不少人当场就饿了,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热火朝天地忙活了一个时辰,到了吃午饭时,每个来帮忙的人都能分到两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配菜虽然只有酱菜,众人却也十分满足,把热腾腾的馒头从中间掰开,夹几块酱菜放进去,再把馒头夹起来,咬一口……
众人一直忙活到暮色四合才散去了,所有席面所需的食材全部都初步加工好了,到了明天只需一两个时辰就能开饭,桌椅也都摆好了,张家的院子被摆满后,又顺着门口的土路摆出去好远。
碗筷也都从各家借来,早就洗干净放在了几个专门的竹筐里,一切就等着明天了。
……
张水生借了牛车把柳老夫人带了过来,晚饭就在张家吃。
吃完饭后,吴蔚赶着牛车,载着柳老夫人和柳翠微回半山小院,明日再赶着牛车过来。
这夜,吴蔚和柳翠微不敢再乱来,洗漱完毕后早早睡下。
翌日清晨,二丫和三丫带着李大姐做好的早饭,出现在了半山小院。
李大姐带着大丫先去张家帮忙了,一家三口吃完了早饭,吴蔚赶着牛车载着另外四人往张家的方向出发。
距离开席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张家已是热闹非凡,院外的有些桌子已经坐满了,只有张家院内的那几个“主桌”还没有人落座。
柳老夫人被张老夫人安排在了主桌,坐在张老夫人旁边,吴蔚和柳翠微主动加入到了布置碗筷和端菜的行列中,不过吴蔚才上完四碟冷菜,就被柳二娘子发现了,把吴蔚拉了回来,按到主桌的位置上坐下。
柳翠微也被张家村的几个妇人给“撵”了回来,坐到了吴蔚的身边。
村民们是决计不允许吴蔚家和张家的人干活的,就连张水生也不能上手,哪有让主家出钱又出力的道理?
都是一群质朴又懂的感恩的人。
第156章 查无可查
宴席从中午一直进行到了傍晚, 几乎没剩下什么菜,只有些专坐喝酒人的桌子剩了几道菜,也都被自家妻子或母亲把剩菜都装好带回家去了。
收拾卫生的和收尾的工作也劳烦不到主家, 张家父子彻底醉了, 被扶回房间去休息了。
张老夫人和柳老夫人在东屋拉了几个老姐妹说话。
明日,他们就要回泰州城去了, 下次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张老夫人抹了好几回眼泪,就连柳老夫人也落下了不舍的泪花。
她们种了一辈子的地,泰州城里的日子她们其实是过不惯的, 可到底是年岁大了, 要听儿女的, 今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要看榨油坊和米庄的生意忙不忙。
再过两三年, 柱子就到了开蒙的年纪,张水生夫妇决定在泰州城里给柱子找个开蒙先生,怕是更没有机会回来了。
……
吴蔚和柳翠微就坐在东屋窗外的小凳上, 听到里面的谈话,也都沉默了。
“蔚蔚。”柳翠微低声唤道。
“嗯?”
“我们……还会回来吗?”
吴蔚牵起柳翠微的手, 回道:“乱想什么呢?我不是说了,去泰州城只是权宜之计,等到灾年过去了, 等咱们攒够了银子,还是要回半山小院的, 那才是咱们的家呀。后山的菜园子, 还有鱼塘,可都是咱俩一点点经营起来的。”
柳翠微听完了, 心里却有不同的想法,倒不是怀疑吴蔚的初心,而是有些事……到了最后也逃不过一个身不由己,这点就连屋里的两位老人家都看明白了。
柱子要读书,今后还要进学堂,考科举,泰州城对张家来说自然是更方便的地方。
自己和蔚蔚虽然没有子女仕途方面的顾虑,可是米庄的生意可不是像榨油坊那般说放就放的呀。
榨油坊不过是一家夫妻店铺,可米庄呢?原有的十个伙计,后来又增派了六人,加掌柜的和张全,还有她们一家三口,一个铺子系着二十多口人的生计呢。
而且这米庄还是平佳县主出银子开起来的,真的能说关就关了?
此时此刻,柳翠微却并不想把这些说出来,在一起日子过得久了,才发现在蔚蔚成熟的举止下,心中还藏着一块装着童趣的净土。
柳翠微不想破坏它,若有可能……柳翠微想蔚蔚一辈子都这样,怀揣着这份童趣,不要长大。
吴蔚疼惜自己,处处呵护,无微不至,柳翠微又何尝不是呢?
……
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
再热闹的席面,也终会停留在昨日,鲜活在与会人员的回忆里。
次日,天还未亮。
两家人便出现在了村口。
由于出发的时辰太早,只有几人相送。
其中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被张水生的父亲唤做“大哥”的,老人是专门等在那儿的。
吴蔚连忙和柳翠微上了马车,免得看得伤怀。
话别,两辆马车出发了。
车窗外,送行的人越来越小,张家村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
两家人回到泰州城,已是可以吃晚饭的时辰,两位老夫人都累了,晚饭是柳家两姐妹安排的。
吃完了晚饭,吴蔚和柳翠微提议到城里去走走。
这一逛才知道,城里有好几家米庄竟然也效仿吴柳记,推出了特价米,就连数量和价格都一样。
吴蔚感叹果然是生意人,反应就是快的同时,也暗自欣慰,这下就有更多的人能吃到特价米了。
自己误打误撞之下,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
日子一天天过去,米庄的生意依旧红火。
一转眼,距离吴蔚上一次去拜访宜王,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泰州,宜王府。
宜王书房内,宜王坐在书案后,眉头紧锁地看着面前薄薄的几张纸,双唇抿成一个“一”字,神色不悦。
书案前,何光双膝跪地,诚惶诚恐。
“嘭”的一声,宜王重重拍了下去,恨不得将那几张纸给按碎了。
何光吓的以头抢地,不敢起身。
宜王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危险的气息,低沉道:“一个月,你就给本王查到这么点儿东西?”
