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媒婆上门
第二天, 张水生驾着马车送走了四人,也带回了一个张家父子共同的决定。
张家所有的田地,包给栓子一家耕种, 秋天的收成, 两家对半分。
如此,栓子的哥哥锁子也就不用去仓实县了, 张水生家的田地, 两个壮劳力耕种正好。
……
与此同时,吴蔚唱的那首《送别》也被人抄了歌词,送到了宜王府。
吴蔚以为曹天旺派来的这些伙计, 可以算作是高宁雪的人, 可事实是……
这些人都是宜王的人, 在宜王动了要启用吴蔚的念头以后,他们就成了最好的眼线, 米庄里的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宜王的眼睛。
一转眼,宅子和家具都晾好了,张水生买了好大一卷鞭炮, 祭拜了山神,土地, 门神,灶神,才把家具都摆了进去。
两天后就是温锅宴, 两家的东西早就归置的差不多了,就等温锅宴后, 就住过来。
张水生和张全驾着两辆马车回了张家村, 除了那四个帮忙的人,还带来了张水生的族伯, 就是那位白发苍苍,却守在村口送张水生一家回泰州的老人,以及这位族伯的一家。
如今这位族伯,是张水生父亲同辈中唯一的兄长了,安家此等大事儿,自然要请老人家前来。
……
一顿饭吃得热络非常,宾客尽欢。
张水生将年轻男子安排在了榨油坊的二楼,族伯一家则住在了新宅的前院,女子睡在柳老夫人那屋,男子睡在张老爹那屋。
老人喜欢热闹,柳老夫人正愁着自己的新屋子太过冷清,想聚一聚人气儿。
次日,张水生就将宿在榨油坊的四人送回了张家村,他们是家中的壮劳力,需得回去种田。
而张水生的族伯一家,在张水生父亲的盛情邀请下,又在新宅住了三日,第四日清晨也乘着马车离去。
……
如今榨油坊有了新的榨油机,张水生的日子轻松了不少,每日的出油量还比以前多了,赚的银子也多了。
柳二娘子的气色比住在榨油坊时好了不少,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
……
另一边,吴蔚好不容易熬到家里的客人都走了,宅子清净下来。
这夜,前院熄灯之后。
吴蔚拉着柳翠微到浴室美美地洗了个澡,洗澡时不免要互相搓背,吴蔚好生服侍了柳翠微一回。
回到房间,炕是暖的,再也没有在米庄时那种潮湿的感觉,这个火炕的温度对吴蔚来说恰好,睡了不会上火。
“三娘~。”吴蔚涎笑着凑了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柳翠微纤细的腰身。
“……时辰不早了,寝吧。”
“我不要。”吴蔚的手上不老实。
“那、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
……
翌日清晨,柳翠微和吴蔚一直睡到柳二娘子来叫人才醒,慌忙穿衣洗漱,来到前厅饭堂。
饭菜已经上齐了,吴蔚和柳翠微告了罪,在空位坐下。
柳老夫人笑道:“我就说还是火炕养人,三娘和蔚蔚的脸色都比从前红润多了。”
柳翠微有些心虚,吴蔚却笑得坦荡,答道:“火炕是舒服,从前睡在米庄二楼的时候,盖多少床被子,身下还是凉的。不过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
柳翠微的心都快提到喉咙了,生怕吴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见众人纷纷看向自己,吴蔚笑着说道:“这人呐,还是得多接接地气儿,脚踏实地的才踏实,米庄二楼到底是悬在空中的,总也接不到地气儿。看看二姐和二姐夫,他们那屋虽然不是火炕,可是搬过来之后,他俩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柳二娘子不曾想吴蔚会把话头引向自己,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假意给柱子夹了几筷子菜,掩饰尴尬。
张水生也干笑了几声,说道:“蔚蔚说的对,就得多接接地气儿才好呢。”
三位老人深表认同,从前宿在二楼时,他们连走路都觉得不踏实,每当木板发出“咯吱”声响的时候,就会担心掉下去。
眼见着一场“危机”被吴蔚巧妙化解,柳翠微长舒一口气,却还是有些气不过,摸到吴蔚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都说了,不要不要了,得逞了便没完没了。
……
吃完饭,年轻人去上工了,三位老人留在家里,带柱子。
今日是泰州商会开会的日子,吴蔚把柳翠微送到米庄,和伙计们打了个照面就出门了。
来到一间茶楼,已经有不少掌柜,东家到场了。
众人欢声笑语不断,中间不时夹杂着一些男人之间的“玩笑”,这种场合吴蔚历来是选个角落坐了,很少主动参与。
吴蔚并不是场中唯一的女子,还有几家布庄和成衣铺的老板娘也在,但吴蔚却是这场中最特别的存在,吴蔚几乎不会参与东家和掌柜们之间的玩笑,一些“有钱”的男子聚集的地方,气氛似乎并不那么讨喜。
此刻,就正有几位掌柜的围绕场中的几位女老板挑动话题,吴蔚听得直皱眉,干脆抱着双臂闭上了眼睛。
吴蔚很羡慕张水生不用每次都参加,因为张水生经营的是一家夫妻店铺,只有商会开大会的时候才需要张水生也到场,如这种“小会”,张水生是不用来的。
吴蔚也从未让柳翠微参加过一次,因为吴蔚第一次参加的时候,也曾经历此时的场面,几位看起来颇有家资的东家和吴蔚开了一场“玩笑”,那次有张水生护着,场面倒也控制得住。
之后的好长一段日子,吴蔚都踩着会长和副会长来的时辰到场,挑角落的位置坐,这边一宣布散场,吴蔚抬腿就走,没有给那些东家再“开玩笑”的机会。
再后来,吴蔚得了宜王殿下的赏赐,虽然难免有些“点到即止”的“风言风语”和桃色猜测,好在这群人到底是不敢再来招惹吴蔚了。
这些,柳翠微都是不知道的。
吴蔚也乐得清静,从不自证,免得越抹越黑,反正有宜王的身份在那儿压着,这群人就算是嚼舌根,也只能私下里进行。
其他的那些女老板就没有吴蔚这样幸运了,每次商会开会,她们都要被多少占些便宜,哪怕是只言片语的便宜,有些人也乐此不疲。
吴蔚无力改变这一切,这便是这个时代女性撑门立户,支撑门面的一个缩影。
如吴蔚这种有靠山的,那便是得靠山上位,至于那些没有靠山自强自立的女性呢?似乎也得不到什么尊重,在某些东家的眼中:女老板的成功不是因为她们的勤劳,敏感,睿智和勇敢。
而是因为她们很幸运。
没错,就是幸运,不小心撞了大运了,一夜发家。
……
吴蔚昏昏欲睡,好不容易听到:“那今日就到这儿……”的字眼,猛地睁开眼睛,见会长和副会长转身退场,吴蔚立刻站起来,多一刻也不愿待。
吴蔚整理好心情回到米庄,她还要把开会的内容编一份,说给柳翠微听。
刚一进门就发现米庄的气氛有些奇怪,伙计们都朝自己行起了注目礼。
“怎么了?二东家呢?”吴蔚问。
“刚才张老夫人过来,二东家说了一会儿话,二东家就回去了。”
另一人说道:“二东家说,等大东家回来了,让我们告诉你:回家一趟。”
吴蔚皱了皱眉,吩咐了掌柜的几句,先来到榨油坊,却被张水生告知:柳二娘子也回去了。
“二姐夫,家里出了什么事?”
“没听说啊,就是三娘过来和你二姐说了几句,姐妹俩就走了,没和我说是什么事。”
“哦,那我回去看看,你忙着。”
“需要我和你一块回去吗?”张水生停下蹬自行车的动作,问道。
“不用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要不然二姐就告诉你了,你忙着,我回去看看。”
“行。”
……
吴蔚索性牵了一匹马,跨上马背朝宅子的方向赶去。
进了门,见到张家老两口正在前院拾到菜园子,吴蔚问道:“张叔张婶儿,我听二姐夫说,二姐和三娘都回来了?是来客人了吗?”
张老夫人欢喜上前,低声说道:“是,是好事儿!城南的一位姓白的媒婆上门了,要给三娘说亲呢!”
在张老夫人看来,这的确是一件好事,柳翠微的年纪也不小了,原本以为出了前些年那档子事儿,不好再嫁了呢,没想到今日竟有媒婆上门了!
“媒婆?给三娘说亲的?”吴蔚提高了声调。
“是呀!你还是别过去了,让她们娘仨……哎,蔚蔚!”
吴蔚没理张老夫人,一路小跑先去了柳老夫人的耳房,人并不在里面,又一口气跑到了后院,就听到白媒婆喜庆的笑声传来:“老夫人呐,那沈家跟你们家可是门当户对,数第一的良配啊……沈二公子虽然比咱家三姑娘大了几岁,可是却是个会疼人的主儿!”
吴蔚听的一阵血压飙升,快步来到门前,想好说辞,推门便入。
看到屋里的人,吴蔚故作惊讶地说道:“都在啊,我回来取点东西,这位是……?”
第182章 媒婆的嘴
吴蔚强压下内心的怒火, 装出一副和煦的笑容,目光扫了一圈,见柳翠微神色如常, 内心稍安, 最后将目光投在了屋里唯一的陌生人——白媒婆的身上。
这还是吴蔚两辈子第一次见到媒婆,却并没有蓝星影视剧里那般夸张, 看起来不过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名老妪, 穿着一身襦裙也是常见的款式。
要说特别,大概就是她手上不时挥动的手帕,还有那鬓间簪的一朵红色的小花了。
或许, 这两样就是梁朝媒婆的行头了?
柳二娘子答道:“这位婶子姓白, 是泰州城南的一位媒婆, 来给三娘说亲的。”柳二娘子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有人来给三娘说亲明明是好事儿, 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心虚呢……媒婆又不是自己找的。
不对!
这和媒婆有什么关系,虽然柳二娘子觉得若是三娘这辈子没婆家也没什么不好的,就这样和吴蔚相扶到老也不错, 可是到底……两个女子怎么有孩子呢?三娘和蔚蔚的年纪差不多,等到三四十年后, 都没个有血脉的年轻人照顾她们的生活,到时候不是被人吃绝户了吗?
按照现在他们两家的关系,最后可能吃到吴蔚和柳翠微的“绝户”的人, 就是柱子,但柳二娘子可从来都没有这份心。
既然媒婆都来了……那不是证明三娘那个“扫把星”的名头不复存在了吗?
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为什么面对蔚蔚似笑非笑的目光看过来时, 要心虚呢?
吴蔚一听是来给柳翠微说亲的,一屁股坐到了柳翠微身边, 也不取什么东西了,饶有兴致地说道:“这可是大事啊,柳婶儿,我能听听吗?”
柳老夫人连连点头,笑道:“正想你给三娘把把关呢,你回来的正是时候。”
媒婆上下打量吴蔚,问道:“老夫人,这位是……?”媒婆是个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位后进来的姑娘不好糊弄。
吴蔚抢白道:“我是三娘的金兰姐妹,我们曾对天盟誓,拜过祖宗的,不是亲姐妹也胜似亲姐妹了。”
媒婆看了看另外几人,见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都点头,媒婆也没辙了,到底是客随主便不是?
反正也已经说道最后了,就看柳家点不点头了。
“老夫人呐,这沈家和你们柳家可真是门当户对的良配,沈家很有诚意的……”
吴蔚却竖起手掌,打断道:“白婶子,你且稍等。你看我这才进来,连男方的家世,容貌都没听到呢,怎么就到良配这儿了,是不是也太……要不劳烦白婶子再从头说一遍呢?”
“这……”媒婆有些迟疑。
柳翠微说道:“若是连蔚蔚这关都过不了,我是不会点头的。”
柳翠微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吴蔚却听得非常舒服,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她的三娘已经成长的足够强大,是个独当一面的人了。
或许就算自己不回来……三娘也能应付得来。
柳翠微的话,让媒婆很吃惊,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位后进来的姑娘分量居然这么重。
媒婆立刻绽放出职业笑容,说道:“那有什么不行的?这沈家二公子,家住城南,是个门风良善之家呀。沈二公子刚过弱冠之年,治家有方,生财有道,是个知冷知热会过日子,会疼人的主儿!三娘嫁过去,进门就能享福了。”
媒婆感觉到了吴蔚不好糊弄,便选择了长话短说,说完以后脸上挂着微笑,看着吴蔚。
“还有吗?”吴蔚起身从桌上抓了一把大枣,“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问道。
“城南离咱们家不远,今后三娘想回娘家了也方便不是?”
“我家三娘这个年纪了,可不好生养。”吴蔚煞有介事地说道。
“唉哟,夫妻喜结连理,只要把日子过得红火了,孩子早晚都会有的,而且这男方是次子,没有长子肩头担子那么重,要不怎么说三娘嫁过去进门就享福呢?”
吴蔚心中冷笑,给柳翠微也抓了一把大枣,问道:“白婶子刚才说这沈二公子治家有方,生财有道。敢问他一个次子,如何治家?还有这沈二公子家资几何?士农工商哪一属?具体是做什么的呢?”
媒婆的脸色微变,余光瞥向柳老夫人,见对方并无阻止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这位姑娘也未出阁吧?有些事儿……”
“白婶子不必为我担心,我这辈子没有嫁人的打算,名声什么的我也不在意。婶子或许是知道我的,我姓吴,名蔚,是吴柳记的大东家,在这泰州城里名声本就不算好。婶子就别替我操心了,还是把这位沈二公子说说清楚的好。”
柳翠微秀眉微蹙,蔚蔚何时名声不好了?自己怎么不知道?见吴蔚为了自己,竟不惜自污名声,柳翠微的心里不是滋味。
柳二娘子笑着打圆场道:“白婶子,我这妹妹心直口快,是个实在人。咱们今日关起门来说,您老也不必避讳,有什么就说什么吧。我们家人都信得过蔚蔚。”
白媒婆讪笑一声,知道今日恐怕是难成了,可不能为了那几个说项的银子,砸了自己的招牌,想通这里白媒婆心生退意,起身朝柳老夫人抚了抚,说道:“老夫人,这不合规矩,我还是……”
吴蔚却豁然起身,一步窜到白媒婆面前来,说道:“白婶子,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今日您老要么把话给咱们说清楚了,要么我就亲自找到城南沈家,把话说清楚。沈这个姓,在泰州不常见,总能找得到的。”
柳二娘子也拦住了媒婆,说道:“是啊白婶子,话可得说清楚了。打你进门儿,我们以礼相待,你可不能这样。”
媒婆这一行的规矩,作为过来人柳二娘子多少清楚一些。
适才媒婆已经问过柳翠微的八字了,能继续说下去证明和男方的八字不犯冲,要是让媒婆就这么走了,他日旁人询问起来,还不知媒婆要如何编排她们家,以此来保住她自己的招牌。
请媒婆说项的都是男方,媒婆不会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脏水都得泼到柳翠微的身上来。
吴蔚不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她之所以阻拦白媒婆为的只是不让柳翠微为难,吴蔚要堂堂正正击穿媒婆的谎言,以此来证明柳翠微和那个姓沈的并非她口中的“良配”而不是靠自己把媒婆逼迫走,搅黄这件事。
这是本质上的区别,也好借着机会让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警醒一些,别什么人的话都相信。
白媒婆连连摆手,口中嚷嚷着“这不合规矩”,欲出房门。
柳二娘子则挡着媒婆,不让她出门,说道:“白婶子,亲事说不成不要紧,但总要把话说明白了,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白婶子,二姐,且听我一言。”
二人齐齐看过去,吴蔚继续说道:“白婶子,我听说请媒婆都是要给银子的,沈家给了你多少银两,我愿意出五倍,你愿不愿意坐下来聊聊呢?”
媒婆眼珠一转,说道:“沈家给了我二两银子!”
吴蔚顿时感觉一阵肉疼,但为了柳翠微,多少银子她都舍得。
“不过区区十两银子,一会儿你和我一起到米庄去取,如何?”
白媒婆瞬间转怒为喜,重新落座,脸上操起喜庆的笑容,仿佛适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吴蔚笑道:“白婶子,我这人不会说话,请你莫怪,但有些事儿我们作为女方的家人,必须要问明白了,你说是不是?”
“是,那是当然的。”
“我以吴柳记米庄的声誉担保,今日白婶子在这间屋子里说过的话,绝对不会有人透露出半句,白婶子可否将沈家的实际情况讲明了?”
“这……”
“白婶子不说,我也能查得到,不过是慢几日罢了,可这十两银子……白婶子可别想要了。”
白媒婆眼珠溜溜转,一拍大腿说道:“嗐,我哪能不相信吴老板您呐,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这沈家二郎,是分家出来的。只分到一间民房,并未分到任何田产,所以……他是个行商的。”
吴蔚勾了勾嘴角:“这便是所谓的门当户对了?”
白媒婆讪笑一声,说道:“数月前,那沈二郎来米庄买米,一眼就相中了三姑娘,托人打听了一番,转过年来就找到我过来说项了。”
白媒婆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吴蔚的脸色,见吴蔚并无不悦,才说道:“这沈二浪今年二十九岁,其实……三姑娘若是嫁过去,其实是……续弦。沈二郎的原配给他留下了一子一女,女儿大些,再过一两年就能说人家了,儿子今年六岁了。沈二郎的原配在三年前病逝,今年正好第三年。要我说啊,沈二郎也算有情有义了,等了……三年。”白媒婆习惯性地夸赞起男方来,说了一半才想起自己此刻的衣食父母变了,声音越来越小,朝着吴蔚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第183章 绝不二嫁
柳老夫人的面色难看极了, 攥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哆嗦,但她到底不是尖锐的人,只能心中生闷气, 并未出言。
柳二娘子气得面红耳赤, 几次都想对媒婆发难,却顾忌着媒婆的嘴, 强忍着。
媒婆也讪讪的, 要不是还等着这位吴老板带着自己去拿银子,她早就跑了。
柳翠微的表情淡淡的,无悲无喜, 仿佛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她本就没打算嫁人, 即便蔚蔚今日没赶回来,她也想好了说辞。
所以这位城南的沈二公子究竟如何, 她并不在乎。
吴蔚抓了一把冬枣给了白媒婆,说道:“行,话说开了就行, 您也不必放在心上。不介意的话……我总结一下,好吧?”
白媒婆捧着冬枣, 僵着笑脸,吴蔚说道:“所以,刚过弱冠之年等于二十九岁, 我们家三娘是米庄的老板,沈二郎是行商的走卒, 都隶属于商贾一类, 就是门当户对。所谓的良善之家,是因为沈二郎为亡妻守了三年?治家有方, 意思就是分家了,生财有道,就是不靠农田祖产过活,知冷知热会疼人……是因为成过亲?不着急三娘生孩子,是因为男方已经儿女双全了。白婶子,你看我总结的可对?”
白媒婆尴尬地笑了笑,她也不曾想到:自己纵横媒婆界三十余年,凭借这三寸不烂之舌成就了多少姻缘,今日却在吴蔚的手上遭受到了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在白媒婆看来,实在是没有比这桩亲事再容易成的了!女方已经二十多岁了,父亲已逝,家中并无兄弟,只有一个已经嫁人的姐姐和寡母。
要不是柳翠微尚有些家资,这辈子是很难嫁出去的,就算是有人要,要么是续弦,要么就是做人家小妾,她这个年纪也不好生养了,这些女方的家人应该都是明白的。
于是白媒婆打探一番后,便接了这单生意,男方出手也大方,一下子就给了二两银子。
……
说完这些,吴蔚也不再讲话了,其实她并不想戳穿白媒婆,这番话更多的是说给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听的。
若是她们觉得,柳翠微即便是被如此作践也无所谓的话,下一次……吴蔚不在乎和她们撕破脸皮。
家和万事兴,有三娘在,自己才有家!
自己与三娘结成盟誓,相守一生,所以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一家,才是吴蔚的家人,若是这层关系不在了,吴蔚便是这梁朝的一抹孤魂野鬼,才不在乎旁人的死活!
吴蔚微笑着,抬起手臂:“白婶子,跟我到米庄去结银子吧?”
“好好!”白媒婆忙不迭的答应了,柳二娘子提醒道:“白婶子,你拿了蔚蔚的银子,出去知道该怎么说吧?”
“哎哟,柳三姑娘和沈二郎八字不合,属相相冲,说不得,说不得呀。”
柳二娘子这才放人,吴蔚没再言语,带着白媒婆出门去了。
柳翠微并没有第一时间跟上,而是等吴蔚和白媒婆走远,才对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说道:“娘,二姐。你们若是想把我嫁出去,那就趁早从蔚蔚的宅子里搬出去,该回哪儿去就回哪儿去!我若是成了嫁出去的女儿,自然也就无力赡养娘亲了,我愿意将从前分家出来,娘的那份银子交出来,二姐回去也和二姐夫一家商量一下,是把娘送回到小槐村去遭罪,还是二姐承担起赡养母亲的担子,这房契和地契我也断不会要的,本来就是蔚蔚的东西,是她为了成全咱们一家,为了让咱家人都能把户籍迁到泰州城才不得不如此。这宅子,这地契,还有吴柳记米庄,半山小院和张家村的田产,都是该姓吴的,我不能带着蔚蔚的东西嫁到别人家,我当初分家出来,一床铺盖,半袋子米。我若嫁出去,也只带这些嫁妆。从柳家分得的属于我的那份银子,我也交给娘,算是全了我这个做女儿的一点孝心,只是今后成了别人家的,再无心无力做旁的了。”
柳翠微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追吴蔚去了。
柳翠微的性子,多少有些随了柳老夫人,从前没遇到吴蔚时,在柳家俨然是柳老夫人的翻版,唯唯诺诺,少言寡语,只知道拼命干活。
后来不得已被赶了出来,又有幸遇到了吴蔚,才慢慢转变了性子,变成今日能独当一面的样子。
可即便如此,柳翠微也从未对自家母亲,自家二姐说过一句重话,就是上回柳翠翠一家三口来米庄闹的时候,柳翠微也只是哭着劝了柳老夫人几句,晓以利害,不曾说过半句伤人心的话,情绪比当时的柳二娘子还稳定。
今日柳翠微撂下这一番话,不可谓不重,犹如一击闷雷,重重地敲击在了柳老夫人和柳二娘子的心上。
……
其实,这便是柳翠微一开始准备好的说辞,若是吴蔚不及时出现救场的话,柳翠微便打算这么说了。
蔚蔚到底是疼惜着自己,爱屋及乌了。
宁愿多花十两银子,让自家人认清现实,也不愿意让她们难堪,让自己为难。
可柳翠微不同,她和柳老夫人与柳二娘子是血脉至亲,打不断,搅不散的亲情,所以柳翠微不用顾虑那么多,实话实说就是了。
柳翠微一边走,一边悄悄抹去了刚刚溢出眼角的泪水,倒不是为别的,只是心疼吴蔚了。
自家娘亲和二姐也不想想,自己若是嫁出去,吴蔚凭什么要供着他们一大家子?真当蔚蔚孤苦无依,非这些人不可么?
