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小竹归来
吴蔚与柳翠微携手上了台阶, 叩响了雷宅的门环,三声又三声,宅子里面总算传来了回应。
“谁呀!”一位中气十足的老者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请问是杨伯吗?我们是这宅子主人的朋友, 受家主之托, 来帮她取些东西。”
吴蔚说出了东方瑞教给她的暗号,暗号一共有两个, 若是来帮东方瑞办事的, 说的就是吴蔚这个暗号,但还需要一个信物证明。
如此就可在雷宅内畅通无阻,进出自由, 杨伯也会听候差遣。
还有一个暗号是给明镜司人来避难时用的, 不需要信物证明。暗号具体是什么吴蔚不知道, 不过听东方瑞的意思,用另一个暗号进入雷宅的, 权限不如第一个。
宅门被杨伯从里面打开了,杨伯花白头发,看起来五六十岁的年纪, 但目光矍铄,声若洪钟, 想来身体是极好的。
“原来是我家小姐的朋友,快请进。”
吴蔚憋了憋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东方瑞为“小姐”的, 虽然东方瑞作为未出阁的女子,被人唤做“小姐”很正常, 但是一想到东方瑞平日里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吴蔚就觉得这个称呼放在东方瑞的身上很喜感!
杨伯关上了宅门,引着吴蔚和柳翠微绕过影壁, 问道:“小姐已经有几年不曾回来了,你们说是小姐的朋友,可有信物吗?”
“有的!”柳翠微将手探到领口,从里面拽出了一块玉佩,示意道:“杨伯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这是一块由黄翡雕成的玉佩,正面是竹林图案,背面刻了一个“雷”字,这一路上信物由柳翠微贴身保管着。
杨伯确认了信物后,朝吴蔚和柳翠微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既然是小姐的挚友,这宅中一切凭二位自取,老奴也听候二位姑娘的吩咐。”
吴蔚说道:“杨伯不必如此,我们这次来不会久留,想问问杨伯,除了我们近期还有过其他的访客吗?”
杨伯摇了摇头,说道:“这宅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拜访过了,我家小姐也有几年不曾回来了。”
吴蔚和柳翠微对视一眼,不免有些失望,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高宁雪的手上掌握了十二处密宅的地址,她们怎会如此幸运,寻找的第一间宅子就把人找到呢?
“谢谢杨伯,麻烦您把门外的马车帮我们安置一下,我出去接几个朋友回来。”
吴蔚并没有向杨伯介绍自己和柳翠微,杨伯也没有问,领命去了。
宅子被杨伯收拾的一尘不染,吴蔚带着柳翠微来到后院,这宅子的格局和吴蔚家差不多,主人的卧房在最里面的院子里。
吴蔚和柳翠微选了院内的东厢房,对面的西厢房留给其他几名暗卫住。
“三娘,你先进屋去休息一下,等下杨伯把咱们的行李送来了,麻烦你简单收拾一下,我去接她们三个。”
“好。”
……
小兰摸了摸马儿的脖颈,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把玉米,摊平手掌递到了马儿的嘴前。
马儿打了一个响鼻,吃起了小兰手上的玉米粒。
“梅姐。”小兰突然叫道。
“怎么了?”
“你说……咱们今后,会到哪儿去?”小兰有些茫然地问道。
小兰的问题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但另外两人却都明白这其中究竟是什么含义。
梅兰竹菊,是隶属于宜王府的暗卫,而暗卫……是不能见光的。
一旦暗卫“见了光”就再也不能回到原来的地方效力了。
而见了光的暗卫最终的归宿,她们几人也不知道……
听有的暗卫说,那些见了光的暗卫都是要死的,但也有人说……那些见了光的暗卫是被放走了。
她们几个也不知道,该信哪一个。
竹林中的气氛有些沉默,她们从小就是暗卫,这一生从未做过别的行当,如今一朝失去了暗卫的身份,好歹最后一个任务还在执行中,可任务结束了呢?
她们,又该何去何从。
小菊突然带着几分希冀说道:“你们说,咱们会不会被送给吴蔚啊?”
小兰苦笑一声,说道:“你别忘了,我们已经在泰州露过面了,是以那个吴老太爷家家生丫鬟的身份出现的,如今‘小姐’已经回过家了,我们还能再出现吗?”
“那就是回到那位大人的身边呗,主子不是把我们四个都送给了那位大人吗?”
小兰暗叹小菊的天真,她们已经在泰州城见过光了,也不可能再回到东方瑞的身边了。
宜王殿下何其谨慎,他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下人,给自己带来一丝丝的变数。
早在宜王将她们四人送给东方瑞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她们被舍弃的结局。
沉默中的小菊似乎也反应了过来,不再言语了。
小梅蹙眉道:“妄议主人是非,我看你们是想去暗堂领罚了……”话说道后半,小梅的底气也明显不足。
暗堂……
那是隶属于宜王府,暗卫的地方,她们回不去了。
“有人来了!”小菊突然示警,打断了另外两人的思绪。
吴蔚的身影从竹林中显现出来,三名暗卫都或多或少地在心底暗自庆幸,吴蔚能出现在这里,证明她们要找的人并不在抚州密宅,她们作为暗卫的最后一个任务还在继续,她们还有用。
……
吴蔚来到三人面前,摊了摊手,无奈道:“不在,走吧。咱们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等等小竹,然后就出发。”
“是。”三人异口同声道。
“你看看你们仨,又来了。刚改过来没几天,又犯了。”
小梅对吴蔚说道:“蔚蔚姑娘,你之前不是说要给家主传信吗?可以把信交给我,我今日就去送出。”
“不着急,我想等小竹回来,连着葫芦帮的事情一起和雷老板说一下,哦,对了。以后你们也别家主,主人的叫了,出门在外的被别人听去也挺奇怪的,你家主子在外化名:雷雨晨,以后咱们在外面的时候,就称呼她为‘雷老板’吧。”
“好。”
……
三人在雷宅只等了三日,小竹就回来了,效率之高令吴蔚瞠目结舌。
吴蔚上下打量小竹,还让小竹原地转了一圈,见小竹毫发无伤才放心。
“小竹啊,你都查到什么了,坐下说。”
吴蔚给小竹倒了一杯茶水,此刻几人正在雷老板的茶室内围炉煮茶,煮的是买羹团子老板推荐的白茶,吴蔚坐在主位,不过在喝茶的时候,主位负责沏茶,倒茶,分杯,并不轻松。
“谢谢姑娘。”小竹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赞道:“绵柔清甜,好茶!”
“小竹,我看你挺懂茶的,要不然这主位你来坐吧,我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小竹不敢。”
柳翠微笑道:“前两天,蔚蔚买了好几种茶回来,兴匆匆地请杨伯开了茶室,非拉我们来品茶。结果她就新鲜了一天,第二天就嫌烦了。问了我们一圈,谁愿意替她坐主位,我们可都没这个本事。她现在又找上你了。”
小竹也笑了,回道:“蔚蔚姑娘,我只是会品茶,煮茶这事儿我也不会。”
众人哄笑起来,吴蔚苦着脸,提起煮壶来又给众人的杯子续上了。
闲话几句,进入正题。
小竹说道:“经过我的调查,这个葫芦帮的总舵在袁州。表面上做的是走镖送货的正经生意,可实际上却是打着镖局的幌子,从官府的手上骗去出入各处的文书,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伤天害理的勾当。拐卖幼童,逼迫他们乞讨,只是葫芦帮……不,应该说是‘威远镖局’的一个分支营生。他们还做拐卖妇女,逼良为娼的勾当,借着镖局的幌子,运送人口,运输赃物到各地分赃。威远镖局在袁州是数一数二的镖局,背后应该还有更大的靠山,只是被我敲开嘴巴的那几个葫芦帮的人,身份太低……他们也是听说自己所在的帮派大有来头,有靠山,却并不知道这个靠山具体是谁。”
“你稍等一下,我先把你说的这些记下来。”
吴蔚起身绕出茶台,来到一旁的书案前,柳翠微端起茶杯也跟了过去,将杯中的茶水倒入砚台,挽袖研墨。
柳翠微研墨,吴蔚裁纸,小竹起身站到了书案前。
过了一会儿,柳翠微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问道:“我看墨色差不多了,你试试?”
“嗯,可以了。”
吴蔚执笔在宣纸上写了一阵,将小竹适才所言之情报记录完毕,说道:“小竹,你继续说。”
“是。这安门县的葫芦帮,由一位堂主统领,堂主之下有六个手段狠厉的管事,管事之下还有二十多个打手。前面说的这些人都是自愿作恶,不曾有人逼迫过他们,还千方百计想往上爬。再之下还分三等,夜里到各处偷盗,抢劫的,就是上次硬闯客栈的那批人,算作一等,人牙子和负责教授偷盗之术的人,算作一等,剩下的就是那些被人牙子拐来,被打手们折磨致残,被迫沿街乞讨的孩子们。”
第202章 吴蔚有畏
顿了顿, 小竹继续说道:“姑娘叮嘱我不要打草惊蛇,我便知抓了几个打手和人牙子来问话,并没有惊动上面的管事和堂主。”
吴蔚点了点头, 表示赞同, 剩下的几位姑娘却听出了小竹合理省略的部分……
堂主和管事是葫芦帮的核心成员,要是突然消失了, 一定会引起葫芦帮的惊觉, 但是这些个打手和人牙子,坏事做尽,仇家很多, 哪怕是死上一两个, 上面的人也不会在乎。
小竹继续说道:“据葫芦帮的打手说, 他们手上一共有三十个被拐来的孩子,由于看管的打手不够, 只能分成两批,一批十五人,轮流上街乞讨。最近这阵子死了五个, 新的孩子还没有补上来,他们手上就剩二十五个孩子了。这些孩子暂时被养在安门县外三十里的一个农庄里。”
吴蔚将小竹说的这些也记录在宣纸上, 继续问道:“小竹,那你有没有调查到,安门县是葫芦的分舵呢, 还是说他们只在此地逗留一段时日?”
“回姑娘,根据安门县葫芦帮的打手说, 安门县并非葫芦帮的分舵, 因为他们的手上有不少身体残疾的孩子,太过惹眼, 只能在各地流窜,一点听到不好的风声,就会逃到另外一个地方。不过他们无论怎么搬,都不会离袁州太远。整个葫芦帮也以袁州为中心发展他们所谓的势力,每个月的十五这日,葫芦帮的各大堂主都要到帮主那儿去,至于去做什么,打手也不知道。”
吴蔚分析道:“也就是说,咱们在安门县碰到的葫芦帮,其实也只是葫芦帮的一个堂口,像这样规模的堂口,葫芦帮应该还有很多了?”
“是。”
吴蔚捏着笔的手一顿,蹙眉道:“一个堂口就掌握了三十个孩子,还不算被他们害死的。也不知道葫芦帮像这样规模的堂口,一共有几个……真是太丧尽天良了。”一想到可能有上百个甚至更多的孩子被伤害,被杀,吴蔚便愤恨不已。
吴蔚将自己写完的情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还有一处遗漏,便问道:“对了小竹,葫芦帮里是不是只有这些干脏活的底层才是乞丐打扮,剩下的打手,管事,堂主,都是以普通人的身份示人的吧?”
“这个……我虽然没有问,但是被我抓到的打手和人牙子都是普通人的装扮,姑娘的判断应该没错。”
吴蔚将这一情报补充在了最后,放下毛笔,捏了捏眉心道:“事情不好办啊,乞丐倒是好抓,可除了那些已经残疾的孩子外,抓错人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就算把他们抓回来意义也不大,不过是底下干脏活的人罢了。葫芦帮上层一日不除,他们还会重新发展壮大的,还有这个威远镖局……”
小菊忍不住说道:“蔚蔚姑娘还是太心慈手软了,依我看不如把这帮人都杀了,永绝后患。”
“小菊!”小梅呵斥道。
吴蔚抬眼看了看小菊,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疑惑,以东方瑞的性子,是怎么教出这样四个属下的?
倒不是说小菊嫉恶如仇有什么错,而是东方瑞和自己一样,都是坚决反对滥用私刑的人。
自己曾经差点因为对张宽的仇视迷了眼,还是东方瑞将自己点醒,劝自己及时收手的。
吴蔚沉默片刻,对小菊说道:“那些人贩子的确该死,可不应该死在你我手上。小菊,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菊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吴蔚语重心长地说道:“小菊,无论是朝廷,还是律法,都是建立在公信力的基础上的,你觉得你处决了人贩子,是对正义的捍卫。但同时也是对《梁律》的践踏。杀了他们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去衙门自首吗?还是一走了之?若是后者,你和那些逍遥法外的凶手又有什么区别呢?初衷和动机不同,本质并无差别。若每一个有能力的人,都像你这般行事,最终的结果就是公信力的崩塌,朝廷和律法的震慑属性将会消失,恶人犯罪再无顾虑,整个梁朝会成为一个强者为尊的地方,谁的拳头大,谁就掌握了真理,就可以为所欲为,受苦的永远是最底层的百姓。当然了……这是从公理的角度出发,我对不能滥用私刑的主观理解,不一定就是对的,你若想不通也不必纠结,给自己一点时间慢慢想,也欢迎你随时来和我讨论,提出不同的观点。”
“蔚蔚姑娘,我真的可以说吗?”小菊问道。
“你说吧,我很欢迎。”
“若是蔚蔚姑娘来办,打算如何处理。”
“收集证据,呈报衙门。”
“那要是衙门吃了威远镖局的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只做做样子,把那些乞丐抓了,关几天再放出去,姑娘又当如何?”
吴蔚笑了,起身来到小菊面前,对她说道:“如果是换我从前的性子,我大概会告诉你,那我就一告到底,安门县的知县不作为,我就去州里告,州里的府衙若是还不作为,我就到府里告,一层一层地告下去,直到正义得以伸张为止。”
吴蔚留意到小菊的眼中划过一丝讥讽,吴蔚并不在意,话锋一转,继续道:“这些呢,只是我从前的想法,很正义,很符合规矩,也很理想,是不是?”
小菊看着吴蔚,一时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菊啊~,其实我也经历过一些不平事,我也被打过板子,下过地牢,要不是三娘不辞辛劳地去照顾我,给我送药,送饭,我恐怕得在牢里丢掉半条命,不瞒你说,我这腰……到现在阴天下雨还会酸痛呢。”
吴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腰,叹了一声。
“经历了那件事以后,我成长了很多。我心里很清楚,理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外一回事。人生活在这个世上,面对诸多抉择的时候,要动用一些智慧,量力而行,借助身边一切可用力量,达成目的。于我而言,你们四位,雷老板,未来可能会被我们找到的高姑娘,都是我解决这件事可能会求助到的力量。我借助了小竹你的能力,获取到了这么多关于葫芦帮的情报,一会儿我会把这些情报,连同我的信一起给雷老板寄过去,询问她的意见,向她求教解决之法。若是我前面说的法子也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我还会借助百姓的力量,我可以将这份情报复写千百遍,找机会把那些孩子救出来以后,再请你们秘密将我写的这些情报,撒到大街小巷,贴在告示栏,城门口,府衙的大门口,贴到御史台的鸣冤鼓上!”
场中所有人都愣住了,吴蔚的答案,简直是闻所未闻。
吴蔚轻笑一声,低声道:“我想我是不会出面的……我会在暗中观察事态的发展趋势,然后和大家一起出发,继续去完成我应该完成的任务。”
“菊啊,我知道这世道没我想象的那样好,但也未必有你认为的那样不堪。我很敬佩你的勇敢,我虽然叫吴蔚,很遗憾……我不是一个无畏人。”
……
吴蔚将一封书信,连同这份关于葫芦帮的情报一起封好了,交给小梅,说道:“小梅,麻烦你跑一趟了。”
“是。”
小梅双手接过吴蔚递上来的东西,揣到怀中,对吴蔚说道:“蔚蔚姑娘,我先出去一趟。”
“去吧,回来的时候路过刘记酒卤鸡的话,带两只回来。”
“好。”
……
小梅翻身上马,很快便出了小柳巷,先是在街上看似漫无目的的绕了几圈,确定自己身后并无尾巴,在转过一个拐角时,突然加快了速度。
小梅来到了一处密林,靠坐在一颗古树的树干上,拔下头顶的簪子扭了扭,随后从袖口的夹层里取出一块绢布,握着发簪在绢布上写了起来。
梅兰竹菊,各有所长。
小兰精通医术,小竹擅长追踪盘问,小菊司暗杀,易容。
而作为四花之首的小梅,似乎除了身手奇佳外,并无其他长处。
就连另外三朵也不知道的是,小梅有过目不忘,耳听成诵的本事。
所以,小梅的身上一直都肩负着两个任务,在四花效忠于东方瑞时,小梅负责监视东方瑞的一举一动。
当四花来到吴蔚身边执行任务时,小梅的监视对象则变成了吴蔚。
小梅手中的笔是由鼠须制成的,可以将笔画写得极细,一张巴掌大的绢布上,小梅可以写数百个字。
即便如此,小梅还是将绢布的正反面都写满了,上面记录了吴蔚自打离开泰州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句值得被记录的话。
写完后,小梅从怀中取出一截骨笛,随着一阵特殊的音律响起,密林中又显出了几道身影。
“将这份情报快马呈给主人。”
“是!”
小梅又对另外几人说道:“你们几个也小心隐藏,小竹回来了。你们也该知道,她可不是好对付的,若是被她发现了你们的存在,坏了主人的大事儿,可别怪我保不下你们。”
“是!”
“散了吧。”
第203章 一年之期
夜里, 柳翠微和吴蔚躺在床上,柳翠微轻抚上吴蔚的腰身,疼惜地说道:“你不是说你的伤全好了吗?我怎么不知道你的腰阴天下雨还会酸痛?”
吴蔚笑了一声, 急忙抓住柳翠微的柔荑:“痒~。”
柳翠微叹了一声, 说道:“明日找个医馆给你瞧瞧?”