透过宜王指缝,赫然能看见宣纸上的内容,数次出现“吴蔚”二字。
何光的脊背渗出冷汗,却不敢动一下,惶恐地回道:“回殿下,小人……小人已经尽了全力了,关于吴蔚能追查到的过往……只有这些。”
“荒谬!查不到籍贯,查不到父母,查不到宗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骗取小槐村里正的粮食,你倒是查的挺清楚的?!难道这个吴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殿下恕罪。”
宜王做了个深呼吸,朝何光摆了摆手,说道:“自己去领罚。”
“谢殿下。”何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出了宜王的书房。
宜王揉了揉太阳穴,又翻看了一遍桌上的几页纸,越看越窝火,于是他决定去问问东方瑞。
宜王拿着这几张纸出了书房,直奔王府内一处僻静的小院,绕过竹林,进了一道不显眼的角门。
院内无一人伺候,但却干净整洁。
宜王轻车熟路,来到书房门口敲响了房门。
这个时辰东方瑞一般都是在书房内办公的,虽然明镜司在朝廷中已经彻底被边缘化,从原先帝王直属的铁血衙门,被编入刑部成了一个管理卷宗的部门,但是东方瑞心中的火焰并没有熄灭。
她没有忘记那些枉死的下属们,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冤屈。
“沉冤得雪”这四个字,每一笔都血淋淋地刻在东方瑞的心里。
当年她为了破获“蛇妖索命案”甘愿化身乞儿多年,如今的情况已经比当初舒适多了。
这件案子比东方瑞和宜王想象的还要复杂,而且那人的身份也已经是世人皆动不得的了。
东方瑞要做的就是从这些浩海般的卷宗里,一点点抽丝剥茧,找到那人一开始的布局和目的,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都挖出来,放在阳光下面好好晒一晒,让天下人好好看一看。
……
听到敲门声,东方瑞停下了手中的笔,扫了一眼自己看到的卷宗的内容,才出言道:“谁?”
“是我。”宜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东方瑞起身给宜王开了门,行礼道:“见过殿下。”
“不用客气了,忙着呢?”
东方瑞点了点头,二人一起回到书案处,东方瑞坐主位,宜王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了东方瑞的对面。
东方瑞扫了一眼宜王手中掐着的那几张宣纸,问道:“殿下这个时辰过来,是有事?”
“嗯,你看看这个。”宜王将何光查到的吴蔚的资料递了过去。
东方瑞接过,看到上面的内容不由得皱眉,内容很短,总共不过四张纸,虽然记录得非常详细,但事情总共也就那么多,东方瑞片刻功夫就看完了,将宣纸放在桌上,说道:“这里面关于我的那部分情报,皆属实。”
东方瑞不由得暗自惊叹宜王的情报系统,宣纸上记录的有些事情自己是知道的,过去了这么久,宜王还能把这些事儿详细地挖出来,的确手段非常。
当即,东方瑞对系在自己身上的这场冤案的翻案,多了几分信心。
如此看来,至少宜王所提供的卷宗和情报,是可靠的。
“本王对自己的情报网有信心,我今天来不是来找你确认真假的。”
东方瑞瞬间就明白了宜王的意思,再次拿起宣纸来扫了一眼,说道:“殿下的意思是,这份情报里记录的事情,并非是殿下想要的?”
宜王点了点头,答道:“也不全是,本王想要知道关于吴蔚全部的事情,不单单是这些。”
“嗯……没有籍贯,没有过往,也没有查到亲族,连师承何人也没有,的确是不应该。”
“你怎么看?”宜王转了转拇指上的翡翠阳绿扳指,问道。
“殿下的疑虑是什么呢?”东方瑞问。
“吴蔚有大才,或许会是本王的一大助力,可是本王所谋之事,不能让一个不清不楚的人参与,你是明白的。”
东方瑞抬手蹭了蹭上唇,沉吟道:“若是殿下的情报网没出问题的话,依我之见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吴蔚是个黑户,要么……她根本就不叫吴蔚。”一个不存在的人,自然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那她出现在清庐县这个穷乡僻壤的目的是什么呢?”宜王眯了眯眼。
东方瑞没有回答宜王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如何‘处理’吴蔚?”
“不能为本王所用,自然也不能为他人所用!”宜王毫不掩饰地答道。
东方瑞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说道:“殿下,我当初将此人推荐给殿下,也是看中殿下不拘一格用人的气魄,殿下究竟是在担心什么呢?吴蔚出现在清庐县之时,泰州还是平燕王老千岁的封地,就算吴蔚真的是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现身于此,那也与殿下无关吧?自从我‘消失’之后,吴蔚既没有随着平燕王老千岁到京畿去,也没有做出接近高宁雪的行径来。殿下身边谋士如云,高手如林,若真的放心不下,便不去启用吴蔚便是,何必把事情做绝呢?”
第157章 并肩而行
宜王轻笑一声, 打趣道:“这倒是奇怪了,本王怎么感觉你对这个吴蔚,比对你嫡亲的徒弟还信任呢?”