天下孤苦无依的人多了,每个都像蔚蔚这般心善吗?
自己与蔚蔚如今的关系,虽未捅破,但与世间的平凡夫妻并无二致,她们不过是欺负蔚蔚是女子罢了,若蔚蔚是男子,自己嫁给她,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烦心事?
为了自己,蔚蔚受了多少委屈?
两个女子在一起,她们不声张,不害人,安心做人,诚信做买卖,到底哪里错了呢?
自己不是已经有意无意透露过许多次了?
自己不想嫁人,这辈子就这样过下去挺好的,她知足了,怎么就是不行呢?
……
在半路上,柳翠微追上了吴蔚和白媒婆,见柳翠微来了,吴蔚问道:“你怎么跟来了。”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另一只没拉缰绳的手,却紧紧地与柳翠微十指相扣。
柳翠微轻笑道:“银匣的钥匙都在我这儿呢,我若不来,我看你拿什么给白婶子支银子。”
吴蔚笑了,柳翠微也笑了。
一旁的白媒婆却惊了,她可不像是柳老夫人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知老妪,她这辈子纵横保媒拉纤界三十余年,什么人,什么事儿没见过。
什么公子年过三十,已经迎娶了正妻,几个妾室,还有数个通房,却因膝下无子,年年请她说项纳妾的,结果一打听才知道,那公子醉心学业,夜夜与书童宿在书房。
什么小姑子宁愿自梳明志也不愿嫁人,誓死守护寡嫂和侄子的。
还有那宫里头放出来的老嬷嬷和老内侍,买了宅子找她说项,想抱个义子来养的。
哦,对了……
白媒婆的业务范围很广泛,谁家有不要了的孩子,送到她这里来,她也能经手。
白媒婆早就知道,这世间的情情爱爱啊,不止存在于男女之间,惊世骇俗,难以宣之于口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也怪吴蔚适才掩饰的太好了,白媒婆竟然没看出来,眼下她们俩“独处”那紧紧扣在一起的双手,还有缠缠绵绵都快拉不开的目光,白媒婆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白媒婆这人虽然爱财,倒也不算是黑心肠,见吴蔚与柳翠微如此,她心里那点儿对吴蔚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吴蔚适才的举措,也情有可原不是?
消气归消气,这银子还是要收的,就当封口费了,白媒婆如是想着。
……
来到米庄,白媒婆并没有跟进去,吴蔚和柳翠微来到内堂,从银匣子里取了十两银子,原先满满当当的银匣子已经见底了,扫一眼就能数清她们现在的家底儿。
柳翠微把银子给了吴蔚,说道:“你又何必这般糟践银子,我执意不嫁,她们还能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把我扭了,绑了,逼我嫁人?”
吴蔚无奈一笑,哄道:“你这叫什么话,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那样?”
吴蔚接过银子,匆匆去了,将银子送到白媒婆手上,后者笑眯了眼,挥挥小手绢走了。
吴蔚快步折返回米庄内堂,见柳翠微还坐在里面生闷气,赔笑着坐到柳翠微身边,揽过她的肩膀,唤道:“三娘。”
柳翠微坚持了不过一个呼吸,便软了身子,靠在了吴蔚的肩膀上,似冤似哀地呢喃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这辈子就算是死,也绝不二嫁。你难道不知我心?”
“冤枉啊,我哪有?”
“那你为何要给白媒婆银子?咱家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十两银子呢,放在从前,足够咱们吃一年的了。”
“我错了,以后省着点儿花。”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我不会让你嫁人的。”
第184章 我很在意
吴蔚哄了柳翠微片刻, 不过关于这次媒婆上门的话题,二人却没有再多说。
她们早已互通了心意,又何须多言呢?
“三娘, 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听他们说, 城外的花都开了,我们整日扑在米庄里, 还不曾去看过呢。芳菲易逝, 咱们也该珍惜才是。”
“要花银子不?”柳翠微咬着嘴唇,绵绵地睨了吴蔚一眼,说道。
“当然不用了, 赶着咱们米庄的马车, 去城外的河边看看, 那边风景不错,有渔民在河上大鱼, 只需十几,二十几文钱就能吃到最新鲜的鱼粥,烤鱼, 还有炙鱼脯。”
“你不是说,不花银子吗?”
“哎呀, 铜板又不是银子,走嘛~我也想出去走走。”
……
吴蔚让伙计套了马车,只带了一壶水, 一块香皂,扶柳翠微上了马车, 吴蔚跳上车夫的位置, 往城外的方向赶去。
柳翠微的心里,却有一件很在乎的事情。
就是适才吴蔚说的那句:“她在泰州城内的名声也不算好。”
柳翠微也想了这可能是吴蔚一时情急说的气话, 不过以柳翠微对吴蔚的了解,吴蔚从来都不是一个口不择言的人。
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车帘外不时传来吴蔚轻快的声音,柳翠微一边应答着,一边在思考吴蔚这些话究竟是因何而来。
思来想去,柳翠微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商会。
她们二人整日都在一起,每日见过的人,做过的事情都差不多,也唯独商会这边,吴蔚每次都是单独去的。
柳翠微决定找个时机问问。
……
另一边,柳二娘子安抚好柳老夫人,匆匆回了米庄,却被伙计们告知:吴蔚和柳翠微出门去了,是坐着马车走的。
柳二娘子一下子就没了主意,苦着一张脸回到了榨油坊。
张水生刚好忙完了一个活,打算喝杯水,歇一歇,就看到柳二娘子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回来了,唤道:“二娘?”
“嗯,你忙完了?”
“是啊,蔚蔚给做的这个东西可真好用,还有两个活儿今儿的活就全都做完了,我听蔚蔚说娘把你和三娘都叫回家了?什么事儿?”
柳二娘子一听到“吴蔚”两个字便心中发苦,又听张水生提起这件事,更是愁容满面。
张水生见了,也不着急喝水了,拎过一条长凳坐了上去,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说道:“坐下说,怎么了和霜打的茄子似的,是岳母那边又来亲戚了,还是?”
在张水生看来,自家娘过来找人,却没叫自己回去,问题应该是出在柳家了。
柳二娘子长叹一声,说道:“我们家可没有那么多亲戚,是三娘……今日城南有位姓白的媒婆,受了城南沈家的托付,到家里给三娘说媒了。”
张水生怔了怔,思索片刻后,眉头越皱越紧,问道:“成了吗?”
“没有,那媒婆的嘴可真厉害,硬是把白的说成黑的……”之后柳二娘子便把媒婆的说辞和吴蔚的拆穿和张水生说了,张水生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但是关于柳翠微据理力争那段,柳二娘子没敢提。
张水生沉吟道:“虽说这也不是件坏事儿,证明三娘从前的名声都洗刷干净了,可是以如今三娘的条件,想说到一个好人家,难了。”
柳二娘子点了点头,说道:“是啊,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我也是被冲昏了头了,哎。”
“那个姓沈的想得倒是挺美。让三娘过门去给他的一双儿女当后娘。说白了也是看中三娘如今的家底儿了,若要是这姓沈的没有子嗣,倒也不是不能相看一二。有孩子了就别再提了,后娘哪里是那么好当的?没成也好。”
柳二娘子点了点头,依旧苦着一张脸。
张水生见状,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我哪有,我瞒着你做什么,就是没成嘛。”
“这姓沈的并非良配,没谈成不是正好,你为何苦着一张脸,是不是三娘那边不乐意了?”
柳二娘子张了张嘴,见实在是瞒不过,才把柳翠微适才最后说的话和盘托出。
张水生沉默了,柳翠微的话,也是张水生最担心的事情,适才柳二娘子一提媒婆上门,他就想到了,只是自己这个做姐夫的不便说太多,免得和图谋人家什么似的。
张水生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你呀你,你说我该说你点儿什么好呢。明摆着的道理,你怎么想不明白呢?”
“我哪有啊,媒婆又不是我找的,我和三娘是一起回去的,媒婆已经和娘说了好一会儿了。”
“那你也该劝着些,你不想想,以三娘这个年岁,和她同龄的男子要是还没成亲,要么就是家里穷的实在是揭不开锅了,要么就是名声不好,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别人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这样的男子配得上三娘吗?三娘做得一手好女工,还经营着一家米庄,你看蔚蔚那架势,俨然一副和三娘不分彼此的模样,三娘的嫁妆怎么算?蔚蔚对咱们两家……说句难听的,仁至义尽了吧?你们这么欺负她可不行。”
“我没有啊,我们哪里欺负蔚蔚了,我拿蔚蔚当我的亲妹子,我哪里舍得啊?我这不是糊涂了吗,再者说……年轻时候不考虑,老了以后她俩连个后都没有,怎么办?谁照顾她们啊?”
张水生被柳二娘子气笑了,说道:“蔚蔚的前途不可限量,今后的银子定是数不清,买大宅,请佣人,买丫鬟,买家丁,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张水生一把扯下肩头的净布,摔在桌上,说道:“我们张家可没脸,若是三娘嫁出去,我们一家就搬回榨油坊来住。我一个七尺汉子,买不起大宅,我还吃不了苦吗?我不能带着一大家子人,没名没分地住在一个未出阁的外姓姑娘家里。”
柳二娘子都快被张水生给训哭了,丧着一张脸认错,保证回去就劝劝柳老夫人。
哄了好一会儿张水生才消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这个当姐夫的,不是不盼着自己的妻妹好,若是真有门当户对,三娘也想看中的好姻缘,让我给三娘添置一份嫁妆也行,可不能什么人都行吧?三娘的日子够苦的了,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啊?”
“是是是,我知道错了,我晚上回去就好好劝劝娘,我们俩不是没转过来这个弯儿吗,你别生气了,家里都指望着你呢。”
……
碧草如茵,水光一色,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清风拂面带来一股河水的清新。
马儿在那边悠然吃草,河面上一叶乌篷船,船夫站在船头划桨,吴蔚和柳翠微坐在船舱里,船舱并不宽敞,坐下两个人倒也是够的。
二人的中间摆了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条烤鱼,两双筷子。
这条鱼是刚烤好的,吴蔚讨价还价到了十五文钱。
酒楼里的一道鱼价格不菲,但渔夫手里的鱼,并不值钱。
从这里到泰州城里能收鱼的酒楼,还要走十几里的路,渔夫见吴蔚还要吃别的,就按照卖给酒楼的半价卖给吴蔚了。
船夫挑好位置,停船撒网,盘膝坐下,背对着吴蔚她们。
柳翠微和吴蔚吃完了烤鱼,也挪出船舱,欣赏河上的景色。
吴蔚弯腰拨弄了一下喝水,将目光投远,说道:“我以前就很喜欢看水,特别是这种流动的活水,感觉听着这些‘哗啦哗啦’的声音,特别治愈,烦恼都被冲走了。”
“蔚蔚也有烦恼吗?”
吴蔚勾了勾嘴角,说道:“我说的是从前,遇到你以后我就很少有烦恼了,遇到的事儿也基本都是能解决的问题,有什么可烦恼的呢?”
渔夫就坐在她们的不远处,有些话柳翠微也不方便问,只是点了点头,将目光投远,陪吴蔚一起盯着河面看。
远离了车水马龙的泰州城,远离了米庄外街道的喧嚣,柳翠微好像体会到了吴蔚的那种感觉,烦恼都被这水给冲走了。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渔夫提网,做鱼粥的食材有了。
鱼粥要生火,不能在船上做,渔夫将船划到岸边,麻利地收拾鱼,生火,熬粥。
柳翠微说道:“我们到马车里去等着,做好了可否给我们端过来。”
“成,你们去吧。”
吴蔚交了钱,一共四十文钱,烤鱼十五文,鱼粥二十五文。
来到车厢内,休息片刻,柳翠微唤道:“蔚蔚?”
“嗯?”
“有一件事,我很在意,你可不可以和我说说?”
“你说吧。”
“你为什么要说,你在这泰州城里的名声不好?我知道这不是气话,是不是外面有人说了你什么,还是商会里,有人欺负你了?”
吴蔚惊叹于柳翠微的敏锐,对上柳翠微满是担忧心疼的目光后,掩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有什么的,这世道,两个女子支撑一家铺面本来就不容易,多少男子都做不好的事儿呢,咱们俩轻而易举就做成了,还不允许旁人嫉妒了?”
“他们说你什么了?”柳翠微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不过是好奇我一介女流哪里来得本钱做这么大的买卖,怀疑我背后有靠山罢了。”
第185章 县主失踪
听着吴蔚用轻松的口吻说完这些, 柳翠微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许多她觉得已经不会再发生的往事。
“扫把星!”
“还没出门子就克死了爹,还克死了自己未婚的夫婿,这样好的一桩亲事被你自己给克没了, 你可真是该死啊。”
“那不是柳家三娘吗?可真晦气!”
“多好的东西啊, 怎么偏偏是柳家三娘绣的呢,这谁敢要?”
“……离她远点, 以后都不许再叫她姐姐了!”
村里的小孩子们不懂事, 听大人说的多了,对自己产生了莫名的敌意,可是小孩子又怎懂得“扫把星”“晦气”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不过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将从大人那里学来的词语, 大声地说出来, 喊出来,重复一遍又一遍。
柳翠微已经记不太清楚, 当年从那些小槐村的孩子们手中丢出来的石子究竟打在她身上的哪个部位了,可那种疼,她到现在还记得。
并不是柳翠微天生怯懦, 不知反抗为何物,而是她一直生活在黑暗中, 看不到改变的出路。
直到遇见了吴蔚,她的笑容是那样的好看,看向自己的目光中, 从来没有过丝毫嫌弃。
柳翠微不是傻子,虚伪和坦诚, 她还是能分辨的出来的。
吴蔚就像一束光, 在那个寒冷的深秋,刺破黑暗, 驱散寒冷,照在了柳翠微的身上。
就是这样一个靠近了都会令人感到温暖的人,好像……正在被迫经受着自己从前所经受的事情。
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
泪水,渐渐溢满柳翠微的眼眸,她的身体簌簌颤抖起来,感觉到一阵冰冷从手脚传到四肢,再传到身上。
她的蔚蔚……
“三娘?”
吴蔚闪身挪到柳翠微身旁,拿过柳翠微手中的帕子,拭去了柳翠微眼角的泪。
“蔚蔚,对不起。”
“好好的怎么哭了?”
柳翠微紧咬着下唇,抓住吴蔚的袖口,低声道:“我……”
吴蔚叹了一声,给柳翠微擦眼泪的动作愈发频繁了。
千言万语,仿佛哽在了柳翠微的喉咙里,她想对吴蔚说:对不起自己知道的这样晚,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可柳翠微发现这些话于事无补,她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像当初自己被村里人说闲话时的那种感觉,好绝望。
下一瞬,柳翠微被吴蔚拥在怀里,耳边传来吴蔚温柔的声音:“三娘,我记得我们刚认识不久,我就对你说过……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日子是咱们自己的,要把日子过好了才是。你还记不记得?”
“……嗯。”
“三娘,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我真的不在乎他们说了什么。我承认……我也难受过,可那并不是因为我无法‘自证清白’而难过,而是这些人的愚昧使我感到难过。那些被人占了便宜,开黄色玩笑的女老板们的强颜欢笑,使我感到难过;还有……我不能挺身而出为那些女老板说句公道话,使我感到难过。”
这个时代,有许多蓝星已经消失的东西,但同时……也有着吴蔚永远也无法接受理解的东西。
束缚在女子身上的层层枷锁,世人对女子的刻板又愚昧的偏见,还有大多数女性的不自知与麻木,吴蔚永远都无法接受,也绝对不会被同化。
吴蔚承认自己已经逐步适应了这个时代,日常生活中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开心的,可总有那么一刻,吴蔚感觉……自己好像被积压在一堆鹅卵石里,这些“鹅卵石”留给自己的位置,和它们一模一样。偏偏自己比周围的鹅卵石多了一块,这导致吴蔚被挤得很难受。
“我们回半山小院去吧。”柳翠微突然说道。
吴蔚看着柳翠微,没有立刻回答,就听柳翠微继续说道:“旱灾已经过去了,虽然咱们手头没有多少银子,大不了就过回从前的日子,我可以用我的手艺养你。”
吴蔚笑着摸了摸柳翠微的头,顺势替柳翠微理了理鬓间的碎发。
“三娘,我真的不在乎他们说了什么,你信么?”
“……我信。”
吴蔚将柳翠微的手捧在胸前,用柳翠微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说道:“我承认我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但我的这里足够强大。我不伤害别人,别人也很难伤害到我!商会的人也不都是坏的,就是有那么几个油腻的老板,总是喜欢以开粗俗玩笑为乐。我平日里是从不会和那几个人有私下往来的,你要是实在担心,今后商会的小会,让二姐夫替我去,反正有了新榨油机,榨油坊又不是离不开他了。但是我觉得,咱们现在还不是回半山小院的时候,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柳翠微吸了吸鼻子,不得不承认吴蔚说的是对的。
她们的肩上已经多了许多责任,米庄,新宅院也不是说舍弃就舍弃的,经过这大半年的经营,柳翠微切实感受到了面对天灾,农户们的脆弱和无力,从农户脱身出来的她们,却没受到多少影响。
若不是蔚蔚当机立断开了这家米庄,她们是否有能力支撑去年那场天灾?她们有银子……定是可以的。
可就像蔚蔚说的,万一赶上那种有银子也买不到米的时候,又该如何?
见柳翠微恢复了理智,吴蔚继续说道:“三娘,我们女子的身份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退后不失为一条路,但也会因此错过许多前面的风景。这世界这么大,我们都还没好好去看过呢,我们俩这么年轻,就守着半山小院终老,等到有一天我俩走不动的时候,会不会觉得遗憾?其实我也在探寻着,探寻女子是否还有旁的出路,你再给我点时间,相信我。”
“好。”
……
二人又聊了些别的,鱼粥做好了,很鲜美,是让人会想特意再来品尝一次的程度。
吃完了鱼粥,吴蔚又和柳翠微携手在岸边走了走,直到夕阳西下,才驾着马车和柳翠微一起回了泰州城。
……
后来的一段日子里,柳翠微连续几日从梦中惊醒,一问才知道:她梦到了张老爹去世后,自己在小槐村的那段日子。
吴蔚明白,定是自己在商会发生的不愉快,勾起了柳翠微痛苦的回忆,吴蔚只能对柳翠微愈发温柔呵护,时刻关注柳翠微的情绪,甚至还专门到香铺去买了几盘安神香,点在房间里,晚上还加了睡前故事的环节。
好在白媒婆只是一个小插曲,柳家人和张家人再没提过让柳翠微嫁人的话题。
即便如此,柳翠微还是选择相信和尊重吴蔚,并没有同意让张水生代替吴蔚去参加商会的小会。
在吴蔚的精心呵护下,柳翠微的噩梦停了,精神也恢复如初。
是日,商会小会的茶楼里,吴蔚缩在角落的位置打盹,会长和副会长还没来,此刻还是东家掌柜们的“玩笑时间”。
突然,吴蔚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吴蔚一度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吴蔚缓缓睁开眼睛,朝声源的方向望去,是两位素来消息灵通的掌柜,正在和其他人分享。
“就是那个戏文里的东方瑞啊,后来被朝廷通缉的那个。”
“孙掌柜,说这些可不太好吧?”
“有什么的,说不定早都死了呢,我说的这位县主,就是东方瑞的徒弟啊。”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平燕王老千岁唯一的孙女啊?”另外一位掌柜的抻着脖子说道。
“嘘!”孙掌柜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说道:“这位老千岁还是少提为妙,要不我为何你们兜了一圈?”
众人纷纷点了点头,在这些人眼中,相比于东方瑞,平燕王老千岁更加不可提。
毕竟山高皇帝远,可宜王却就在这泰州城里,宜王的耳目也无处不在,泰州城已然易主,前主子还是少提为妙。
“平佳县主怎么了?”
“我听从京城回来的朋友说,平佳县主失踪了。”
“真的假的?朝廷发告示了?还是被人掳走了?”
“不会是去找她师父了吧?”
孙掌柜对众人的猜测嗤之以鼻,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们知道下个月初六是什么日子吗?”
“……孙掌柜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一会儿会长和副会长来了。”
“下月初六是平佳县主和刑部萧侍郎的婚期!”
众人皆惊。
“还剩下不到半个月了,新娘子不见了,你们说这不是要闹笑话了吗?”
众人从惊愕中回神后,当场有人质疑孙掌柜消息的可信性,这可是皇家辛秘,他一个远在泰州的掌柜的如何得知?