“哎呀,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是隐隐作痛而已, 平常又没事儿, 就是有时候突然累到了,阴天下雨的时候才会感觉酸痛的,不要紧。回春堂老先生的医术很精湛, 那个时候要不是你去回春堂替我求了药来, 我的腰非落下病根儿不可。”
“外伤都好了这么久了, 怎么还会痛呢?不行……明日一早我陪你去抚州城内的医馆瞧瞧,要是抚州医馆也治不好你的症状, 我们这一路走到哪里看到哪里,总会有大夫能把你治好。”
吴蔚笑着抬手刮了刮柳翠微的鼻子,说道:“我又没得什么绝症, 哪里就值得这么大的阵仗了?我这个属于是内伤,慢慢养两年应该就好了, 你别太紧张。”
柳翠微却一改往日对吴蔚百依百顺的态度,坚定地说道:“不行,趁着还年轻一定要把你这症状治好了才行。你看看我娘, 再看看张叔,他们都是年轻的时候不在意, 觉得自己的身体底子好, 结果上了年纪以后,什么病根儿都找上来了。别说咱家能治起, 哪怕是咱家治不起,我也会想办法把你的腰给治好了。”
“好,我听你的。”
“今后但凡有那里不舒服,不许再瞒着我了!我知道你是怕我知道以后担心,可你也不想想,你要是痊愈了那还好,若是小病拖成大病,难道我就不心疼了?”
“是是是,我错了~好三娘,别生气了,我再也不敢了。”
得到吴蔚的保证,柳翠微才平息了情绪。
……
十五日后,吴蔚写给东方瑞的信,小竹调查到的关于葫芦帮的情报以及小梅写给宜王的绢报,全部出现在了宜王的书房里。
这次寻找高宁雪,宜王一共派出了两批人马,一明一暗。
梅兰竹菊在明,还有一批始终跟随着吴蔚一行人的,真正的暗卫。
而连接明暗的那根线,自然就是小梅了。
暗卫,并没有那么神秘,也没有任何通天彻地的本事。
他们也是人,只是在经过了从幼年起的专业训练和层层选拔之后,在某些领域的能力远超过常人罢了。
这些暗卫听从小梅调遣,并及时将情报传送回宜王府,这就意味着这些暗卫不能离吴蔚她们太远。
想要做到这些又不被吴蔚她们发现,就必须要有一个内应。
宜王并没有打开吴蔚写给东方瑞的信和情报,只是单独将小梅的情报拿了出来,架上番邦进贡的西洋镜,蝇头小楷被放大到一清二楚。
起初,宜王的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可随着阅读的进行,宜王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小,看到最后,宜王脸上的笑容被严肃所替代。
宜王紧盯着上面的一段话,食指不自觉地拨弄拇指上的翡翠阳绿扳指,良久,将绢报举起对准烛火。
宜王亲眼看着绢报被烧成灰烬,拿起桌上的另外两样东西,出了书房,直奔东方瑞的小院。
小院内,东方瑞书房的书房里还亮着灯,宜王来到门前,敲响了书房的门。
“笃笃笃。”
书房内传出椅子挪动的声音,东方瑞亲自来给宜王开了门。
“我可以进去吗?”宜王笑着问道。
“这里是殿下的府邸,何必多此一问呢?”东方瑞让出身位,朝宜王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宜王笑着进了东方瑞的书房,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
二人坐到各自的老位置上,宜王将封好的情报和书信推到东方瑞的面前,说道:“喏,从吴蔚那传来的最新消息,累死了一匹马才送回来的,你可要赔偿我。”
东方瑞扫了宜王一眼,淡淡吐出两个字:“没钱。”
“现在没钱不要紧,等有朝一日明镜司沉冤得雪,朝廷必然会对你做出补偿,到时候再连本带利还给我吧。”
东方瑞平静地说道:“若明镜司能沉冤得雪,我不需要任何补偿,真正该得到补偿的,是那些无辜枉死的人。”
宜王叹了一声,说道:“有家属的还好,对那些满门被诛的人而言,要补偿还有什么用呢。”
东方瑞抿着嘴没有回答,心里却是认同宜王的说法的,剩下的话……说出来便是大逆不道,索性不讲了,哪怕面对的是宜王。
东方瑞拆开吴蔚的书信,目光快速扫过,似在寻找什么关键的字眼,那个时常会萦绕在她心中的字眼。
在信的中后部分,东方瑞才看到高宁雪的名字,东方瑞的心也随之狠狠地跳了一下。
遗憾的是,吴蔚并没有在抚州密宅找到高宁雪,倒是送来了看宅子的杨伯对东方瑞的问候。
东方瑞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宜王询问的声音响起。
东方瑞摇了摇头,答道:“吴蔚带人先去了抚州,大概是觉得抚州离京城近一些,思路上是没错的,不过很可惜……雪儿并不在那里。”
“意料之中,我那小侄女机灵的很,她要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找到了,朝廷和萧家还有平燕王府那边就不用如此发愁了。虽然这件事在民间没有透出一点儿风声,朝廷也没有明着派人捉她,但她逃婚所有面对的后果,定是一早就想清楚了,不会和从前一样,大摇大摆的游山玩水的。”
“或许吧。”东方瑞淡淡说了一句。
从头阅读起吴蔚的书信来,宜王也不再出声,却见东方瑞蹙起了眉头。
东方瑞将吴蔚的书信递给宜王,自己则拆开了吴蔚送回来的情报,短短两页内容,却看得东方瑞眉头紧锁。
宜王“啧”了一声,不满地说道:“你派她出去办正事儿,她倒好,管起闲事来了。”
对此,东方瑞却表达了不同的意见,说道:“吴蔚是明镜司的人。遇到了这般灭绝人性的事情,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也不该无动于衷,况且她这次分寸拿捏的很好,并没有耽误正事,还收集了葫芦帮的罪证,说起来还要感谢殿下的那四个暗卫。”
宜王勾了勾嘴角,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吴蔚给你的卷宗,你整理的如何了?加上我们之前查到的,够不够?”
东方瑞的目光并没有从卷宗上抽离,皱着眉头回道:“还差一点儿……导致四皇子突然发狂的原因,以及始作俑者。这条证据链……恐怕要到扶桑去调查一番才行了,少了这个关键的证据,我们掌握的证据就无法形成闭环。”
东方瑞放下手中的卷宗,注视着宜王说道:“就算查到了又如何呢?殿下知道的,那两个人……都不是你我能轻易撼动的存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东方瑞的语气中难掩落寞哀伤。
纵然心中早有准备,可随着真相的卷轴被自己一点点展开的时候,发现上面有个人……是自己倾尽毕生之力也无法撼动的存在时,东方瑞也迷茫了。
她不知道自己如此执着下去的结果是什么,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胜算,可她又不甘心,不甘心看着明镜司的那些跟着自己多年的伙伴,背着骂名无辜枉死。
哪怕是搭上自己的命。
宜王的目光始终停在东方瑞的身上,可又好似透过东方瑞,看到了别的地方。
食指拨动拇指上的翡翠阳绿扳指,一言不发。
东方瑞将葫芦帮的犯罪证据递给宜王,说道:“请殿下过目。”
宜王看着上面的情报,也忍不住皱起了眉,不屑地说道:“区区一个镖局,真是好大的胆子。”
“殿下……”
宜王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打断了东方瑞的话,抢白道:“啧,差点忘了告诉你了,京城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关于我那小侄女的,你想不想听啊?”
宜王的脸上涌出了一抹贱兮兮的笑容,目光中带着几许调侃。
“殿下请讲。”
宜王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收回目光,感慨道:“探子来报,说萧家逼着陛下给了两家一个期限,若是一年内高宁雪不能与萧盛完婚,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萧盛可以另娶旁人。”
东方瑞的目光霎时冰冷,拳头不由得攥紧,盯着宜王问道:“皇帝这是何意?”
宜王撇了撇嘴,答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萧家毕竟是太后的母家,出了老四的事儿,现在他们母子俩各有各的打算。萧盛是萧家那一代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又是嫡长孙,今后萧家的爵位,门楣都要靠这一脉扛着呢。高宁雪要是一直不回来,还打算让萧家嫡长一脉绝后?”
“殿下可否增派人手,寻找雪儿的下落?”
“朝廷也有意让各路藩王帮着寻找县主,可问题是……我手下的这些人,没几个见过雪儿的,派出去也毫无意义。”
第204章 雷宅失窃
东方瑞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死死攥着拳头,努力克制着什么。
宜王似浑然不觉,自顾自地叹息道:“只能希望吴蔚她们能早点把县主找回来了。萧家闹到这个份上, 已经得罪了陛下。自然是抱着彻底断了这桩姻亲的打算, 若是县主被找回来了,他们岂不是白白得罪了陛下?”
“太后要过寿了, 本王也要准备准备, 进京去恭贺太后千秋,今年即便是不大办,寿礼还是要准备的, 只希望太后莫要借着千秋的名头, 向陛下提什么要求才好。”
宜王看了看东方瑞, 说道:“行了,时辰不早了, 本王就不打扰了。你若是有回信给吴蔚,明日我再来取。”
……
另一边,吴蔚一行人离开抚州后, 一连去了三处明镜司的密宅,可惜都没有找到高宁雪。
连续跑了三处密宅, 吴蔚一行人已是人困马乏,原地休整了三日后,继续出发。
马不停蹄地前往下一处明镜司的密宅所在——睦州。
功夫不负有心人, 这次吴蔚她们在睦州雷宅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睦州照看宅子的李婶儿说:就在吴蔚她们来之前的一个月,有一位姑娘自称是家主的旧友, 因家道中落无处可依, 特来投奔。
吴蔚和柳翠微激动不已,吴蔚忙问道:“李婶儿, 她人呢?在哪?快带我去见见!”
李婶儿的表情有些古怪,说道:“那位姑娘真是家主的旧友吗?要不是家主从前交代过,若有人自称她的旧友落难了来投奔,让我们务必要好生招待,我可真想报官了!”
“怎么了李婶儿,那位姑娘有什么问题吗?”柳翠微问道。
李婶儿叹了一声,说道:“那位姑娘看着怪水灵的,举止也得体,却不想竟是个小偷!”
吴蔚和柳翠微对视一眼,李婶儿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们遵照家主的吩咐,好吃好喝的招待她,可是她却偷走了家里许多值钱的东西,只在这宅子里住了三天,就不告而别了!”
说着,李婶儿上下打量起吴蔚和柳翠微,问道:“信物呢,你们的信物可带了?”
吴蔚心道:这李婶儿可真是后知后觉,都把这么关键的消息告诉旁人了,也不先验验证物。
柳翠微将玉佩拽了出来,李婶儿凑上前仔细看了看,笑道:“没错,是我家小姐的玉佩!二位里面请吧,中午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去买来,我会做的菜可多了。”
“李婶儿,我们刚刚吃过饭了,我们还有四个朋友,等下我去把她们接过来。我想再和你确定一下,你说的那位姑娘长什么样?你能不能仔细给我描述一下,我看看我认不认识这号人,帮雷老板把东西找回来。”吴蔚说道。
李婶儿犹如看到了救星,激动地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那姑娘的身量和你差不多,个头好像比你稍矮了一些,很美,大大的眼睛……哦,是骑了一匹黑马来的!我还从未见过那样膘肥体壮的马呢,本以为也是位体面的姑娘,谁想到竟然是贼,偷了家里好多银子,还拿走了好几幅字画,连毛笔和墨锭,还有我家小姐的旧衣裳也偷啊!哎哟真是气死我了,我家小姐要是回来了,我可怎么和她交代呀。”
吴蔚已经可以确定李婶儿口中的这位“女贼”就是高宁雪了,不由得一阵高兴,通过李婶儿的描述,不难看出高宁雪失踪的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好,已经沦落到到东方瑞的宅子里来偷东西了。
吴蔚安慰了李婶儿几句,并表示自己会和雷老板解释这件事,请雷老板不要怪罪李婶儿一家,李婶儿感激地谢过吴蔚,见吴蔚和柳翠微似有话要说,便给吴蔚指了卧房的方向,识趣地告退了。
等婶儿走远,柳翠微高兴地说道:“太好了蔚蔚,我们总算是得到高姑娘的行踪了!”
“看来她这阵子过的很不好,当初走的应该也挺匆忙的,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了。”
“只要高姑娘人平安就好,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嗯,你说的对。”
“那我们现在要到哪里去找高姑娘呢,李婶儿说她骑了马,都过去一个月了,说不定已经离开这里几百里了。”
“我现在基本能断定高宁雪应该是往北跑了。”
“为什么?”
“你想想,我们这一路从南向北,从抚州到这里一共探查了五个地方,前面四个都没有高宁雪的消息,而抚州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密宅,她连抚州都没去,却出现在了这里,证明高宁雪出京之后,骑着马一路向北。或许在某个地方躲了一阵子,盘缠用光了,就近到密宅里去拿了些值钱的东西,只留了三日就走了。这说明……要么高宁雪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目的地,要么就是这中间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让高宁雪觉察到了危险,所以才会只停留了三日,就匆匆出逃了。”
柳翠微秀眉微蹙,低声说道:“可是……雷老板不是说,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可要是在高宁雪进入密宅前已经暴露了行踪呢?若是她后面有追兵呢?她还敢在此地久留吗?没准儿她手上连迁令和文书都没有,是使了银子,或是用其他的办法偷偷进城的,像她这种情况,稍一打听就能查到了。”
“你快去把四位姑娘接来吧,咱们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把这个消息也给雷老板送去。”
“嗯,那你先去后院休息,等我回来。”
“好。”
……
吴蔚来到距离雷宅不远的一个僻静处,四花正等在那里。
“走吧,回雷宅。”
“也不在这里吗?已经是第五处了。”小竹说道。
“回去再说。”吴蔚转身走在前面,身后的小菊把手中的缰绳给了小兰,快步来到吴蔚身侧,问道:“蔚蔚,你上次说的那个汉语拼音,打算什么时候教我们啊?”
“这不是一直在赶路,没腾出空来吗?怎么了,你想学啊?”
小菊白了吴蔚一眼,说道:“我想当众戳穿你,故弄玄虚!”小菊始终不相信吴蔚能自创一门文字。
经过那场关于“滥用私刑”的辩论后,小菊和吴蔚的关系明显缓和了不少,甚至隐隐比其他三人多了些亲切之感。
虽然小菊再没有提那件事,也没有去找吴蔚进行二次辩论,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小菊对吴蔚的态度比以前好了,吴蔚说的事情,她也很乐意第一个站出来替吴蔚办。
吴蔚笑了笑,说道:“比起汉语拼音啊,其实我更想和你再来一场辩论会。”
小菊狠狠地瞪了吴蔚一眼,丢下一句:“真讨厌。”转身回去,拿过自己的缰绳并冲着吴蔚的背影挥了挥拳头。
另外三花都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又经过这许多日子的相处后,她们算是彻底摸清了吴蔚的性子,切身感受到了吴蔚那个世间少有的品质——平易近人。
不是用来掩饰伪善的,不夹杂利益考量的,无所图谋的,平易近人。
四花和吴蔚,柳翠微的沟通比刚出发时多了许多,当然,话最多的还是小菊。
随着连续的扑空,几人悬着的复杂心情也渐渐放下了,天大地大,想要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
只要她们还在路上,任务就没有结束。
……
回到雷宅,吴蔚请李婶儿帮忙安置马匹,然后带着四花来到了后院,柳翠微已经将房间收拾好了,摆上了茶具,烧了水,就等吴蔚她们回来。
吴蔚自觉地坐上沏茶的主位,说道:“大家都坐吧。”
给每人的茶杯都添上茶水,才开口说道:“在一个月前,我们要找的人到过这间宅子。”
原本还有说有笑的四花立刻安静下来,沉默了几个呼吸之后,小梅问道:“那……她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我问了看宅子的李婶儿那人的相貌特征,可以确定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只是……若我没有料差的话,她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只在这里住了三日就匆匆离去,走之前还顺走了这宅子里的好些值钱的东西。”
柳翠微说道:“我刚才去找过李婶儿了,请她帮忙回忆一下都丢了什么。李婶儿给了我一份清单,宅子里刚一失窃她就请人列了单子,原本是想报官的……只是念着那人自称是雷老板的就旧友,想着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才没有去府衙。”
柳翠微将一份清单交给了吴蔚,只见清单上写着:失窃纹银二十两,字画八幅,毛笔六支,墨锭十二块,花瓶一个,还有衣物若干。
吴蔚失笑道:“她这是要进京赶考么?”
“蔚蔚姑娘,能给我看看么?”小梅说道。
吴蔚将清单给了小妹,后者分析道:“除了衣物,余下的几样……是道上公认的,最容易变现的物件儿,字画和花瓶,随便拿到任何一个当铺都能快速抵押,与首饰和摆件不同,字画和花瓶的典当是不问来处的。若是出自名家之手,当金更是不菲!毛笔和墨锭世面上所有的书斋都收,同样也是不问来处,砚台会被询问来处,宣纸呢,又不如那两样值钱。一支上品的毛笔和墨锭,有时能卖到几十,上百两银子。”
第205章 重要线索
柳翠微喃喃道:“不会是雪儿姑娘遇到了什么困难了吧?她很缺银子吗?”
小梅将失窃单子还给吴蔚, 说道:“花瓶,墨锭和毛笔都是不好追查的物件……若是能问清楚字画出自何人之手,画的是山水, 动物, 还是仕女图的话,或许……”
说到此处, 小梅突然停住, 扫了吴蔚一眼,又转向小竹,问道:“小竹, 若是知道这些字画的大致内容, 你有办法找到吗?”
小竹点了点头, 答道:“只要知道是出自何人之手,大致画了什么, 哪怕是一路按图索骥地追下去,也会有线索的。不过我觉得这么做意义不大,就算找到了又如何, 她又不会在原地等我们。”
“小竹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们可以通过这些当物所在的位置, 推断出高姑娘的行进轨迹,从而判断出她之后要前往什么方位,还可以通过高姑娘和旁人说过的话, 得到某些线索。”
柳翠微问道:“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当铺的人还会记得吗?”
吴蔚答道:“高姑娘气质出众, 谈吐不凡, 本就很惹眼。而且当铺这种地方,即便像小梅说的, 字画不问出处,但对于那些带着贵重物品来典当的人,掌柜的也会多留意几分,以免不小心惹上麻烦,连句解释的说辞都没有。”
四花认同地点了点头。
吴蔚继续道:“当然了,也不排除高姑娘欲盖弥彰,故意留下某些线索,或者找反方向的当铺典当,这就要看她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有没有必要这么做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柳翠微问道。
“先休息一下,我一会儿要去找李婶儿落实一些情况,明日一早,咱们分头行动。先去这城中的当铺,书斋询问一番。”
“好。”四花答道。
吴蔚对小梅说道:“我晚一些要修书一封给雷老板,这里可有雷老板布置的据点?是否有办法把信送出去?”