东方瑞直视宜王的眼眸, 正色道:“我与雪儿, 终究是隔了一层。臣不敢妄议平燕王和先帝之间的恩怨,想来以殿下的手段也该知道臣在说什么, 即便新帝登基, 也不代表着过去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明镜司忠君爱国,就算明镜司名存实亡, 臣之爱国心从不曾改。待到守制期满, 雪儿就要与萧家那位大婚了, 从此……”
东方瑞没有再说下去,话锋一转, 继续道:“吴蔚虽然与我并无师徒缘分,可我很看中她的品行和智慧,若是没有出这件事, 吴蔚应该已经在明镜司了。即便日后吴蔚不能接任我的衣钵,也是明镜司的柱石之一。我统领明镜司多年, 见过数不清的仵作,从未见过如吴蔚这般好的,要是能再我们二十年……不, 或许只需要十年,吴蔚必定是梁朝第一仵作, 第一位女仵作, 吴蔚的存在甚至能够推翻现有的办案流程,提高整个梁朝的凶案侦破的效率。这样的人才, 哪怕再等一百年也未必能遇到一个。只是以我如今的情况,不能助她走到那一步了。所以才将她举荐给殿下,我希望吴蔚能出现在一个正确的位置上造福于民,而不是把吴蔚推向死路。”
宜王没想到东方瑞会如此郑重,原本嬉笑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听东方瑞说完,宜王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东方瑞恳切地说道:“殿下心怀天下,必成就一番大伟业。上位者,当海乃百川,兼收并蓄,若是生了党争排他的心思,大业如何能成?吴蔚的仵作本事,犹如天授,殿下若暴殄天物,日后必定会后悔的。”
宜王的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了吴蔚解剖自己属下头颅时的那一幕,起初宜王只觉得吴蔚装神弄鬼,想看看她演不下去的慌乱模样。
谁知,吴蔚真的面不改色地做到了,每一刀都干净利落,仿佛这种事儿她已经做过了无数次,可对待遗体她又表现出了高规格的尊重,不仅事前鞠躬净手,之后还将那人的头颅小心翼翼地缝合起来,并对遗体又拜了几拜。
或许……真的如东方瑞所言,吴蔚这仵作的手艺,是上苍通过她,赏赐给梁朝的礼物?
若非吴蔚执意动刀,自己属下的死,必定会被归为悬案,事后宜王也是通过对暗器手法的追查,查到了扶桑的这条线,进而找到了更多的线索。
“……好吧,就听你这一回。她现在经营着一家米庄正火热着呢,待本王想清楚了,再看看给她一个什么差事干吧。”
“多谢殿下。”
“你继续忙着,有进展了就知会本王一声,我先吃酒去了,有人盯着本王呢。”宜王讽刺地笑了笑。
宜王出宫就藩前,宫里按照旧例赏赐了一批宫人,名义上是伺候,实际上就是监视,导致许多事情宜王都不能亲力亲为,多亏有东方瑞。
……
在同一城内的吴蔚,正在米庄内喜滋滋的算账,浑然不知自己在夺命刀下走了一遭。
梁国的冬日,来得早,泰州这一代的冬天,冷得难熬。
很快,本年的第一场雪便降下了。
这场雪来得急,打的树梢上那些还来不及落下的枯叶,散落大地。
清早起来,吴蔚推开窗子看到白茫茫一片,便惊喜地叫道:“三娘!你快来,下雪了!”
“真的?”柳翠微停下洗净布的手,快步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雪景,欣喜不已。
瑞雪兆丰年,经历了去年那个少雪的冬天,柳翠微深刻地明白了降雪的重要性,今年的雪来的这样早,是不是意味着明年的庄稼不会旱了?
“我去告诉娘一声!”柳翠微快步出了房间,片刻后隔壁就传来了柳老夫人惊喜的呼声。
吃早饭时,两家人都很开心,祈祷着今年会是个丰年。
……
吴蔚和柳翠微再回到米庄,伙计们已经按部就班地开始干活了,门口的积雪也被勤快的伙计扫成了两堆,堆在了店铺门口的两侧。
“三娘,你去把帽子拿下来吧,这两天就该冷了。”
“好!”柳翠微迈着轻快的步子上了楼,抱着一个大包袱走了下来。
吴蔚拍了拍手,将所有人集中起来,说道:“三娘给大家都做了御寒的棉帽子,一人一顶,人人有份,快来领!”
伙计们开心地聚拢过来,柳翠微打开包袱,伙计们发出一声惊呼,只见包袱里是两摞做工精巧的棉帽子,藏青色的底布上绣了五谷的刺绣,栩栩如生,就跟剪了新鲜麦穗贴上去的一样。
每一顶帽子的后面,柳翠微都用金线绣上了每个人的名字,帽子的前面是同样用金线绣成的“吴柳记”三个字。
柳翠微一一叫过每一位伙计的名字,然后将帽子发给那人,伙计们都很开心,感谢声一声叠着一声。
几位来买米的客人也跟过来看热闹,见帽子的用料扎实,刺绣更是精巧,无不啧啧称奇。
“正好,二东家,你的手可真巧啊!”
“我的帽子尺寸也正合适。”
在伙计们一声声的赞美中,吴蔚目露自豪。
一位来买米的婶子,拿过一顶帽子在手里过了过,赞道:“真是好手艺啊,棉絮均匀扎实,连一点儿鼓包都摸不出来,还有这针脚,这绣样,这走线……就是绣楼里一等绣娘也不过如此了!”
柳翠微红着脸答道:“从前在家里的时候,经常做些针线活,咱们米庄一楼,四面透风,冬日里伙计们定然辛苦,我担心他们把耳朵冻坏了,就紧赶慢赶地做了些棉帽子出来,把两边翻下来,正好能遮住耳朵和脸颊,婶子谬赞了。”
“我可没错夸,你这手艺就是好,开米庄实在是可惜了,应该开个绣楼才是,生意一定红火。”
……
听着这话,吴蔚的心中不由得愧疚起来,这米庄原本是想划出一半来给柳翠微做成衣铺铺面的。
可是,等把各种粮食都摆开以后发现空间根本不够,于是柳翠微便主动提出暂时不要成衣铺,再加上之后米庄的生意一直很忙,吴蔚和柳翠微两个人一起都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成衣铺的计划便渐渐搁浅了。
针线活对柳翠微来说,不单单是一份谋生的手艺,更是一种热爱。
吴蔚一直觉得柳翠微的刺绣是有灵气的,这种灵气源于柳翠微对刺绣的热爱,如今的日子好了,生意忙了,却也把柳翠微的这份热爱给丢掉了。
……
待人群散了,柳翠微将剩下的帽子重新包起来,等到明天另一班伙计来上班的时候再发出去。
吴蔚却将柳翠微拉到一旁,说道:“我算了算,咱们除去给高姑娘的分红外,这半年也赚了不少银子,要不我再去找当铺老板问问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小一点儿的铺子要转让的,咱们再开个成衣铺吧?”