孙掌柜被气的够呛,虽然没有说出消息的具体来源,却十分自信并和其他人打起赌来。
商会的会长和副会长来了,众人不得不结束了这个话题。
吴蔚再次闭上了眼睛,做假寐状。
以高宁雪的个性,孙掌柜的这个消息,八成是真的。
高宁雪和刑部萧侍郎的这桩婚事,是先帝还在时就钦定好的,不过后来先帝驾崩,高宁雪和萧侍郎一位是皇亲,一位是国戚,需得为先帝守孝一年,因而推迟了婚期。
第186章 县主危矣
京城, 御书房。
皇帝高律坐在御案后,御案的另一端,有一老一中两位男子, 老者须发皆白, 身着绛紫色朝服,正坐在一张圆凳上, 虎目微合, 避免了与天子的对视。
另一位男子则是穿着一袭华服,正卑微地跪匐在地,朗声哀道:“陛下, 求陛下为臣做主啊!”
高律轻叹一声, 说到:“表兄请起。”
“陛下!臣实在是失了主张, 请陛下明示,请陛下做主!”
一旁的老者突然开口, 说道:“你先起来。”
跪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又跪了一会儿,方回道:“臣,遵旨。”随后从地上爬了起来, 重新立到老者身后。
御书房内,短暂的沉默后, 老者缓缓开口道:“陛下,婚期将至,还请陛下给萧家一个明示, 若寻不回县主,老臣一家对外也好有个说辞。”
“舅舅, 雪儿自幼养在宫里, 我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这又不是她第一次不告而别了。说不定过几日自己就回来了。”高律虽是劝着, 却也不难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
此刻这御书房内的三位男子,分别是皇帝高律,国舅爷和国舅爷的儿子,这后两位便是刑部尚书萧盛的爷爷,父亲。
也是不久之后,平佳县主高宁雪的婆家人。
萧国舅的这位儿子并无多大出息,前阵子刚领了个荣誉爵位,并无实权,但爵位高于县主,这也是为了避免县主嫁到萧家后,位分高于公爹的尴尬。
萧国舅继续说道:“陛下,十日后就是盛儿与县主的婚期,平燕王也已抵达京城,县主出走之前一直住在宫里,老臣也要和平燕王有个交代。”
“皇叔那边,朕亲自去说。”高律扶额,看来这阵子也对此事很是困扰。
萧国舅作势起身,身后的萧伯爷立刻上前搀扶住自家父亲,萧国舅站稳后,端起手臂说道:“陛下,老臣以为,事关皇家颜面,陛下应及早应对。若是县主于婚期前回来,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对外总要有个说法才是。”
高律再度叹了一声,说道:“若是七日后平佳县主还未回来,那就……对外宣称县主得了疾病,病势汹涌,无法拜堂,婚期……再拖一拖。”
萧国舅点了点头,答道:“遵旨。”
谁知萧伯爷却突然问道:“陛下,父亲,县主这‘病’要病多久?何时痊愈?婚期要拖延到何时?盛儿的年纪可不小了,若是县主这的‘病’三年五载也好不了,盛儿怎么办?”
“放肆!”不等高律开口,萧国舅便爆发出了一声怒喝。
萧伯爷再度匍匐在地,口中的话却没有停,后面的话几乎是吼了出来:“陛下,盛儿是萧家同辈中最有出息的孩子,得先帝和太后看中,光是物色正妻的人选就用了几年,天恩浩荡,我萧家感激涕零。可是……盛儿已及弱冠,膝下却并无嫡子,这婚事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若是县主的‘病’三年五载也好不了,盛儿就只能一直等下去了?请陛下宽恕臣一片慈父之心。”
听到自家儿子把话说到了这一步,萧国舅也只是立在原地,不言语了。
这门亲事,萧家除了萧盛本人外,萧家从上到下都不甚满意,只是碍于乃是先帝赐婚,不得不接受而已。
在萧家看来:萧盛年纪轻轻已历经两朝,又是位极人臣,未来仕途大有可为,反观女方那边,平燕王式微,平燕王府子嗣凋零,只有一个年迈的平燕王在苦苦支撑,等到平燕王一死,王府也将不复存在,到时候高宁雪不过空有一个县主的名头,对萧盛的仕途毫无帮助。
偏偏高宁雪还是个不安分的,她这般性子,定然也是不旺子嗣的。
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儿,说得好听叫县主贪玩,不告而走了。
说的直白点儿,那不就是逃婚吗?
又是一段沉默后,高律开口道:“此事,朕还要与平燕王商量过后再决定。若是……平佳县主一年后还不回来,朕会做主了解此事,表兄可满意了?”
……
当天下午,高律便宣召了平燕王。
当天晚上,数位信使背着封了蜡的竹筒从京城飞奔而出,朝着各个藩王的封地出发。
三日后,大内颁下旨意:平佳县主突染恶疾,与萧盛的婚期推迟,待平佳县主病情好转,再行公布婚期。
八百里快马,一马接一马,很快装着密报的竹筒就被送到了泰州,宜王的手中。
宜王拧开竹筒,拿出里面的绢布抖开一瞧,唇边勾起一丝玩味。
“本王知道了,你且到驿馆去好好休息,明日再启程复命吧。”
“谢王爷。”
宜王去了东方瑞的小院,将密报交给东方瑞,说道:“你的好徒儿,逃婚了。陛下震怒。”
绢布上,高律勒令各地藩王,宗亲,但凡平佳县主高宁雪前来投靠,务必要将高宁雪控制起来,火速,秘密送往京城。
宜王收到奏报时,萧盛与高宁雪的婚期早就过去了,密报先大内旨意一步,传到了泰州。
东方瑞眉头紧锁,将绢报拍到书案上,怒道:“胡闹!”
宜王轻笑一声,无所谓地说道:“我这小侄女,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东方瑞却一改往日与宜王共处时的轻松,重新拿起那块绢布,看了又看。
“怎么,你担心她?”宜王笑着问道。
东方瑞神情凝重地说道:“殿下别再笑了,雪儿会死的。”
宜王也不由得蹙眉,疑惑道:“怎么会?”
他的这位小侄女,因为身世凄苦,从小在宫中长大,很得先帝和太后的宠爱,几个皇子也都很疼爱她,再加上从前还有东方瑞打着师徒的名义,暗中保护,给她善后,渐渐地把她宠得有些无法无天,不过到底只是个无关社稷的县主,这么多年来也平安过来了。
平燕王府血脉凋零,只剩下高宁雪这一个小辈,先帝和太后怜惜高宁雪身世凄苦,才给她安排了这样一个得力的夫家,为的也是等到平燕王百年之后,高宁雪不会被人欺负了去,这可是整个皇室都知道的内情。
在高宁雪的身上,类似的“胡闹”事件,宜王见的多了,就连当初弄得人心惶惶的“明镜司案”,高宁雪也得以全身而退,如今不过是逃了个婚,怎么就如此严重了?
东方瑞没有解释,只是紧紧攥着绢布,眼睛有些红,说道:“殿下,臣要见吴蔚。”
“你不是说还不是时候吗?你别慌,先和我说说,你究竟看出什么了?这密报里也没说重话啊,不过是想捉她回去成亲而已。”东方瑞的失态,令宜王颇感意外。
自从东方瑞躲在他这儿,几乎从来不会提起她昔日的徒弟高宁雪,宜王还以为是东方瑞因为明镜司的事情记恨上了高宁雪呢。
今日专门把这份密报给东方瑞送来,也是想让她开心的一下的。
东方瑞瞪着泛红的双眼看着宜王,说道:“这桩婚事,乃是先帝所赐。就算是当今皇上,也不能违背先帝的旨意,他之所以发了这样一份密报来给各地的藩王,秘使,定然是萧家催得紧了,若是不能尽快将雪儿寻回,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是说……他想处置了雪儿?”
“先帝钦点的婚事,除非一方死了,婚事才能作罢。萧盛是萧家这一代最杰出的才俊,萧家会顷全族之力保住萧盛。到最后……为了皇室的颜面,雪儿只能消失。”
宜王虽然觉得东方瑞说的有道理,却也觉得东方瑞把结果想象的太严重了。
“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复杂了?如今太后凤体安康,有她从中斡旋,宁雪不会有事的。”
“就是因为太后尚在,雪儿更不可能活!殿下想想,到底是夫家的族孙女重要,还是与自己有血亲的母家侄孙更重要?太后最疼爱的儿子已经不在了,她如今最记挂的,会是什么呢?难道会是最有可能害死她最疼爱儿子的,另外一个不甚喜爱的儿子?太后现在最在乎的是她的母家!萧国舅爱屋及乌,因着太后的喜爱,从前也更倾向于四皇子,太后难道不会担心这个?在她有生之年,她定然要排除一切障碍,确保她百年以后,萧家能长盛不衰!”东方瑞紧紧攥着拳头,还有许多该和宜王解释的问题,可她却突然失了耐心,转而说道:“我要见吴蔚。”
……
宜王沉思良久,答道:“本王可以答应你,不过你想清楚后果了吗?出了岔子,本王也保不住吴蔚。”
东方瑞哑着嗓子答道:“殿下放心,臣自有分寸。若是我能出去,何必麻烦旁人?吴蔚是我信得过的人,也是雪儿的旧友,只有吴蔚能代替我去办这件事。只要……”东方瑞动了动嘴,接下来的话仿佛有些艰难。
“只要雪儿能在皇帝与萧家约定的期限内,主动回到京城,危机便可解除。趁着平燕王老千岁尚在……萧家还会顾忌一二,迟了……就来不及了。”
第187章 唯愿你安
东方瑞说完这些, 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可她仍固执地紧绷着身体,不愿向后靠去。
宜王见状, 也不再多言了, 毕竟平佳县主高宁雪也是宜王疼爱的小侄女。
虽然从血脉亲疏上来讲,高宁雪并不如其他皇子的孩子, 但在宜王眼中, 高宁雪是整个沉闷皇室中难得的鲜活生命。
虽然宜王也觉得高宁雪这次做的有些出格了,但宜王并不想看着高宁雪死去。
“你且等等,今夜我就派人把吴蔚请来。”
“多谢殿下。”
……
是夜, 吴蔚的宅院里, 前院已经熄了灯, 房间内吴蔚正和柳翠微在黑夜中贴近,探索着。
丝毫感受不到除了这屋子里的一切, 几名黑衣蒙面的女子已经无声地翻过吴蔚家的院墙,落在了后院。
黑暗中,随着特殊的手势挥动, 四名女子中的两名,蹲在了吴蔚和柳翠微卧房的窗户下面, 另外两名则立在了门边。
夜深人静,屋内的声音虽小,却瞒不过屋外四人的耳朵。
领头的女子不由得面色发窘, 心道:这位吴姑娘……不是尚未出阁吗?
“头儿,怎么办?”旁边握着匕首的女子打了个手势, 问道。
领头人迟疑须臾, 打了一个按计划进行的手势。
宜王的命令不容置疑,也只能对不起吴姑娘了, 不过自己会吩咐其他三人保密的。
那名手持匕首的女子得到命令后,将匕首缓缓地插到门缝里,精准地别住了门闩,一点点调整手中的匕首,将门闩顶开。
手持匕首的女子轻轻推了推卧房的门,朝着一旁的领头人点了点头。
卧房的门被推开,两道鬼魅般的身影闪到了吴蔚和柳翠微的房间里……
房内,响起吴蔚和柳翠微半截惊呼,声音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捂住了,整个过程十分迅速,就连前院警戒的狗子都没察觉。
控制住局面后,领头的女子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见房间里居然是两个女子后,领头人愣了一瞬,低声道:“吴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吴蔚的目光扫过泛着寒光的匕首,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一边用被子把柳翠微紧紧裹住。
“吴姑娘请放心,这次来的四人都是姑娘,我们并非多嘴的人,深夜来访实属情非得已,请吴姑娘不要为难我们,跟我们走一趟吧。”
吴蔚沉默片刻,说道:“我知道了,请几位先出去,容我穿好衣服就出来。”
“姑娘请便。”两名女子从吴蔚的房间里退了出来。
经过宜王和东方瑞商议后决定:东方瑞可以和吴蔚见面,但是不能让吴蔚知道东方瑞一直藏在宜王府里这件事。
窝藏朝廷重犯是死罪,即便贵为亲王也不会被轻饶。
以防万一,宜王指派了四名生面孔,皆是一等一的好手,她们接到的命令是:把吴蔚蒙上眼睛背着带到王府来,直接送到东方瑞的书房去,事毕再让这些人把吴蔚送回来。
按照宜王的意思,最好是把吴蔚打晕了,再带过来。
不想却撞破了一场旖旎,四位女暗卫不愿节外生枝,便没有动粗。
柳翠微脸色煞白,颤抖着身体和吴蔚一起摸黑穿好了衣服。
“我和你一起去。”柳翠微的声音带着颤抖。
“你在家里等我,要是我明日一早没能及时回来,你也好帮我打个遮掩,我俩要是都不见了,家里人不是要急死了?”
“不,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犯险!”柳翠微的态度坚决,抬腿就要往外走。
吴蔚拉住了柳翠微,将人拽了回来,按到炕上,双手按着柳翠微的肩膀,说道:“人家不是说了,只要我一个人过去?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
“没有可是,三娘,你仔细想想,以对方的身手,真想对我做什么歹事,还用得着找这样的借口吗?能拥有这样一群随从,对方的身份并不难猜。”
吴蔚再次压低了声音,说道:“要么就是宜王,要么……就是县主。他们都没有理由杀我,我觉得是县主的可能性很大,上个月孙老板不是说县主失踪了吗?算算日子,从京城到咱们这儿,脚程快一些的话,也该到了。”
柳翠微放软了语气,说道:“那你小心……我等你回来!”
“嗯,放心。今夜让你受惊了,你不必等我。等你一觉醒来,我就回来了。”
“我不睡,我等你回来!”
“好。”吴蔚不再勉强,抱了抱柳翠微后,出门去了。
“几位久等了,请吧。”
吴蔚径自走到院墙前,打开了后院的侧门,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可不想被这四人带着翻墙。
四人跟着吴蔚出了宅子,走出一段距离后,领头的那位女子低声道了一句“得罪了”便朝着吴蔚的脸上撒了一把药粉。
吴蔚苦笑一声:“何必如此……麻……了。”便失去了知觉。
领头女子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面罩套在了吴蔚的头上,另一人上前来,麻利地扛起吴蔚,四人迎着月色一路急行,一口气跑出几百步,上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
吴蔚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草青色的帷幔。
“醒了?”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吴蔚猛然清醒,弹坐而起。
看到一袭玄装的东方瑞正坐在床边,注视着自己。
“是你?!”吴蔚惊呼道。
“许久不见,吴蔚。”
“是你让人把我迷晕了带过来的?”
吴蔚在看到东方瑞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愤怒瞬间烟消云散。
“抱歉,事急从权。我毕竟是朝廷的通缉重犯,把你迷晕了带过来也是情非得已,希望你不要因此存了芥蒂。”
“那倒不是,我就是想说,你下次能不能换个温和点的方式,比如直接让她们给我个头套,戴个眼罩之类的,我绝对不反抗,不多看,迷药吸多了对脑子不好。”
东方瑞勾了勾嘴角,因吴蔚的话而感到一阵温暖,自己到了如今这番田地,还能有这样一个人,与自己这样轻松的说说话,实属不易。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一年多你去哪里了?平佳县主一直都在找你,你们联系上了吗?那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吴蔚坐直了身体,与东方瑞面对面,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东方瑞拍了拍吴蔚的肩膀,起身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穿上鞋子跟我来。”
东方瑞和吴蔚对坐在书案的两侧,东方瑞抬手给吴蔚倒了一杯茶,说道:“关于我的事情你一定有许多疑问,不过此刻并不是一个好时机,等时机成熟,你会知道的。我这次之所以将你请来,是有一件十万火急的要紧事要拜托你。”
吴蔚抿了抿嘴唇,双手十指交叉放在书案上,郑重地点了点头。
东方瑞欣慰地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吴蔚你听好了……雪儿她,危在旦夕。”
之后,东方瑞便和吴蔚讲了这件事情。
除了在书房里和宜王说的那些之外,东方瑞还详细地给吴蔚解释了其中的厉害关系。
东方瑞说道:“若我没有料错,萧家一定是和当今皇上约好了一个期限,若是雪儿不能按期回京,这桩亲事就会作罢。可这并不是简单的两姓联姻,而是先皇钦点的姻缘,就算是当今皇上,也不能违背先皇的旨意。所以……若是雪儿不能按时回去,朝廷只能宣布平佳县主殁了,如此才能保住皇家的颜面,保住陛下的威仪,给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到时候这天下……就没有高宁雪了。”
吴蔚深深地看了东方瑞一眼,东方瑞到底明不明白高宁雪为何逃婚,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在乎?
在吴蔚看来,既然东方瑞也说了:待到平燕王老千岁故去,高宁雪的县主就只剩下一个名头了,那又何必抓着这个身份不放?
于高宁雪而言,这个县主的身份俨然已经成了她自由生活的阻碍了,不如就这样“消失”改名换姓,做个自由自在的普通人不好吗?
以高宁雪的家底儿,在哪里都可以生活的很好。
吴蔚当即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换来的却是东方瑞的一抹苦笑。
东方瑞的目光复杂,仿佛被许多莫名的情绪给裹挟着一般。
东方瑞低声问:“你觉得萧家会放过雪儿吗?他们会不会担心‘已故’的平佳县主某一天突然跳出来,再把萧家搅得一团糟呢?金尊玉贵的县主,会不会有一日受不了民间的苦,想要恢复身份呢?失去了平燕王和朝廷的庇护,萧家想要对雪儿做些什么,再简单不过了。”
“或许……在你看来,这桩姻缘并非良配。可只要雪儿还是朝廷承认的县主,萧家最多也就是让雪儿受些委屈,不会把她怎么样的。我如今这副样子,是不能再护着她了,她和我这个朝廷钦犯牵扯,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待平燕王府百年,雪儿的身份还会被抬一抬,萧家的不满也会慢慢平息,萧家树大根深,人丁兴旺,护得住雪儿。这也是先帝将雪儿指给萧家的初衷。”
第188章 已成心魔
吴蔚听完东方瑞的话, 感觉自己仿佛七窍生烟,吴蔚认同东方瑞的初衷是好的,可是这究竟是什么封建家长的包办思想啊, 这可不符合东方瑞一贯的行事风格, 难道是被那件案子打击的脑子坏了?
吴蔚摇了摇头,说道:“我说你呀, 也别太离谱了。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 叫好心办坏事啊?”
东方瑞并不介意吴蔚随意的态度,说道:“我知道此举或许欠妥,可这也是以我目前的处境能想到的最妥善的计划了, 我没有别的办法。”东方瑞再次将此事在心中快速捋了一遍, 确认自己没有疏漏。
吴蔚叹了一声, 说道:“虽然高宁雪这个人挺天真的,无论是阅历还是应对一些事情的经验远不如你, 可你也不要把她当傻子呀。我承认,你单凭这点线索就能想到这么远,这非常了不起。可是这世间的事儿, 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现在是高宁雪要嫁给萧盛, 不是你要嫁给萧盛,高宁雪作为当事人,她的经历和感觉是无法被复刻的, 你明白吗?如果这桩婚事真有你说的这么好,那高宁雪为什么要逃婚呢?你怎么知道她没有想过事情的后果呢?我见过萧盛, 一面之缘。我不了解他, 不便评价人家。那次是萧盛陪着高宁雪回泰州探望平燕王老千岁,这证明了什么?证明了高宁雪是试图和萧盛相处过的, 她对这段指婚并非全然不顾,她也是为此做过努力的。一直拖了一年多她才逃了,一定是她实在是接受不了,只能如此。我觉得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东方瑞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盯着吴蔚,反问道:“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柳三姑娘的身上,你又该如何?”
吴蔚不禁在心中暗骂了几句将自己绑来的那四个人,说好的口风很严,绝对保密呢?自己睡个觉的功夫,东方瑞就知道了。
吴蔚耸了耸肩,说道:“如果有人逼着三娘不得不嫁人,以我的力量无法阻挡的话,我就带着三娘逃走。天大地大,即便对方手眼通天,找到我们也需要些时日吧?实在不行,就钻到深山老林里去生活,反正任何人也不能逼着三娘嫁人,除非三娘自己愿意,若真是那样,无论我多难受,我都会尊重三娘的选择,我绝对不会包办三娘的人生。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包办别人的人生。”
见东方瑞没有立刻反驳自己,吴蔚也放软了语气,解释道:“这番话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说的,我可不愿意做对牛弹琴的事儿,除了三娘,也只有你了。在我心里,你们两个和其他人都是不同的,或许你也会觉得我这番话是谬论,是不负责任的,是只顾眼前的天真之言。可这些事儿若是发生在你的身上呢?如果把你和高宁雪此刻的境遇换一换呢?你是否能接受高宁雪的苦心?”