小梅面不改色地说道:“但凡有明镜司密宅的地方,就能送信,姑娘请放心。”
“那就好。”
……
吴蔚让几人先回去休息,带着柳翠微找到了李婶儿。
“李婶儿,失窃物品的单子我看过了,我想这位姑娘应该是真的遇到难事才如此的,等我见到了雷老板,会把这件事和她说清楚的,请你不必担心。”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小姐待我们一家恩重如山,不仅收留了我们,我们孤儿寡母的住在她的宅子里,还没要求我们娘俩签卖身契,只是和我签了一份帮工的文书。”
李婶儿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我连这点事儿都做不好,让小姐受了这么大的损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不是……小姐有两年没回来了,我担心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我早就去报官了。”
“李婶儿,您别难过了。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可以带我们去雷老板的书房看看吗?”
李婶儿转忧为喜:“两位姑娘是我家小姐的上宾,哪里都去得,请这边来吧。”
吴蔚和柳翠微随着李婶儿来到了东方瑞的书房,一股书香气扑面而来,整个书房被李婶儿打扫的一尘不染,书案后面立了两个架子,上面摆满了书。
东方瑞的每一处宅子都很有特色,每一处宅子的书房也都布置的很雅致。
“李婶儿,丢的那些字画原本是放在哪儿的,有没有你见过的?”
李婶儿摇了摇头,说道:“小姐在家的时候,书房都是她自己收拾的,小姐不在家时,我虽然日日来打扫书房,但是从来不乱看小姐的东西,小姐的字画都是用匣子装了放在柜子里的,一共有多少我知道,却没打开看过。我是因为发现书房里少了一个花瓶,才察觉这屋丢了东西,仔细一找发现不止丢了花瓶,小姐的书房里一共就六支毛笔,十二锭墨,全都丢了!”李婶儿痛心疾首地说道。
“我知道了,谢谢李婶儿。那位姑娘住在这儿的时候,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或者问过你什么?”
“有,她问我是何时到这个宅子里来的,是如何认识我家小姐的,还问了我家小姐多久没回来过了,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都做了什么……我还以为这姑娘是关心我家小姐,原来是来踩点的。”
柳翠微忍不住为高宁雪解释道:“李婶儿,这位姑娘并非如你想象中那般不堪,她也是有难言之隐才如此的……”
“多谢你了李婶儿,我想找几本书看看,您先去忙吧。晚饭不用太麻烦,随便做几个小菜,够吃就行。”
“哎,那我先下去了。”
……
李婶儿走后,吴蔚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将东方瑞书房内所有的字画都找了出来,每一幅都展开,平铺到地上。
来到书案前才想起,书房里的毛笔和墨锭都被高宁雪给拿走了,于是对柳翠微道:“三娘,麻烦你跑一趟,把咱们自己的毛笔和墨锭取来。”
“好。”
吴蔚逐个仔细观察铺在地上的字画,等柳翠微回来以后,吴蔚把剩下的这些字画的详细信息写了下来。
“蔚蔚,你写这个做什么?”柳翠微问道。
“虽然李婶儿不知道究竟丢了那些,但东方瑞一定知道,我们只需把剩下了什么告诉她,东方瑞就能知道高宁雪究竟拿走了哪些。咱们总这样大海捞针般的找人,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能多找到一点儿线索也是好的。”
“是啊,高姑娘一定是遇到难事了,希望她平安无事。”
……
记录完书画的信息,吴蔚和柳翠微把这些书画放回原处。
吃过晚饭,小梅主动找到吴蔚,问道:“蔚蔚姑娘,信写好了吗?我这就送出去。”
“明日吧,等咱们到城中的当铺和书斋打听完,我再写。”
……
翌日清晨,吴蔚一行人兵分五路,吴蔚和柳翠微一路,四花单独行动,按照吴蔚划分的片区追查线索。
吴蔚嘱咐道:不要局限于当铺和书斋这两个地方,其他高宁雪有可能去过的地方也问问看。
六人忙活了一天,傍晚时分才陆续回了雷宅,吴蔚和柳翠微将期待目光投向每一个人,可就连擅长追踪的小竹,都摇了摇头。
吴蔚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柳翠微朝书房的方向跑去。
四花跟在后面,一直到吴蔚和柳翠微进了书房,她们才停在了门口。
书房内,吴蔚裁纸,请柳翠微给自己研墨。
柳翠微低声问道:“蔚蔚,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算是吧。我虽然还不确定,但可能性很大。”
“是什么?”
“线索或许就在高宁雪取走的那些东西里,你想想……高宁雪偷了这么多东西,我们都觉得是因为高宁雪缺银子,急着拿东方瑞的东西去变现,可我们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毛笔和墨锭都是小物件儿,放在马鞍里或背在行囊里都方便,可花瓶是瓷器啊,保管起来很困难,怎么受得起颠簸?还有那八幅字画……无论是放在马鞍的袋子里,还是背在背上,都够显眼的。一个人的后背插了八个卷轴,但凡是个路人都会看几眼吧?这不符合常理!也不符合高宁雪当时的处境,我要是她……要么干脆把宅子里的现银都扫光,要么就挑些细软,方便携带的东西边走边卖,谁会选择带着花瓶和卷轴上路?咱们今天找遍了整个睦州城内的书斋和当铺,他们都没有见过高宁雪!”
“对呀!”柳翠微恍然大悟。
说话间,柳翠微已经把墨研好了,吴蔚坐到椅子上,把这一消息写在了信里,在信的末尾,吴蔚表示自己会留在睦州等待东方瑞的回信,接受下一步指示。
“不愧是东方瑞的徒弟,三娘你想想,昨日李婶儿说高宁雪住到这里之后,问了许多关于东方瑞的问题,那么只要东方瑞回到此处,李婶儿一定会和东方瑞说起这件事的,更何况书房里还丢了这么多东西呢?到时候东方瑞就会检查究竟丢了什么,若这是她们师徒间的暗语的话,东方瑞就一定能找到高宁雪!”
吴蔚将书信用蜡油封好,和柳翠微一起出了书房,径直来到小梅面前将信递了过去,说道:“小梅,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这封信用最快的速度给雷老板送去!”
“是!”小梅转身离去,快步来到墙边,一个箭步便翻身上墙,潇洒地跳了下去,消失在了夜幕中。
“嗬,这身法够可以的呀。”吴蔚赞道。
“那是当然了,小梅姐是我们几个里身手最好的。”小菊转而又问吴蔚:“蔚蔚,你刚才跑那么急,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
“想知道啊?”
“嗯。”
“我不告诉你,哈哈!”吴蔚心情大好,和小菊开起了玩笑。
小菊再次狠狠地瞪了吴蔚一眼,不说话了。
……
黑暗中,小梅的身影犹如鬼魅,来到了一处距离雷宅不远的破庙中,庙内闪动着篝火。
小梅推门而入,里面的人立刻惊觉起身,看到是小梅后又纷纷卸下了戒备。
小梅坐到篝火旁,拔下发簪写了一份绢报,连着信一起交了出去。
“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送回去。”
“是!”
第206章 重犯落网
将写给东方瑞那封书信送走的当天夜里, 吴蔚和柳翠微半宿都没睡着。
关于雷府物品失窃的这件事,吴蔚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高宁雪藏身之处的线索, 就藏在那些失窃的物品中。
而这世上能解开这个哑谜的人, 除了东方瑞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这回稳了。”吴蔚忍不住想着,只等东方瑞的回信一到, 自己就能带着人直奔高宁雪, 把东方瑞交代的话和高宁雪说了,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一转眼,自己和三娘已经离开泰州三个月了, 还挺想家的。
……
谁也不曾料到的是:这封回信, 吴蔚和柳翠微足足等了三个月, 回信没有等来……等来的是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不已,更是让吴蔚和柳翠微方寸大乱的消息。
……
这日, 睦州城内风和日丽,吴蔚和柳翠微携手走在街上,身后跟着小菊和小竹。
她们在睦州雷宅整整住了三个月, 雷府的米缸都被她们给吃见底儿了。
昨日,柳翠微无意间听到李婶儿母女的谈话, 家里的米不多了,而雷老板已经两年不曾回来过了,之前留下的银子原本也够再支应几年的, 可中间出了女贼那档子事儿,又突然多了六张嘴, 每日白米精面的招待着, 李婶儿手里的银子有些捉襟见肘了。
柳翠微将这件事告诉了吴蔚,听得吴蔚一阵脸红, 想着临走前在宅子里偷偷留些银子,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粮食的问题,于是转过天来便带着柳翠微,小菊,小竹上街来了。
吴蔚从米庄订了两石大米,一石白面,各类粗粮合计一石,菜籽油和豆油各两壶,买的量多,米庄也很乐意送货上门。
买完了这些,吴蔚提议几人再在城里逛逛,看到需要的东西一并买回去。
四人逛了一上午,斩获颇丰。
最近的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吴蔚提议到街边的茶楼歇歇脚,再回去。
店小二热情地将四人引到座位上,拽下肩头的净布又将本就很干净的四方桌面擦了一遍,说道:“四位客官,本店前几日新到了一批今年的春茶,还有七年陈的老树白茶,有句老话说得好: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说的就是这老树白茶。果茶,花茶也有,城里的姑娘婶子们都喜欢,本店的茶点也是睦州城里一等一的好,茶点师傅是咱们东家专门从常州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几位客官一定要尝尝。”
店小二全程面带微笑,语气恭敬又不失热情,吴蔚不由得在心中称赞他是一位销售人才。
吴蔚看向另外三人,问道:“你们想喝什么?”
“白茶!我要尝尝这七年的白茶是什么滋味。”小菊抢先说道。
闻言,小竹也点了点头,吴蔚又看向柳翠微,后者明显也是这个意思。
“那就先给我们来一泡老树白茶尝尝吧,茶点的话……麻烦你帮我们选几样清新可口的,不用太多,三四样就好。”
“好嘞!”
店小二大声将吴蔚她们点的东西吆喝了一遍,到后厨去布茶去了。
片刻的功夫,店小二便端着泡茶用的全套工具和一泡装在碟子里的老树白茶回来了,店小二把茶具摆好,跟在身后的伙计将木炭放到泥炉里,把水壶坐在了炉子上。
“四位姑娘请慢用,茶点马上就来!”
“谢谢。”
吴蔚自觉担任了泡茶的任务,将烫洗好的茶盏分发到每个人的面前,一一斟茶。
吴蔚端起自己的杯子看了一眼,七年陈的白茶茶汤金黄,散发着阵阵茶香,吴蔚赞道:“果然是藏了七年的宝茶,味道和一般的白茶不同。”
柳翠微也将茶盏端到鼻息前,赞道:“真的好香!”
“小菊,小竹……”吴蔚示意二人也闻闻这七年陈白茶的香气,却发现小竹和小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特别是小竹,眉头都快拧到一块去了。
小菊拿胳膊碰了碰小竹,低声道:“你也听见了,是不是?”
小竹点了点头,一抬头便与吴蔚的目光对上,小竹的神情愈发凝重了。
吴蔚也留意到了在小竹背后还坐了一桌客人,是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皮肤晒的黝黑,脚下还堆了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此刻三个男子正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坐在吴蔚这个位置上什么都听不见,柳翠微和吴蔚对视一眼,双双放下茶盏,安静了下来。
小菊和小竹对视一眼,小菊挑了挑眉,小竹顺着小菊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茶楼的店小二正端着茶点走了过来。
“四位客官,茶点来咯!”四碟精致的茶点被摆到了桌上,每碟里只有四块。
小竹突然对店小二说道:“小二哥,你们茶楼里是不是有药茶啊?”
“姑娘若是喜欢药茶,等东家来了,小的会将此事报给东家,现下楼里并无药茶。”小二的回答很得体。
小竹却用恰到好处的音量,疑惑地说道:“这就奇怪了,我分明闻到一股草药的香气?”
店小二也闻了闻,说道:“是吗?我怎么没闻到呢?”
小菊接过话头,说道:“小二哥当然闻不到了,我们可是从小在药铺里长大的呢,这次陪我家小姐出来,就是要采买药材的,可惜……还没碰到能入得了我家小姐眼的。”
“哟,原来几位客官是医药世家,不过小的只略懂些茶,对药材实在是一窍不通,帮不到几位客官了。”
吴蔚看到小竹身后的一个男子站了起来,瞬间明白了小竹的用意,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一旁的柳翠微,后者也心领神会。
虽然吴蔚还不知道小竹意欲何为,但吴蔚相信她和小菊,不会做无用的事儿。
那男子站在了桌角,小竹和小菊中间的位置,拱了拱手,说道:“姑娘,鄙人苏天风,房州人士。”
小竹起身回礼道:“有礼了,不知有何指教。”
“我无意偷听姑娘们的谈话,只是刚才好像听到二位姑娘在讨论药材?”
小竹答道:“适才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香,还以为是谁煮了药茶,才有此问。”
“不错,正是我们兄弟带了几包药材,姑娘好灵的鼻子。”苏天风赞道。
装草药的袋子虽然看着不起眼,但是除了外面这一层布袋子,里面还会套上三五层的细纱布兜,如此做是为了使草药通风,却不会散了药性,经过这几层细纱布的包裹后,能透出布袋的药味微乎其微。
小竹捻唇一笑,回道:“苏大哥过奖了,我不过是自幼耳濡目染,略懂些医理罢了,我们这次是陪着我家小姐出门进药的,只可惜看了许多家,都没有能入了的我家小姐眼的。”
另外两位男子听到小竹如是说,也双双上前来,说道:“姑娘需要什么药?我们兄弟三个常年到各地收购药材,或许姑娘需要的药材,我们正好有呢。”
吴蔚听明白了,适时说道:“无关什么品类,只要上品。”
三名男子都被吴蔚的气势镇住了,苏天风抱拳道:“未请教?”
小竹回道:“施州,姜氏。”
三名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追问道:“神农厅……与几位姑娘可有渊源?”
小菊回道:“正是主家。”
三名男子彻底惊了,苏天风率先向吴蔚行了一礼,说道:“施州姜氏,如雷贯耳,久闻姜家有位三小姐,妙手仁心,医术超群。我们兄弟给三小姐见礼了。”
吴蔚微微一笑,起身回礼:“三位不必如此客气,不知三位都收了哪些药材,可否容小女子一看?”
苏天风喜不自胜,示意自己的两个兄弟将他们的桌子直接并了过来,将三大包药材放到桌上:“小姐请看。”
苏天风的弟弟苏天雨低声提醒道:“大哥,我听说姜三小姐,只在神农厅给女病人看诊,从不抛头露面……还是确认下身份为好。”
苏天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家弟弟一眼,在苏天风看来,眼前这几位女子是不是施州姜氏都不要紧,只要她们是收草药的,能吃下他们的货,就是阿猫阿狗也不要紧。
况且,吴蔚几人气质出尘,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作甚要冒充施州姜氏?
姜氏不过是施州最大的医药世家,又不是什么皇亲贵胄。
苏天雨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但他水牛般的嗓音依旧很清楚。
小菊俨然一副被激怒的模样,娇喝道:“你这人还真是谨慎,我们四个弱女子,难道还会抢你们三个大男人的货不成?要不是我家二少爷去京城办货,一直没有回来,药铺里的几味药材吃紧,我家小姐才不会出门呢,你们几个一辈子也遇不到我家小姐!”小菊看似刁蛮,可另外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副了然的表情。
小竹轻叹一声,担忧地说道:“小姐,二少爷一向稳重,不知这次因何耽误了,也不说给家里带个口信儿来。”说着对吴蔚使了个眼色,目光飘向门口。
吴蔚起身道:“算了,买卖贵在信任,我们走。”
三人立即起身,跟在了吴蔚身后。
苏天风急了,快步来到吴蔚身边,低声道:“姜三姑娘恕罪,若我说,我知道二爷为何失了音信,不知姜三姑娘可否消气?”
“愿闻其详。”
苏天风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京城,京畿和沿途的许多州府都戒严了,封锁驿道,城门紧闭,只许进不许出。想必二爷是在某一处被困住了,三小姐无需担心,用不了多久,就会解封了。”
“戒严?出了何事?”吴蔚问道。
“一位朝廷重犯,被抓了,正押往京城。”
第207章 神机落网
吴蔚的心“咯噔”一声, 脸色瞬间白了,要不是一旁还有外人,吴蔚差点就要绷不住了。
柳翠微则是直接叫出了声音, 同样是苍白着一张脸, 看向吴蔚,眼中满是担忧。
瞥见一旁苏天风投来的探寻目光, 柳翠微急中生智, 搀扶着吴蔚说道:“怎么办呐,小姐,二爷他不会有事吧?”
见状, 苏天风彻底放下心来, 就连身后的两个男子也对视一眼, 对吴蔚一行人的身份信了七八分。
在苏天风看来,吴蔚和柳翠微的反应情真意切, 而从她们四个的站位来看,苏天风推断:柳翠微就是吴蔚的贴身大丫鬟,小菊和小竹则是一等丫鬟, 从丫鬟的配置上也符合姜三小姐的身份。
苏天风忙安慰道:“三小姐,无需多虑。待到钦犯被押到京城, 沿途就会解封。到时候定会有二爷的消息。”
吴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总算明白了小竹和小菊为何大费周章地做了这样的一出戏……
能让朝廷这般兴师动众抓捕的钦犯, 除了东方瑞……吴蔚想不到第二个人。
此事敏感,她们必须谨慎, 绝不能擅自打听, 最好是有知情人主动告诉她们。
想通这里,吴蔚面色稍缓, 带着三人重新坐到桌前,由于两个四方桌并在了一起,吴蔚她们这张桌子少了一面,柳翠微便立到了吴蔚的身后。
吴蔚拍了拍长凳的空位,说道:“翠儿,你也坐吧。”
“谢小姐。”
苏家三兄弟也各自落座,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吴蔚沉吟片刻,答道:“这件事关系到我家兄长,容小女子多问几句,回家后也好有个交代,还请几位勿怪。”
苏天风说道:“姜三姑娘问吧,我们兄弟知无不言的。”
“关于戒严的事情,你们的消息准确吗?不过是抓到了一个犯人,怎会如此兴师动众呢?”