柳翠微不解地白了吴蔚一眼,说道:“一个米庄都快把我累死了,你还想再开一家?”
吴蔚拽住柳翠微的袖口,转头看了看并无伙计注意到这边,才继续说道:“我是觉得……你的手艺就这么荒废了实在可惜,你要是不喜欢女红刺绣的,还就摆了,但是你很喜欢,不是嘛?人这一辈子难得有点自己的兴趣爱好,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也想兑现我的承诺了。”
柳翠微看着吴蔚,将她拉到了内堂,关上门,说道:“是不是刚才那婶子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心里不好受了?”
吴蔚点了点头,没否认。
柳翠微捏了捏吴蔚的耳垂,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心思有点重?”
“没有,说我没心没肺的人倒是不少。”吴蔚答道。
柳翠微说道:“蔚蔚,你知道吗?从前我觉得你是一个言出必践的人,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很踏实,咱们认识这么久,你从未让我失望过,你说过的话,答应我的事情,没有一件落空的。”
听到柳翠微这么说,吴蔚更加不好意思了。
可柳翠微却又说道:“可是蔚蔚,咱们的日子真的就得那么过吗?言出必践,你不会累吗?我从前读书少,见到的人少,见过的世面也不多,如今不一样了,我宁愿你不是那样的人,有些小事我宁愿你当成玩笑说了,说了就过了,不要把什么事儿都太当真。”
吴蔚与柳翠微互相注视着,柳翠微牵起吴蔚的手,捧在胸口,温柔地说道:“蔚蔚,咱们俩都是女子,你我心悦彼此,走在一起。并不是谁一定要照顾谁,就算是男女夫妻的,也并不一定要其中一人付出到底。从前我能力不够,不能与你一起分担,我想……我现在有和你并肩而行的底气了,成衣铺开不开的,又有什么打紧?家里又不指望那几个银子过日子,米庄难道就不好吗?即便我喜欢女红刺绣,家里头这么多口人呢,还不够我发挥的?”
“你说的是,是我教条了。”
“蔚蔚,不是你教条,而是我会心疼你,你把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当成事儿办,我的心里既甜蜜又心疼……你也是女子呢,我也想呵护你,让你在我的怀里撒娇,一直都是单纯天真的小女儿,不要承受那么多。”
第158章 计划买房
吴蔚和柳翠微手牵着手走在泰州城的巷子里, 积雪没过足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巷,巷子里的积雪无人清扫, 也没有留下旁人的足迹, 只有吴蔚和柳翠微的脚印,深深浅浅地留在了上面。
这个星球的冬天和夏天的温度是很极端的, 即便吴蔚适应了很久, 还是没有这里的人对寒冷耐受。
柳翠微知道吴蔚怕冷,给她做的棉衣里面放了两倍的棉花,还请张水生托人从张家村的羊庄送了几张完整的羊皮来, 给吴蔚做了几件羊皮袄子。
可做完了以后柳翠微就有点后悔了, 这羊皮袄子, 无论是放在张家村还是小槐村那可都是稀罕玩意儿,非家境殷实的人家是穿不起的, 穿在身上既能抵挡风寒,还柔软贴身。
可是,在这泰州城里可不是这样。
吴蔚穿上羊皮袄子的第一天, 就闹了几场笑话,先是米庄里那些在仓实县见过世面的伙计们, 偷偷笑话了吴蔚一回,随后还有前来买米的客人直接打趣吴蔚道:“哟,这是哪里来的土财主啊?”
吴蔚只是笑呵呵地应下, 解释说:自己的体质畏寒,必须要这么穿。
柳翠微却红了脸, 自己好像是好心办错事儿了。
之后柳翠微偷偷打听了一番, 才知道这城里头但凡是有些体面的人家,是不会穿这样粗犷的衣裳的, 城里人会将羊皮细细剔下来,找到最细,最软的那几簇,用做棉衣的手法缝在缎子里面,做个毛坎肩,不过如此做的话所需的羊皮可就多了,大概五六张羊皮才能做出一个坎肩儿来。
还有些考究的体面人家,根本不会选择羊皮,而是选用狐裘,或者貂皮做成的大氅,穿在外面。
听说了这些以后,柳翠微便三番五次地要求吴蔚把羊皮袄子穿在外衫里面,但是吴蔚的棉衣本来就很厚了,再套一件羊皮袄子在里面,看起来和一个皮球差不多。
便出现了柳翠微说她的,吴蔚依旧我行我素。
……
小巷内,柳翠微扯了扯吴蔚的手,说道:“蔚蔚,要不……咱们也买件大氅给你穿吧,我打听过了,一件平常的大氅只需三十两银子,咱家也不是买不起。”
吴蔚猛然转过头看着柳翠微,用夸张的口吻说道:“你快听听,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什么叫‘只需’三十两?我的天呀,这还是从前那个一文钱掰成八瓣花的三娘吗?当年要是我这样和你说话,你一准儿会拿起那个做针线活儿的小针,扎我一个生活不能自理!”
柳翠微被吴蔚给逗笑了,凑过来朝着吴蔚腰间的软肉掐了一把,可惜吴蔚穿的太厚,物理攻击根本无法穿透。
这会儿别说是腰间的软肉了,吴蔚连腰都快看不出来了。
吴蔚得意地笑了,说道:“略略略,掐不到。”
柳翠微气的直跺脚,说道:“我听说,外面已经有人再给你起外号了,叫你放羊的!怎么说你大小也是个东家,十天半月的就要去趟行会,还有各大米庄的掌柜们请你去吃酒的时候,总不能穿成这样吧?我让你把袄子穿在外衫里面你又不听,真是要气死我了!”