东方瑞的目光有些挣扎,喃喃道:“明镜司的惨案,你只是听说,并没有亲身经历,许多个陪伴在你身边多年的伙伴,就那样不明不白的惨死,身首异处,成为乱葬岗里的一具无名的尸体,成为野兽口中的食物,甚至连他们的家人都被连累进去。这样的痛……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你没有见识过朝堂的残酷,也根本不懂那些人为了扼杀一个所谓的‘变数’会有多狠心,多不择手段。这样暗流汹涌,朝不保夕的生活,不是雪儿能承受的,也不是她应该承受的。只是委身与人便能免去这些风波,并不是一件坏事。”越说到后面,东方瑞的声音越大,情绪也愈发激动。
吴蔚端详着东方瑞,这一年眼前这人真的变了许多,此刻东方瑞的情绪有些癫狂,目光闪烁,显然是想起了某些痛苦的回忆,吴蔚略懂一些心理学的知识,她知道东方瑞此刻的状态其实是一种病态,这种病叫做:创伤后精神紧张性精神障碍,通俗点来说也可以称之为:创伤后遗症。
这种病一般出现在经历过重大人生变故,经受惨痛打击的人身上,比如:天灾的幸存者,战争的幸存者,还有重大事故的幸存者,等等。
创伤后遗症的表现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会出现明显的行为和认知障碍,日常行为出现异常,而有些人则能如常生活,只有在某种特定场景,或者见到某个特定的人以后,才会发病。
东方瑞现在的状态,已经在发病的边缘了。
吴蔚赶紧给东方瑞倒了一杯水,绕到她身边轻声安抚道:“你先坐下好不好?你的雪儿不会有事的,事情还没有到不可回转的地步,再说平燕王老千岁还在呢,怎么可能看着朝廷害自己的亲孙女啊。雪儿那么机灵,肯定能逢凶化吉。”
东方瑞的表情一僵,渐渐安静下来。
见状,吴蔚的心里很难受。
她特别理解东方瑞,她本是孤儿,养父母全家又遭逢大难,没有被摧垮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可是命运并没有就此放过东方瑞,又让她心中的另一个港湾——明镜司,重蹈覆辙。
吴蔚给东方瑞顺了顺气儿,将茶盏递到东方瑞的手里,安抚道:“来来来,喝杯水,缓口气儿,深呼吸,深呼吸……”
东方瑞紧攥着拳头,轻声向吴蔚致歉后,如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吴蔚说道:“明镜司真正的老人,就剩我和雪儿了。”
“是是是,我知道,你先不要想这些,坐下来咱们从长计议,这件事我一定尽最大努力做好,高宁雪不会有事的。”
……
见东方瑞的情绪逐渐稳定,吴蔚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看着“恢复如常”的东方瑞,吴蔚不得不心生敬佩。
能将创伤后遗症克制至此,足见东方瑞的内心是何其强大。
这是否也能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其实高宁雪在东方瑞心中的分量很重呢?
虽然之前东方瑞对高宁雪的态度看起来很冷漠,说不定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如果高宁雪在东方瑞的心中真如她从前表现出来的那般“无足轻重”东方瑞的应激反应的点,也不会在高宁雪的身上了。
吴蔚的双手十指相扣,放在了书案上,颇有种进退两难之感。
按照吴蔚的本意,她是想说服东方瑞尊重高宁雪的选择,想想其他的办法保护高宁雪的。
可此刻东方瑞在有关于高宁雪的问题上,是一个病人的状态,顺着东方瑞说吧……吴蔚又说服不了自己,逆着东方瑞吧,吴蔚又担心惹得东方瑞发病。
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搁置这个话题,以后慢慢说,可东方瑞现在是朝廷钦犯,自己和她见一面都很难,还哪有那么多来日方长啊。
东方瑞似乎是看出了吴蔚的顾虑,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吴蔚思虑再三,尽量挑了些温和的字眼,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就算这次咱们动用手段,让高宁雪和萧盛的婚事如期举行了,高宁雪会不会做出别事情来呢?比如,嗯……”
吴蔚本想说:高宁雪会不会把萧盛杀了,但又怕刺激到东方瑞,于是改口道:“比如拒绝和萧盛圆房,或者待到她准备得再完善一点儿,来个离家出走之类的?”
东方瑞怔了怔,吴蔚说的这些还真有可能……
吴蔚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你也说了,平燕王老千岁若故去,高宁雪在这世上便没什么倚仗了,那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平燕王老千岁去世后,高宁雪也就没有什么顾虑了。所以我觉得啊……根本的问题其实不是这场婚事能不能如期举行,而是高宁雪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为什么不愿意嫁给萧盛?与其违背本人的意愿,强行将她送回去,还不如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你们最好是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你充分表达你的想法,也听听人家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了解一下在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高宁雪的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商量着来,不好吗?”
东方瑞似被吴蔚说动,很瞬间竟再度否决道:“不行,我现在的身份,和她见面只会给她引来灾祸,还是不要再见了。”
吴蔚当即在心中吐槽道:“好家伙,合着不把我当人看是吧?怎么就不怕给我引来灾祸呢?”
“你在怕什么呢?你失踪的这一年,高宁雪多方寻找,她真的很担心你,你难道还怕她会出卖你吗?我以人格担保,不会的!”
吴蔚突然想到一物,说道:“三日后你再让她们来接我一次吧,我手上有些东西想要交给你,或许对案子有些帮助。”吴蔚说的正是当初高宁雪费尽心力整理出来的卷宗,里面还有吴蔚对此事详细的分析。
后来外面的风声太紧,吴蔚就和柳翠微一起把它藏在了半山小院的后山,一个树洞里面。
“可以吧?这三天你也冷静下来,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这些,等你看完我手里的东西以后再做决定,可好?”
第189章 爱而不知
东方瑞总算是答应看过吴蔚的卷宗后再决定。吴蔚并没有急着回来, 而是留下和东方瑞聊了许久,询问了东方瑞这一年的去向,东方瑞解释说:明镜司成立多年, 势力早已遍布大江南北, 几个不容易被朝廷发现的宅子,她还是找得到的。
东方瑞表示:她一直躲在一个距离泰州不远的地方, 吴蔚近来发生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 并对吴蔚袒露了,她并没有放弃翻案的想法。
之所以来找吴蔚,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东方瑞不能亲自去寻找高宁雪, 但东方瑞怀疑高宁雪会和自己一样, 躲在从前明镜司布置的隐蔽宅子里, 这些宅子并没有记录在任何卷宗里,知晓全部宅子详细地址的只有东方瑞一人。
另外两位副使, 一人差不多知晓一半密宅的地址,但是这两位副使知道的情报并不互通,也不重叠。
再往下的人则知道的更少, 品级低于一个标准后,底下的人都是不知道的。
这个主意是东方瑞提出的, 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明镜司内,因种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陷害同僚的案件发生。
东方瑞和知晓密宅存在的明镜司官员说过:如果受到了冤屈,感觉自己无力翻案的, 或者察觉到明镜司内有人要谋害自己时, 可以立刻带着家眷潜逃到密宅里暂避。
东方瑞会第一时间找到内宅中的他们,亲自倾听那人的冤屈, 为其主持公道。
……
四皇子的案子发生以后,东方瑞就想过找个密宅暂避,不过被宜王救走了。
东方瑞觉得,高宁雪若逃婚并非一时脑热,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那她也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躲——明镜司密宅。
东方瑞最初的想法,是想让吴蔚带几个人,到密宅去寻找高宁雪,吴蔚是高宁雪和东方瑞共同信任的人,除了自己,唯有吴蔚能让高宁雪坐下来,好好说话。
吴蔚先把利害关系和高宁雪阐述清楚,能劝得高宁雪迷途知返最好,若是不能就让随行的人把高宁雪给绑了,之后的事情就不用吴蔚管了,东方瑞自有安排。
……
吴蔚再一次被迷药放倒,醒来时自己正倚着自家院子的外墙,天刚蒙蒙亮。
吴蔚暗骂东方瑞不地道,从侧门进了宅子。
吴蔚刚走到门口柳翠微便冲了出来,一把抱紧了吴蔚。
“吓死我了!”
吴蔚轻抚柳翠微的后脑,柔声道:“我没事,还给你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进屋说。”柳翠微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吴蔚走后柳翠微顺着吴蔚最后说的话想了很多种可能,已经假设过绑走吴蔚的人是东方瑞了。
二人回到房间,点燃油灯,柳翠微洗了一条净布递到吴蔚的手上:“擦把脸。”然后又给吴蔚倒了一杯热水:“喝口水暖暖。”
“嗯!”吴蔚擦了脸,捧着热水杯,感觉暖和了不少,最近天气虽然转暖,一早一晚还是冷的。
“东方瑞还活着!”吴蔚简明扼要地说道。
柳翠微长舒一口气,低声道:“苍天保佑!”
“是啊,我也很惊喜,就懒得和她计较了。说起来她也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只是那帮人来的不是时候,你怎么样?心情有没有平复一点儿?”
柳翠微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并没有回答吴蔚后面的问题,在那种时候……任何人被打扰了心情都不会太好吧?
可一想到东方瑞如今的处境,柳翠微又升不起什么责怪的念头。
“东方大人深更半夜派人将你请过去,所为何事呢?”
“哎……高宁雪逃婚了!”
“真被孙老板给说中了?”柳翠微惊呼道。
“嗯,也不知道孙老板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的确是有些本事,不容小觑,今后我也得和孙老板搞好关系才行。”
“那东方大人想让你做什么呢?难道是高姑娘和她在一起,东方大人不方便带着高姑娘,想让咱们收留高姑娘一段日子?”柳翠微充分发挥了一下自己的想象力,说道。
吴蔚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要真是那样还好了呢,咱们这儿不方便,大不了我把高宁雪带到半山小院的后山上,给她做个树屋,或者地下堡垒之类的,每隔一段日子给她送些物资过去也就是了。”
“那是什么事儿?”
“东方瑞希望我替她出趟门,她知道几个藏身地点,怀疑高宁雪正躲在里面,让我带着人过去,把高宁雪劝回京城和萧盛成亲!”
“啊!”柳翠微的美目中划过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在柳翠微的认知中,这实在不像是东方瑞能做出来的事情。
“……这真的是东方大人说的话吗?”
“我也很意外啊。”吴蔚感慨道。
“可是,戏文里说,东方大人‘洞若观火,执法如山’这世间的冤假错案到了她的手上,都会迎刃而解。她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从前的东方瑞,一定不会!即便她觉得这对高宁雪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她会劝,但绝对不会用强,现在的东方瑞嘛……也许对待其他人,依旧能保持住从前的态度和原则,唯独对高宁雪不行。”
“为什么?”柳翠微十分不解。
“东方瑞病了。”
“啊?”
“该怎么和你解释呢,让我想想……”
吴蔚思索良久,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能给柳翠微解释清楚的例子,说道:“你就当东方瑞是走火入魔了吧,她的心魔就是高宁雪。不过,这种病很特殊,得了这种病东方瑞主观意义上不会做出伤害高宁雪的事情,实际可不一定。就拿这件事来说吧,东方瑞的初衷是好的,她希望高宁雪通过和萧盛的联姻,得到萧家的庇护,以免平燕王老千岁故去后,高宁雪只剩下了一个县主的名头,被人欺负。可实际上呢……她的决定是违背了高宁雪本人意愿的,要是高宁雪想嫁给萧盛,就不会逃婚了。从前的东方瑞断然不会如此,可明镜司遭逢巨变,她也从一名朝廷重臣变成了通缉犯,心态改变也是人之常情。从前高宁雪不管惹出了什么篓子,东方瑞都会出现在她身后默默给她善后,如今的东方瑞是有心无力了。”
吴蔚还在感慨着,柳翠微却若有所思地说道:“蔚蔚,你说……东方大人和雪儿姑娘的关系……会不会和我们一样呢?雪儿姑娘从前对东方大人的依赖就不一般,若非心有所属,雪儿姑娘何必冒着违抗皇命,连累家人的风险逃婚?要是有别的原因,她可以和皇上说啊。”
“咦?听你这么一说……还真就是……”
柳翠微继续说道:“你说雪儿姑娘变成了东方大人的心魔,可我看画本子里写的是:能被人当成心魔的人,要么就是有杀亲之仇的,要么……就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人,雪儿姑娘都成了东方大人的心魔了,东方大人还这般为她着想,会不会是……东方大人对雪儿姑娘有意,却冲不破这世俗的眼光,或是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呢?”
“……深、深柜?”
“什么柜?”柳翠微眨了眨眼,问道。
吴蔚叹了一声,抬手捏了捏柳翠微的脸颊,问道:“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了?”
柳翠微笑了笑,说道:“闲来无事,从旧书摊上买了几本别人不要的话本子。”
果然!
吴蔚颇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你现在都快能自己写话本子了。”说完,吴蔚敛去了脸上的笑容,说道:“要是被你言中了……她们的苦日子可在后头咯。”
柳翠微亦感慨道:“是啊,一个是逃婚的县主,一个成了钦犯,这世道女子相恋……本就万难,更何况她们还隔着一层师徒身份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若是东方大人,一准儿也疯了。”
“算了,不说这事儿。再说下去我都快跟着得心病了。时辰尚早,咱俩再睡一会儿,天亮以后我还得出发去一趟张家村,把咱们藏在后山树洞里的东西取回来,我和东方瑞约好了,三日后让她再派人来接我一次,我把当初整理的证据给她,等她看完了我再劝劝她,打消抓回高宁雪的念头,想想别的方式保护高宁雪。”
“我陪你一起去!”
“你留在泰州料理米庄的生意吧,赶路辛苦。”
“我不要,米庄的生意交给掌柜的看着就好,我要陪你一起回去。”许是被今夜的擅闯给吓到了,柳翠微只想和吴蔚待在一起。
“那好吧,三日的时间还算充裕,我俩就当回去散散心,顺便给李大姐一家带点粮食。”
“嗯!”柳翠微满意地躺到了吴蔚的身边,吴蔚扯过被子盖在二人身上,折腾了一夜,二人很快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柳二娘子来叫吃早饭,吴蔚和柳翠微才艰难地从炕上爬起来。
吃饭时,吴蔚说了要和柳翠微回一趟张家村看看山洞里的冰,顺道找附近的酒楼谈收冰块的事儿,问众人有没有要捎回去的东西,或者带回去的话。
张水生表示他一会儿去问问张尺和栓子,午时前赶回来给吴蔚答复。
第190章 卷宗重现
晌午, 吴蔚让伙计们把送给李大姐一家的粮食,蔬菜,猪肉、装到了马车上, 张水生也回来了, 带回来一千五百文串好的铜钱交给吴蔚。
张水生高兴地说道:“我就知道这俩小子肯定能行,狗子认干, 能吃苦, 栓子腿脚勤快,又会说话,这俩人搭在一起, 没有不成的事儿!”
吴蔚将铜板放到了马车里, 让柳翠微收好, 说道:“这些都是狗子和栓子要捎回去的?”
“嗯,里面有狗子的一千文, 栓子的是五百文,他俩担心银子在村子里不好花,还专门给换成了铜板。这才多久啊, 他们俩就赚到银子了,今后只要勤俭点儿, 一定能在泰州城安家。”
张尺和栓子能赚到银子在吴蔚的意料之中,毕竟这大半年的活都是吴蔚安排好的,吴蔚还是开心, 说道:“他们家人收到这些铜板,也能放心了。狗子的家里只有一位寡母, 栓子家连祖田都卖了, 还不知要靠什么吃饭呢。”
“栓子家的事儿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爹把我家里的地都包给了栓子一家, 秋收时对半分,这样一来也算是帮了我家大忙了,我正愁着家里的田地没人种呢。”
“那就好,如此栓子家再坚持小半年就有粮食了,二姐夫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想捎回去,我给你带上。”
张水生转身进了榨油坊,提着两壶油交给吴蔚,说道:“给栓子和狗子家一人送一壶油吧。”
“好嘞。”
吴蔚将所有的东西都装好,这次柳翠微并没有坐到马车里,而是坐在了吴蔚的身边,天气渐暖,路边的野花都开了,沿途欣赏欣赏风景。
……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遇到成片的野花时,吴蔚会将马车停住,跳下去摘几朵小花,递给柳翠微让她编成花环。
柳翠微不仅绣工出色,编织,梳头的手艺也很好,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给吴蔚编好了花环,戴到吴蔚的头上。
吴蔚美了一会儿,又把花环摘下来,戴到柳翠微的头上。
二人回到张家村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去李大姐家吃过晚饭,把物资留下,马车也暂时停在李大姐家的院子里,决定明日一早再给张尺和栓子家送东西。
翌日清晨,吴蔚和柳翠微一同去了张尺家和栓子家,把铜板和菜籽油送了过去,两家千恩万谢,无以表达对吴蔚的谢意,均要留吴蔚和柳翠微在家吃饭,张尺的母亲还抱着铜板哭了,拉着柳翠微的手倾诉昔日的苦。
吴蔚知道这俩家并不富裕,自己若是答应留下来吃饭,势必会给他们的生活造成负担,便谎称还有要事,必须要走。
两家人见吴蔚说的诚恳,也不好再留,不约而同地各自装了一袋子自家晒的干货,萝卜干条,地瓜干之类的。
盛情难却,吴蔚只好收了,想着带回去让张水生给狗子和栓子送过去,也算是增添几分家的味道。
还有明日一天的时间,吴蔚也不着急取出卷宗,和柳翠微一起清点好山洞里的冰块后,驾着马车走了几家市集,分别和几个酒楼谈成了冰块的生意。
今年的行情果然不如去年,去年百味楼自己挖了冰窖,囤积了大量的冰块,但念在一直以来的情分,还是愿意以一百文钱一块的价格收购吴蔚的冰块。
不过不能和去年一样吴蔚有多少他们就收多少,而是要等到百味楼自己囤积的冰块都卖完,再来买吴蔚的冰块。
剩下几家酒楼去年就听说百味楼卖冰碗的事儿,要么同样自己挖了地窖囤了冰,要么就是已经从别的村民手上订了冰块。
吴蔚不得不发挥自己的谈判才能,以“鸡蛋不能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为论题,成功说服三家酒楼,按照七十文钱一块的价格,分别从吴蔚这里进购五十到一百块不等的冰。
回到张家村,吴蔚将与几家酒楼签订的文书交给李大姐,让她家的大丫和二丫负责这件事。
大丫和二丫识数又认字,这点小事她们应付得来。
……
当天傍晚,吴蔚和柳翠微一起上了后山,找到树洞,把卷宗从里面挖了出来。
吴蔚的保护措施做得很好,只有最外层的油布纸出现了破损,里面都完好无损。
当夜,二人搂着卷宗包睡了一觉,第二天天刚亮,便出发回泰州了。
……
与东方瑞约定好的那天夜里,待到前院熄了灯,吴蔚嘱咐了柳翠微几句,怀揣着卷宗出了侧门。
等了不到半个时辰,远处便现出了几个女子的身影,朝宅子的方向走来。
吴蔚没想到东方瑞竟然也来了,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卷宗这样重要的东西,以东方瑞的性格,自然不会假他人之手。
吴蔚将卷宗交到东方瑞的手上,之后便是被迷晕,套头,装车,带走……
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还是那草绿色的帷幔,对此吴蔚颇感无奈,支起身子并未看到东方瑞。起身来到书案旁,见东方瑞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卷宗,看到她认为有用的信息时,还会拿起一旁的毛笔,在纸上写些什么。
东方瑞十分专注,连吴蔚坐到她对面都没有察觉,见如此,吴蔚抱怨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咳咳。”吴蔚故意发出了声音,东方瑞这才回神,写完最后一个字才将毛笔放下,扯过一旁的盖布,将自己的笔迹遮住,又把卷宗整理好放在一边,说道:“醒了。”
“嗯,我有两件事儿,想和你商量一下。”
“请讲。”
“第一件事,迷药能不能停一停?”
“这恐怕不行,这药对身体无害的,你晚上若是睡不着,也可以吃一些。”
“得了,我可无福消受,那这第二件事,你务必要答应我!”
“先说说看。”
“你以后再找我的时候,能不能……换个时辰,别在三更半夜的时候翻墙,破门而入行不行?这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请你务必要答应我,否则我的往后余生都不会再快乐了。”吴蔚双手抱拳,诚恳道。
经过了上次的事儿,别说她家三娘了,就连吴蔚自己都产生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这几天吴蔚和柳翠微总担心窗外有人,衣服都不敢脱了,更别提别的事情了。
东方瑞想到暗卫和自己回报时说的,目光闪了闪,想要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转而问道:“我还会在泰州附近留一阵子,这卷宗上的线索很宝贵,你给的案件分析也很关键,恐怕随时都需要和你商量。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吴蔚早就替东方瑞想好了,不假思索地回道:“要不这样,你在派人来接我之前,当天的未时,先派人来米庄买一壶红豆。我和三娘午时去榨油坊吃饭,吃完饭回来替伙计们。放他们出去吃饭,一般来说这个时辰米庄只有我和三娘,最多还有一个帮忙的伙计叫张全,是自己人。我接到暗号以后,晚上会准备好,咱们现在就定个时辰,到时候我在侧门外面等你们,如何?”
东方瑞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米庄里的伙计都是从仓实县调来的,全部都是宜王的人,就算被伙计们碰见,东方瑞也是不怕的。
吴蔚高兴地搓了搓手,谄媚道:“你可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大好人!”
东方瑞见吴蔚这般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抽了抽。
“卷宗你都看完了吗?”吴蔚问道。
“看了两遍了,你们……你和雪儿,有心了。”
这份卷宗提供了许多重要的线索,一些由于没有及时记录整理,在东方瑞的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细节,在阅读这分卷宗时,被重新唤醒。
还有吴蔚对某些细节的分析,也让东方瑞颇有种茅塞顿开,柳暗花明的感觉。
东方瑞不自觉抬手按住了卷宗,手指微屈,轻抚上面的字。
吴蔚留意到了这一细节,定然不会自恋到觉得东方瑞在抚摸自己的笔迹。
暗道:莫非真被三娘说中了?
“既然你已经看完卷宗了,也应该明白了在你失踪的这一年多来,高宁雪从未放弃过对你的寻找,也一直在尽其所能地收集着线索,你的想法……是不是也该改改了?”
东方瑞沉默良久,突然呢喃道:“若因我的一念之差,害死雪儿怎么办?”
吴蔚一见这架势,察觉到东方瑞又要发病了,迅速击掌几次,强行打算了东方瑞的思绪,郑重地说道:“高宁雪不会死的!”
吴蔚补充道:“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其实朝廷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你都被四海通缉了一年了,不也活得好好的?一个萧家,再厉害还能比过朝廷了?逃婚和死是两件事,你不要把它们联想到一起!事在人为,你不如调转一下思路:说不定这次逃婚,反而让高宁雪多了一线生机呢?你也说了,萧家为了自身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高宁雪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你放心吗?你不怕高宁雪被他们给害死吗?不如逃了,躲个几年,萧家找不到人,自然也就放弃了!”