吴蔚抬手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低声道:“可别是你们为了稳住我……”
性子耿直的苏天雨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此等大事,我们兄弟怎么敢胡言乱语?再说我们与姜三小姐无冤无仇,没理由编排你。我大哥说的都是真的,要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也被封了,我们的草药压在手里卖不出去,也不会急的团团转了。”
苏家三郎苏天雷,听到自家二哥把他们的实底儿都给抖了出来,狠狠地踩了苏天雨一脚。
苏天雨疑惑道:“三弟,你踩我作甚?”
苏天风笑着接过话头,继续说道:“我二弟……是个实在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不瞒姑娘了,此事千真万确。姜三姑娘许久不曾出门,没听说过这件事儿也是有的。这次抓到的朝廷钦犯可不是一般人,她是……”
苏天风向周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她从前是咱们梁朝唯一一位女官,复姓东方,单名一个瑞字。她掌握的明镜司,势力遍布天下,原来也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人物。因刺杀四皇子而被四海通缉,朝廷布下天罗地网抓她,却还是硬生生被她潜逃了一年多……可见其手段。朝廷担心有人劫囚车,所以直接将这一路进京的驿道,城池,全都封了。我听说……还从各地校场调了重兵,沿途守卫,这次……东方瑞就是插翅也难逃!姜三姑娘请放心,这次的阵仗虽然大,却不牵动咱们普通人,只等到犯人被押入京城,关进死牢,各地就会解封的,二爷一定没事儿。”
吴蔚死死地掐住了自己大腿上嫩肉,才将表情绷住。
柳翠微却是承受不住的,直接趴到了桌子上,将脸埋在了臂弯里。
在柳翠微的心里,东方瑞是位盖世英雄。
从前柳翠微在小槐村的日子枯燥又辛劳,唯一能了解到小槐村以外世界的途径,就是村里办大堂会的时候,会请说书先生来说几场。
其中玉面神机的故事,最为生动曲折,扣人心弦。
柳翠微对东方瑞有一种近乎于盲目的崇拜,这种情感并非高宁雪对东方瑞那般狂热,而是一种绝对的信任,就连由朝廷亲自敲定的,东方瑞谋害皇嗣的案子,柳翠微都不信的。
东方瑞出身寒微,是民间女子的表率,是从乞丐一步步迈入庙堂的传奇,再加上她一直以来的处事风格,令东方瑞在梁朝百姓的心中威望极高。
苏天风狐疑地看了柳翠微一眼,吴蔚淡定地解释道:“我家翠翠担心我二哥好些日子了。突然听闻我二哥平安的消息,激动的有些失态。”
苏天风点了点头,这种丫鬟痴恋少爷的事儿,并不稀奇。
柳翠微也缓缓直起了腰身,红着眼睛说道:“听到二爷平安的消息,奴婢实在是太高兴了,还请小姐恕罪。”
……
随后,吴蔚让小竹和小菊验看苏家三兄弟的药材,吴蔚自己则打着好奇的名义,请苏天风给她讲了一些沿途的见闻,药材的行情,等等。
最终,吴蔚以八十两白银的价格将苏家三兄弟的药材全部买下,这个价格十分公道,比苏家三兄弟预期的还多。
他们本以为在对方知道他们的底细后,一定会狠狠地压一番价格,却不想他们得到了一个公道的价格。
苏家三兄弟彻底服了,不愧是施州姜家。
三人还说要将药材给吴蔚送过去,吴蔚微笑谢过,表示自己住的地方离此处不远,可以叫人回去赶马车过来。
柳翠微将银票给了苏天雨,银票是通宝钱庄的,梁朝境内各地均有分号。
苏家三兄弟再次谢过,出门走了。
柳翠微一把抓住了吴蔚的手,感受到吴蔚的手心和自己一样都是汗涔涔的,柳翠微的眼眶再度湿润,低声道:“蔚蔚,怎么办?”
“小菊,你回去一趟,把咱们的马车赶过来,把这些药材拉回去。”
“好。”感受到吴蔚情绪的异常,小菊这次也没有多话,默默去了。
吴蔚她们桌上的茶已经凉透,小竹将其倒掉,重新沏了一杯,倒在吴蔚和柳翠微的茶盏里。
这泡七年陈的老树白茶,四人谁也没喝上一口,只是闻到了它的香气。
小菊将马车赶了回来,同来的还有小兰。
三花一人一袋,将药材收到了车里,请吴蔚和柳翠微上了马车,朝雷宅的方向赶去。
吴蔚的脸色很差,一言不发。
柳翠微也不再言语,安静地陪在吴蔚身边。
东方瑞被抓了!
这次恐怕凶多吉少,吴蔚的心上犹如压下一座大山,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也红了。
柳翠微掏出绢帕替吴蔚拭去了眼角的泪滴,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儿,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吴蔚的眼泪越来越凶,自责地说道:“要不是我把梅兰竹菊都带走了,或许她也不会出事!这么久都躲过来了,怎么会呢……?”
“都怪我,我该多为她考虑考虑的,她说把四人都派给我,我就乐颠颠的答应了,我一直以为她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却忽略了她才是最需要保护的那一个。我甚至都没问问她,我把梅兰竹菊都带走了,她怎么办?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大人物了,我却还是习惯性的觉得,没了梅兰竹菊,她身边一定还有别人!”
“一个没找到,另一个也搭进去了,我究竟干了些什么?!”
吴蔚一拳砸到了马车的车厢上,透过软饰,传出一声闷响。
吴蔚的情绪一向稳定,从前遇到过许多难事,不平事,都没见她发过脾气,可见东方瑞在吴蔚心中的分量。
柳翠微红着眼眶抓住了吴蔚的手,劝道:“蔚蔚,你别这样,我们……再打听打听,说不定是那苏家三兄弟想卖草药,撒谎骗我们的呢?”说到后面,柳翠微也明显泄了底气。
这场谈话分明是她们主动设计引来的,人家又何必撒谎?
挤在车辕上的三花,却是另一番心思。
她们是宜王的暗卫,自从东方瑞来到泰州后,她们四个就负责保护东方瑞的安全和小院的警戒,除了宜王,一切试图接近东方瑞那间小院的人,都会被四花抹杀。
这一年多来,任凭朝廷布下天罗地网也抓不到东方瑞的原因,正是因为宜王不惜一切代价的庇护。
在三花看来:东方瑞被抓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宜王,想让东方瑞被朝廷捉住。
不管东方瑞究竟是如何落网的,只要宜王不想让东方瑞被抓,她就一定不会有事。
没有宜王的首肯,东方瑞连那间小院都出不去。
她的身手虽好,却也不是那些受过专门训练的暗卫的对手!
虽然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三花心中已有了一个共同的答案:宜王,舍弃了东方瑞。
听着吴蔚和柳翠微带着哭腔的自责,小菊实在于心不忍,捅了捅坐在中间的小竹,目光中带着恳求。
小竹无声地摇了摇头,抬起右手,用拇指在喉咙的位置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小菊无奈一叹,垂下了头。
第208章 三娘回城
吴蔚把自己关在东方瑞的书房里整整一夜, 没有人去打搅她。
过了三更后,守在门口的柳翠微也被梅兰竹菊强行拉了回去,小菊劝道:“翠微姐姐, 你守在这儿有什么用呢?你要是把自己累病了只会耽误吴蔚的计划。”
“蔚蔚的计划?”柳翠微的眼睛有些肿, 喃喃问道。
小菊说道:“是啊,你想想, 吴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 还不允许我们任何人进去,肯定是要思考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看你啊……就是关心则乱。吴蔚要是不打算参合这件事,她花八十两银子买那么多药材干什么?”
小竹也劝道:“是啊, 翠微姑娘, 苏家的药材虽然不错, 若是蔚蔚姑娘不想买,我和小菊能说出那些药材至少十个缺点, 还能让苏家三兄弟无从辩驳,或许蔚蔚姑娘在那个时候就有了想法,但这毕竟是一件大事儿, 让她好好考虑考虑吧。”
不等柳翠微再说什么,小菊和小竹便将柳翠微拉走了。
柳翠微回头看了一眼, 书房内油灯闪动,将吴蔚晃动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
……
翌日清晨,吴蔚顶着一双熬红的眼, 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虽然吴蔚的神色带着疲惫, 情绪却基本平复了。
吴蔚扫视众人一周, 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柳翠微的身上。
“三娘。”
“嗯?”
“你简单收拾一下,这几日就让小梅送你回去, 回泰州去。”
“为什么?”柳翠微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吴蔚。
吴蔚从盘子里取了一枚鸡蛋,亲手剥好放到柳翠微的粥碗里,平静地说道:“我打算带着剩下的人,乔装成进京贩药的商人,带上你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我不走!”柳翠微的态度坚决。
吴蔚的语气依旧平静,耐心地解释道:“三娘,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意气用事,无论是应变能力还是身手,带上你都不合适。而且米庄的生意不顾了?不管是雷老板还是高姑娘,事情总有尘埃落定的一日,咱们的日子也得继续过下去。算算日子,你到泰州的时候也快秋收了,去年粮食欠收,没有农户到咱们的米庄里来卖粮,所以掌柜的和伙计们,都缺乏这方面的经验。米庄的生意本来就是分为两部分的,我们不能光卖粮,不收粮,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饭堂里安静极了,四花知道吴蔚和柳翠微的关系,看到此等场面,连大气儿都不敢喘,恨不得一个闪身离开这个尴尬的地方。
柳翠微咬着下唇,她没想到吴蔚会当众和自己说这些,在外人面前她从不会与吴蔚争执,看向吴蔚的目光中难免带着幽怨。
即便吴蔚不说,柳翠微的心里也清楚,吴蔚不让自己和她一起去京城,就是不想让自己卷入到未知的危险里。
吴蔚从来不是视财如命的人,米庄即便关门了,吴蔚也不会很在乎。
柳翠微艰难地说道:“我们出来的时候,你说米庄的生意交给二姐看着,你放心,即便是亏了……你也不心疼。现在却要用相反的说辞劝我回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蔚苦笑一声,强自镇定道:“计划不如变化快嘛。”
读懂吴蔚目光中的乞求,柳翠微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京城做什么?”
“我想去看看,相识一场……菜市口的看台下,也该有我一隅之地。你以为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个小人物,连两桶水都挑不起来的人,我又能做什么?”
又是良久的沉默,吴蔚诚恳地说道:“三娘,你就成全我吧,让我去送送雷老板。”
……
三日后,柳翠微走了。
吴蔚在睦州城里租了一辆马车,车夫由小梅担任,送走了柳翠微。
二人中间冷战了两日,到了临别前的那个晚上,柳翠微还是原谅了吴蔚,二人说了许多贴心的话,可对于吴蔚去京城的一切话题,都默契的没有提及。
小菊和吴蔚骑着马,出城十五里相送,立在长亭外,目送载着柳翠微的马车渐行渐远。
小菊拍了拍吴蔚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连累翠微姐姐和她的家人,其实翠微姐姐心里也明白,只是你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求她答应你,实在是把翠微姐姐给架住了,你的心可真狠。翠微姐姐这会儿一定在马车上哭呢。”
吴蔚的心口抽痛,却平静地回道:“这件事我想了整整一夜,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三娘推开,这会伤到三娘的心。可是……这是对三娘和她的家人们最好的选择。我和三娘终究还是不同的,三娘还有家人,而我……只有三娘。我不能那么自私,这件事儿稍有不慎,就可能会万劫不复,我可以赌,三娘不可以。除了我们俩的爱情,她还有一份亲情的责任在。东方瑞对我有知遇之情,救命之恩,若我听说她出事儿以后,掉头就回了泰州,凭着我如今的家底儿,一定能富足到老。可是我的良心,这辈子都无法得到安宁。人死不能复生,哪怕还有一丝希望,我都愿意到京城去碰碰运气,眼前的……是一场死局,我不是去送死的,我只是想着,哪怕能尽到一点儿力,也是好的。你说我卑鄙也好,说我狠心也罢,我的确是把三娘架在火上烤了,是我的错。”
“没想到你这人还挺讲义气的。”小菊说道。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陷驻负
“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吴蔚沉默良久,转头看着小菊,说道:“我只和你一个人讲,你听过了便到此为止,能做到吗?”
小菊的心头一跳,吴蔚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给看透了,让小菊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瞬间汗毛炸立!
这一刻小菊甚至怀疑……吴蔚已经知道了她们四个的真实身份。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若吴蔚真的知道了她们四个其实是宜王的人,怎么可能会把她接下来的计划告诉自己呢?
“能!”
“我觉得东方瑞的死局还有一个变数,那就是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的高宁雪。从雷宅失窃的事儿来看,高宁雪一直没有放弃对东方瑞的寻找,所以听说东方瑞被捕,高宁雪一定会现身。高宁雪身上的谜团很多,但是我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看不透。不过,我看不透这不要紧,重要的是高宁雪大概是唯一一个……能救东方瑞的人,虽然我也想不出她会怎么做。哪怕高宁雪用最笨的办法去劫狱呢,她也得需要几个帮手吧?”
“那你应该让小竹去送翠微姐,把梅姐留下来。事情已经闹到明面上了,小竹那些追踪盘问的本事几乎用不上,梅姐可是咱们四个里身手最好的。你这脑袋,怎么时灵时不灵的?”
吴蔚只是笑了笑,说道:“走吧,我们也回去准备一下。”
……
回到雷宅,吴蔚告诉李婶儿:雷老板出了一些状况,可能需要变卖一些宅子里的东西。
吴蔚手持雷老板的信物,拥有雷宅内的最高权限,李婶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不过吴蔚和李婶儿保证了,不会影响她们母女的基本生活,变卖家当所得的银子,还会留下来一部分,用作修缮和支撑雷宅正常运转的资金。
吴蔚卖的东西基本都是东方瑞书房里的,书房里剩下的字画,还有东方瑞那两柜子的藏书,吴蔚一一检查过,确定没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才联系了书斋的人上门将书全部收走。
家当变现后,吴蔚给李婶儿留下了一百两银子,足够她们母女俩在生活个几年了。
几年后……若是这宅子的主人还不能回来,这梁朝境内的所有雷宅,也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吴蔚带着银票,驾着装满辎重的马车,与三花一同上路。
睦州离京城不远,只是更偏北一些,小竹打听到东方瑞是在刑州被捕的,在京城的南边。
离泰州不远,大概有七八百里路。
从刑州一路向北,沿途的驿道全被封了!
由于东方瑞的通缉级别太高,即便她已经离开了很久,她走过的驿道也没有解封。
生恐有劫囚车的人顺着驿道一路追过去,救走了东方瑞。
这一回,沿途各地州府呈现了高度的默契,宁愿拼着本州商旅不行,百姓怨声载道,也不肯先其他州府一步,开通驿道。
所有沿途的地方官都在等待着东方瑞被押入刑部死牢后,再开驿道。
刑州是原皇六子后封宣王的封地,东方瑞在刑州被捕,宣王被吓了个半死,已经连夜到京城去请罪了。
……
而京城以北的地区,所受影响并不大,吴蔚一行人一直来到京畿地带,才被士兵拦住了去路。
京畿周围所有的客栈全部满房,里面住的全是要到京畿或是京城办事,却被拒之门外的人。
吴蔚和三花找了两日也没寻到住处,只能暂时睡在马车里。
第209章 固若金汤
此时, 京畿之外鱼龙混杂,汇聚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
虽然不远的地方就有重兵把守,但这些士兵有要务在身, 只要这帮人不闹出人命来, 那些士兵也不会管。
于是,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 难免涌动着些许暗流。
对那些抢到了客栈和租住到小院的商旅们影响还不算大, 首当其冲的就是如吴蔚这种,不得不在野外露宿,看起来颇有家资又柔弱可欺的人。
出门行商, 运货的, 一般都是男子, 偶尔带上一两个丫鬟已算是少见了,如吴蔚这般, 从“主子”到“丫鬟”清一色全是女子的,是独一份儿。
再加上吴蔚和三花容貌姣好,又有车马, 难免会让一些人起了歹心。
吴蔚和三花在京畿外露营的第二天,歹人就来了。
深更半夜, 几个手持短棒的精壮男子,借着夜色的掩护摸到了马车周围,试图去解开栓在车厢后面的缰绳, 结果手刚一抬手,就吃痛发出一声惊叫。
一枚石子狠狠地砸到了那个男子手腕上的穴道上, 疼的他双手颤抖连拳头都握不住了。
男子的叫声惊醒了车厢中的吴蔚, 她睁开眼睛侧耳听着车厢外的动静,靠坐在车厢内的小兰低声安慰道:“蔚蔚不用担心, 是一伙偷马贼。”
小竹也说道:“今夜是小菊在外面值夜,这伙人要是再不走,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吴蔚知道小菊有一手极强的暗器功夫,若置身三十步之内被小菊打出去的石子击中,伤处必定青紫,二十步之内,小菊打出去的石子可以准确地击中敌人的穴道,威力加倍,十步之内,若小菊想……取人性命也不是难事。
这还只是普通的石子,若是换成暗器的话……那是必然要招招见血的。
车厢外,又传来几声男子的痛呼,发出痛呼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想来是不甘心吧,眼看着品相这样好的马儿唾手可得,谁又愿意轻言放弃呢?
……
吴蔚却担心外面的人执意纠缠会激怒小菊,闹出什么乱子来。
便用适当的声音说道:“几位,若是再执迷不悟,落下什么残疾,或是意外,可别怪我没有提醒几位。”
似乎是有意证明吴蔚的话一般,话音落,一颗石子精准地打在了一人的腿弯处,那男子毫无防备,单膝跪到了地上。
几个呼吸的对峙后,领头的男子低声道:“得罪了,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男子挥了挥手,带着另外几人转身离去。
……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在这夜之后的每一个夜里,吴蔚她们都会经受类似的情况,不同的人,不同的目的,有为财的,也有为色的。
吴蔚每夜都睡在车厢里,剩下的三花,其中两人一左一右坐在车厢的座位上睡,剩下一人在外值夜。
在击退了不知多少怀着歹意的人之后,京畿终于解封了。
吴蔚算了算日子,从她们得知东方瑞被捕,马不停蹄地赶到京畿,加上在外滞留的日子,一共也才过了二十五天。
还不到一个月,东方瑞就被押解着入了京城,这几乎是从刑州前往京城所需的极限速度,足可见朝廷对东方瑞究竟有多么重视。
吴蔚吩咐众人全速前进,不在京畿停留,直奔京城,一定要抢在这批人之前,进入京城。
攒了这么多人一股脑涌入京城,京城的客栈也必定会吃紧,吴蔚可再也不想风餐露宿了。
吴蔚一行人快马飞驰了一天一夜才到了京城,此时京城的城门才刚开,一大清早就有不少商旅打扮的人,从城门里出来,经过吊桥,向四面八方散去。
路过这些人时,吴蔚听了几耳:有庆幸终于能出城的,也有抱怨倒霉的,还有讨论东方瑞这回怕是凶多吉少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东方瑞也已经被关进了死牢,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府都不再对这件事讳莫如深,讨论此事的人有很多。
吴蔚一行人刚到城门口,就被四名士兵拦住了去路,士兵手持令旗,指挥吴蔚等人将车马停在城门旁边的一处空地上,喊道:“停车下马,接受检查!”