吴蔚笑着,用自己的肩膀碰了碰柳翠微的肩膀,说道:“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呗,放羊的有什么不好呢?有羊又有地,妥妥的有钱人啊。我觉得呢,冬衣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御寒,另外一个属性就是舒服。大氅和羊皮袄子有什么区别?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我又不喜欢他们,为什么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给他们看啊?羊皮袄子穿在外衫里面我不舒服嘛,委屈自己取悦别人的事儿,我可不干!”
柳翠微被吴蔚说动,是啊……管他旁人说什么呢,蔚蔚舒服才最重要,可还是说道:“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年底行会会组织整个泰州城内的老板去聚一聚,咱家肯定得你去,你打算就穿这身羊皮袄子去啊?就连二姐夫为了那一天都买了匹料子,让我给做了一身新衣裳呢,咱们不和旁人比,和二姐夫穿得差不多总是可以的。”
吴蔚拉着柳翠微继续往前走,一边低声说道:“三娘,咱家忙活的这大半年,除去置办车马,人情礼往,还有我偶尔多贴给客人的米,加上从前带来的,满打满算也就三百两银子的家底,店铺里的银子虽然不少,可那都是留着上货的,还有给高姑娘的年底分红,咱们无权支配。你说,给我买一件季节性的衣裳,就要花去咱们十分之一的家底儿,这不是败家么?而且这银子我还有用呢。”
“你要做什么?”柳翠微问道。
“我这几天不是每天都出去逛吗?我其实是在看房子,我看中了离咱们家米庄不远的一处宅子,地势还算可以,不低。占地大概得有两亩左右,其中有半亩地是园子,可以种菜,种粮食,不过这宅子不便宜,要二百两呢。里面也没什么家具,内部有些地方还得修缮修缮才能住人,咱们这三百两都未必够了。”
“你要在泰州城里买宅子?”
吴蔚点了点头,解释道:“我没有忘记我说过的话,半山小院以后有机会咱们还回去,但是经过这半年,我觉得咱们是有必要在泰州城内买一处住宅的。一来呢,是咱们米庄的二楼,条件实在是太差了,冬冷夏热就不说了,楼梯又陡又窄,咱们俩腿脚灵便,眼神也好,走起来都要小心翼翼的,柳婶儿到底是上了年岁了,我上回看着她扶着墙往下挪,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你知道吗三娘,老年人不怕别的,哪怕是少吃点,干了点累活儿,身体都不会出太大问题。最怕的是摔倒,有多少老年人身体一直硬朗,但是就是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瘫痪在床的,或者就干脆死了的,不是个例。”
柳翠微听的心惊肉跳,脸色都白了几分。
吴蔚继续说道:“咱们的二楼只有一层楼板,连个保暖层都没有,房间里冷的我晚上睡觉都不想脱衣裳,是点了炉子了,可你觉得有咱们的火炕暖和吗?就是咱们从前住在义庄旁边的时候,冬天都没这么冷的。咱们把柳婶儿接到身边养老,是为了让她有个幸福的晚年,让她享福的,不是让她跟着咱们一起遭罪的,创业是咱俩的事儿,可跟柳婶儿没什么关系。”
“你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可是这泰州的宅子未免也太贵了,就没有更便宜点儿的吗?二百两呐,还要修缮,还不配家具……”
“有啊,远点的地方也不是没有那种一进的院子,巴掌大的小院子,把四只狗子都散养着放,都未必能溜得开。院子里只有两间屋子,院墙很高,临街又吵,采光也不好,稍有打理不慎就会有股子霉味,这样的宅子大概四五十两就能买下来,前后左右都是街坊邻居,只有一墙之隔,旁边踩个梯子,就能翻到你家的院子里来。”
听了吴蔚的描述,柳翠微不由得蹙眉道:“那这也太……旁的倒是好说,勤恳打理也就是了。容易被翻墙这事儿可不行,咱们家三个女子,不能住这样的房子。”
“就是啊,你看自从咱们住进米庄以后,德芙它们四只狗子就只能在后院拴着,偶尔我能牵着它们出去走走,你没发现狗子的眼里都没有光了吗?它们肯定也很思念从前满山撒欢的日子。我相中的那个新宅子,是充分考量的,那半亩的园子是在咱家院墙里的,左右的邻居离得都挺远,最主要的是,你和柳婶儿的户籍还在张家村呢,而我的户籍还在清河县,每隔一段日子我就得跑回去延期迁令,总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啊。从前住在半山腰,好歹不远,如今这一来一回得两三天。我打听过了,咱们在泰州城内只有一间铺子,只能办下来出入泰州城的手续,没办法把户籍迁到泰州城里来,只有在泰州城拥有了住宅,才能把户籍迁过来。就算咱们不提买宅子的事儿,用不了多久二姐和二姐夫也要提,柱子一日日长大了,要开蒙,要入学堂,那榨油坊里终日都是‘砰砰砰’的榨油声,哪个先生愿意来给柱子上课啊?”
听到这里,柳翠微彻底心动了,她害怕自己的母亲真被吴蔚说中,不小心摔下楼梯,也心疼吴蔚每个月都要折腾一趟,去清庐县和清河县两处延期迁令。稍有计算失误,或者路况不好,吴蔚就要露宿在郊外,这让柳翠微如何放心呢?
“好吧,那……什么时候有空,你带我去看看那处宅子吧,我要看看屋子旧到什么程度了,也请二姐夫来帮忙瞧瞧,要多少银子才够修缮,别让你说的和一朵花儿似的,买下来以后咱们手里的银子不够修缮的。”
第159章 做个火锅
吴蔚神秘一笑, 带着柳翠微出了狭长的小巷,沿着大路又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周围的商铺越来越少, 已经出了坊市路段, 进入了居民区了。
二人沿着这条街道又走了适才一半的路程,吴蔚拉着柳翠微下了主干路, 来到一条小路, 穿过一片光秃秃的树林,视线中赫然出现了几间院子。
吴蔚抬手指了指最旁边的那间院子,说道:“喏, 就是这里了!”