第191章 绕梁一周
听完吴蔚的话, 东方瑞沉默良久,说道:“你让我再想想吧,这是关系到雪儿性命安危的大事儿, 我得想想。”
吴蔚知道以东方瑞的情况, 能做出这样的表态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毕竟东方瑞现在的症状基本符合“创伤后精神紧张性精神障碍”的病理表现, 在蓝星这是一种需要积极干预治疗和长久的时间才有可能治愈的。
高宁雪是东方瑞的发病点, 以至于在东方瑞那儿,关于高宁雪的所有事情,她都很难做到理智和冷静, 而且会表现得很偏执, 很紧张, 胡思乱想并把事情的结果想象的最差。
吴蔚一次次在东方瑞的逆鳞上试探,东方瑞没有拔剑劈砍自己, 吴蔚已经很庆幸了。
“好,你好好想想,不过我可以先帮你去寻找高宁雪的下落, 等我找到她,你们最好见上一面, 到时候你再决定。”
东方瑞点了点头,说道:“我尽快将雪儿有可能藏身的位置标出来给你,之后的事儿就麻烦你了。”
“你放心, 高宁雪也是我的朋友,她现在有难, 我一定尽全力帮她一把。”
“多谢。”
吴蔚管东方瑞要了一些迷药, 躺到床上吸了一口,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东方瑞叫人来把吴蔚带回去,这回吴蔚并没有在院墙之外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柳翠微担忧的表情。
吴蔚扯了扯嘴角,说道:“这个迷药对身体无害的,我还管东方瑞多要了一些,哪天咱俩晚上要是说不着,就用一点儿,保准一觉睡到大天亮。”
柳翠微拿过净布给吴蔚擦脸,说道:“是药三分毒,快别贫嘴了。”
“真的,这个迷药是纯中草药制成的,对身体无害,我们也留一点儿,用作防身。”
吴蔚看了看窗外,外面黑乎乎的,看不出时辰。
“什么时辰了?”吴蔚问道。
“快寅时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你又一夜没睡?你这样身体怎么吃得消?”
“一次两次的有什么打紧,又不是夜夜如此,再说我平时在米庄,困了累了就到内堂去把门锁上歇着,不要紧的。你和东方大人谈的怎么样了?卷宗她看了吗?同意你的提议了吗?”
“哎,东方瑞现在是一种病态,说服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答应我先找到高宁雪的下落,再做决定。这对东方瑞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的让步了,咱们虽说是一片好心,也不好太强求。从亲疏上来说,高宁雪和东方瑞陪伴彼此多年,东方瑞又是高宁雪的师父,我们不过是高宁雪落难时结识的朋友,区区几面之缘,我们认为对的事情,也未必是最优结果。卷宗东方瑞看了,上面的一些内容给了她不小的启发,希望能成为她翻案的有力证据吧。”
柳翠微叹了一声,说道:“也是难为东方大人了。我们都不希望高姑娘有事,可无论是你我的办法,还是东方大人想出来的办法,都不能完全确保高姑娘的安全,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是啊。三娘……其实我也怕,这几天我的压力很大。”
吴蔚顿了顿,斟酌说道:“这些话我也只能和你说,在外人面前我不敢露出一点儿。我心里其实挺矛盾的,我既希望高宁雪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可又不想承担任何后果,无论是平燕王府,还是东方瑞的怒火,都有可能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你说……要是东方瑞真采纳了我的建议,高宁雪最后却被萧府给害死了,该如何是好?这几天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反复摇摆,我今天晚上差一点儿就动摇了,我想着:要不然,就听东方瑞的吧,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承担不起这么严重的后果,可我还是没狠下心,我无法预料两种不同的选择,分别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但有一点我非常清楚:违背妇女意愿,强迫其与他人结婚是违法的!”
柳翠微往前挪了挪,跪坐在吴蔚的面前,温柔地说道:“蔚蔚,明哲保身没错,仗义执言也没错。可我更欣赏此刻的你,若不是这样的你,当时在义庄,你也不会收留我,也不会不求回报地帮我修房子,给我找大夫看病,为了给我看病,你把家底儿都花光了,若你当初选择了明哲保身,那个冬天你依旧可以生活的很好,只是这世上就没有柳翠微这个人了。我相信东方大人在这种情况下只选择来找你,也是看中了你身上的这种品质,值得托付。我知道,你顾念着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担心自己不小心做错了事儿,连累了我们。可你不是常说,事在人为吗?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只管从心而择,生死之事自有天定。”
“三娘!”吴蔚感动不已,一把抱住了柳翠微,惶恐不安的心因柳翠微的安抚而渐渐平复。
“三娘,我算是体会到什么叫‘相濡以沫’了,就是你待我的这般。”
“我也是。”
……
又过了几天,未时,有人来米庄买了一壶红豆。
当天夜里,吴蔚从东方瑞的手上得到了一份地图和一份详细的地址,上面记载了高宁雪所掌握的密宅,东方瑞还给了吴蔚五百两银票,用作吴蔚这一路的路费。
地图上一共标记了十二个红点,吴蔚以泰州到清庐县的地图距离,进行了初步的估算,看着结果吴蔚的头皮阵阵发麻……
这十二个红点,分别分布在梁朝的十二个州府,最近的一处距离泰州也有将近三百多里路,哪怕是坐上双乘的马车,日夜不停地赶路,把这十二个据点都走一遍,至少也要半年的时间!
吴蔚急得直挠头,说道:“我的天呐!我需要一个高铁,真的很需要!”
“怎么了蔚蔚,你要什么?要去铁匠铺吗?”柳翠微将一杯热茶放到吴蔚的书案上,问道。
吴蔚苦笑一声,说道:“这可不是铁匠铺能解决的,我虽然预料到了东方瑞这次给我的是个苦差事,没想到居然这么折腾,等我这一趟跑完了回来,进门就可以直接吃年夜饭了。”
“要走这么久?”
“是啊,你瞧瞧……抚州,汀州,寿州,密州,朔州,绛州……这十二个州府连起来,都快绕梁朝一周了,难怪东方瑞会说朝廷也很难找到这些密宅。像这样撒豆子一样毫无规律地选宅子,又都离京城很快,还是东方瑞当年一手秘密置办的,朝廷能找到就怪了!”
“东方大人怎么去过这么多地方啊,这些州府有的地名我都没听说过,要不是看着地图,我连方位都找不到。”柳翠微感慨道。
“东方瑞说,明镜司一共有三十多处密宅。她这些年办案经过的地方,遇到山清水秀的好位置,就会置办一套宅子,想着以后从朝廷退下来,荣休了,就到这些宅子里去住住。买这些宅子的时候,她都是用化名置办的,免得给明镜司惹来麻烦,也托了牙行的人定期去打扫,修葺。后来朝廷上出了些事情,也算是给了东方瑞一个警示,她就将这些宅子都当成了明镜司的密宅,最大程度去避免自己人谋害自己人的事情发生。”
“这么多宅子,得多少银子啊,东方大人两袖清风,哪来的银子。”
“傻三娘,以东方瑞的职位,每年的俸禄少说也要百两以上,再加上她得先帝器重,赏赐也不会少。这些宅子里有一多半都是在僻远的州府,宅子的价格自然不能和京畿一带比,就按照一处宅子五十两来算,三十个宅子也才一千五百两。我们俩努力个十年八年的都能赚到,更何况东方瑞呢。”
柳翠微点了点头:“也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准备准备,也就这三五日吧,东方瑞派了那四个女暗卫随我同行,五百两做路费也足够了。”
“那我去收拾一下,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后天正好是大集,我和二姐去买回来。”
吴蔚撇了撇嘴,一把抱住柳翠微的腰不让她走,嗔道:“你就这么着急帮我收拾东西啊?你难道就这么舍得我走?这一趟出门半年都是少说了,可能到过年也赶不回来,我可舍不得你!”
柳翠微捏了捏吴蔚的耳垂,眼底带着笑意,柔声哄道:“乱说什么呢?我陪你一块去,有什么舍不得的?早点准备好,早点出发,早点回家。”
吴蔚大喜,东方瑞并没有说只让吴蔚一个人去,而且柳翠微也是认识高宁雪的,吴蔚早就动了带上柳翠微同行的念头,只是计算过路程后,邀请柳翠微同行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且不说这一趟会有多辛苦,就说米庄的生意,还有需要陪伴的柳老夫人。
“真的?咱俩都走了,米庄的生意怎么办?娘会想你的吧?”
柳翠微早就透过吴蔚眼中的欣喜看穿了吴蔚的“言不由衷”,故作为难地说道:“那我还是……不去了吧?”
第192章 大户人家
“啊?”吴蔚愣了, 聪明的她这次完全没注意到柳翠微眼中的笑意,感觉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从头到脚都凉了。
柳翠微正色道:“哎, 算了。你说的也是, 这米庄的生意要我来料理,娘也得我来照顾, 而且……你这趟出门是办正事儿的, 带上我又怎么算呢?我还是不要让你为难了,你早去早回。”
“啊!三娘,你别呀。咱俩再好好商量一下行不行?米庄的生意有掌柜的呢, 张全的业务能力已经很成熟了, 到粮仓扫一眼就知道该不该去上货, 仓实县那边的关系也都打通了,不用咱们担心。再说咱家的米庄离榨油坊那么近, 每天让二姐过来帮咱们看一会儿就成,也就中午伙计们出去吃饭的那个时辰,需要她过来。娘那边我来说嘛, 不是还有二姐和二姐夫吗?娘现在天天有地可种,还要喂狗子, 我听张婶儿说,他们打算过两天搭鸡舍,两个老姐妹商量着要养鸡呢, 娘的日子可丰富多彩了,有没有咱们都一样。”
“是么?我随你同去, 真的不会让你为难吗?毕竟是公事。”柳翠微看着吴蔚, 眨了眨眼睛。
吴蔚急了,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抓住柳翠微的手,认真地说道:“你和我一起去我一点儿都不为难,我刚才算路程的时候,一想到咱们至少半年见不到面,我的眼泪都快溢出来了,你看……”吴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眼眶红了,也湿润了。
柳翠微没想到吴蔚居然会被自己给逗哭了,立刻收起了捉弄的心思,贴上吴蔚的身体,掏出绢帕来给吴蔚擦眼泪,哄道:“我逗你的,早在东方大人说让你替她去找高姑娘的时候,我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和你一起去了。家里有二姐和二姐夫照应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最多也就是米庄亏些银子,再多的银子也没有你重要。”
吴蔚吸了吸鼻子,明白过来柳翠微刚才是故意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下一刻又愤愤地转过来,“啊呜”一声含住了柳翠微纤细白嫩的脖颈,作势要咬。
柳翠微一把抱住了吴蔚,低声道:“别,会被人看见的……”
吴蔚收了口,扒开柳翠微的衣领,咬在了柳翠微的肩膀上。
吴蔚哪里舍得用力?不过轻轻用牙齿划了两下,算作“惩罚”之后的动作便不可描述起来。
柳翠微身子渐软,无力地向后仰去,多亏有吴蔚抱着才没有躺到书案上,一双纤纤玉手按着书案的边沿,一副弱柳风姿。
“蔚蔚,别,回房去。”
“都什么时辰了,前院早就睡了。三娘……”
“……嗯。”
“科学研究表明,偶尔换换地方,可以提高快乐值。”
柳翠微听不懂了,可她也没力气细想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几个呼吸后,柳翠微拼着最后的理智,扭头吹熄了书房里的蜡烛。
……
……
……
翌日,吴蔚先去找了柳二娘子,拿出东方瑞给的五百两银票,对柳二娘子说道:“二姐,前几天我家人来找到我了,哎……我恐怕要回家了。”
柳二娘子一头雾水,她从未听过吴蔚提及她的家人,还以为吴蔚是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女呢,怎么突然就有家人了?
“二姐,这五百两银票,是我家丫鬟给我带过来的,我回家的路费,我这次走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
“蔚蔚,怎么回事啊?好好的……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说走就走,你家在哪里?怎么就不能回来了?”柳二娘子的眼眶红了,拉着吴蔚的手,连看都没看她手中的银票一眼。
吴蔚顿时有些愧疚,可她和柳翠微不能莫名其妙地一走几个月,就算家里人不问,店里的伙计,还有商会的人,甚至来买米的客人都有可能会询问,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说辞,难免埋下祸端。
吴蔚作势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说道:“其实我家在离泰州城几千里外的地方,我父母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家中只有一个爷爷和我相依为命,我爷爷是当地的大地主,我家坐拥几百亩良田,光是长工就有好几百人,从前在家里,伺候我的丫鬟就有七八个。”
柳二娘子傻眼了,怔怔地看着吴蔚,在脑海中想想那几百亩良田究竟有多大,好几百个长工一顿饭要吃多少粮食。
这一刻,柳二娘子心中的许多疑惑都迎刃而解了。
难怪自从她认识吴蔚起,就觉得吴蔚不一般,身上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质,就是和他们这些农户不一样,而且吴蔚见多识广,还断文识字,这样的人放眼整个张家村也找不出一个。
原来是大地主家的孙女,难怪了!
“那……你这回,是要回去看你爷爷吗?不能回来了吗?那你当初为什么来到清河县呢?”柳二娘子身体前倾,红着眼眶问道。
吴蔚长叹一声,故作哀伤地说道:“我当初之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我爷爷是庶出的,虽然我家富裕,但是在族里说不上话,我爷爷有位嫡出的弟弟,就是我们吴家的族长,给我安排了一桩亲事,让我嫁给另一个大族族长的嫡长孙,说是什么担心我爷爷去世以后我无依无靠,嫁过去也能过安稳的好日子。可是我不愿意,我就逃婚出走了。”
吴蔚说的正是高宁雪的事情,她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到糊弄柳二娘子的完美借口,干脆用真事改编。
“啊……”柳二娘子惊呆了,逃婚这种事儿对她而言,实在是有些惊世骇俗。
“我爷爷一直在找我,前阵子听人说泰州吴柳记的老板好像是她的孙女,就派了我从前的贴身丫鬟来寻我了,前几日正好被她们捉了个正着。”
“那怎么办啊!”
“我爷爷不相信我在外面一个人也能生活的很好,一定要丫鬟把我接回去,从前的婚事不再提了,那人已经娶了别人了。”
柳二娘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虽然她舍不得吴蔚,可人家要回去陪爷爷,她也不好说什么不是?
“二姐,我想留下来。我听说我爷爷已经从族中过继了嗣子了,我这回回去,身份尴尬,也是半个外人了。但是我爷爷很固执,就是觉得我在外面不能照顾好自己,能不能让三娘陪我回去一趟,把我来到清河县之后发生的事情和我爷爷讲一讲,让他老人家放心,他放心了,我再好好劝劝他,我就能回来了。”
“蔚蔚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二姐我也和你说句心里话,照理说我不该干涉你的家事,不过既然你自己也想留下来,那我就说了。我们都舍不得你,我们早就把你当成我们的家人了,这个家要是缺了你……我这心呐,就跟有人用小刀扎我一样疼,就让三娘陪你去吧,米庄就交给我。我和你二姐夫也会把娘照顾好的。”
“我自然相信二姐,就是……我和三娘这一走,少说也要大半年才能回来,去的路程就要三个月,回来还要三个月,我再陪我爷爷小住一阵,我担心柳婶儿会舍不得,可若是三娘不陪我去,我爷爷一定不会放我回来了。”
听完吴蔚说的,柳二娘子心下一横,说道:“娘那边我去说,你放心吧!”
“谢谢二姐,那要是有人来问的话,你就说……我回家探亲了,三娘作为我的结义金兰,陪我一同去拜见我爷爷了。”
“好。”
……
也不知柳二娘子是怎么和柳老夫人说的,当天夜里柳翠微就被柳老夫人叫到了她的房间里,母女二人说了快一个时辰,柳翠微才回来。
柳翠微对吴蔚说:“娘让我这一路上好好照顾你,说你也是个可怜人。还说她和二姐一家会各自准备一份礼物,让你千万别推辞,带回去送给你爷爷,多少也是她们的一点儿心意。”
“我也不想撒谎,可咱们这次离开的日子太久了,若是没个合理的说辞,我担心会有隐患。”
“我知道,我娘很舍不得你,她是真的把你当家人了。也希望你能原谅她上次……”
“别说了,都过去了。”
……
吴蔚又去见了一次东方瑞,将自己想出的这个借口告诉了对方,做戏做全套,东方瑞表示后面的事情她会安排。
于是在出发的前一天,四名女暗卫驾着马车,出现在了米庄,一见到吴蔚便深深地打了个万福,齐声道:“给小姐请安。”显珠夫
吴蔚的老脸一红,穿越过来这么久了,自己也终于感受了一把“封建陋俗”的侵蚀!
今日米庄的客人很多,此刻却异常安静。
来找柳翠微的柳二娘子呆愣在米庄门口,彻底信了吴蔚的话。
“好了,都起来吧,又不是在家里。”
“是。”其中三名“丫鬟”训练有素地立在吴蔚身后,另外一名“丫鬟”对着吴蔚恭顺地禀报道:“禀小姐,奴婢们出门前老爷吩咐过,若是有人收留了落难时的小姐,让我们要好生答谢,给恩公一家准备的礼物就在马车里,是否要搬下来?”
第193章 出发前夜
吴蔚摸了摸鼻子, 心里有些发虚:没想到东方瑞都这样落魄了,还想得这般周到。
吴蔚还是很开心的,做戏做全套嘛, 这么多人都看到了, 用不上几日就能传的人尽皆知,自己出远门回家探亲这事儿, 自然就成了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只要证人足够多, 官府也不会真的跑几千里路去调查自己是不是真的去探亲了,如此,无论是东方瑞还是高宁雪, 都和自己没见过面。
吴蔚当然不希望东方瑞有事, 她若是在泰州城被抓了……
总要未雨绸缪才好。
“不用你们搬, 张全……你带两个人过去,帮我把马车上的东西都搬进来。”
吴蔚抬眼看到了门口的柳二娘子, 招呼道:“二姐,你来的正好,二姐夫在忙吗?不忙的话, 请他过来一趟,咱们把礼物分一分。”
“哦, 好,他不忙,他有什么可忙的呀, 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不一会儿,打着赤膊的张水生便大咧咧地进了米庄, 却见到米庄里多了四位如花似玉的妙龄姑娘, 一只已经迈过门槛儿的脚迅速收了回来,老脸一红, 抱住了胸口。
柳二娘子追了过来,将手中的净布和外衫递给张水生,说道:“你急什么,还不快点把衣裳穿好,成什么样子?”
张水生背过身去,用净布擦去身上的汗珠,一边穿衣裳,一边低声问柳二娘子:“这几位姑娘是谁啊,蔚蔚家的亲戚吗?”
柳二娘子拿眼睛挖了张水生一眼,低声道:“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蔚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这四位姑娘是蔚蔚从前在家里时的丫鬟!”
张水生目露惊愕,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张水生的想象还是保守了,在听柳二娘子说吴蔚家的“真实情况”时,张水生也想象了一下吴蔚家究竟有多富贵,大概也就是……种地的人多些,粮仓多一些,平日里有专门跑腿,做饭的人,还能如何呢?
“二姐,二姐夫,快来啊。”礼物很快被米庄的伙计们搬完了,吴蔚招呼道。
张水生快速穿好衣服,转身和柳二娘子一起进了米庄大堂,米庄内,堆放着半人高,一丈见方的礼物,一部分礼物被装在精美的盒子里,看的张水生不知该说点什么。
吴蔚也不知道这些大小不一的盒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好在“丫鬟”是个有眼色的,来到吴蔚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小姐,这是礼单。”说完将一封大红色的单子,交到了吴蔚的手上。
吴蔚接过礼单,细细看去,不由得在心中怀疑东方瑞以前是不是收礼了?
丫鬟继续说道:“出门前老太爷让我们带了一些礼物出来,交代说若是有人收留了小姐,我们一定要重谢,因是两家人,奴婢们又在城中置办了一些。”
“哦。行,你把……嗯,都是双份的?你把东西分分,我们这边留一份,给二姐和二姐夫一份。”
“是。”丫鬟又朝吴蔚行了一礼,非常恭顺。
米庄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边,就连米庄外面也聚集了不少人。
四名丫鬟很快便将堆成小山的礼物平均分成了两份,适才那位领头的丫鬟来到张水生和柳二娘子面前,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说道:“奴婢替我家老太爷感谢二位恩公,收留我家落难的小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二位恩公收下薄礼,聊表我家老太爷的心意。”
柳二娘子和张水生一整个手忙脚乱,柳二娘子慌忙去搀扶丫鬟,张水生则有些局促,看看丫鬟,再看看吴蔚,说道:“蔚蔚啊,你快别让这位姑娘如此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不用如此。”
“行了,你们把马车留下,先回客栈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再过来和我会合,我这米庄还要做生意呢。”
“是,奴婢遵命。”
“奴婢告退。”
四名丫鬟排成一列,款款出了米庄,朝东边儿去了。
丫鬟们一走,米庄瞬间热闹起来,有惊叹的,有打听的,还有平日里和吴蔚关系不错的客人,直接上前询问的。
柳二娘子张开双臂,将众人与吴蔚格开,说道:“别往前挤了,再把我家蔚蔚给挤坏了。”
一直站在内堂门口目睹全程的柳翠微上前来,牵起吴蔚的手,说道:“二姐,二姐夫,我和蔚蔚明日一早就出门,还有些东西没整理好,今日就先回去了,二姐,帮我照看下米庄。”
“行,你们去吧。”
张水生也说道:“我们今日也早点回去,告诉娘和岳母一声,晚上我和二娘从城里的酒楼带几道菜回去,给你们践行,让家里再炒几个素菜就好。”
“好,我知道了。”
柳二娘子送吴蔚和柳翠微上了马车,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你们俩把礼物也带回家吧,我和你二姐夫也不好拿。”
“好。”
米庄的伙计们又把礼品重新搬回到马车上,以车厢中间的木桌为界限,左右各一堆。
这辆马车比米庄的马车不知豪华了多少,虽然从外面看很是朴素,全然没有越制的嫌疑,但车厢里不仅装了全套的软饰,铺了地毯,还镶了桌子,小柜子,放了泥炉,全套的茶具,以及两对靠枕。
对此吴蔚非常满意,至少这场长途旅行,路上不会太辛苦了。
……
回到家,吴蔚把礼物分别搬到张老夫人和柳老夫人的房间里,惊得三位老人差点拒收。
什么百年的老山参,一整套烧制精美的餐具,四只建盏,绫罗,绸缎,绢布,锦缎、还有两根完整的虎骨,一摞上好的皮毛,红色,黑色,褐色的都有。
一对巴掌大的灵芝,两罐茶香四溢的茶叶,还有两只光用肉眼就能看出来的,很值钱的茶宠,四坛美酒,一些时令的果品,果脯,糕点。
上述礼物,一式两份,两家都有。
吴蔚再一次觉得东方瑞肯定是犯过错误,她贪过!