四人依言照办,小兰拿出相关文书交了上去,士兵校验无误后,问道:“进京所为何事?”
小兰答道:“我们带了一批草药来,想和京城的药铺谈谈供货的事儿。”
士兵点了点头,把文书还给了小兰,对身后的几人说道:“检查一下。”
“是!”
士兵掀开马车车厢的帘子,说道:“把你们车里的东西都卸下来,接受检查。”
“好的。”
一名士兵又对小兰说道:“把你们的马鞍也都卸下来!”
“好。”
小兰拆卸马鞍,吴蔚和小菊,小竹将马车上她们能搬动的东西都卸了下来,还有些辎重大件儿,比如:车上原本就有的柜子和桌子,并没有搬下来,但吴蔚也将所有抽屉,柜子都打开了,表现出一副积极配合的模样。
吴蔚她们放在地上的所有物品都接受了检查,三大包草药证明了她们所言非虚,两名士兵上了马车,车上所有物品一目了然,马鞍下面也是干干净净的,这让守城士兵对吴蔚一行人的印象很好。
虽然被士兵在马鞍下面发现了可以卡住短棒的暗槽,也不要紧。
许多马鞍在制造的时候都会特意留出这样的卡槽,出门在外的,带根哨棒防身的人有很多,只要没发现兵器就行。
“行了,把东西收了,准备进城吧。你们两个帮忙抬一下。”领头的士兵吩咐了一声,回到城门前了。
陆续也有车马在吴蔚她们之后赶来,统一都被带到了城门口旁边的空地上,接受检查。
东西全部装好,吴蔚拿出两串五十文铜钱,给了帮她们抬行李的士兵,说道:“二位官爷受累了,一点心意,还望官爷不要嫌弃。”
其中一名士兵回头看了一眼,快速收了铜板,冲吴蔚咧嘴一笑,说道:“几位姑娘快进城吧,尽早寻个客栈住下。这阵子京城都会有宵禁,几位若是出去办事,一定要算好时辰,不该打听的事儿,少打听,免得惹来麻烦。”
“多谢。”
吴蔚一行人上车,上马,进了城门。
头顶的阳光被遮住,吴蔚抬头看了一眼,真不愧是京城重地,天子脚下。
这一路走来,吴蔚也见识了不少梁朝的繁华,可头顶的这座城墙,是吴蔚见过最雄厚的一个。
这座城门是在城墙的底部掏出来的,整体为拱形结构,粗略估计这城墙至少也有二十多米厚……
算上架在护城壕上的那座吊桥,一共有五道城门!
此刻所有的城门都开着,也不难看出城门的厚重,至少要十多个成年男子合力,才能推动城门。
城门外那一条七八米宽的护城壕,目测深度在五米左右,只有一根吊桥架在上面供车马通过,吊桥上栓了四根比胳膊还粗的铁链,一头连在城墙之内。
吴蔚判断:城墙的另一端连接锁链的位置,应该设有暗室,这么粗重的锁链必须要用绞盘才能拉起。
若是四道城门一关,城门口的吊桥再被抬起来……光靠人力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除非有一辆直升飞机,这是不可能的!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能把东方瑞从死牢里救出来,想逃离这铁桶一般的京城,也并非易事。
想到这里,吴蔚的心情愈发沉重了。
头上的阴影消失,清晨的阳光洒在吴蔚一行人的身上,照的吴蔚眯起了眼。
小菊打马来到吴蔚身边,低声道:“还真被你说中了,进城检查居然会这么严格。”
吴蔚笑了笑,没有说话。
早在抵达京畿之前,吴蔚就断定进城的搜查会非常严格,于是便动手拆掉了一块车内的软饰,从内部掏出了几个暗格出来,把几人的兵器塞在了里面,贴回到了马车上。
不出吴蔚所料,守城的士兵连马鞍下面和车厢下面也检查了。
要是真听了小菊的,把兵器都藏在车厢下面,恐怕她们这会儿就能提前和东方瑞会合了,在刑部的牢房里。
……
四人特意多走了一会儿,寻了一家远离坊市的客栈,远离叫卖声和喧嚣,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了。
吴蔚要了四间连在一起的上房,吴蔚挑了第二间住了,安顿好以后,吴蔚让好动多言的小菊留下来看着行李,自己则带着小竹和小兰上街去了。
“小兰,你们对京城很熟悉吧?带我逛逛吧。”
身后的小竹和小兰对视一眼,小兰答道:“姑娘,我们一直被安排在别的地方,所以才没被牵连进去。”
“哦,这样啊。”吴蔚点了点头,说道:“那咱们就随便逛逛吧,遇到热闹的茶楼,酒楼,咱们就进去坐坐,你们若是看到什么想买的东西,就买下来,不用顾虑银子。对了,带银子了吧?”
“嗯,姑娘前些天给的十两银子,我们还都没用上呢。”
“哎,这有一家成衣铺,走……咱们进去挑几身体面些的衣裳。”
第210章 暴雨来袭
吴蔚带着小竹和小兰进了成衣铺,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一看长相, 二看穿。
她们这一身儿放在别处, 倒也算得体,可进了这寸土寸金的京城明显就不够看了。这一路走来吴蔚发现, 不时有人会向她们投来探寻的目光, 先是在她们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再扫过她们身上的穿着和配饰,随后露出一副:“原来是乡下人”的了然表情。
吴蔚可不想被人“看人下菜碟”心态上的平等, 是建立良好沟通的基础。
这家成衣铺的老板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开外的女子, 原本正在柜台后面指挥伙计挂成衣, 见进来的三人都是女客,便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 对上前接待的伙计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去把我新做的那几身衣裳挂好,我来接待。”
“是。”伙计领命退下。
“几位姑娘, 看成衣啊?”成衣铺老板热情地说道。
吴蔚点了点头,打量起这间成衣铺来, 这件铺子的面积和米庄一楼差不多,墙上挂了各式各样的成衣,柜台后面的架子上, 放了许多各种颜色的布匹。
看着这些成衣,吴蔚不由得想起柳翠微来, 心道:若是三娘在, 一定很喜欢这里。
“随便看。”成衣铺老板后退一步,目光从小兰和小竹的身上划过, 最终停在吴蔚的身上。鲜注富
干她们这行的最是需要眼色,虽然这三人的衣着品质相差无几,但老板还是锁定了吴蔚,认为她才是那个能做主的人。
“老板,这些衣服都是你做的吗?”
老板笑道:“这铺子里的女子穿的衣裳都是我亲手做的,还有两位老师傅,负责做男子穿的衣裳。”
吴蔚拿过一件广袖外衫,手指轻轻抚过袖口的绣样,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
算算日子,三娘也该到泰州了。
……
雨滴如豆子般散落大地,天地茫茫一片,雨幕将天地串联起来,泥泞的驿道被雨水和成了泥,土地俨然已经被雨水喂饱了,不肯再纳一分,驿道之上的车辙,才刚被压出来,瞬间就被雨水填满,再看不出痕迹,只留下一片涌动的水光。
马儿发出阵阵嘶鸣,雨点打在马车的车厢上,发出密集的脆响。
柳翠微听了一路,着实是有些烦了。
明明是盛夏,空气中却透出一股湿冷。
车厢里也尽是潮气,柳翠微点燃了小泥炉,将双手凑了过去。
“小梅姑娘,还有多久能到泰州?”
“只剩下几十里路了,可这雨越下越大,马也快跑不动了。”
“已经到了清河县境内了吗?”柳翠微掀开车帘问道。
车厢外,小梅身穿一袭细密的蓑衣,头戴斗笠,雨虽然大,却没有淋湿她的身体。
“是,已经进了清庐县了。”小梅说道。
柳翠微抬眼看了看天色,天空灰蒙蒙的,积云压顶,也看不出个时辰。
“今日我们已经赶了好几个时辰的路了,阴天也看不出个时辰,但我觉着要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雨势这么大,今日我们定然是到不了泰州,不如改道,去张家村休息一夜,再这么淋下去,马儿也会生病的。”
“也好,还请翠微姑娘指路了。”
“好!”
柳翠微指挥小梅驾着马车下了驿道,改走小路,小路上杂草丛生,两边又是树林,路况反而比驿道好走许多。
即便如此,二人抵达张家村时,天也快黑了。
半山小院马车上不去,柳翠微提议索性将马车卸了放在山下,她们两个牵着马上去。
“翠微姑娘,把蓑衣披上吧!”小妹摘下斗笠递给柳翠微。
“不用了,我刚才身上已经溅到了雨水,到家之后也是要洗澡换衣裳的,你的身上没沾雨,就别给我了。”
柳翠微直接跳下马车,将斗笠又戴在了小梅的头上,雨水瞬间将柳翠微身上的衣服浇透,见状小梅也不再坚持。
二人将车马分离,柳翠微走在前面,小梅牵着马走在后面。
山路很不好走,没过足面的雨水沿着山坡向下冲去。
柳翠微抬手抹了一把脸,大声说道:“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这回庄稼算是喝饱了。”
小梅说道:“是啊,好大的雨。”
回到半山小院,柳翠微将马安置在了西屋的堂屋,去抱柴的时候发现了一捆稻草,应是编织封山洞口的草席剩下的。
柳翠微将木柴分别送到两个屋里,又折返回来把那堆稻草抱到了西屋,铺在了地上。
柳翠微心疼地抚摸马儿湿漉漉的脖颈,说道:“外面雨大,委屈你在这里住一宿了,我给你垫些稻草,你不要乱走,明日我再寻来草料给你吃。”
马儿仿佛听懂了一般,轻轻打了个响鼻。
柳翠微又找来干布,将马儿身上的雨水擦了,小梅将东屋的火炕烧好,挂好蓑衣和斗笠,撑着伞出来接柳翠微。
耳边不住传来水声,有雨声,也有院子外面的流水声,小梅惊奇地说道:“这么大的雨,你们家的院子里竟然没积水,可真是神奇。”
柳翠微笑道:“哪里是神奇,都是蔚蔚的功劳。建这座半山小院的时候,蔚蔚下了很大的心思,虽然这房子的图纸是别人帮着出的,但是蔚蔚在这中间提了好多建议,喏……”
柳翠微指了指柴房,继续说道:“那间屋子里面能洗澡,柴房后面的台子上放了一个很大的木桶,院子的东边角落里有个叫……‘水龙头’的东西,连着后山的泉水,拧开就有水流出来。当初蔚蔚费了好多功夫才弄好的,有一截竹筒埋在地下,是蔚蔚亲手挖出来的。”
说话间,柳翠微和小梅进了东屋,柳翠微却并没有停止讲述,小梅也被吴蔚和柳翠微之间的趣事吸引,二人就站在堂屋的炉灶旁边,谁也没有进屋的意思。
柳翠微继续说道:“我们从前,就从水龙头里打水,再把水提到台子上,倒进桶里,夏天的时候,桶里的水晒一天到了傍晚就是温的。我和蔚蔚就轮流到柴房里去洗澡,一桶水正好够我们两个洗一回,用上蔚蔚亲手做的香皂,洗完了出来整个人都是香的。还有这院子的地基,在夯地的时候,蔚蔚让他们把地基夯实以后再垫高一些,这院子你看着平整,其实是中间高,四面低的,住进来以后蔚蔚还在这院子周围铺了好几处排水渠,再大的雨这院子里也不会积水。”
提起吴蔚,柳翠微脸上的笑意怎么样都止不住,眼底也流淌着温柔。
小梅由衷说道:“你和蔚蔚姑娘……真好。”
听懂小梅话中的含义,柳翠微难免有些羞涩,但还是点了点头。
二人进了屋,柳翠微打开柜子找出两身干净的衣裳。是上次回张家村时,吴蔚特意带回来的,原本她们的衣物都搬到泰州去了,吴蔚又觉得她们总要时常回来看看的,便又带来了几件衣裳和一些日用品放到了这里。
柳翠微说道:“这套衣裳是蔚蔚的,小梅姑娘的身量高挑,穿蔚蔚的衣裳正合适,我先去柴房洗个澡,你先歇着,等一会儿也洗个澡再换衣服吧。”
“好。”
柳翠微洗完澡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趁着小梅洗澡的功夫,柳翠微在屋里找了一圈,在米缸里发现了一些杂粮,架子上还放了一个面袋子,两缸酱菜,挂在墙上的竹筐里有几个鸡蛋。
想来是李大姐放在这儿的,家里的山田离半山小院更近一些,中午吃饭也方便,这倒是成全了柳翠微。
杂粮米需要浸泡很久才能蒸饭,柳翠微便挽起袖子做了一道面疙瘩汤,打上蛋花,配上酱菜,再点进去几滴香油,堂屋里香气弥漫。
小梅刚走到堂屋门口就闻到了这股香气,肚子立刻发出了叫声。
“晚上我们就吃碗面疙瘩汤吧,家里实在是没什么吃的。”
“好香啊,我去摆桌子!”
……
二人吃过晚饭,又聊了一会儿,便各自睡下。
半夜忽然雷声大作,几道炸雷在不远处的山头炸开“轰隆声”响彻天空。
柳翠微和小梅都被惊醒,听着犹如在耳边炸响的雷声,心中发憷。
“这雷声可真吓人。”柳翠微裹着被子坐了起来。
“是啊,说不定是老天爷在惩罚坏人呢。”小梅低声道。
雷声持续了半宿,天快亮的时候才停,可这大雨……却丝毫不见缓势,屋后的那条小溪,溪水暴涨,溪水涨平了河床,蔓延开来。
清晨,柳翠微站在东屋门口看着外面的雨势,眉头紧锁。
柳翠微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年冬天的时候,自己和吴蔚到后山的山洞去整理冰块,吴蔚指着装冰块的那些模具,说道:“绣娘,你看咱们这个装冰块的模子,像不像一艘艘小船?我专门请清庐县最好的木工师父做的,能拆卸,拼装起来严丝合缝,即便是泡在水里也不会渗水,要是哪天涨水了,咱们就把咱家的家当,狗子,都放到这些小舟里,咱俩也坐在里面,用绳索连好,绑成一体,保准全家平安。”
第211章 三娘归家
“翠微姑娘, 这雨好像比昨天的更大了,我们……回去吗?”
柳翠微垂眸沉思片刻,说道:“回去。”
“好, 那我去准备一下, 你把蓑衣穿上吧,我打伞。”
柳翠微摇了摇头, 说道:“你还要牵马, 赶马车,蓑衣斗笠你穿,这么大的雨, 打伞也无济于事, 我找个盆子顶在头上就是了。”
柳翠微找来两根稻草, 把自己的鞋子绑了挂在脖子上,小梅见了也去拿了几根稻草来, 按照柳翠微的样子把鞋子挂在了脖子上,小梅赞道:“相处久了,我觉得翠微姑娘和蔚蔚姑娘有许多相似之处, 只是蔚蔚姑娘体现在方方面面,翠微姑娘体现在关键时刻。”
柳翠微有些好奇, 问道:“是什么呢?”
小梅思索片刻,回道:“我也说不好,是一种感觉, 也可以说是一种气质,嗯……就比如, 这世间很少会有女子赤足行走, 即便是这样的雨天,哪怕周围寂静无人, 宁可鞋袜被打湿,也不会想赤足行走。但是这件事如果发生在蔚蔚姑娘身上,我想她不仅会赤脚行走,还得把裤腿儿也一并挽起来,说不定还要建议所有人都和她一起,然后苦口婆心地劝道:这样走鞋袜就不会湿了!诸如此类的事儿,经常会在蔚蔚姑娘的身上发生,她也从不会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何不妥。而翠微姑娘呢……平日里看着更像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可关键时刻也和蔚蔚姑娘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柳翠微勾起嘴角,说道:“蔚蔚的确是这个样子,刚和她认识的时候……我也觉得她的某些言行令人难以接受,可偏偏她看你的目光,说话的语气,透出无比的真诚,让人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的恶意,也许有的人始终都无法接受蔚蔚,会觉得她是一个奇怪的异类。唯有用一颗寻常心去体会,才能明白她的好。”
小梅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二人蹚着水下了山,趁着小梅套马车时,柳翠微从怀中取出一包粗粮,喂马儿吃了。
……
二人清晨出发,傍晚才到泰州城,泰州境内多山,地势也比周围高一些,雨虽然大,泰州城内却见不到多少积水。
见到这般景象,柳翠微才稍稍打消了带着一家人住到山洞里的念头。
大雨接连下了许多天,泰州城内冷冷清清的,平日里街边的小摊都不见了,街道两边的铺子也门可罗雀,柳翠微有些恍惚,与昔日繁华的泰州对不上了。
马车停在米庄门口,柳翠微跳下马车,喊道:“娘,二姐,二姐夫,张叔张婶,我回来了!”
米庄的伙计们纷纷朝柳翠微聚拢过来,热情地将柳翠微围住:“二东家,你可算回来了。”
“二东家,给我们带礼物了吗?”
柳翠微笑道:“带了,沿途买了些特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们可别嫌弃!”
“二东家,大东家呢?”一名伙计喊道。
“吴老爷子的身体欠安,蔚蔚留在老家侍奉,要过阵子才能回来了。”这个理由是吴蔚想的。
听到声音的柳二娘子冒着雨冲了过来,高声唤道:“是三娘和蔚蔚回来了吗?我好像听到喊声了!”