柳翠微这才明白, 吴蔚今日是“有备而来”的, 嗔了吴蔚一眼,加快了脚步朝宅子的方向走去。
“三娘~等等我呀!”吴蔚也迈开了被迫臃肿的腿, 跑起来的样子特别像一只滚在雪地里的球。
来到宅门口,大门落锁了,院门两侧摆着两座石质的门当, 连着一人多高的院墙,青砖白墙, 看起来很气派。
“这……从前不是一般人家住的吧?”
“嗯,我听牙行的人说,这边所有的宅子从前都是平燕王老千岁幕僚们的宅子, 后来宅主随着平燕王老千岁去了京畿,有的宅子留了下人打理, 这间宅子一直空着, 被主人挂在了牙行,不过宅子之前挂的是五百两, 一直没有人买,今年夏天天气太热,瓦片可能是被晒坏了一些,今年冬天的几场雪来得急,雪又大,前阵子把一间屋子的屋顶给压塌了,牙行的人发现以后派人传信给了宅子的主人,宅主便将宅子降价到了两百两,让牙行尽快处理了。”
“那咱们能进去看看吗?”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啦!”
吴蔚拉着柳翠微沿着院墙向里走去,柳翠微留意到院墙边上的雪地里有一排反复踩过的脚印,柳翠微一眼就认出这脚印的主人正是吴蔚。
柳翠微不知给吴蔚做过多少双鞋子了,对方的尺码她闭着眼睛都知道。
柳翠微看着墙边的脚印,想象着吴蔚的行动轨迹,在带自己过来之前,她已在这面墙外反复走了几次……真的就如她所说,买宅子的事儿,她已思虑很久。
柳翠微的心中涌动着暖流,想着吴蔚为了这个家,究竟付出了多少。
赡养娘亲明明是自己的义务,可提出买宅子的人却是蔚蔚,第一个发现娘亲上下楼艰难,存在隐患的人,也是蔚蔚。
柳翠微的眼眶悄悄地红了,任凭吴蔚拉着自己,走到院墙的拐角,墙边赫然立着一个梯子!
“这是?”
“牙行也不是所有伙计都能拿到宅子的钥匙的,所以就在这儿放了个梯子,方便带人来看房子,反正里面除了屋子什么都没有,走,咱们进去。”
吴蔚主动扶住了梯子,看着柳翠微爬了上去,说道:“三娘,你就坐在上面不要动!”
“嗯,好。”
吴蔚顺着梯子爬了上去,骑在院墙上,将梯子抽了上去,反手架在院子里:“我先下去,你等下。”
待到吴蔚下到院子里,扶住梯子才对柳翠微说道:“下来吧!”
还剩下最后两个台阶时,柳翠微只感觉浑身一轻,下一刻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吴蔚的怀抱很软,很温暖,柳翠微轻声道了句:“谢谢。”
“走吧,咱们看看宅子。”
青砖白墙的院墙里面,是很气派的宅子,是在柳翠微的认知里,只有县太爷,或者如丝绸坊的吴老爷家才住得起的大宅子。
院子不仅有正门,后门,还有两道角门,出行十分方便,从正门一进来,便是吴蔚说的那半亩的园子,此刻被积雪完全覆盖住了。
吴蔚解释道:“这里从前大概是影壁或者是假山之类的,被人扣去了,卖了或是带走了,咱们不用那么讲究,在这块空地上种树,或是直接种菜,等绿植长起来了,和影壁的功效是一样的,挡煞。”
“你瞧,那边是门房,咱家有四只狗子呢,用不上门房,我可以把这间改造成狗屋,晚上四只狗子就睡在里面,咱家的狗子训练有素,只要听见它们叫了就知道来人了。”
柳翠微轻啐一口,说道:“你家狗子哪有那么懂事儿?难道还会开门不成?”
吴蔚哈哈大笑,说道:“咱家也不是啥大人物家庭,谁能来咱家啊?门房也没啥大用处,还要多一分工钱,不如狗子,只吃饭不要工钱,大不了我可以在门外面挂一根绳子,然后贴个告示:‘请拉此绳,代替敲门。’绳子一路顺过来,到咱们房门口,上面挂几个铃铛,外面一拉咱们就听到了。”
柳翠微想了想,赞道:“这个主意好,比听狗叫可强多了。要不然这么大的宅子外面的人就是把手敲坏了,咱们可能也听不到。”柳翠微真不知蔚蔚从何处得到的灵感,总是能有如此多的奇思妙想。
吴蔚此时心情大好,被迫臃肿的一双胳膊摆来摆去,带着翠微一边走一边解说道:“你看,这个院子的左右各是一道月亮门,从这个门进来……当心脚下,滑。”
“嗯~。”
“从这个门进来,就是正厅了,左右两边还有两处耳房,咱家用不着丫鬟,耳房改一改,改成厢房完全没问题!就是这间正厅的屋顶塌了,这个正厅保留着也行,可以改成餐厅,或者也改成卧房,让二姐夫一家三口带着柱子住在里面,正厅大一些,说不定还能匀出个书房来给柱子呢,左右耳房离菜园子近,面积其实也不小,可以让三位老人在这两间住下,后院的私密性更好些,咱俩住,嘻嘻。”
吴蔚计划完中庭,拉着绣娘走过一条长廊,过了一道四方小门,便进了后院。
后院也有一个小院子,不过只有前院的一半大小,可以养些花草。
后院共四处建筑,分为正卧房,东厢房,西厢房,正卧房后面还有一排后罩房,不过后罩房的面积不大,住人则稍显逼仄,只能改成浴室和杂物间。
吴蔚兴致盎然地说道:“把东厢房改成我的书房,西厢房改成厨房,咱们住这间,后面的罩房改成两间浴室,分男女。剩下的堆放杂物,你觉得怎么样?”
柳翠微感动不已,说道:“你这是打算让二姐夫一家都搬过来啊?”