但转念一想,人家光是宅子就有三十座,在每个宅子里放些家底儿,也无可厚非吧?
吴蔚不知道的是:这些东西都出自宜王府库。
东方瑞不方便露面,手上也没有银子,这种事情只能拜托宜王来办,为了保密宜王亲自到自己的府库里挑选了一些“破烂”,就是宜王觉得放着占地方,丢了又有些浪费的东西。
比如那才百年的山参,还有巴掌大的灵芝,药用价值不高,拿去赏赐下属又显得自己小气。
还有那些颜色他很不喜欢的布料,尚未成年就被猎杀的老虎的骨头。
还有放了不知多久的笔墨纸砚。
毛质较差,连大氅都做不了的毛皮,花纹样式他并不喜欢的餐具和建盏,隔了年的茶叶以及有瑕疵的茶宠。
总之在宜王眼里,这些都是破烂,找出这些东西以后,宜王还发了一通火,责令负责库房的管家,不要把什么破烂东西都放到府库里!
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宜王从前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如今则是不得势的藩王,而这些被他当做破烂,随意丢出去的东西,却是普通百姓一辈子也见不到几样的珍贵物品。
……
晚上吃完了践行饭,张家和柳家十分愧疚地将他们准备好的礼品拿了出来,让吴蔚装上马车,给并不存在的吴老太爷带回去。
一向只在大事上发表意见的张老爹对吴蔚说道:“蔚蔚啊,回去和你爷爷说说,咱们小门小户的一点儿心意,请他别嫌弃。”
“张叔,你千万别这么说,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贵重的永远不是礼物本身,而是里面的情谊。”
张老爹笑了,赞道:“还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见识广,话说的也暖心。”
柳老夫人抹了抹眼泪,拉着吴蔚和柳翠微的手,说道:“蔚蔚啊,回去以后多陪陪你爷爷,你爷爷虽然认了嗣子,可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儿,他找了你这么久,心里一定是疼你的。回去以后多陪陪他,人老了……也不求别的,就希望儿孙多在自己眼前转转。”
“知道了柳婶儿,你放心吧。”
“三娘啊,照顾好蔚蔚,到了蔚蔚家以后嘴巴甜一点儿,谁都喜欢乖巧的孩子。”
“知道了娘,我会照顾好蔚蔚的。”
……
张老夫人关切地看着吴蔚,问道:“蔚蔚啊,你这次回去,真的还能回来吗?”
“张婶儿,你放心吧。我听我家丫鬟说,我爷爷认下的那位嗣子父母皆亡故了,从前受了我爷爷许多关照。嗣子的人选也是我爷爷亲自挑的,听说这位堂叔膝下三女两子,家中人丁很是兴旺,今后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我爷爷不会孤单。我也一定会回来的。”
张老夫人红着眼眶说道:“可怜的孩子,你若是男儿这家业如何落到外人手上?不过也好,财多惹人眼,你一个人要是真守着这么大的家业,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儿。在婶子心里,早就把你当亲女儿看待了,咱们的日子虽然不如你原来的家富庶,却也是多少人都羡慕的,粗茶淡饭保平安,孩子……你看开些。”
第194章 出发抚州
夜里, 吴蔚和柳翠微并肩躺在火炕上,身下的温度正好,体感舒适。
吴蔚却睁着眼睛仰面看着卧房的顶棚, 迟迟没有入睡。
虽然吴蔚始终没动, 也没发出声音,身旁的柳翠微还是醒了, 翻过身来搂住吴蔚, 轻声道:“怎么还不睡?明日还要早起呢。”
吴蔚有些惊奇,问道:“我怕吵到你,连翻身都不曾,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柳翠微枕上吴蔚的肩膀, 操着带着困倦的慵懒, 说道:“不管你躺下的时候是什么姿势,等你睡着以后都会翻身过来抱住我, 有时候连腿也要搭在我的身上,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你才会转回去。今夜没感觉到你来压我, 我睡的不踏实。”
吴蔚笑着转过身,与柳翠微相拥, 把一条腿搭在了柳翠微的身上,哄道:“是这样吗?睡吧……明日出了门,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像这样安逸地睡上一觉。”
柳翠微先是“嗯”了一声, 又缓缓睁开眼睛,问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有心事, 和我说说?”
吴蔚答道:“也不算什么心事, 可能是这阵子遇到的辩证性问题太多了,有点敏感。”
“怎么了?”
“我在想……今天晚上张婶儿和我说的最后那句话。”
“哪一句?”
“就是说财多惹眼, 我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家业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劝我粗茶淡饭保平安的那句。”
“爷爷的事儿不是假的吗?本就不存在的家产,有什么可想的?”
“我只是在好奇,你说张婶儿的这句话,是从女子本就无权继承家业的角度出发的呢?还是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角度出发的呢?”
“……我也不知道,你干嘛纠结这个?”
吴蔚叹了一声,说道:“如果是从前者出发,是愚昧。若是从后者出发,是智慧。我觉得这句话挺有意思的,颇有种‘智愚并存’‘福祸相依’的感觉。”
柳翠微紧了紧环抱着吴蔚的手,哄道:“别想了,快睡吧。再想下去明日你就不用出门了,直接找一个道观把头发一挽,修行去吧。”
吴蔚被柳翠微逗笑,搂着她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柳二娘子天不亮就起来了,蒸馒头,烤饼子,做早饭,忙的不亦乐乎。
等吴蔚和柳翠微起床时,柳二娘子已经忙完了,她的眼睛有些红,也不知道是早起熬的,还是昨夜哭过。
柳二娘子将馒头和烤饼子装好,还有一听说吴蔚和柳翠微要出远门,就开始准备的熏肉条细细地包在油纸里,用细绳子捆好了,和泡菜,酱菜坛子一起放到了马车上。
昨日收到的时令蔬果和果脯,糕点,两家人只自留了一些品相不好的,把好的都挑了出来,用食盒装了也都放到了吴蔚和柳翠微的马车上。
马车一半的空间被各种行李堆满,柳二娘子心里还是惴惴的,担心吴蔚和柳翠微落下什么重要的东西,提醒了好几遍。
“二姐,别忙活了。我和蔚蔚是回去探亲,又不是出门打仗。再说还有五百两银子傍身,这一路上紧够的,你别担心我们。”
柳二娘子拉起柳翠微的手,再次嘱咐道:“几千里路呢!你能保证这一路你饿了就能遇到酒楼,困了就能碰上客栈吗?即便银子足够,也有花不出去的地方。还是要带着吃的,先吃馒头,馒头不耐放,那饼子我烤的很干,还加了一些盐,吃完了把袋口系好了,别让饼子见风,存放几个月也没事儿。出门在外,你们一行人都是姑娘,尽量别露富,免得被有心人盯上了,也别走夜路,看着天要黑了……立刻就近进城,宁可早起也别贪黑。”
“好,我知道了,二姐。”
张水生来到吴蔚和柳翠微身边,继续嘱咐道:“你们别把银票放在一个地方,你们俩贴身各放一张,马车上藏一张,剩下的两张交给丫鬟保管,喏……这是我和你二姐给你们准备的。”
张水生拿出一个小布兜,递给吴蔚,入手沉甸甸的。
打开袋子一瞧,里面是两大串铜板,大概有一千文,还有几块碎银子和面额不一的银锭子,最大不超过五两。
“二姐夫,你这是做什么,我和三娘带的银子足够的了,吃的我们收了,银子你就别破费了。”
张水生坚持道:“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路上要是遇见地痞或是恶乞,拦路讨钱的,你就从这里面拿了给他们。这一袋子总共也就十两,都丢了也无所谓,有些偏僻的地方的小摊子,不收银子只收铜板,你们用得上!”
吴蔚只好点了点头,将银子收了。
吃完早饭,四名暗卫也来了,四人今日脱去了丫鬟的衣裳,各自换上了一袭短打劲装,每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看得送行的两家人都忘了言语。
吴蔚急忙解释道:“我这四个丫鬟,是懂些拳脚功夫的,从前就负责保护我的安全,大家放心吧。”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其中一名丫鬟翻身下马,将自己的马儿拴在马车后面,扶着吴蔚和柳翠微上了马车后,跳到了车夫的位置上。
按照梁朝例律,天子出行可乘六匹,诸侯出行乘五匹,卿四匹,士大夫配三匹,士人则是两匹,庶人最多可乘一匹。
如吴蔚和柳翠微的身份,最多只能坐一匹马拉的马车,若是逾制了,会根据情节的严重程度:处罚金,挨板子,关天牢,甚至杀头不等的处罚。
宜王的暗卫有丰富的出行经验,多准备出了一匹拉车的脚力马,替换拉车。
柳翠微掀开车窗,对众人说道:“娘,张叔张婶,二姐二姐夫,你们快回去吧!”
两位老夫人见状,泪洒当场,柳二娘子也扯了扯柱子的小手,说道:“快,和你三姨说句吉祥话。”
“三姨,三姨!”柳二娘子是教了柱子说吉祥话的,到了这会儿却只剩下称呼了。
“说,三姨一路平安。”
“三姨一路平安!”
“早去早回!”
“早去早回!”
在柱子奶声奶气的呼喊中,马车缓缓驶动。
随着车轮的碌碌声,和清脆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出了泰州城,驾车的“梅”问道:“吴姑娘,我们接下来往哪里走?”
这四人都是宜王府的暗卫,没有人知道她们原本的名字,而在她们成为暗卫的那一刻起,她们原本的名字就不再重要了,她们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但凡底蕴之家,都会豢养些暗卫甚至是死士,一般来说为了秘密保护家里重要成员的安全,但也不排除替主人家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处理一些麻烦等等。
如宜王这种身份,他豢养的暗卫都是孤儿,有买来的,也有捡来的,经专人抚养,训练后,挑出一批最顶尖儿的成为暗卫,剩下的则被派去做其他差事,当然也有淘汰掉的。
在成为暗卫的那一刻,从前的户籍也会被一并销毁。
这四名暗卫,每一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高手,暗器,追踪,医术,毒术,也有涉猎。
她们的代号,分别是:梅,兰,竹,菊。
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才二十岁,比吴蔚和柳翠微的年纪都小。
吴蔚拿出地图和自己制定的行进路线,回道:“先去抚州。”
“是!”
抚州并不是十二个密宅中距离泰州最近的地方,但却是这十二个密宅中距离京城最近的地方。
高宁雪失踪的日子还短,民间也尚未有任何抓捕高宁雪的消息流出,所以吴蔚判断高宁雪应该还没意识到危险,说不定正玩心大起,在京畿一带乔装游历呢。
……
有了目的地后,马车明显加快了速度,吴蔚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罐子捧在怀里,取出两颗酸梅。
“三娘,来,吃颗酸梅,预防晕车。”
“嗯。”柳翠微含过吴蔚指尖的酸梅,说道:“这回的酸梅比去仓实县吃的,味道好多了。”
吴蔚将另一颗酸梅投到自己的嘴里,笑道:“那是自然啦,这次的酸梅是小梅她们准备的。”
因为这四人的代号都是单字,叫起来不好听,吴蔚又比她们大了几岁,就在四人的代号前面加了一个“小”字,听着莫名亲切了几分。
“我们要多久才能到抚州?”柳翠微问道。
车厢外的小梅听到声音,回道:“若是能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路,二十天就能抵达抚州。”
“全速出发!”吴蔚豪迈地吼了一声。
“是!”小妹一抖手中的缰绳,马车再一次提高了速度。
无论马车的速度如何提升,另外三名姑娘始终能和马车保持这一个相对固定的距离,分别护在车厢左右。
柳翠微掀开车帘,见到车窗旁英姿飒爽的小兰,羡慕地说道:“这三位姑娘的骑术可真好,马上的姿势也好看。”
“等有机会咱们和她们请教一下,这一路上不缺练习的机会,等咱们回去的时候,你也能这般潇洒了。”
第195章 安门县内
全速赶路的第三天。
即便坐在铺满软饰的车厢内, 吴蔚和柳翠微还是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身体酸痛,为了抢出些时间,二人忍着不适没有言语, 默默在车厢里帮对方推拿按摩。
全速赶路的第五天。
梅兰竹菊四人依旧一副神清气爽, 精力充沛的模样,而吴蔚和柳翠微则是一副精神不济, 气力不足的样子。
全速赶路的第十天……
柳翠微吐了, 吴蔚也吐了,晕车的症状一发不可收拾。
四名暗卫不得不将马车停在路边,懂些医术的小兰在车厢里照顾吴蔚和柳翠微, 剩下三人在路边架起了篝火, 取出随车携带的草药, 准备给吴蔚和柳翠微煎药吃。
吴蔚和柳翠微并肩躺在车厢的地上,身下铺了一张干净的毯子。
小兰切过二人的脉搏, 说道:“无甚大碍,二位姑娘有些水土不服,加上最近几日没有休息好, 稍后喝了汤药,我再给二位姑娘行一次针, 休息半日症状就会减轻。”
吴蔚拉住了小兰的衣角,颤抖着声音说道:“小兰妹子,我怕是不行了。”
小兰拧了拧眉头, 再次蹲下为吴蔚切过脉搏,说道:“姑娘还是别胡言乱语了, 姑娘的身体底子很好。”
吴蔚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说道:“兰啊~我的意思是,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 我早晚有一天会不行的。我就奇怪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我和三娘累了还能在车厢里躺着睡一会儿,你们四个一天只睡两个时辰,你们不累吗?”
小兰回道:“我们不累,二位姑娘若是觉得辛苦,可以让马车慢一些。”
吴蔚嘀咕道:“我倒是想慢来着,这不是怕你们四个不乐意嘛。”
小兰耳聪目明,将吴蔚的低语听得一清二楚,回道:“我家主人吩咐,这一路上我四人当视吴姑娘为主,吴姑娘下令让我等全速前进,我等自然要遵从。”
“什么?我什么时候……”
“出发的第一日,出城之时,吴姑娘曾下令:‘全速前进’二位姑娘好好休息,我先下去煎药了。”
吴蔚只觉眼前一黑,“咣当”一声倒在了车厢里,柳翠微本想来关心一下吴蔚撞疼了没有,可一睁眼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只好摸上了吴蔚的手,牵在手里。
吴蔚仰天长叹,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造下的孽啊!
要不是小兰提醒,吴蔚都忘记了自己曾喊过那么一句话了,可那不过是……一时兴奋胡乱说的,没想到这四人竟然当成了“命令”拼着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也要执行到底。
东方瑞教出来的人,可真是不一般呐!
吴蔚又在车厢里躺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没有那么难受了,起身来倒了一杯温水,将柳翠微抱起,柔声道:“三娘,来,慢慢喝。”
柳翠微虚弱地依靠在吴蔚的怀中,一点点把杯里的水喝了,吴蔚还想喂她再喝一杯,柳翠微却摇了摇头,不肯再饮。
看得吴蔚心疼不已,坚定了放慢脚程的决心,寻找高宁雪固然重要,可也要量力而行,别到时候人没找到,再让自己和三娘病死在半路上。
而且寻找高宁雪这事儿,就和开盲盒一样,运气好的话她们在抚州就能遇到高宁雪,运气不好的话,找遍十二处明镜司密宅或许也寻不到高宁雪!
吴蔚拿了一床被子盖在柳翠微的身上,又将一个靠枕塞到了柳翠微的头底下,柔声道:“三娘,你好好歇着。我下去和她们说点事情。”
“嗯。”柳翠微虚弱地应了一声。
吴蔚跳下马车,召集了四人,说道:“大家都坐吧,我腿软,站不住了。”
四人依言一字排开,盘膝席地坐到了吴蔚对面,腰板挺得笔直。
“四位姑娘,我想问一下,东……嗯,你家主子是怎么交代你们的?”
小梅答道:“主子命我四人视吴姑娘为主,一切听吴姑娘的安排。”
“还有吗?她没有给你们下达什么其他的任务吧?比如:必须在什么期限内赶回去复命之类的?”
四人一齐摇头:“不曾。”
吴蔚松了一口气,说道:“既然你家主子让你们暂时听我的,我的年纪也比你们都大了几岁,就不和你们客气了。我希望咱们的速度稍微慢一点儿,白天赶路,晚上最好是能住到客栈里,你们也别太拼命了,这一趟远着呢,该休息的时候,咱们就停下来休息,身体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别硬撑着,病在路上可不好。”
四人又齐声道:“是!”
“我和三娘都比你们大,你们也别姑娘长,姑娘短的了,大家都是女孩子没那么多避讳,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和三娘的小名,叫声姐姐,或者直呼其名也可以。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你们也别把自己崩得太紧了,看到好的风景不如邀请大家驻足欣赏一番,到了一处新的城池,品尝一下当地的美食,留意下民宿,建筑,这些都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全速前进’那个指令,我正式收回!”
说着,吴蔚拍了拍自己胸口,故作痛心地说道:“咱们能不能尽快找个客栈住下来,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们全速前进,我都十天没洗澡了,实在是受不了了,拜托!”
四人面面相觑,又回了一声:“是。”却也不约而同地看了吴蔚一眼,目光中带着好奇和审视。
这十天来,一行人一直忙着赶路,吴蔚和这四人也没有好好沟通过。此刻听着吴蔚商量的口吻,还要和她们几人叫她的小名,甚至是“姐妹称呼”,这样的“主子”四人从未见过。
宜王殿下历来都是高高在上,公事公办,绝不会和她们多说半句,有时候都不会正眼看她们一眼。
东方大人呢,对待她们的态度要比宜王殿下和善许多,可也绝对不会像吴蔚这样,坐下来和她们闲聊,还和她们道歉!
小梅率先开口道:“吴姑娘,我们四个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姑娘尽管指出,我会先替姑娘记下,回去后自去领罚。”
“不不不,我对你们非常满意。就是我这身体啊,我的腰……实在是不太行。”
“……姑娘尽管吩咐便是。”
“你们以后就叫我蔚蔚吧,我身边的人都这么叫我。”
“是,蔚蔚。”
……
吴蔚和柳翠微喝了汤药,小兰上车来给二人扎了针灸,果然不适的症状有了明显的缓解。
小梅来汇报说:她看了地图,距离此地三十里开外的地方有一座小城,名叫:安门县,今夜可以在此地落脚。
不过由于她们并不知道安门县是否有宵禁,所以需要尽快出发,赶在天黑前入城。
吴蔚看向柳翠微,后者主动说道:“出发吧,我感觉好多了。”
吴蔚这才说道:“麻烦你把马车赶得稳一些,出发吧。”
“是。”
天黑前,众人进了安门县,城内并无宵禁,但到了这个时辰街上也没几个人了。
马车由吴蔚和柳翠微共同赶着,四名暗卫在后面骑着马。
远远看到安门县的城墙时,吴蔚主动提出来的,坐在驾驶员视角能有效防止晕车。
入城门,小梅提交了宜王给她们安排的手续,校验无误后守门的士兵放行了。
马车缓缓行驶在路上,吴蔚对柳翠微说:“这里看起来有些萧条,才这个时辰街道两边的铺子就基本都关了,也不见摆摊的。”
“泰州虽然地处边陲,但却是个富庶之地。平燕王老千岁治理泰州四十余载,与民生息,办学堂,轻徭役、并免去了许多加在商贾身上的地方税目,宜王殿下接管泰州后,也并未大兴土木,行劳民伤财之举,市井自然要繁荣一些。这里……看起来和清河县差不多。”
“城池规模是差不多,但是我觉得这里比清河县还穷,你看……”吴蔚抬了抬下巴,柳翠微顺着吴蔚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一个拐角处的巷口,蹲坐了好些乞丐。
由于天色已晚,这些乞丐置身之处又暗,让他们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柳翠微低声道:“哪里都有可怜人。”
“今日太晚了,我们一行六个女子太惹眼,先找个客栈住下,等明天白天,找个人多的时辰,可以买些吃的分发给这些乞丐。”
“好。”
拐过街角,一行人停在了一家叫“朋来客栈”的门口,小梅翻身下马,到客栈门口喊了一声,立刻就有店小二迎了出来,见吴蔚一行人四马一车,店小二的态度非常热情。
“几位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儿?小店配有热水,厨子的手艺也是一流的。”
吴蔚跳下马车,转身扶着柳翠微也下了车,对店小二说道:“我们要住店,你们这儿的房间可还够吗?”
说话间,梅兰竹菊四人已经训练有素地站到了吴蔚的身后,店小二一眼便分出了主次,躬身抬手:“几位客官里面请!”