伙计们自发让出一条路来,姐妹相见,柳二娘子快步上前拉住了柳翠微的手,上下打量,红着眼眶说道:“黑了,也瘦了,你们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我可想死你们了。”
“娘呢?”柳翠微问道。
柳二娘子笑道:“你的日子是不是过迷糊了,这么大的雨,他们三个长辈不好好在宅子里待着,来店里做什么?”
柳翠微这才恍然想起,她们早都不住在店里了,已经在泰州买了新宅子。
这一年来的日子好像过的比从前快了许多,也可能是搬到宅子里没几天,柳翠微就和吴蔚出门去了,在柳翠微的潜意识里,她们一家人还住在米庄呢。
柳二娘子环顾一周,却不见吴蔚的身影,问道:“蔚蔚呢?蔚蔚!蔚蔚在哪儿呢?”
“吴老爷子的身体不太好,蔚蔚留在家里侍奉了,想尽一尽孝道,可能要过阵子才能回来了。”
柳二娘子听出话中的含义,心道:这吴老太爷的嗣子还真是个好运气的,还没侍奉多久,老爷子就不成了,那偌大的家业就归他们一家子了,可怜的蔚蔚。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一个人回来的?”
柳翠微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会儿小梅驾着马车到后院去了,便说道:“是蔚蔚的丫鬟小梅送我回来的。”线祝夫
柳翠微又和米庄的伙计,掌柜的说了几句话,就被柳二娘子拉到隔壁榨油坊去了,正好小梅回来,柳翠微便请她将带回来的礼物分一分,然后去二楼找个房间休息。
柳二娘子搬来长凳,给柳翠微倒了一碗热水,忍不住问道:“吴老太爷这是不成了?”
柳翠微点了点头,也是吴蔚让柳翠微这么说的。
吴蔚觉得:一个本不存在的人,“活”在这世上终究是个祸患,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这个人“消失”。
柳二娘子长叹一声,惋惜地说道:“你说蔚蔚这孩子……命也是真苦啊,父母不在了,连唯一的爷爷也要不行了。你们走之后,咱娘,我婆婆还有我,说起此事。咱娘说:吴老太爷费这么大的功夫寻找蔚蔚,说不定是身子不成了,想见自己的亲孙女最后一面呢。还真就被娘给说中了!哎,三娘,你见到吴老太爷的嗣子没有?是个怎么样的人,吴家的家产真就和蔚蔚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吗?”
柳翠微无奈地看了自家二姐一眼,自己这个二姐什么都好,就是特别好打听。
从前还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村里头有个大事小情的,自家二姐总会冲到前头,直到把事情的始末,细节,隐情都问清楚了,心里头才畅快。
不过,自家二姐只是好奇心重,并不会背地里说什么难听的话。
吴蔚也预料柳二娘子会问柳翠微许多问题,在临行前的那个夜里,把柳二娘子可能问的问题都编好了,让柳翠微回家后照着回答。
柳二娘子拉着柳翠微问了个彻底,直到连吴蔚家有几头耕牛,几个粮仓,几间屋子,地里都种了什么粮食,吴老太爷的嗣子一家子是高矮胖瘦,都打听了个遍,才心满意足。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水生榨完最后一桶油,披着衣服出来,看到坐在大厅的柳翠微,惊喜道:“三娘回来了?”
“二姐夫,忙完了?”
“嗯,收拾收拾准备回家了,蔚蔚呢?”
无需柳翠微回答,柳二娘子将事情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张水生不仅没有打断,反而坐到长凳上,认真倾听。
柳翠微不由得在心里称赞张水生的体贴。
等柳二娘子说完,张水生起身扶住柳二娘子,柔声道:“行了,我知道了。三娘出门一趟,反倒是成了给你解闷的了。你怀着身子,动作别太大了,坐下歇歇。”
柳翠微瞪大了眼睛,问道:“二姐,你又有喜了?”
柳二娘子抬手就给了张水生一巴掌:“三娘还没出阁呢,用你一个当姐夫的告诉她?”
张水生笑道:“收拾收拾,咱们回家说。”
依旧是由小梅驾着马车,四人一起回了宅子。
三位老人见到柳翠微,十分开心,又听说吴老太爷身子不成了,叹息一声后,直替吴蔚感到惋惜。
柳翠微将小梅安排到了吴蔚的书房,书房的窗前有一张软塌,睡一个人是足够的,柳二娘子抱着被褥放到软塌上,对小梅说道:“小梅妹子,这床被子是新的,你别嫌弃。”
小梅朝柳二娘子抚了抚,说道:“二小姐哪里话,能睡在小姐的书房里,是奴婢的荣幸。”回到宅子里,小梅又变回了一位合格的丫鬟。
一句“二小姐”叫的柳二娘子受宠若惊,柳二娘子拉住小梅的手,笑道:“你的年纪和我家三娘差不多吧?”
“是。”
“那你就随着三娘叫我一声二姐吧,你这姑娘生的可真水灵,我看着就喜欢,劳烦你一路护送三娘回来,就把这儿当家,缺什么就和二姐说。”
“谢谢二姐。”
……
吃过晚饭,姐妹二人又来到了后院正房,继续说体己话。
吴蔚和柳翠微的新鲜事儿基本都分享完了,柳二娘子还要说说她知道的新鲜事儿。
“三娘,你听说没有?那位戏文里的玉面神机,东方大人,被抓了!”
“消息都传到泰州来了?”
“哎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我还是听小全子说的呢,他到仓实县去办货,听那边一个外地的商客说的。哎……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玉面神机’多好听的一折戏啊,今后再也听不到了。”
“二姐,还有什么新消息吗?关于东方大人的。”
“这件事外面传的可邪乎啦。有说要被千刀万剐的,也有说判了斩立决的,还有说判了斩监候的,谁知道呢?消息一路从京城传到这边,说不定啊……此刻人已经死了。”
第212章 分别真相
客栈内, 吴蔚焦急地等待着,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京城的夏天闷热异常。
直到敲过三更的梆子后, 客栈的房门终于被敲响, 吴蔚神情一振,快步来到门口, 拉开客栈的房门, 一袭劲装的小竹出现在门口。
“快进来!”吴蔚让出身位,小竹快步走到了房间里。
“坐下说。”吴蔚给小竹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上下打量小竹, 问道:“你没受伤吧?”
小竹勾了勾嘴角, 答道:“不过是探听些消息罢了, 又不是去劫狱。”
“怎么样?”吴蔚问道。
“朝廷原本是要判凌迟的,但是……考虑到那人曾经的身份和在民间的威望, 朝中一些大臣觉得此举有伤民心,反正都是要死的,何必非得拘泥于形式?于是就改判了斩立决。”
听到“斩立决”三个字, 吴蔚一个身形不稳,按住了圆桌才稳住身形, 到底还是一语成谶了……自己真的只能送她最后一程了吗?
“不过……”小竹秀眉微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过什么?是不是还有什么转机?这么大的事儿,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我快要被你吓死了!”吴蔚低声说道。
小竹叹了一声,答道:“转机谈不上, 也不是我故意吓你, 我只是没有确实的证据,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你快说。”
“这几日京城内张灯结彩, 下个月是太后千秋寿诞。我打听了一下,今年是太后的七十整寿,因先皇丧期不满三年,是以朝廷并没有下旨普天同庆,但这京城还是要热闹一场的。我不知道这件事……对雷老板而言是不是转机。”
吴蔚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问道:“你的意思是……斩立决可能因为太后过生日改成斩监候?”
小竹点了点头,答道:“虽然《梁律》中并没有写,但是按照本朝旧例,皇帝的万寿节,太后和皇后的千秋节若是撞上了斩立决,斩立决会被改成斩监候,若是正好过的是整寿,大赦天下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也会将刑期延后一年,以昭皇恩。就是不知道是否适用在雷老板的身上。”
吴蔚的眼中燃起了希望,激动地说道:“一定会的,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样重要的寿诞,一定会延期的!”
“但愿如此。”
“一定是的,不然她都被抓这么久了,为何行刑的告示迟迟还没张贴?也没有听说什么三堂会审的消息。”
“可是就算延期了,死牢也不是我们能进得去的地方,你还有什么办法吗?”小竹问。
吴蔚摇了摇头,沉默了。
良久,吴蔚才开口说道:“只要刑期一日不至,我绝不放弃!”
……
太后千秋寿诞的十日前。
京城解除宵禁,各个坊市灯火通明,戏班子,杂耍班子,城南开了数个粥棚,人人都可过去领一碗太后赐粥。
各路藩王带着贺礼陆续抵达京城,恭贺太后千秋,京城每日都能听到锣鼓开道,净街洒水的声音,恭迎藩王入京。
而吴蔚所住的客栈,正是从南城门到皇宫的必经之路。
这一个月来,吴蔚日渐消瘦,神情憔悴,她已经快被现状逼疯了。眼看着东方瑞的刑期越来越近,吴蔚却毫无办法,又想到东方瑞被抓有一部分自己的责任,吴蔚便夜不能寐,食不下咽。
吴蔚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街道,双眼空洞无神。
一阵开道的锣鼓声由远至近传来,街上的行人立刻加快了脚步,要么钻进小巷,要么就近躲在街边的商铺中。
路边的小贩们则是非常熟练里兜起自己的商品,往熟悉的小巷或者商铺中躲避。
吴蔚她们住的这家客栈远离坊市,楼下只有几家茶肆,书斋,摆摊的商贩也不如坊市那边的多,片刻的功夫街上就不见人影了。
随着一阵马蹄声传来,一对骑着快马的侍卫沿着街边快速跑过,侍卫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高举令旗,风吹得令旗猎猎作响,看不清楚上面的番号,但吴蔚已经能通过旗子的颜色辨别来人是何等身份。
皇帝出行的令旗是正黄色的,其余皇室直系成员的开路令旗是土黄色的,各路一字藩王和公侯之家的令旗是绛紫色的,伯爵子爵,二字藩王及朝中三品以上的大臣所用的令旗为正红色。
至于其他的颜色……吴蔚还没见过。
想来在京城这样贵重的地方,站在高处撒把豆子或许都能砸到一两个有品级在身的官员,三品以下的官员出门,实在是没什么净街洒水的必要。
适才匆匆一瞥,那两名侍卫手持的令旗是绛紫色的,即便是在天子脚下,能配享绛紫色令旗的人,依旧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大概是某位藩王进京给太后贺寿来了,吴蔚想着。
太后的千秋寿诞在即,这样的场景吴蔚这几日已看过多次,并不觉得新鲜,便起身去关窗,以免失了避讳。
就在吴蔚拉着窗子准备关上时,下意识地朝着队伍走来的方向望了一眼。
赫然看到了一位熟人,由于骑着马,那人比周围黑压压的侍卫高了一大截,颇有股鹤立鸡群之感。
宜王跨坐高头大马,被一队小跑前进的侍卫护在中间,他今日穿得隆重又正式,衬得他整个人贵气又英武。
只见宜王头戴五龙戏珠鎏金冠,横叉一根纯金的发簪,两条绛紫色的丝绶从耳际垂下,直至胸口,身穿藩王朝服,脚踏皂靴,腰间系着玄黑色的细窄腰带,环,珮,香囊,双鱼佩四样配饰俱全。
宜王的后面跟着几辆马车,为首的那一辆尤其华贵宽敞,里面大概坐着宜王妃和宜王的子女。
再后面的马车想应是拉着这一路所需的辎重,物资,虽然不及第一辆马车那般,却也是吴蔚她们的马车所不能比拟的。
吴蔚定定地看了宜王几眼,正要将窗子拉上,楼下的宜王突然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吴蔚和宜王四目相对,只是须臾宜王便骑着马快速从客栈前面掠过,但吴蔚知道……宜王看到自己了。
吴蔚关上了窗子,重新坐了下来。
客栈的房间里安静极了,吴蔚抬手给自己到了一杯水,捧在手心,热水的温度很快透过杯壁传到吴蔚的指尖,有些灼热,吴蔚却只是将杯子转了转,并未撒手。
吴蔚想起与柳翠微分别的那个最后的夜里,她们也是这样,坐在桌前,吴蔚捧着杯子,耳边传来柳翠微极尽克制却带着颤抖的声音:“蔚蔚,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去吗?你就这么怕连累我,宁可把我推开?”
吴蔚沉默着,似在思索些什么。
柳翠微的声音又起:“我说过,生死乃是天定的命数。我既已是你的人,你所有决定的一切后果,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担,我知你心中定然已经有了主意,可若你所谋之事会牵连家人,难道我逃走了,我们就无关系了吗?”
吴蔚抬眼,对上了柳翠微伤心又坚决的眸子,良久,吴蔚用很轻的声音说道:“”三娘,你必须走。
“为什么?你总要给我说一句实话,让我心里明白些。”
“我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把小梅支走。”
吴蔚的话不啻惊雷,在柳翠微的心头炸开,柳翠微从来不会怀疑吴蔚的话,她只是想不明白,吴蔚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翠微起身搬起自己的凳子,紧贴着吴蔚的位置放好,坐下后二人几乎贴在了一起,鼻息相闻。
柳翠微凑到吴蔚的耳畔,用非常小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小梅有什么问题吗?”
吴蔚点了点头,同样贴在柳翠微的耳畔答道:“我只是怀疑,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这几天我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到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东方瑞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即便高宁雪成了她的心魔,可她的判断力还在,以往的经验也还在。或许……我带走了梅兰竹菊,是导致她被捕的一个原因。但问题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东方瑞还在泰州附近,却是在刑州境内被捕的,泰州和刑州中间隔了几百里路呢,而且刑州也不是从泰州前往睦州的必经之路,那么答案……应该只有一个了。”
柳翠微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吴蔚,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三娘,你想想,朝廷布下天罗地网抓了东方瑞一年多,她都安然无恙地躲过来了,转过今年外面的风头明显弱了许多,甚至有人传言东方瑞已经死了,她怎么反而被捕了呢?这里面……有一个咱们不知道的原因,促成了这件事。”
柳翠微心中明了,对吴蔚低声道:“你是说……咱们给东方瑞写的信,出了问题?”
“我没有证据,但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了。我给东方瑞的信,措辞很保守,每一句话都在竭尽全力地安抚着东方瑞的情绪,可为什么?东方瑞在收到我的信以后,就按捺不住从泰州出来了呢?”
第213章 吴蔚发难
“难道真的是小梅?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东方瑞的人吗?谋害其主, 她能得到什么好处?”柳翠微大为不解。
吴蔚的笑容有些讳莫如深,淡淡道:“谁知道呢。不管这件事究竟和小梅有没有关系,接下来的事情我都不打算再带着她了。可是我不能明目张胆地将小梅支走, 她的身手高强, 我们俩绑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若是把她逼急了, 我俩都别想活!所以我需要你帮我, 帮我把小梅带回去,回去之后……我不管你用什么样的办法,一定要把小梅拖住, 把她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柳翠微心中的哀怨和伤痛在这一刻被瞬间抚平, 她并不惧怕和吴蔚暂时的分离, 她只怕成为吴蔚的负担和累赘,因为自己的无用而被吴蔚推开。
就像从前在小槐村时一样, 在所有人都对自己避之不及时,在自己的绣品再也卖不出去的时候,柳翠微成了家中的累赘。
往事虽然早已过去, 柳翠微也放下了,但这不代表着柳翠微愿意重蹈覆辙。
……
指尖的滚烫将吴蔚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吴蔚松开杯子,甩了甩手,吹了吹烫红的手指。
吴蔚曾经和柳翠微说过这样一句话: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算计是换不来真心的。
这句话,在这件事里同样适用, 吴蔚虽然平日里不拘小节, 但她从不是一个粗心的人。
作为一个生在蓝星,接受过蓝星现代教育的年轻人, 吴蔚看待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本着一个平等的原则。
对待男女老幼,贫穷贵贱,吴蔚都能做到一颗平常心。
只是有时,吴蔚在接触那些被枷锁套牢而不自知的女孩子时,心中会生出一丝丝偏袒。
所以在接触梅兰竹菊以后,看着她们犹如机器人一般,没有自我,只知道任务,吴蔚的心中十分惋惜。所以吴蔚有意无意地暗示,引导,并以身作则地影响着梅兰竹菊,希望她们有朝一日能变回一个有自我,有思想的人,而不是一把冷冰冰的,只知道执行命令的工具。
在吴蔚的不懈努力下,小兰,小竹,小菊的性子都有了明显的转变,唯有小梅……她明明看到了自家姐妹的转变,却只是静静的看着,既不排斥,也不接受。
刚开始吴蔚还以为是自己的方式方法出现了问题,但随着东方瑞出事儿,吴蔚渐渐明白了小梅身上的那份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因为小梅和另外三花不同,她除了这个共同的任务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任务!
她一直处在执行另外一个任务的状态中,这导致了小梅无法和自己敞开心扉,就连她们每日的相处,谈话,都带着观察,带着算计,自然也就没了那种,设身处地和真实的感受。
小梅绝不是一个顿感的人,正相反,小梅是一个非常聪明且善于观察的人,就连迟钝的小菊都感受到了吴蔚的善意,而做出下意识的回应,小梅却没有。
答案……只有一个,小梅从未真正对自己敞开过心扉,她一直防备着自己,无法对自己的善意做出回应。
而小梅这个任务,又是谁给她的呢?
会是东方瑞吗?
东方瑞又何须如此?她想知道自己的事情,随便问问四花的哪一个都行,还可以直接来问当事人。
那么……究竟是谁,这么看得起自己?
吴蔚的笑容有些冷,很少见她的脸上有这样的表情。
一个能让小梅效忠,还很关心自己的人,吴蔚一共也就认识三个。
除了东方瑞,还有高宁雪和宜王。
泰州,从前是高宁雪的势力范围,后来变成了宜王的。
看起来似乎两个人都有可能,但若这个人是高宁雪,她一定会奋不顾身赶到东方瑞的身边,毕竟连婚都逃了。
答案,不言而喻。
一切也就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东方瑞可以在案发现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又为什么东方瑞能躲开朝廷长达一年多的追捕?
能把东方瑞从案发现场带走,并庇护她的人,宜王有这个能力!
……
吴蔚端起杯子吹了吹,小口饮下杯中的清水。
宜王敢把东方瑞卖了?他难道就不怕东方瑞把他供出来吗?