“那当然了,这么大的宅子,要是就咱们一家三口住,也不安全啊,打扫起来也费力。再说咱们白天去米庄了,留柳婶儿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宅子里,干嘛,坐牢啊?榨油坊的楼梯也没比咱们米庄的好多少,老人家住在二楼早晚是个隐患,不如一起过来了。咱们两家白天上工的时候,三个老人在家里彼此还能有个照应,拾到拾到菜园子,给咱们做做饭,聊聊天,有了这个宅子,再也不用担心柱子乱跑到街上,被车马碰了。就是……不知道让二姐夫一家住在前面,他们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吴蔚到底是历史爱好者,明白耳房那都是给下人住的地方,正厅也并非住人的正位,可这已经是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安排了。
自己和三娘的关系,需要私密的空间,吴蔚不怕面对公开关系的压力,可就像三娘说的:人活于世,是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平静就是最好的,何必自寻苦恼?
她们两个你情我愿地走到一起,二人皆未嫁人,又无婚约,碍到旁人什么事了?
诚然,公开她们的关系,是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可这份“轰烈”之后所要面临的一切,真的是她们想要的吗?
若亲人无法理解,又该当如何?
不如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一起,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柳翠微说道:“你放心吧,三位老人自是不必说,二姐和二姐夫对你除了感激,不会有别的想法,若是没有你……别说是这样气派的宅子,就是泰州城里的两间铺子,我们两家也未必能拥有,这一点二姐和二姐夫心里有数。”
“嗯!”
看完了宅子,吴蔚和柳翠微原路返回,回去的路上,吴蔚特意教柳翠微认路,从米庄到宅子,一共有两条路,大路可以骑马,驾车,但是总路程远。
小路只能步行,但是没有绕路,选择两种出行方式达到米庄的时间是差不多的,都要将近半个时辰。
回到米庄,吴蔚和柳翠微的鞋子都湿了,柳二娘子打趣二人道:“这么冷的天儿,你们俩不好好在铺子里猫冬,上哪儿去疯玩了?快把湿鞋子脱下来,我给你们烤烤。”
吴蔚和柳翠微对视一眼,脸上带着彼此都懂的笑意,经过这一趟,宅子的事儿基本也就定下来了,只是这个季节没办法修缮,但是先买下来还是可以的。
正好现在吴蔚和柳翠微手里的银子也不够,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了,银子也攒够了,再雇人修缮。
柳翠微对柳二娘子说道:“二姐,有一件大好事儿要和你说。”
“什么事?快和我说说!”柳二娘子当即来了兴致。
话音落,张水生捧着一个铜火锅来到了米庄,说道:“蔚蔚,你看看你上次说的是不是这个东西?我刚才去铁匠铺把它取回来了,这叫什么锅?”
柳翠微和吴蔚异口同声地说道:“火锅!”
第160章 新宅设想
“对对对, 火锅,你看看对不对,要是没问题我这就拿回去开开锅。”
吴蔚看过后表示没问题, 张水生便将专门请铁匠打的铜火锅拿到榨油坊去开锅了, 这开锅有讲究,只能张水生来。
吴蔚对柳二娘子说道:“二姐, 晚上咱们吃火锅, 麻烦你去烧点银炭吧,剩下的东西我准备。”
“行,我正好也想尝尝是什么新奇玩意。”柳二娘子笑着去了, 走之前还不忘提醒柳翠微, 一会儿别忘了告诉她究竟是什么好消息。
柳翠微笑道:“晚上吃饭的时候一起说吧。”
……
吴蔚和柳翠微换上了新鞋子, 吴蔚叫张全去买几斤羊肉回来,怕老人家吃不惯还专门买了些猪肉, 随后二人来到菜窖,吴蔚从里面挑了些适合涮火锅的蔬菜出来,用温水泡上, 又让绣娘去切了些白菜和土豆片,并取了些冻豆腐出来。
万事俱备, 就等着开饭了。
……
晚饭是在榨油坊的大堂里吃的,如今天气冷了,不再适合露天吃饭, 吴蔚掀开锅的一瞬间,香气四溢。
火锅的吃法简单易懂, 吴蔚不过是略解释了一下, 众人便明白了,纷纷夹了羊肉片, 猪肉片到锅里。
榨油坊里不缺香油,更不缺芝麻酱,蘸料分为油碟和芝麻碗,就着热腾腾的杂粮馒头和白面馒头两种主食,别提多香了!
吃到最后,张水生把锅里的省的菜连着肉汤都舀了出来,把馒头掰成小块,泡在里面风卷残云般吃完了。
吴蔚劝道:“二姐夫,偶尔这样吃一次还好,可不能回回都这么吃,火锅剩下的汤倒掉是最好的,这个汤喝多了脚踝会痛。”
“真的假的?这肉汤可真香啊,什么佐料都不用加,配上这样一碗汤,我就能吃下去四个馒头!”张水生砸了砸嘴,盛赞道。
柳二娘子说道:“蔚蔚什么时候骗过人啊,她说不能喝就不能喝,下次不许了。你是家里头的顶梁柱,这榨油的生意离了你可怎么好?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再过一两年柱子就要开蒙了,用银子的地方多着呢,你可不能病了!”
张水生当即表示以后再也不喝火锅汤了,顺便抬起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柱子的脑袋。
“对了,你俩不是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吗?差点都忘了问了。”柳二娘子朝吴蔚和柳翠微问道。
吴蔚和柳翠微对视一眼,由柳翠微开口道:“我和蔚蔚今日去看了一间宅子……”
随后,柳翠微便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和众人说了一遍,并把吴蔚的顾虑和想法也都和众人说了。
听完柳翠微说的,众人沉默片刻,柳二娘子转头看了看张水生,说道:“二百两……那得是多大的一处宅子啊,你们两个这也太敢花银子了,这米庄和榨油坊的二楼不是很好吗,我看还是省着点吧。”
柳翠微答道:“二姐,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二楼并非长久之计,两家的老人年纪大了,万一要是摔了,碰了,咱们可没处后悔去,再说柱子这么调皮,总爬上爬下的也不安全啊。”
“我明白,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这二百两银子,这也太……”柳二娘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张水生,这件事所涉及到的金额太大,柳二娘子不敢做主。
张水生倒是表现的很平静,说道:“改日先去看看吧,也别翻墙了,咱们直接约上牙行的人,全家都去,真合适的话就把房子给定下来。”
张水生想的要比柳二娘子更远,柱子一日大过一日了,榨油坊人来人往又临街,铺子外面车水马龙的,这阵子柳二娘子恨不得找根绳子把柱子拴在自己的身上,这孩子一不留神就找不到了,今后双方的父母年纪越来越大了,的确不易爬上爬下的,他们两口子吃这么多苦,为的不就是让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不再吃苦吗?