店小二一路小跑去后堂叫来了掌柜,随后带着另外两个伙计将车马安置到了客栈的后院。
第196章 葫芦娃帮
吴蔚问掌柜的要了五间客房, 并为每间客房都要了足量的热水,随后找了张桌子在客栈的大堂坐下,此刻客栈的大堂里只有她们这一波客人, 很安静。
小梅给了伙计几枚铜板, 吩咐他将照顾好她们的马匹。
吴蔚看向墙上的菜单,问道:“掌柜的, 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咱们家的铁棍压排骨, 酱鸭,烧鸡,红烧猪肘味道不错, 还有那道清炒山珍, 只有在这几个月吃的到。”
吴蔚点了两只烧鸡, 一道铁棍压排骨,清炒山珍, 和另外两道素菜,一道汤,点完以后对坐在另外一桌的四人说道:“把桌子拉过来, 咱们一起坐吧,人多热闹。”
其中三人看向小梅, 小梅思索片刻,起身将桌子拉了过去,和吴蔚她们的桌子并到了一起。
菜很快上齐了, 吴蔚先给柳翠微盛了一碗汤,问道:“你们要不要?”
四人哪里敢让吴蔚帮忙盛汤?小兰拿过吴蔚手中的勺子, 说道:“谢谢姑娘, 我来就好。”
吴蔚也不勉强,对四人说道:“回去以后洗个澡, 好好睡一觉,明日辰时在大堂集合。”
柳翠微没什么胃口,喝了一碗汤,吃了几筷子素菜就吃不下了,吴蔚又哄着她吃了两块鸡肉,见柳翠微的精神恹恹的,吴蔚也放下了筷子。
见四人也要停箸,便说道:“你们吃,我和三娘先上楼休息了。”并对掌柜的说道:“麻烦你把我们的热水送上来。”
“哎,这就来!”
适才的店小二领着吴蔚和柳翠微上了二楼,推开房门目送吴蔚和柳翠微进去,却并没有立刻离去。
吴蔚挑了挑眉,将柳翠微安置到床上,反身来到门前,问道:“小二哥,可还有事?”
店小二见吴蔚和善又客气,竟迈步窜到了房里,吴蔚见状退后一步,问道:“小二哥这是何意?”
柳翠微也听到了声音,挣扎着坐了起来,叫道:“蔚蔚!”
店小二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带着真诚的笑意,低声道:“两位姑娘别怕,我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柳翠微踉跄着来到了吴蔚身边,警惕地看着对方,吴蔚为柳翠微顺了顺背,对店小二道:“请讲。”
“不知二位客官入城时,见到街上的那群葫芦娃没有?”
“什么?葫芦娃?”
店小二一拍脑袋,说道:“就是那群乞丐。他们是本地葫芦帮的,因为年纪都不大,我们这儿的人都叫他们葫芦娃。”
“哦,看见了。”
“这帮葫芦娃白日行乞,晚上则四处偷盗,两年前因潜入到一处富户家中偷盗,被发现后还闹出了人命官司,夺路不成将一家丁刺死,官府也拿这群葫芦娃没有办法,抓了一批到牢里,过阵子又会莫名出现一批,他们四处流传,同一拨葫芦娃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关在牢里也是吃干饭,官府后来就不管了。我见你们一行人都是姑娘,有些不放心,特来提醒。”
“多谢。”
吴蔚从腰带里摸出一锭碎银子,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接过银子喜不自胜,又说道:“这群葫芦娃就和无赖一般,这城里的商铺都被他们吓唬住了,掌柜的也不愿惹事儿,你们几个姑娘私下里通个气儿,切莫声张,不然小的也为难,至于你们的马匹和马车,后院养了十几只猎犬,还有两个护院守着,倒是不用担心。”
说完后,店小二走了。
吴蔚和柳翠微对视一眼,困意全消。
这还是她们自从出门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突发情况,柳翠微有些生气地说道:“亏我还想着明日上街,施给他们一些吃的,原来是贼!”
“不怕,那几位姑娘的身手,这些葫芦娃在她们手底下讨不到什么便宜。”
吴蔚环顾一周,说道:“一会儿我们把柜子挪到窗前堵上,堤防这些葫芦娃从窗子翻进来,咱们这间房在最中间,左右都是自己人,把门锁好,不必太担心。今晚你睡在里面。”
吴蔚从行李中翻出了匕首,插到了靴筒里。
不一会儿,几个伙计提着热水来了,吴蔚留意到那几人看向自己和三娘的时候,目光中隐隐带着同情。
看来在这些伙计的眼中,她们这行人已经是葫芦娃们的盘中餐了。
“三娘,你先去洗洗,洗完了好睡觉,我就在这儿守着。”
“还是等小梅姑娘她们过来再说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不怕,现在的时辰还早呢,我估么着他们的作案时间应该是在丑时,那个时辰人睡得最熟。”
听到吴蔚这么说,柳翠微才放心去洗漱。
洗完后柳翠微主动提出要替吴蔚站岗,吴蔚便把匕首交给柳翠微,到屏风后面洗澡去了。
换上干净的衣裳,吴蔚敲响了隔壁的房门,吴蔚她们房间的左右分别住着小梅和小兰,小竹和小菊住在最外面的两个房间。
“吴……蔚蔚姑娘,有何吩咐?”小梅也刚洗完澡,发梢还滴着水珠。
“麻烦你去其他的房间看看,等大家都洗完澡,请你们一起到我房间里来,我有点事找你们。”
半柱香后,梅兰竹菊出现在了吴蔚和柳翠微的房间里,除了小菊头发已经擦干了,剩下三人的头发还滴着水。
吴蔚拿了两块净布递给她们,说道:“擦擦,被着凉了。我房间里就剩两块净布了,小梅,你回房间再取一块来。”
“是。”
……
吴蔚把关于葫芦娃的事情和四人说了,四人听完都冷了脸色,小梅蹙着眉头,问道:“蔚蔚姑娘打算如何?”
“当地官府都管不了的事儿,我们也别多管闲事儿了。我叫你们来就是提醒你们小心一些,门窗都锁好,最好用房间里的柜子把窗子从里面堵死。咱们都是姑娘家,钱财倒是其次,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小菊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低声道:“他们敢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别别别,滥用私刑这种事咱们可不兴干啊,你们先把门窗都锁好,夜里别睡得太死了,明日我们就离开了,没必要节外生枝。要是他们真的胆大包天往你们的房间里闯,就给我狠狠地打,打完了叫来店里的伙计,让他们帮着扭送到官府去。”
“是!”四人齐声道。
“行了,都回去休息吧,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
小竹和小菊走了,小梅和小兰却留了下来。
“你们俩怎么还不走?”
小梅回道:“她们两个的行囊里有银票,需得回去看管,今夜我们二人为两位姑娘值夜。”
“真不用,你们要是想帮忙就帮我把柜子抬过去,把窗子堵上就回去吧。我和三娘的房间在最中间,无论那群葫芦娃从哪个方向摸过来,都要经过你们的房间。”
柳翠微也在一旁说道:“是啊,这几天我和蔚蔚还能睡在马车里,你们一直没好好休息过,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你们要是累病了,行程也要耽误。”
小梅和小兰将目光投向了吴蔚,吴蔚在心底无奈一叹,正色道:“回去休息,这是命令。”
“是。”
听到“这是命令”四个字,小梅和小兰立刻转身离去。
留下柳翠微和吴蔚面面相觑。
柳翠微实在虚弱的很,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吴蔚将匕首放在枕头下面,反复确认了几次把手的位置,确保自己可以瞬间拔出匕首才闭上了眼睛。
月升中天,无星。
一阵犬吠从客栈的后院传来,吴蔚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只手探入到枕头下面,捏住了匕首。
十几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客栈周围,竟不知从哪儿搬来了梯子,架在客栈的外墙上,踩着梯子轻松上了二楼。
这些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全程不见任何沟通,六个人站到了客栈二楼的屋檐上,准确地站在了吴蔚一行人的客房外面。
梅兰竹菊的窗外各自站了一人,吴蔚和柳翠微的窗外站了两人。
带头的男子一抬手,剩下的人从耳后摸出了一根细长的铁丝,找准窗户缝隙,插了进来……
吴蔚看了身旁熟睡的柳翠微一眼,坐了起来,穿上鞋子后,抽出了枕头下的匕首捏在手里,盯着窗户的方向。
门外传来小梅和小兰极轻的声音:“蔚蔚姑娘,翠微姑娘?”
吴蔚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给二人开了门,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昏黄的烛光从一楼的大厅透过来,吴蔚看到这二人居然穿上了一袭黑色的劲装,一副时刻准备作战的模样。
吴蔚让二人进了房间,想了想还是摇醒了柳翠微,伏在她耳边轻声道:“三娘,你别害怕,小梅和小兰已经来了。你别出声,咱们窗外有人。”
黑暗中,柳翠微倒吸了一口凉气,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三娘别怕,你裹好被子缩在床脚,别出声,我会保护你的。”
柳翠微拉住了吴蔚的手:“别去!”
“我不走,我就坐在床边守着你,有小梅和小兰呢。”
“嘭”的一声从隔壁小梅的房间里传来,声音不大,但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陷逐复
许是哪个没防备的葫芦娃,钻窗户的时候,撞到了柜子上了。
柳翠微松开了手,依照吴蔚的话缩到了床脚,这种时候她不能反倒成了吴蔚的束缚。
第197章 初次交锋
“她们把窗子给堵死了!”窗外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 男子的声音。
“怎么办?”
“头,不然咱们今儿就先撤吧,弄出太大动静来……”一人低声劝道。
另外一人立刻发表了不同意见, 急切道:“这里头的可是大肥羊, 抢了她们的我们几个月都不用出来了!”
房间内,小梅和小兰正严阵以待, 摆好了战斗姿势。
这四名暗卫是带了兵器的, 不过梁朝对兵器,甲胄的管理很严格,这四人的兵器一直都藏在马鞍下面, 不轻易拿出来。
此时正在县城中, 就更不方便去拿兵器了, 一旦亮了兵器,就升级成了械斗, 按照《梁律》会被顶格处罚。
吴蔚捏着匕首,端坐在床的最中间,将窗外的交谈声听得一清二楚。
两边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吴蔚正思考着与对方喊话,劝其离去的利弊,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窗外的人就替吴蔚做出了选择。
只听:“咣”的一声,挡在吴蔚和柳翠微房间窗前的柜子被人从外面推倒了。
“三娘别怕!”吴蔚第一时间出声安抚柳翠微, 站起身,摆出了防御姿势。
说时迟, 那时快!
几乎是同一时刻, 小梅鬼魅般的身影朝着窗口奔去,单足在倒下的柜子上稍一借力, 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快速做出了“飞铲”的姿势。
“嘭”的一声闷响,小梅将正作势往窗子里爬的人踹了出去,小梅的下半身也飞出了窗户。
吴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恐小梅就这样从客栈的二楼摔下去,就在这时小梅果断抬起双手,死死地扣在了窗户的上窗框,稳住身形后,探出窗外的双腿踢出一字马,又踹倒了两人。
眨眼的功夫小梅已经出完了两招,直到此时,才传来第一个被小梅蹬飞的那个人,摔到地上的惨叫,可见小梅出招何其之快!
见对手如此不堪一击,房间中的小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收了势,退到了吴蔚身前。
小梅腰马合一,扣着上窗框的双手微微用力,“嗖”的一声就从窗户钻了出去,落在了外面的屋檐上。
之后的事情,吴蔚就看不到了。
只能听到随着一声声布料划破空气的声音,伴随着招招到肉的闷响,屋檐外剩下的五个人全部摔下了二楼。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钟。
惨叫声中夹杂着惊恐的呼声,不知谁喊了一声:“硬茬子!”
摔落到楼下的六个人落荒而逃。
听到柜子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客栈的人也不好再装聋作哑,等到店小二领着几个手持棍棒的伙计冲上二楼的时候,双方已经结束战斗了。
小兰掏出火折子来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房间明亮起来。
赶在此之前,吴蔚将手中的匕首重新放到了枕头底下,她已经不是刚穿越来的那个“愣头青”了,还记得那时自己在义庄里,当着三娘的面摆弄匕首玩。
之后的吴蔚每每回忆此事,都万分庆幸当日自己遇到的人是善良的三娘。否则就是私藏刀兵这一项罪名,就够吴蔚提前结束穿越人生的了。
窗外的小梅立在屋檐上观察了片刻,确定那些人全都逃走以后,抬腿踢翻了架在二楼的梯子,潇洒地翻了回来。
店小二和伙计们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看到小梅和小兰身上的装束,众人愣了愣。
店小二将棍子递给旁边的伙计,上前道:“几位姑娘没事儿吧?那群葫芦娃先去后院想偷马,被店里的猎犬吓走了!我们担心葫芦娃去而复返,就在后院守了一会儿,没想到他们偷马不成,竟然架梯子翻墙。”
另一名伙计见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便说道:“从前咱们安门县也不是这样的。有一日,突然就来了一批乞丐,刚开始只是沿街乞讨,不少本地人看他们可怜,经常施舍,可是后来就变了,从乞讨变成了偷,再到偶尔明抢。”
店小二歉意地解释道:“之前也出过几次状况,却从没有闹到像今日这般大的,姑娘……需要替你们报官吗?”
吴蔚勾了勾嘴角,和善地回道:“报官就不必了,我们只是路经此地,明日一早就走,不想徒惹麻烦。这件事与诸位无尤,是我们没事先打探好消息,四马一车又是六个姑娘家,大摇大摆地进了城,惹了那些葫芦娃的眼。破损的窗子和柜子,我们会照价赔偿的。小菊……”
吴蔚看到立在门口的小菊和小竹,唤道。
“是,小姐。”在外人面前,她们依旧扮演着丫鬟的身份。
“这几位小哥辛苦了,看赏。”
“是,小姐。”
小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了张水生给的铜板,给几个人一人发了一小串,一串有五十文。
众人双手捧着铜钱,纷纷谢过吴蔚。
吴蔚说道:“我想着今夜葫芦娃们应该不会再来了,只是辛苦几位看好我们的马匹和马车。”
“姑娘放心,我们本就是值夜的,晚上不睡觉。”
“天色不早了,我就不送了。”
店小二带着伙计们退了出去,关上房门,梅兰竹菊四人在床前一字排开,直接给吴蔚来了个单膝跪地,小梅说道:“属下无能,让姑娘受惊了。”
吓得吴蔚直接跳了起来,去搀扶小梅小兰,柳翠微也下了床,光着脚去搀扶另外两人。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吴蔚知道她们四人应该是自小就接受暗卫的训练,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已经养成了,非朝夕可改。
但吴蔚还是好言好语地安慰了四人一番,并再三表示,希望她们能用朋友的心态,平等地对待自己和柳翠微。
……
客栈的窗子被撞坏了,四人临走前重新将柜子立起来,堵在了窗口。
经过这么一闹,吴蔚和柳翠微也没了睡意,想着明日还要赶路,双双躺到了床上,只是桌上的油灯没吹。
房间中只剩下二人,柳翠微抱住了吴蔚,心有余悸地说道:“原来出远门竟这般凶险,今日我算是见识了,可惜我没有小梅姑娘那般身手,不能保护你,只求不会拖累你。”
吴蔚在柳翠微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说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别妄自菲薄,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我家三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经营米庄有道,还做得一手好女工,这趟出门带的十多双鞋子,哪一双不是你亲手给我做的?穿着你的鞋子,我少受了多少苦啊。”
柳翠微心下感动,认真地说道:“别光想着保护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知道么,我刚刚……连身子都软了,除了发抖,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我也想能挡在你的身前,陪在你的身边,可是我……我就想着,既然不能帮到你,不拖累你也是好的。你会不会怪我?”
吴蔚心疼不已,不知该如何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情感,只得将柳翠微紧紧抱在怀里,说道:“对不起。是我太自信了,就该让小梅和小竹留在咱们房间里。别再说拖累不拖累的话了,你我是一体,你好好躲起来,我便没有后顾之忧。若是你刚才冲上去,我才会疯了。三娘,别再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了,真的不要。”
“嗯!”
……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袭来。
吴蔚听到柳翠微呓语般地问自己:“蔚蔚,那些葫芦娃要是明日在路上拦咱们,怎么办?”
吴蔚拍了拍柳翠微,呢喃道:“不怕,我在。”
……
翌日辰时一刻,梅兰竹菊已经将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出发。
吴蔚问店小二要了六碗面条,大家一起吃完了早饭,各自上马,上车,掌柜的听说了昨夜的事情后,并没有接受吴蔚的赔偿,还免了马儿的草料钱,当做赔罪。
……
吴蔚特意要求让自己和柳翠微来驾驶马车,剩下的四人仍旧骑马,也方便吴蔚和柳翠微及时发现异常,做出应对。
走在出城的路上,许是今日阳光明媚的缘故,少了几分昨日的萧条,城中的铺子陆续开了,街边也摆好了一些摊位,行人也不少。
“大爷,可怜可怜我吧,赏一点吧。”
一个稚嫩的声音,吸引了吴蔚和柳翠微的注意,二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瘦小乞儿,正趴在地上,仰着头,高举手中的破碗,朝路边的一个小摊行乞。
“走走走!”摊主不耐烦地驱赶着小乞丐,那小乞丐又试了两次,见摊主的态度坚决,便将碗叼在嘴里,用双手撑地,朝下一处爬了过去。
吴蔚定睛一瞧,这小乞丐竟没有双腿!
小乞丐的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破烂衣裳,勉强遮住身子,衣服盖到大腿位置,大腿之下却是空荡荡的。
吴蔚仔细辨别了一下,小乞丐身上的衣服很单薄,从破烂处还能看到他骨瘦嶙峋,脏兮兮的身体,这样的装束根本无法掩盖躯体。
所以,这小乞丐是真的残疾。
一行人的车马很快从小乞丐的身边经过,吴蔚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却被马车车厢挡住,只隐隐听到小乞丐叫道:“大爷,行行好……”
第198章 灭绝人性
马车又行驶了一段距离, 柳翠微突然指着街边一处,说道:“蔚蔚你看。”
吴蔚顺着柳翠微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路边竟然还有一个乞儿, 年纪与上一个乞儿差不多, 这个乞儿竟然也是个残疾,但只没了一条腿, 正拄着一根拐杖, 举着破碗,一瘸一拐地沿街乞讨。
或许是如朋来客栈的店小二说的那般:安门县的百姓被这成群的乞丐扰得烦了,并没有人出来施舍, 小乞儿所经过的每一个摊位, 老板要么把脸转过去, 要么直接叫他走开。
吴蔚皱着眉,心中的某个猜测逐渐清晰。咸著副
吴蔚沉默着驾着马车, 与那小乞儿擦肩而过时,柳翠微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吴蔚问道。
李翠微只是摇头,直到马车走出好远, 柳翠微才低声对吴蔚说道:“我刚才和那个小乞儿对视了一眼,他的一只眼睛是空的。”
吴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在蓝星看到的新闻。
此地不宜久留,走到行人稀少的街道,吴蔚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梅兰竹菊也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直到马车出城十几里,这期间吴蔚一路沉默, 脑海中都是那两个乞儿的身影, 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太小了,都还不到十岁, 与昨日那批硬闯客栈抢劫的葫芦娃根本不是一拨人。
眼下,吴蔚一行人有重要任务在身,可是若就这样走了……再想回来追查此事,葫芦帮可能也离开了。
这种性质的团体,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昨夜小梅的身手让他们认为这次惹到了一个“硬茬子”说不定很快就会离开安门县。
“吁!”吴蔚一拉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蔚蔚?”柳翠微问道。
“有件事情,我很在意……小梅!”
小梅一夹马肚,来到了吴蔚的身边,抱拳道:“姑娘请吩咐。”
“小梅,麻烦你回安门县一趟,在城里的坊市和居民区分别转转,帮我数数安门县一共有多少个不满十三岁的孩子在行乞,重点记住残疾的孩子有多少。”
“是,姑娘!”
“等等!”吴蔚叫道。
“姑娘还有何吩咐?”
“你……小心一点儿,不要和那些孩子说话,最好只用余光看,不要盯着那些孩子看!留意一下离那些孩子不远的地方,隐蔽处或是暗处,有没有成年人在盯着。盯着那些孩子的人,会有一个特点,看似装作漫不经心,或者自顾自地忙活手里的事儿,距离不远不近,还会不时抬头看向那些孩子。”
“明白了,请姑娘在此稍后,你们三个,保护好姑娘。”
小梅吩咐完毕,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打马朝安门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柳翠微问道:“蔚蔚,你是在怀疑什么?”
吴蔚抿了抿嘴唇,眉头深锁,答道:“我怀疑那些孩子是被强迫的,就算那些孩子也能算作葫芦帮的人,但是他们也是受害者。三娘你想想,安门县又不是什么兵荒马乱的地方,街上都是些四肢健全的人,怎么咱们遇到的两个乞儿都是残疾?还偏偏是腿疾,这证明了什么?”
柳翠微思考片刻,脸色愈发难看,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可却太过残忍,柳翠微迟迟没有开口。
吴蔚叹了一声,说道:“我从前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有一种人贩子专门拐卖别人家的孩子,但是他们拐卖孩子不是为了卖给别人,而是带回去找自己人教,一部分听话的会被培养成小偷,等这些孩子学成手了,这些人贩子会派一个妇女领着这个孩子,专门到各个市集上去,偷人家的钱袋子。若是被人发现了,那妇人就会会假装呵斥那孩子一番,把东西还回去。被偷了东西的人,看对方还是个孩子,大多都不会计较。还有一部分‘不听话’的孩子,或者是喜欢逃跑的孩子,就会被那些人贩子弄成残废,残忍些的还会割掉那些孩子的舌头,挖掉他们的眼睛,把他们丢在人多的地方,让他们拖着残缺的身体乞讨,等到天黑人少的时候,藏在暗处的人贩子就会出来,把这些孩子抱回到车上带回去。人贩子给每个乞讨的孩子都定了份额,要是讨不够数,轻则没有饭吃,重则挨打,打死了挖个坑一埋,没人知道。”
柳翠微从未听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颤抖着嘴唇,骂道:“畜生!这群天杀的人贩子,真是畜生!”
“三娘,我希望是我想多了,可若是真被我猜着了,这件事儿……我想管一管!可是我又有点害怕。”
“怕什么?”