吴蔚放下杯子,杯中的清水已被吴蔚喝完了。
再有十日就是太后的寿诞了,吴蔚不想再和这帮人兜圈子了。
在吴蔚决定全速奔赴京城的那一刻,许多事情便已在心中有了轮廓,她可不是来京城看东方瑞被行刑的!
即便不能帮东方瑞沉冤得雪,吴蔚也要逼着当初带走东方瑞,并把她藏起来的那个人,再做一遍当年的事!
大不了米庄和宅子都不要了,本姑娘开局一把匕首,再带着一把匕首和一大家子人远离泰州,重新开始!
姓高的,我和你拼了!
吴蔚快步走到房间门口,大力拉开了房间的门。
住在吴蔚左右的小兰和小竹率先探出头来,随后最里面的小菊也拉开了房门。
吴蔚笑道:“正要去找你们呢,请来我房间一下。”
吴蔚回到圆桌前坐好,看着小兰小竹先后进来,对最后进来的小菊说道:“麻烦把门带上,谢谢。”
小菊觉得吴蔚今天有些奇怪,对她们有些过分的客气了,不是说了要像朋友那般相处吗?
小菊还是依言关上了房间的门,来到圆桌前,刚想揶揄吴蔚两句,就看到吴蔚从怀中掏出一物“咣当”一声丢在了圆桌上,定睛一瞧,这不是吴蔚的匕首吗?
这把匕首的做工世间罕见,小菊眼馋了许久,缠着吴蔚要了好多天,吴蔚都没答应。
吴蔚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这把匕首虽然说不上削铁如泥吧,但是刺穿我的脖子是绰绰有余了,你们三个,谁来?”
一言出,三女皆惊。
心思缜密的小竹率先想到了什么,抿着嘴不说话了,小兰欲言又止,很快也想到了什么,选择了闭嘴。
唯有平日里和吴蔚关系处得最自然,也是最神经大条的小菊开了口,不满地说道:“吴蔚,你发什么疯?”
闻言,吴蔚的心里有种老母亲般的欣慰:好好好,小菊你可总算像个正常人了。
但面上吴蔚可不敢露出一点儿,依旧板着脸,冰冷的目光在三人的脸上扫过,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们背后真正的主子是姓高的,他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你们的身份暴露了,可以杀人灭口了!”
小菊将要出口的话被卡在了喉咙,只发出一个单音节,她瞪圆了眼睛看着吴蔚,对上对方冰冷又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时,羞愧地低下了头。
小竹和小兰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同样复杂,二人缓缓起身……
吴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在心底无能咆哮道:别杀我,别杀我,啊!
一个呼吸后,等来的不是脖颈间的冰凉,而是两声膝盖撞击地板的闷响。
小竹一言未发,小兰低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小菊来到小竹和小兰中间,一手拉住一个想把二人从地上拉起来,一边红着眼眶瞪着吴蔚:“你是不是疯了?你有什么证据?!”后半句的底气明显不足,吴蔚听了很高兴。
事实情况是“敌强我弱”即便把最厉害的小梅支走了,这三位之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吴蔚,小菊之所以会觉得心虚,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背叛了朋友,是出自友情。
吴蔚轻笑一声,说道:“我吴蔚,从不做无的放矢之事。知道我为什么把小梅支走吗?”县猪福
小菊也沉默了,贝齿划过下唇。
“行了,都起来说话吧,我并没有处置你们的权利。凭你们三位的本事,随便动动手,就能送我驾鹤归西,你们没有必要在我的面前示弱。”
小竹和小兰这才从地上起来,小兰轻声道:“任务没有结束之前……你就是我们的主人,我们是生是死,悉听尊便,这是命令。”
小菊一掌拍在桌上,冲吴蔚吼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你知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暴露了,就是任务失败了,我们就只有死了!”
这倒是吴蔚没有想到的,她抿了抿嘴,再次说道:“先坐下说。”
三人依次坐下,吴蔚双手交叉放在圆桌上,沉吟良久,方开口说道:“很抱歉,我实在是没有心力再和你们继续兜圈子了。东方瑞对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情,如果不是靠着她从前给的一块令牌,我想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早就死了。凡事都要分个是非曲直,我的确真心把你们当成朋友,即便我们立场不同,可我也请你们想想,东方瑞没有害过你们,也没有害过你们背后的主子,可是她现在却被你们背后的主子算计进了死牢,太后寿诞一过,她的结局是什么?咱们都心知肚明!”
叹了一声,吴蔚继续说道:“至于你们,我并没有至你们于死地的心思,所以我想请你们帮一个忙,我要和你们背后的主子谈一谈。”
第214章 兄友弟恭
皇宫·御书房内。
高律端坐在御案之后, 他的面前坐着一位穿着藩王朝服的青年男子,屁股只沾了凳子的三分之一,一派惶恐地说道:“陛下, 臣弟真的不知情……臣弟的日子过得好好的, 作何要包庇那东方瑞啊。”说话的人正是宣王,高行, 齿序行六, 刑州之主。
这次东方瑞在刑州落网,宣王高行,难辞其咎。
毕竟早在一年前, 朝廷就下达了最高级别的通缉令, 各地藩王, 州府的官员都要全力配合缉拿东方瑞,若是发现有包庇她的人, 抄家灭祖也不是不可能。
高律看着宣王高行,说道:“东方瑞在你的封地被抓到这是事实,为什么不是你把她抓到亲自送到京城来呢?东方瑞潜逃了一年多, 难道真的没人帮她?这件事,母后很不开心。”
“皇兄……”
高行还想辩驳, 只见一位内侍弓着身体,迈着无声的小碎步进了御书房,跪地道:“启奏陛下, 宜王求见。”
“宣!”
内侍领命去了,片刻后门口传来一声唱喏:“宣, 宜王殿下觐见……”
书房的门被推开, 宜王高衡迈着虎步进了御书房,停在御案前参拜道:“臣弟高衡, 参见陛下。”
“起来吧,赐座!”
内侍给高衡搬了凳子,高衡一撩衣襟下摆大大方方地坐到了椅子上,与一旁的高行对比明显。
高行起身朝宜王拱了拱手,叫道:“二哥。”
宜王点了点头,转而笑着对高律说道:“皇兄,是臣弟来的不巧了,耽误六弟陈情了?”
“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高行憋红了一张脸,问道。
宜王却不理高行,对皇帝高律继续说道:“陛下,近来龙体安康否?”
高律笑了笑,说道:“朝务繁忙,压的朕喘不过气,可真怀念曾经做皇子的时候,兄弟们在一起的开怀日子。”
宜王笑了笑,答道:“是啊,臣弟也时常想起从前的日子,见皇兄的风采依旧,臣弟就放心了。”
高律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很享受这样“兄友弟恭”的样子。
宜王突然话锋一转,说道:“适才去给太后请安,曹姑姑说太后凤体欠安,臣弟这次带了一根八百年的人参来,一会儿回去差人送过来,还要劳烦皇兄派人给太后送去,虽然不及内廷的千年人参,也是臣弟的一点孝心。”
高律脸上的笑容更深,瞥见一旁插不上话的高行,忍不住瞪了一眼,说道:“还不是老六这个混不吝的,给母后请安就请安,非要牵扯旧事,硬生生把母后给气病了。”
“皇兄,臣弟真的是冤枉的,我要是包庇过东方瑞,就叫臣弟天打五雷轰!”宣王高行急了,豁然起身,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
皇帝和宜王对视一眼,眼中透出相同的神情。
真论起亲疏,众多皇子之中,与从前的太子高律关系最好的,并非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四皇子,而是二皇子高衡,也就是如今的宜王。
宜王和太子年纪相仿,很长一段时间宫中也只有这两个皇子,兄弟二人一起长大,关系非常亲密。
到后来高律被封为太子,入住东宫,兄弟二人也并未疏远。
不过,宜王的母亲在宫中并不得宠,外祖家的身份也不高,所以在宫中一直都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皇子。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太子才会放心与他相交,这种情况在有了四皇子以后,尤为明显。
四皇子颇得皇帝和皇后的宠爱,性子又乖巧,分走了许多本应属于太子的关怀,有了对比,太子便愈发珍视高衡这个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弟弟。
到了六皇子高行出生之时,前面几个皇子都已长大了,年龄相差太多,自然也就不会有太深刻的感情。
民间盛传:太子和四皇子乃一母所生,感情甚笃,事实却并非如此。
这一点,就连一些皇室的晚辈也是不知情的,比如高宁雪,她就觉得太子与四皇子的感情很好。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宜王的势力能遍布四海,宜王能取得舶来司的账目,大半要得益于昔日藏在太子庇护下的积累。
……
朝廷对东方瑞颁布了开朝以来最高规格的海捕公文,人人都说:是因为先皇疼爱四皇子,太子也与四皇子兄弟情深的缘故。
也就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内情:因为四皇子死在了太子妃举办的雅集之上,事关一国储君的名誉!
也是因为这件事,太后和皇帝母子之间,埋下了间隙。
对于四皇子的死,从前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心中一直有一个猜疑。
只是这个猜疑,随着高律的登基,不得不变成一段皇室辛秘。
关于这个猜疑。
太后清楚,皇帝高律的心中也清楚,或许……宜王也清楚。
但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而且并不想让任何人看穿,戳破,这层“清楚”。
偏偏宣王高行,病急乱投医,火急火燎地跑到太后面前去认错,险些戳破这层窗户纸。
……
皇帝淡淡地看了宜王一眼,目光中不带一丝情绪。
宜王拨弄拇指上的阳绿翡翠扳指,半转过身子,慵懒地说道:“发誓要是有用的话,这天下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背信弃义之辈?”
高律淡然收回目光,似乎并不想参与到二弟和六弟的纷争之中。
兄友弟恭,是高律一直想维系的体面。
“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包庇了东方瑞?”
“这话我可没说过,六弟急什么呢?”
“你何必拿话刺我?东方瑞在刑州被抓,就一定是我的过错吗?那朝廷之前通缉了她一年多也没把她抓住,刑部,大理寺还有各地的府衙是不是都该抓起来审一审?”高行气愤地说道。
“六弟,这件事……不是你我一个藩王该关心的问题。”
高行也自觉失言,偷瞄了高律一眼,就对方的脸上并无不悦,才放下心来。
宜王继续说道:“如今这个局面,已经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的事情了。全天下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呢。若你不是藩王,而是刑州的太守,你的九族现在已经在押往京城的路上了。这道圣旨乃是先皇遗诏,分量有多重,你应该清楚。要不是挂念着这中间还隔着一个你,皇兄早就下令把刑州太守一家给抓起来了。你还在这儿争辩什么?”
“我、我……”宣王高行“我”了半晌也没说出下文来。
皇帝高律适时出声,说道:“行了老六,你进宫也有一会儿了,回去歇着吧。”
“……是,多谢皇兄,臣弟告退。”
宣王走后,宜王突然笑出了声音,皇帝的脸上也现出了轻松的笑意,抬手指了指宜王,说道:“你呀你,一把年纪的人了,吓唬老六作甚。”
宜王脸上挂起了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说道:“老六从小脑子就不太好使,就该敲打敲打他。”
皇帝又笑了一阵,突然说道:“朕还以为你会替东方瑞求情呢。”
宜王撇了撇嘴,答道:“皇兄不会以为我和老六一样笨吧?父皇钦定的案子,谁敢违背?”
“朕记得你们从前的关系很要好,你替她求个情,也是人之常情。”
宜王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和谁的关系都挺好的,民间有这样一句话,不知道皇兄听没听过?”
“什么?”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哈哈哈哈……”皇帝又爆发出了一串笑声,说道:“怎么了?没银子了?想要朕给你挪点银子花花?”
“那倒不是,不过皇兄若是想赏,臣弟也不阻拦。”
高律缓缓收起了笑容,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皇兄指的是什么?”宜王问。
“东方瑞的事。”
宜王蹙眉道:“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吗?早就定罪了,依律惩处便是。”
高律叹了一声,说道:“你说的在理,可偏偏抓到她的日子不巧,再过几日便是母后的寿诞了,今年是母后的七十大寿,朕打算大赦天下……”
“皇兄糊涂了?东方瑞谋害皇嗣,犯的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即便是大赦天下,也轮不到她。”
“依照旧例,大赦天下的当年不斩死囚,东方瑞的刑期也要延迟到明年了。”
“那就明年再杀呗,难道她还能跑了不成?”宜王有些不解地说道。
皇帝目露无奈,解释道:“东方瑞在民间的威望极高,这你也是知道的。当年的《蛇妖索命案》在民间流传甚广,百姓们把东方瑞传的神乎其神。如今好不容易把她抓到了,朝廷却压着不杀,民间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戏文来。”
“皇兄这是担心……迟则生变?”
皇帝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吧。东方瑞能潜逃一年,若不是有明镜司的余孽在帮她,那就是民间百姓自发包庇。死牢那边,刑部和大理寺都加派了人手,依旧压力很大,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已经数次上书请旨,要求处决东方瑞。哎……朕也难办啊,母后那边朕总要多顾虑一些,不好在母后的寿诞期间见血。”
宜王沉默着思索良久,幽幽道:“若是亲自太后下旨,处决东方瑞呢?”
第215章 生死关头
京城, 客栈内。
吴蔚坐在圆桌前,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看着三花。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固, 三花更是犹如被点了穴道一般, 不动也不说话。
她们各自垂着眸子,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
吴蔚又重复了一遍适才的话, 说道:“我要面见宜王, 和他谈谈。并不是我非得逼着你们去帮我办这件事儿,而是眼下这个多事之秋,若是被人瞧见宜王召见了一个布衣, 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没有你们那样好的身手, 实在是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某处, 若是你们不愿意替我传这个话,也可以将宜王在京中的联络点告知于我, 我亲自去送信。”
“你见到殿下后,想要说些什么?”又是一阵沉默后,小菊开口问道。
“小菊!”小兰叫了小菊一声, 语气中不乏焦急之情,试图要阻止小菊。
“小兰姐姐, 士为知己者而死。我们的身份暴露了,结局已然注定,我想……在死之前做一次我自己, 不行吗?”小菊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丝的商量和迷茫。
沉默已久的小竹突然说道:“小菊, 你再任性下去, 会连累蔚蔚一起死的。”
听到这里,吴蔚的心里突然泛起了酸涩之感, 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吴蔚没有从三个女孩身上看到一丝丝的慌乱,她们竟这般平静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就连去隐瞒宜王,她们并没有暴露身份的想法都没有,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过去,才能让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面对死亡呢?
吴蔚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没有打算让你们死。说不怕死是假的,可我也没打算去送死。但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时间一到就是鱼死网破,到时候我想不死都不行了。几位,我是一个有家庭的人,我想活着回去。不过……我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就看宜王怎么想了。”
“好,我去帮你走这一趟。”小菊说道。
“多谢。”
“我该怎么说?”小菊问吴蔚。
“你就告诉宜王一句话,如果他还想要自己的命,就请他三日之内找机会来见我。”
“好。”小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随后又对吴蔚说道:“若是我三日之内没有回来……你也准备一下自己的后事吧。”
吴蔚点头,欣然应允。
当夜,小菊换上一袭劲装,出了客栈,另吴蔚没想到的是:小竹也和小菊一块去了,只留下小兰一个在客栈里保护吴蔚。
……
烛光下,吴蔚翻开自己的笔记,上面的文字全部都是汉语拼音。
里面有一页赫然记录着在睦州发生的事情,一份关于东方瑞书房失窃后,还剩下的字画名录。
吴蔚的手指轻抚过一行汉语拼音,喃喃道:“我这辈子,从来没赌过这么大的。赢了没彩头,输了丢小命,高宁雪啊高宁雪,你可千万别坑我啊。”
……
吴蔚不知道何时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紧接着被一泼清水给泼醒了。
吴蔚猛然睁开眼睛,倒了一口凉气,看到眼前的人,吴蔚快速镇定了下来。
把吴蔚泼醒的人,正是宜王。
此刻,房间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宜王拇指上的翡翠阳绿扳指透出温润的光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吴蔚,手里摆弄着一个杯子。
吴蔚起身,宜王则缓缓落座,吴蔚拱起手臂朝宜王行了一礼:“民女吴蔚,参见殿下。”
“别叫殿下,叫我姓高的就好了。”宜王语气中带着玩味和讥讽。
吴蔚干笑了两声,说道:“姓高有什么不好的,高可是国姓啊殿下,民女想姓高,还不成呢。”
宜王冷哼一声,说道:“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吴蔚摇了摇头。
“这里是已经荒废的皇庄,一切开始的地方,老四就死在这里,数不清的侍卫也给他陪了葬,因为他们的疏忽导致一位皇子殁了,所以他们统统得死。死后被埋在了不远处的林子里,成了那片林子的养料。夜风吹过那片林子,总能隐隐听到阵阵哭声,本王已经给你选好了地方,就在当时老四依靠着的那颗海棠树下,给你挖了一个坑,能和前朝皇子死在一个地方,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宜王扫了吴蔚一眼,不无惋惜地说道:“多好的庄子啊,就这样荒芜了。”
吴蔚听出了宜王的弦外之音,垂下眼眸,脑海中闪过柳翠微的身影,想起她对自己说的:生死之事乃是天定。
又想起自己和东方瑞相处的往事,虽然不过见了几面,吴蔚却总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若是没有东方瑞的点拨,或许自己在张宽的那件事上就走歪了。
又想起了高宁雪,那个身份尊贵却真心把自己当朋友的人。
还有泰州宅子里,没有血缘的家人们。
梅兰竹菊这一路对自己的照顾……
再抬眼,吴蔚的心里已经战胜了恐惧,吴蔚很清楚,宜王要是真想杀自己,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但宜王适才的话也并非和自己开玩笑。
一切都要取决于接下来的谈话,若是自己说的,不是宜王想要听到的,海棠花下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吴蔚深吸一口气,从桌上拿了一个杯子,给自己和宜王都倒了一杯,不再看宜王的表情,端起自己的那杯水,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后,吴蔚长舒一口气,对宜王说道:“殿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讲故事?”
吴蔚回了宜王一个微笑,答道:“反正我也快死了,不如就委屈殿下再听我聒噪片刻?”