吴蔚急忙说道:“买宅子的银子我和三娘已经准备好了,我打听过了,只要咱们买下那栋宅子,所有人的户籍都能迁到泰州城来,我可以以三娘结义姐妹的身份挂靠,柳家和张家是姻亲,咱们都是一家人。至于张家村那边,我和三娘的地是后买来的,可以保留,二姐夫家的地是张家村的公田,还是自家的私田?若是公田的话,恐怕有些麻烦。”
张水生说道:“是私田,我家祖辈有远见,早些年就都买下来了。”
“那就太好了,若是私田即便我们的户籍不在张家村,也不会将田地回收,到时候请个佃农就把家里的田都耕了。”
“嗯,不过蔚蔚啊,这个宅子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银子……我们家的人口更多,理应多出些才是,不过你也知道,盘下这个铺子以后我们家就没什么银子,榨油坊的生意不如米庄,但是五十两我们还是能拿出来的,剩下的等以后赚了,我再补给你,如何?”
吴蔚连连摆手,说道:“二姐夫,是这样的。这个宅子呢,它还涉及到一个房契和地契的问题,这二百两我们都出了,房契和地契就写三娘的名字,如此咱们所有人的户籍问题都能解决。等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那一片都是空房子,从前是平燕王老千岁幕僚们的旧宅,后来这批人都随着平燕王老千岁搬走了,空出了许多宅子,宜王千岁入了泰州城之后呢,没看上那边的地方,划出了一块新地皮给自己的幕僚建了新宅子,泰州虽然比清庐县富庶多了,却也是边陲之地,很少有外人来,本地人要么买不起,要么就是有房子住,所以那片宅子都慌了一年,一直没人买。咱们就先在一个宅子里住着,等再过个三年五载的,你们的银子攒够了,或是在旁边买下一座,或是就近再建一座新宅子都好。”
“这……”张水生有些不好意思。
吴蔚陈恳地说道:“二姐夫,过去之后呢,我和三娘住在后院,你和二姐领着柱子住在正厅改成卧房,左右两边的耳房原本是隔断的几个房间,咱们把两个耳房里面都各自打通了,也是不小的房间,两家的老人住,我知道这多少有些委屈你们了,所以银子的事儿,我们一家出,就是希望咱们两家今后还能像这样互相帮衬着。”
张水生看了自家父亲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才答应道:“那行,明日我就去牙行约个日子,到时候咱们全家人一起去看。”
“好!”
……
三日后,张水生和吴蔚驾着米庄的马车来到了那片宅子,牙行的人早已恭候着了。
见吴蔚等人坐着这样宽敞的马车,牙行的人愈发热情,开了锁躬身请一行人进去。
光是看着院墙,张水生的心里便生出了向往,住进像这样高门大院的宅子,那可是他们家从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一进了院子,牙行的人便开始解说起来,把这宅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说价格便宜整个泰州城找不到第二户了,还说这房子旺子嗣的,原来住在这里的屋主一共生了六个孩子云云。
介绍到正厅和耳房的时候,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张水生和柳二娘子心中豁然开朗,上次听吴蔚说正厅和耳房不是住人的正位,难免生出了些想象来,可实地这么一看,这间正厅几乎不比榨油坊的二楼小了,从前住他们一家五口都住得下,如今就住三口人,别提有多宽敞了。
吴蔚来到柳二娘子和张水生身边低声道:“到时候请人画个图纸,把这屋改成你们俩的卧房,好好筹划一下说不定还能给柱子单独划出一间房来,到时候孩子也好在里面学习。”
“是,蔚蔚说的对。”柳二娘子和张水生齐齐点头。
这次,所有的房间敞开了门,原先这两间耳房里面被格出了四间小屋子,每个屋子里面放了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张小桌子,每间单独看起来都挺小的,但是只要把里面通开,就会如蔚蔚所说,是很大的房间。
吴蔚指了指院子前面的空地,说道:“这里有大概半亩是没铺地砖的,从前应该是假山和影壁,咱们到时候可以把它弄成个菜园子,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三位老人听了,齐齐点头,已经聚到一起开始计划着都种些什么了。
……
之后就来到了后院,这院子是吴蔚和柳翠微的住所,面积不如前院大,胜在私密性更好。
购宅子的银子由吴蔚和柳翠微一方出,对于这个分配张水生和柳二娘子很认同,觉得就应该这样分,要是让他们也住后院,他们的心里反而会不踏实。
柳二娘子欢喜地说道:“正好,你们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住在后院是最好不过的,前院有我和你二姐夫呢,就是一点,得把后门和两个角门都锁好了,平时咱们一家人都走大门。”
吴蔚点头应下,转而对张水生说道:“二姐夫,你看着一排后罩房,到时候就按照半山小院那样,在里面做出两个浴室来,男的一间,女的一间,你和二姐的榨油坊工作辛苦,晚上回家来还能冲个凉,舒服。”
张水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决定修缮屋子的银子他来出了,适才他估算了一下,光买材料用不了多少钱,用不了多少银子。
只需从张家村叫些人手过来,而且这回也不怕乡亲们没地方住了,就在榨油坊的一层打地铺,只要吃食上不亏待他们,他那几个兄弟是不会有怨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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