“这些孩子大概都是黑户了,我担心我们若是不能将葫芦帮一网打尽,他们狗急跳墙会把这些孩子都害了!可若是不管……等我们找到雪儿姑娘再来过问,恐怕葫芦帮已经逃到别处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柳翠微思索片刻,回道:“先等小梅姑娘回来,看看结果再说。若是真的……我们几个商量一下,一人计短六人计长,这几位姑娘是东方大人身边的人,对付这种事情,一定比咱们的经验多。”
“嗯,但愿是我想多了。”
吴蔚和柳翠微交谈的声音虽然不大,另外三位姑娘却听得一清二楚,三人交换过眼神,眸子里闪过了腾腾杀意。
她们都是宜王买来的孤女,能入宜王府算是她们的幸运,在进入宜王府之前,她们都过过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暗卫的训练艰苦,试问那个生活在寻常家庭的孩子能坚持下来?
……
小梅这一去就走了快一个时辰,吴蔚的心却在这期间越来越沉。
“小梅姑娘回来了!”柳翠微的声音将吴蔚从沉思中拉回。
其余三位暗卫十分了解小梅的性格,在看清楚小梅脸的一刻,她们三人的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小菊更是不自觉地将手探到了马鞍下面,摸到了自己的兵器。
小梅是她们四人里童年生活最苦的,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发生在那些孩子身上的不幸,当她再次回到安门县,看到一个又一个残疾的乞儿时,小梅也明白了。
吴蔚跳下车辕,扶着柳翠微也下了车,众人纷纷下马,小梅翻身下马刚要给吴蔚行礼,就被吴蔚制止了:“小梅,不用拘礼,结果怎么样?”
小梅回道:“我在安门县走了一圈,一共看到了十三个乞儿,年龄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超过十岁,这些孩子……每一个身体都有残缺。只有一个孩子的四肢是完整的,但是双目,舌头……都不见了。”
小梅深吸一口气,尽量维持着作为一个暗卫应有的冷静和专业,继续说道:“按照姑娘吩咐的,我留意到这些孩子的不远处,都有一两个成年男子在盯着。”
小梅说完,抬眼看向了吴蔚,另外三名暗卫也齐齐将目光投到了吴蔚的身上。
她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暗卫,若非遇到吴蔚这样的人,她们连见天日的资格都没有,当然更没有向“主人”提要求的权利。
只是吴蔚在她们心中与“主子”终究是不同的,吴蔚会和她们闲聊,和她们开玩笑,关心她们有没有吃饱,赶路累不累,还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纠正她们的对吴蔚的称呼,并告诉她们……大家都是朋友。
吴蔚的双拳攥紧,心上犹如压下了一颗巨石,千斤重。
柳翠微搀扶上了吴蔚的胳膊,她知道吴蔚此刻心里在想什么,目露担忧。
……
没有人再开口,所有人都在等待吴蔚的决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蔚总算是开口了,说道:“咱们上马车说吧。我有话想和你们说,也想问问四位的意见。”
……
“梅兰竹”三名暗卫随着吴蔚和柳翠微进了车厢,小菊则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警惕地看着周围。
马车的车门没关,小菊也可以听得很清楚。
吴蔚将适才和柳翠微说过的在蓝星上看到的新闻,又和四人讲了一遍。
要不是暗卫的天职压着她们,怕是早就要暴起了。
吴蔚叹了一声,说道:“我分析葫芦帮就是这样一个聚集着人贩子,劫匪,小偷和无辜乞儿的组织。这些孩子是葫芦帮的最底层,他们是无辜的,被迫的,和昨天晚上冲客栈的那批人,不是一个性质。这些孩子应该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他们拐来了,我们看到的是十三个,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个,这背后还有不知多少个破碎的家庭。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儿我们该管一管。”
四人齐声道:“但凭姑娘吩咐!”
相比于之前,四人的声音中多了一份愤慨。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需要讨论一下,这件事该怎么管。比如当地的府衙是否知情?这条黑线中,是否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网了?葫芦帮背后是怎样的背景?除了安门县,其他的地方还有没有葫芦帮的分舵?这些孩子都被关在哪里?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讨论的问题。”
第199章 抵达抚州
其余五人都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吴蔚叹了一声,说道:“其实我最担心的是那些孩子的安危,还有后期的安置问题。这件事儿我们一旦处理不好, 迎接这些孩子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葫芦帮的人若是听到风声,说不定会杀掉这些孩子, 以绝后患。我们也不能光想着伸张正义的事儿, 咱们得想想……葫芦帮若真被我们一举端了,那些残疾的孩子们该怎么办?他们的身体都有残缺,不会有人愿意收养他们的, 我们也没有这个能力。光是放这些孩子自由是不够的, 他们的年纪都太小了, 根本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若是再被葫芦帮的余孽抓回去,只会更惨。所以……这件事, 不好管。”
听完吴蔚说的,众人都沉默了。
特别是梅兰竹菊,适才燃烧在她们心头的熊熊烈火, 也压抑了几分。
连吴蔚都没有办法安置这些孩子,更别提几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暗卫了。
宜王府不养闲人, 断然不会接纳这么多身体残缺的孩子,况且她们是什么人?不过是宜王府的一个奴才,一个物件而已, 哪有资格向宜王提要求?
吴蔚搓了搓大腿,一直按在腿上的双手有些发麻。
“说说吧, 你们都是怎么想的?安置的问题先放一放, 最后再聊这个,先说我最先提出的那几个问题。”
就在几人互相对视, 不知谁先开口之际,车厢外的小菊冷冷的声音传来:“要我说,就把葫芦帮里的人贩子都杀了!人贩子都该死,碎尸万段,剖尸荒野都是便宜他们了。”
吴蔚吓了一跳,忙说道:“小菊啊,咱们可不兴滥用私刑啊!杀人是犯法的!依照梁朝律例,拐他人之子者,初犯杖责八十,再犯徒三千里,因拐而致他人之子伤残者,处膑刑,因拐而致他人之子卒者,处斩刑。这些人贩子哪个手上没沾血?那些伤残的孩子就是铁一般的罪证,我们只要把他们送交官府,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吴蔚熟读《梁律》虽然在她看来《梁律》有许多需要完善的地方,但是《梁律》上对人贩子的处罚,吴蔚还是很满意的。
车厢外,小菊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小兰解释道:“吴姑娘请勿怪罪,小菊她……最恨人贩子了。”
小兰说的隐晦,吴蔚却听懂了。
小菊早慧,她对自己被拐一事记得很清楚,只是人贩子带着她几度辗转,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小梅说道:“其实姑娘也不必太过烦忧,小竹擅长追踪,盘问之术,把这件事交给她,用不了多久一定能把姑娘想知道的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到时候再请姑娘定夺。”
吴蔚问道:“小竹,如果我派你去调查葫芦帮的事情,包括他们的据点,分舵,孩子被关押的地方,背后有无靠山,还有大致的成员人数,你能调查的到吗?需要多久?”
小竹微微一笑,答道:“三五日便足够了。”
“这么快?”吴蔚没想到小竹的效率居然这么高,但一想到她是东方瑞身边得力的人,也就说得通了。
吴蔚思索片刻,答道:“关于这些孩子的安置,我一时间没有办法,需得好好想想。那就请你回到安门县去,秘密调查此事,把葫芦帮的情报收集起来,我们在抚州等你五日,若是你还没来,我们就先向下一站出发,你就直接到下一站去找我们会合,脚程稍微快一些,我们应该在路上就能碰见。”
小梅给了小竹一个眼神,表示自己会沿途给她留下暗号。
吴蔚有些惋惜,可惜高宁雪不知所踪,东方瑞成了朝廷钦犯,不然自己只需将情报收集起来,交给她们任何一人即可。险诸敷
“是!”小竹答道。
“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弄清楚葫芦帮的动向,或者总舵的位置,方便我们秋后算账。”
“明白。”
“另外,千万要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要逞强,打不过就跑,知道吗?”吴蔚关切地说道。
小竹重重地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你准备一下,看看需要带多少银子,带什么东西,自取便是。”
小竹只问吴蔚要了十两银子,带了两套换洗的衣裳,一人一马好不潇洒。
“姑娘先请,等你们走了,我再走。”小竹说道。
吴蔚抖了抖手中的缰绳,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小竹说道:“小竹啊,别伤人性命,知道了吗?”
“是,谨遵姑娘吩咐!”
吴蔚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心地驾着马车走了。
而在吴蔚看不见的地方,小竹的脸上扬起了笑容,小梅勾起了嘴角,小兰抿了抿嘴唇,小菊差点笑出了声音……
笑归笑,这四人却不约而同地坚定了一个信念:这一路她们一定要好好保护吴蔚和柳翠微,这样干净的女孩,是她们永远也回不到的过去。
当然,她们四个也并不想让吴蔚知道:有时候……死才是一种幸福,一种恩赏,一种解脱。
小竹的手段,她们是知道的,迄今为止她们还没见过有谁能小竹的手上,坚持过半日还能不张口的。
……
“小梅,你们有没有能联络到你家主子的法子?”
小梅想了想,吴蔚指的这个主子应该是东方瑞。
她们虽然没有联络到东方瑞的办法,但却有快速联络上宜王的办法,于是说道:“有,但要到了抚州才行。”
“哦,密宅里有信鸽是吧?”
“……不在密宅里,在别的地方。”
吴蔚轻笑一声,说道:“你家主子藏得还挺深。”
……
吴蔚一行人路上不再耽搁,直奔抚州而去,全速前进用了十天走了一半的路程,后面的路程放慢了速度也才用了十四天。
吴蔚默默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立时觉得最开始那十日的全速前进实在是太亏了,不仅沿途的风景没空看,美食没吃到,还差点把自己和三娘给折腾病了。
吴蔚决定:往后的路若非绝对必要,绝不全速前进!
……
远远看到抚州的城墙,小梅对吴蔚和柳翠微说道:“二位姑娘,我听说这抚州虽然不如京畿一带繁华,却是个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还有不少特色美食,这次蔚蔚姑娘该开心了。”
在吴蔚锲而不舍地纠正下,三位暗卫姑娘的性子总算是开朗了一些,每日也能主动和吴蔚她们说几句“题外话”了。
称呼也从一开始的尊称,变成了“蔚蔚姑娘”“翠微姑娘”偶尔也能叫一次“蔚蔚姐”“翠微姐”。
吴蔚笑得灿烂,心道:那是自然的了,这些密宅可都是东方瑞看中了,想要安享晚年的地方,各方面的条件还能差了?
“咱们快点儿,趁着天色尚早,品尝一下抚州的美食!”
“驾!”
……
城门口行人进进出出,守城门的士兵只是看一眼,并不盘问,一派和谐景象。
吴蔚还是放慢了马车的速度,她们这一行人太惹眼,一般不会被直接放行。
果然,守城的士兵将手中的兵器一横,小梅翻身下马,将相关文书呈上,士兵核验无误后,抬起兵器放行了。
吴蔚哼着小曲,驾着马车进了城,走了大概半炷香的功夫,街边的铺子和摊位多了起来。
此刻离吃完饭还有一段时间,售卖吃食的摊主已经开始准备了,小摊上蒸腾着水汽,香气弥散。
吴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慨道:“就是这个感觉!”
身旁的柳翠微忍不住笑出了声音,问道:“什么感觉?”
吴蔚凑到柳翠微的耳边,低声道:“公费旅行的感觉,嘻嘻!”
吴蔚把马车停在了街口,小菊主动留下来看顾车马,吴蔚对小菊说道:“菊啊~一会儿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小菊摇了摇头,吴蔚朝小菊龇牙一笑,拉着柳翠微往坊市走去。
这是一条专门售卖吃食的坊市,街边开了各式各样的小馆子,还有许多冒着热气的美食摊子,一并酒肆,茶楼,还有吴蔚十分熟悉又亲切的米庄和榨油坊。
“羹团子,咸的甜的都有!热腾腾的羹团子咯!”耳边传来一声带着抚州口音的叫卖声。
吴蔚扭头看着,摊主正给其他客人盛出了一碗黄绿色,飘着菜叶的浓羹,羹里面是圆圆白白的团子,也不知是用米做的,还是面做的。
无论是在蓝星还是梁朝,吴蔚从未吃过这种食物。
吴蔚不由得舔了舔嘴唇,摊主冲吴蔚了然一笑,招呼道:“几位姑娘来一碗吗?祖传几代人的手艺,甜的咸的都有!五文钱一碗,量大管饱!”
“嘿嘿”吴蔚笑了两声,拉着柳翠微找了个桌子坐了,小梅和小兰也坐了下来。
“几位姑娘,是要甜的,还是咸的?”
“我要咸的!”吴蔚说道。
“我要甜的吧。”柳翠微选择了甜的,小梅和小兰也都选了甜的。
“好嘞,三碗甜的,一碗咸的!”
吴蔚叫道:“老板!”
“姑娘也想要甜的?”老板打趣道。
“不是,我是说……你不用给我们盛太多,盛几个让我们尝尝味就行了,我们还要留着肚子去吃点别的。”
第200章 汉语拼音
吃完了羹团子, 因为吴蔚主动提出减量,老板最后只收了她们十文钱,还笑呵呵地对吴蔚说道:“我听几位姑娘的口音, 是从外地来的吧?”
“大叔, 你这都听出来了,你可真厉害!”吴蔚夸张地说道, 引来众人一阵笑声。
摊位老板也笑了一阵, 说道:“这位贪嘴的小姑娘着实讨喜,和我女儿一样,见到好吃的就挪不开步子。”
柳翠微忍俊不禁, 认同道:“老板你可真是慧眼, 她可不就是个馋猫吗!”
又是一阵笑声过后, 摊子老板对吴蔚说道:“我说几个地方你记下来,我女儿从小就嘴馋, 这抚州城的好吃的去处,没有人比我知道的全。”
吴蔚眼前一亮,笑道:“那就和大叔请教一下了。”
摊主点了点头, 不假思索地说道:“城南小柳巷,有一家刘记酒卤鸡, 是祖传的方子,经营了快百年了。选用当年的小雏鸡再配上咱们抚州有名的麻姑酒,先卤后炸, 出锅以后整个巷子飘着香味!”
吴蔚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又听摊主继续说道:“从我这摊子算起, 再往前面走六家铺子, 会看到一家卖如意糕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老板是一对年轻的夫妻, 别看他们年轻,那家店也是从父辈手里传下来的,他们俩的手艺不输给老一辈儿。”
“几位沿着这条街径直向前,走到拐角处,东口的临街门市,有一家专卖驴肉的铺子,他们家的驴肉味道不输给这城里的大酒楼,可价钱却只有酒楼里的一半儿,我女儿最喜欢他家的驴肉了……”
吴蔚看着摊主如数家珍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自从决定留在这个时空以后,吴蔚就开始刻意地不再回忆蓝星的过往,逐渐接受自己的新身份。
吴蔚一直坚信一件事,那就是:若人一直不肯放下过往,那也注定了无法接受新的自己。
可是这一刻……吴蔚想家了。
吴蔚的父亲也曾这般和吴蔚讲过,他们吴家的法医家传往事,还有法医界的一些传奇案例。
……
摊主一口气儿给吴蔚介绍了十几种吃食,吃的喝的都有。
就连小梅和小兰听完以后,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柳翠微忍不住说道:“老板,您对令媛可真好。”
摊主呵呵一笑,复又轻叹一声,道:“我女儿远嫁啦,几年才能回来一趟。她的夫家原本也是抚州人士,两家孩子从小定了娃娃亲,本以为是桩好姻缘呢。谁知那家人后来生意做大,搬到别的地方去了。这门亲事他们却是认的,到了我女儿出阁的年纪,男方家里就请人来下聘了。我虽然舍不得我女儿,但想着……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有这份情分在,女儿嫁过去定不会受委屈的。”
柳翠微安慰道:“老板,你女儿现在过得一定很幸福,你就不要在担心了。”
摊主的脸上再度绽放笑意,说道:“是啊,我现在都有两个外孙,两个外孙女了!哈哈哈……”
吴蔚从回忆中抽神,转头看了柳翠微一眼,在心中默默说道:“爸爸,你的女儿也生活的很幸福,爸爸妈妈,请你们保重身体。”
临走之前,柳翠微提醒吴蔚别忘了给小菊打包一份。
吴蔚说道:“咱们还得逛呢,吃的东西出锅久了就不好吃了,等往回走的时候再给小菊买。”
……
吴蔚带着三人在坊市里好好款待了一下五脏庙,除了城南小柳巷的那家酒卤鸡,因为距离太远还没去,其余摊主推荐的店吴蔚都逛了一遍。
吃到最后,另外三人明显失去了战斗力,只剩下吴蔚一人还在奋战。
看得小梅和小兰惊愕不已,真不知道这瘦瘦弱弱的蔚蔚姑娘,到底把吃下去的东西装到了哪里。
回去的路上吴蔚将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都给小菊打包了一份,还询问了小梅和小兰,小菊的口味。
吴蔚拎着好几份吃食回到路口,小菊正依靠在马车上,看向远处。
“菊啊~饿了吧?我们回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吴蔚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手中的吃食。
小菊收回了目光,上前接过了吴蔚手中的东西,说道:“谢谢蔚蔚姑娘。”
“别客气,你坐到马车里,把这些都放到小桌上慢慢吃,吃完了咱们就去宅子那边看看。”
柳翠微也说道:“蔚蔚听说你喜欢吃甜食,特意给你买了好些,快趁热尝尝。”
……
趁着小菊吃饭的功夫,吴蔚和众人商量道:“一会儿咱们一起往宅子的方向走,到宅子附近,你三找个僻静的地方先躲起来。我和三娘赶着马车先到宅子里面去看看,要是高姑娘在呢,我就先不回去找你们了,你们等半个时辰我要是还没去找你们,你们三位就找个客栈住下,夜里再偷偷来找我,咱们从长计议。要是高姑娘不在宅子里,我就回去找你们,咱们在宅子里休整几日,等等小竹,然后再朝下一个地方出发。”
“明白了。”
“我也吃好了,咱们走吧。”小菊说道。
吴蔚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小本本,上面记录着这次需要前往的十二处密宅的详细地址,记录着如此重要情报的本子就被吴蔚大咧咧地放在了明面上。
吴蔚翻开小本本一瞧,笑道:“巧了,咱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小柳巷,正好晚上买两只酒卤鸡吃。”
柳翠微无奈地看了吴蔚一眼,这人对美食这个渴望的劲头,好像在家中自己刻薄了她似的。
小梅见状,有些不放心地低声提醒道:“蔚蔚姑娘,这个册子你可要贴身收好才行,莫让别人瞧了去。”
吴蔚闻言,直接将册子递给了小梅,后者连连摆手:“我不看,我不看。”
“你看看嘛,有惊喜。”
小梅将信将疑,眯着眼睛瞥了册子一眼,瞬间瞪圆了眼睛,只因这册子上的“文字”小梅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姑娘,这是什么?”小梅惊奇道。
“喏,这不是写着呢吗?城南小柳巷,东数第三间宅子,“雷宅”宅中有一位负责看护的老伯,姓杨……”
吴蔚指着那一串小梅看不懂的“文字”将上面的信息读了出来,小梅彻底看呆了,再怎么努力看,那一串符咒一样的东西,也不是字吧?
小兰和小菊也凑了过来,看到吴蔚小册子上的内容后,看吴蔚的眼神都变了。
“蔚蔚姑娘,你这字儿写的也太难看了吧……”小兰说道。
“这根本就不是字,她糊弄咱们呢,分明是她已经把各处密宅的地址记在了心里,弄这么一个小册子来故弄玄虚的。”
“小菊!”小梅呵斥道。
吴蔚对此毫不介意,还示意小梅稍安勿躁,说道:“究竟是不是字,等有机会了咱们校验一番就知道了,这种文字叫做‘汉语拼音’,这世间所有的字都可以用汉语拼音代替,你们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们,今后通信就再也不用怕会泄露了。”
说到这里,吴蔚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的雏形……这种连蓝星小朋友都能熟练掌握的东西,在这里却是顶级的加密文字!
这是不是意味着,若是将汉语拼音教给东方瑞和高宁雪,今后她们就可以再无顾虑的进行加密通信了?
说不定这汉语拼音还有别的用处,但一时间吴蔚也想不到旁的了。
……
在前往“雷宅”的路上,小梅沿途给小竹留下了暗号,三名暗卫躲在路旁的一片竹林中,吴蔚和柳翠微驾着马车朝雷宅走去。
说是叫“小柳巷”巷子其实很宽敞,巷口对着一条河,河上常有小舟驶过,河边种了柳树,每当有风吹过,河水与柳条一同荡漾,很是好看。
车轮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碌碌”声响,从东数的第三间宅子,看起来和吴蔚的新宅占地面积差不多,正门口的匾额上,赫然写着“雷宅”二字。
吴蔚拴好马车,牵着柳翠微来到门前,柳翠微好奇地问:“为什么是雷宅呢?”
“那人化名雷雨晨,买下了这栋宅子,当然要叫‘雷宅’了。这位雷老板呐,可真有意思。”吴蔚感叹道。
要不是吴蔚一度痴迷历史文化,恐怕也很难理这其中的妙处。
“这是何意?”柳翠微不解道。
“在八卦中,‘东方’代表着震卦,五行属木,这个‘震’呢,本意就是‘雷’,而从八卦上来讲,这个方位喜用‘水’和‘木’你看看……从这个巷子出去就是一条河,河边种着柳树,多合适啊。这位雷老板将‘东方’隐于卦象之中,并将卦意拆开做了名字,我们看到的是‘雷宅’,其实……”吴蔚凑到了柳翠微的耳边,用仅容二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其实就是‘东方府’!”
“啊!”柳翠微轻呼一声,看向吴蔚的目光里满是崇拜:“蔚蔚,你还懂这个?这个……只有那些专修风水的老先生才知道的吧?”
吴蔚笑了笑,答道:“略懂皮毛,这些不过是最基础的入门而已,再深奥一些的,我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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