宜王颔首。
吴蔚起身,信步来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窗子,夜风灌了进来,外面漆黑一片,远处的林子如鬼魅般晃动着枝丫。
吴蔚望着远处的林子,说道:“要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呢……就从先帝治下的最后一年的四月十五说起吧。”
烛火摇曳,坐在吴蔚背后的宜王眼眸变得晦暗难明。
“那日,太子妃在此地主办了一场雅集,原本邀请的只是京中贵眷,可不知怎地,太子殿下竟也来了兴致,彼时先皇垂垂老矣,太子的面子谁敢不给?于是不仅各位皇子带着家眷来了,就连朝中一部分重臣也丝毫不避讳地带着家眷纷纷出席。多么热闹的雅集啊……光是侍卫就有上千名。”
吴蔚叹了一声,抬头望向空中,却只有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宜王沉默着,只有他拇指上的扳指正在缓缓被拨动。
吴蔚继续说道:“为了保证储君的安全,与会人员被逐一搜身,不允许任何人携带利器入场,就连平日里保护那些个贵人的家丁,护卫,也被太子的人驱逐到远处。到了第二日,太子提议儿郎们入林狩猎,晚上举办的篝火晚会所用的食材,就是白日里的打猎所得。”
“到了夜里,篝火晚会好不热闹,太子与四皇子感情甚笃,兄弟二人共坐主位,剩下的人围着篝火组成一个圈,宴会之上载歌载舞,气氛烘托到这儿了,太子自然要拉着与自己共坐一案的同胞亲弟弟多喝几杯了。四皇子殿下似乎不胜酒力,宴会过半,便起身出恭去了。之后太子也因多喝了几杯,起身离席去出恭。这个时候……定有几位大人也站起来要随太子同去,不过太子酒兴正盛,大袖一挥便将那些人打发了,只叫了与自己素日来关系就不错的表侄儿,萧盛同去。”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儿?太子殿下既然都这么说了,自然要给足太子殿下空间。后面的故事……民女实在是编不下去了。不过……结局是四皇子死了,死在一颗海棠树下,胸口插着东方瑞的随身匕首,而东方瑞也犹如凭空消失一般。”
吴蔚突然转了过来,注视着宜王,说道:“不过……有一个人,在暗处目睹了整个过程。他知道东方瑞是无辜的,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第一时间将东方瑞藏到了自己的马车里,带出了皇庄。这个人……就是你,宜王殿下!”
宜王与吴蔚对视了片刻,见吴蔚的目光如炬,毫无畏惧,只得收回了目光,忍不住替吴蔚鼓掌道:“好一个身临其境的故事,精彩。若不是本王当日就在现场,差点就要相信你的鬼话了。”
吴蔚勾了勾嘴角,双手支着窗框,往后一跳,直接坐到了窗框上,双腿一荡一荡的。
“我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宜王殿下应该有所分辨。我手里有一份卷宗,是事发后不久,平佳县主高宁雪口述而来,在高宁雪的回忆中,宜王殿下是先四皇子一步离席的,再后来就全乱套了,宜王殿下究竟是何时回来的,无人知晓。”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本王承认你很会编故事,不过你想靠着这个活命,怕是不能够了!”
宜王眯了眯眼,拿起桌上的宝剑,拔剑出鞘朝着吴蔚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吴蔚,你很聪明,可惜……”
第216章 以身入局
就在宜王挥剑刺向吴蔚的时候, 吴蔚突然大叫一声:“刀下留人!”
剑尖停在吴蔚胸口的不远处,吴蔚差点仰了过去,一把抓住窗框才稳住身形。
“还有什么遗言?”宜王冷冷道。
吴蔚谄媚一笑, 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宜王刺过来的剑尖, 轻轻往旁边拨弄了几寸,随后从窗户框上跳了下来, 一撩衣襟下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仰头对宜王说道:“殿下,咱俩都各退一步,民女跪着说, 你把剑收一收。咱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嘛, 为了我这种小人物搭上您金贵的生命, 实在是不划算,您说是不是?”
宜王怒极反笑, 却还是将剑收了,重新坐到椅子上,说道:“这么说……你还有后招?”
吴蔚叹了一声, 答道:“民女还没蠢到这个份上,不准备点后手, 哪有资格和您谈判呐。”
“说吧。”
“殿下,三个月之内,如果我没有出现在三个地方, 撤销我之前的部署,那么刚才我给殿下讲的那个故事……就会流传出去。”
宜王笑了, 说道:“就你这点斤两, 还想诈本王?”
“我知道殿下派了小梅全程监视我,但是小梅去送信的时候, 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能知道吗?”
宜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蹙眉盯着吴蔚,似乎想通过吴蔚的表情来辨别此话的真伪。
吴蔚当场戳穿道:“殿下别看了,这一局你赌不起!我的筹码只有我这颗项上人头,我全压了。殿下若是就此放手,输的也不过是我这颗人头罢了,反正于殿下而言也没什么用处,若是殿下再执着下去,自然也有人摘走殿下的人头。”
“你真以为你编造的故事很精彩?即便传出来了又如何?本王有得是手段压下去,就算传到了京城……你以为陛下会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故事,处置了本王?三个月?到时候东方瑞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本王只需对陛下说:不过是明镜司的余孽编造了这一出重伤皇室成员的故事,挑拨兄弟感情罢了。本王的封地远在泰州,府兵也是所有藩王里最少的一个,对朝廷毫无威胁,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做?”
吴蔚苦恼的挠了挠头,说道:“那要是再加上一个故事呢?”
“你的故事还真不少。”
“殿下,可读过《郑伯克段于鄢》?”
宜王怔了怔,阴桀的表情逐渐变得平静,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夜风带动烛火的“嘶嘶”声。
见状,吴蔚不由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高宁雪还是靠谱的,自己这条小命算是留下了。
吴蔚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去关上了窗子,吴蔚推窗可不是为了看夜景,而是在看逃跑路线,刚才宜王要是不收剑,吴蔚绝对会跳窗而逃,能不能跑掉不知道,但是求生的念头不能丢就是了。
吴蔚来到宜王面前,恭顺地说道:“殿下,民女能坐下了吗?”
宜王看了吴蔚一眼,目光中竟露出了淡淡的赞许,平静地说道:“坐吧。”
“谢殿下。”吴蔚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一个狗腿,仿佛刚才的剑刺之事根本没发生过一般。
“说下去吧,你所知道的一切。”宜王说道。
“殿下说的没错,关于那场雅集,的确是我编的故事。不过也并非凭空捏造,我是根据当日高宁雪的口述,再加上之后的一些线索,拼凑出来的。其实线索还是很多的!比如……殿下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有没有什么东西单独吃下无毒,可是与其他的东西碰到一起,比如某种气味之类的,会令人发狂。当时我随便说了些十八反,十九畏的搪塞了过去,是因为我不想卷入复杂的案件里,我只想平静的生活。但后来想想,这件事或许和东方瑞的案子有关,再比如:东方瑞为什么会出现在泰州?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还混得如鱼得水?说和殿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殿下信吗?还有……最让我怀疑的,就是梅兰竹菊了,这四个人的性格和处事风格,一点儿都不像是东方瑞悉心教导出来的心腹,反而像是专门给人做脏活累活的死士!”
宜王忍不住瞪了吴蔚一眼,后者“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当然啦,上述都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直到……我们来到了睦州。我这个人呢,一向不喜欢乱翻别人的东西,可由于睦州东方瑞的宅子失窃,我怀疑是高宁雪在书房里给东方瑞留了某种线索,所以不得不全面翻看了东方瑞的书房。起初,我以为线索藏在被高宁雪拿走的那些字画里,这是一个只有她们师徒才明白的哑谜。于是我就立刻给东方瑞写了一封信,详细地描绘了此事,请她定夺,可是等来的却是东方瑞被捕的消息。”
吴蔚说的有些口干舌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一口干了,才继续说道:“后来,我反复将书房里的一切回忆了很多遍,突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东方瑞的笔迹怎么会和高宁雪的一模一样呢?殿下应该是知道的吧?我的那间泰州的米庄,名义上是平佳县主高宁雪出资开起来的,之后我们还互通了好几封信,我当时还夸过高宁雪的字进步了。直到在睦州看见东方瑞在书上的批注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东方瑞一直在冒充高宁雪和我通信。所以……那间当铺,并不是平燕王殿下留在泰州的产业,而是宜王殿下的产业,我写的每一封信,都被掌柜的送到了殿下手上,回信则是由东方瑞代笔,也只有如东方瑞那般了解高宁雪的人,才能精准模仿高宁雪的口吻,骗过我。不过,连东方瑞也没想到的是:我已经见过高宁雪的字了,还是为了救东方瑞,才见到的。”
吴蔚朝宜王拱了拱手,说道:“这或许也是我敢来面见殿下的底气之一吧。一直以来帮我的人都是殿下,虽然我不知道殿下为何如此,但我还是非常感激殿下出资让我开了那间米庄,让我的家人能在那场大旱中,过得很安逸,殿下还从仓实县派了那么多人手给我,给我省了一大笔银子,让我得以在泰州买宅安家。我就想着……殿下默默帮了我这么多,定然是一位高风亮节,心慈仁厚的大好人,怎么可能会杀我呢?”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吴蔚的这几句由衷的赞美,宜王非常受用,虽然是冷哼了一声,脸色却比刚才好多了。
吴蔚继续说道:“高宁雪真的很聪明,聪明到我差点都被她给骗过去了。高宁雪之所以会逃婚出走,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个秘密令高宁雪茅塞顿开,解开了她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也让高宁雪把整件案子串联了起来,想通以后,高宁雪果断逃了,或许是她真的不想嫁给萧盛,也是因为她想还明镜司一个公道,还世人一个真相,不惜以身入局,真的是……非常了不起。高宁雪在书房拿走的那些东西,不过是她放出来的一个障眼法,我在整理东方瑞书房字画的时候,在里面看到了一副很新的字帖,无论是纸张还会墨迹都很新,落款是雨山先生,字迹和高宁雪本人的非常像,‘雨山’不正是‘雪’的拆字吗?而那篇字帖,正是《郑伯克段于鄢》,其实我一直都很纳闷,以东方瑞的心智,不可能会做出那么冲动的事情,就算她知道高宁雪藏在哪里,在明镜司的案子没有翻案之前,她应该也不会以身犯险。那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东方瑞心甘情愿的被抓呢?除非,是东方瑞已经得到了那个最关键的线索!所以……东方瑞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和高宁雪一模一样的选择,以身入局!”
说完这些,吴蔚的眼眶红了,眼底涌动着泪光,吴蔚抿了抿嘴,数次尝试压下自己的情绪,均以失败告终。
眼泪终还是溢出了眼眶,划过脸庞,滴在了吴蔚的衣服上,眼泪消失,留下一个暗色的圆点。
“殿下,我其实是个很怕死的人,真的。可是在我想明白东方瑞究竟要做什么的时候,我突然为我的贪生感到莫名的羞愧。我记得殿下问过我……殿下问我,当朝臣以东方瑞的乞儿身份嘲笑她,令她当众难堪的时候,东方瑞会不会后悔昔日的选择?我想……我现在可以告诉殿下这个答案了。答案是……东方瑞不后悔。若是再让东方瑞选择一次,她依旧会义无反顾地做出和当年一样的选择。当年,她不惜舍弃名声,自入泥泞,化身乞儿收集到了《蛇妖索命案》的线索,此刻,东方瑞以身入局,用她的性命,来替明镜司翻案。”
“殿下,东方瑞本是个无牵无挂的孤儿,不必为世间的一切所累。可她没有这么做,一次,两次……为的不过是一个真相,一个公道!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才会让高宁雪置名节于不顾,追查到最后一刻,同样……我也愿意用我这颗人头做筹码,为她赌一把!”
第217章 羚羊飞渡
眼泪一旦流了, 往往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吴蔚越哭越伤心,这些日子以来,吴蔚一直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这件案子, 对吴蔚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作为一个蓝星人,吴蔚习惯性地将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这是《宪法》赋予每个公民最最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权益。
吴蔚一直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对。
可东方瑞的事情实在是太令吴蔚感到震撼了, 当年的《蛇妖索命案》吴蔚只是和听故事一样,从别人口中得知,心中并未太多感受。
而如今的这个《四皇子海棠树下身陨案》吴蔚不过是触碰到了其中一角, 便已觉得十分害怕和想逃, 可东方瑞呢……作为置身于这个案子最中心的人, 在逃出升天之后,她选择了再次以身入局。
与她同时做出这个选择的, 还有皇室宗亲,平佳县主高宁雪。
到底是怎样的气节和魄力,才能让两个毫无商量, 全无联系的人,做出了一模一样的选择?
而且……在吴蔚看来, 即便她二人皆身死,这件案子翻案的希望也很渺茫。
一切都说开后,吴蔚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她被这二人身上的精神所震撼, 同样也为两个朋友的即将逝去而难过。
吴蔚好想对这两个人喊一句:“你们俩到底知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是什么意思啊?”
就算真给吴蔚一次见到她们的机会,吴蔚大概也喊不出口吧。
吴蔚一边哭泣, 脑海中一边闪过一个画面——羚羊飞渡。
面对无法跨越的天堑, 坠之则死。
东方瑞和高宁雪义无反顾地跳了出去,用自己的生命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借力之处, 也不知是东方瑞踩着高宁雪的背飞过去,还是高宁雪踩着东方瑞的背飞过去……
亦或是这二人都是那凌空的羊,等待着下一个能读懂她们的人,踩着她们的背,飞渡到真相的彼岸。
一想到最后飞过去的那只羊可能会是自己,吴蔚哭的更伤心了。
在吴蔚刚开始哭泣的时候,宜王的脸上还现出几分动容之色,随之吴蔚越哭越伤心,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往下流,宜王的表情慢慢变得嫌弃了起来。
在吴蔚第三次把鼻涕吸回去的时候,宜王受不了了,从袖口掏出绢帕,递了过去:“快擦擦,你恶心到本王了。”
吴蔚才不管,接过宜王的绢帕先把脸上和眼周的眼泪擦干,随后对折好,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再对折,擤……
宜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吴蔚带着厚厚的鼻音说道:“谢谢。我最近有点着凉了,等我洗干净了,一定把手帕还给你。”
“……送你了,别哭了可以吗?”
“好的殿下,我只是心里很难受。”
宜王叹了一声,睁开眼睛见吴蔚已经不哭了。
宜王起身来到窗边,再次推开了窗子,仰头看向天空,乌云散去,月亮出来了。
庄子里也不再那般黑得吓人了。
宜王负手而立,在窗边站了良久,重新将窗子关好,坐到吴蔚对面,说道:“吴蔚,你很不错!不愧是让东方瑞将性命托付出来的人。”
“殿下,你能给我说说真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吴蔚问道。
“你不是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吗?”
“那都是我猜的,我还是想印证一下,至少……我得知道高宁雪和东方瑞都做了什么,为了什么,以后……也好有个念想。”
宜王想了想,怅然道:“该从什么时候说起呢……就从也曾轰动一时的《祥瑞失窃案》说起吧,这件案子,是我最近见了王叔才知道全貌的。”
“殿下说的这位王叔,是平燕王老千岁吗?”
“没错。你说的那个《郑伯克段于鄢》是对的,但只对了一半。《郑伯克段于鄢》说的是:王后武姜生长子郑伯与次子共叔段,武姜因生长子时难产,险些丧命而厌恶长子,偏爱幼子,数次向武公请旨,改封自己的小儿子共叔段为太子,武公没有答应,后来酿成了兄弟阋墙,兄长杀弟,母子反目的结局。可放在这件案子里,皇帝的决定与故事里的正好相反。”
吴蔚大惊:“殿下的意思是……”
“我也是从王叔的口中知道这件事儿的,虽然平燕王一脉式微,但王叔与父皇的感情却是真的。祥瑞失窃后父皇曾秘密召见过王叔,询问王叔对易储的想法。天下人都知道,平燕王老矣,而平燕王一脉男丁皆凋零,只剩下一个平佳县主,所以父皇一直对王叔很放心,遇到不决之事,也愿意和王叔商量。当时王叔并不同意父皇的想法,太子是嫡长子,是礼法所在,况且太子膝下已后继有人,虽无卓绝政绩,也并无过错,易储会动摇国本。”
吴蔚点了点头:“太子的年纪应该很大了吧?当了那么多年的太子……早就根基稳固了,平燕王老千岁说的对。”
宜王笑了笑,问道:“你还记得当时的祥瑞是什么吗?”
“我记得是珍珠,听说有鸡蛋那么大……具体有几颗,我不记得了。”
“是七颗。”
“七颗又不是四颗,就算要硬往皇子身上扯,也应该是七皇子。”
宜王轻笑一声,说道:“有件事,外人是不知道的。四弟的脚上,有七颗痣。是一出生就有的,术士说……这叫‘足踏七星’,相书上有这样一句话:足踏七星,帝王之相。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一开始只有父皇,太后,高律和四弟本人知道,而我……是因为自小就与太子走的很近,那时我们都还小,太子无意中说漏了嘴。你知道于梁朝开国之时,泰州叫什么吗?”
吴蔚摇了摇头:“不知道。”
“叫忀州,而我四弟的名字,就叫高忀。”
“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原本父皇还在犹豫,毕竟太子立了多年了,可祥瑞的事情一出,太后再次动了心思,谁知祥瑞竟然失窃了,不仅失窃,连运送祥瑞的侍卫也全部被诛杀,只有高宁雪一个人活了下来,我后来从王叔口中得到了答案,的确有一批死士来抢夺了祥瑞,不过在那之前……王叔安插在高宁雪身边的暗卫就发现了端倪,用迷香把高宁雪迷晕后带走,放到了义庄的棺材里。那暗卫的本意,是想借此让这件案子变得玄之又玄,如此高宁雪才能免于处罚。不想误打误撞被你们给救了。”
“只是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父皇竟一力压下了此事,我想……大概是父皇查到了什么,觉得时机尚不成熟,才没有做,答案或许要问问太后才知道了。”
“难道那批抢夺祥瑞的人,是太子的人?”吴蔚适时提出了疑问。
“还记得被你剖开头颅的那个人吗?”
“记得。”
“后来本王搜集到了一些线索,和东方瑞共同商议后,有了一个推断,于是本王便派人到乱葬岗去好好挖了一番,果然被本王翻找到了一些后脑头骨带着针孔的骨片,有人把那些尸体烧了,但是烧的不彻底。那些骨片和你那日取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这种暗器手法,出自一个叫扶桑的蕞尔小国,而高律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掌管舶来司,账目显示……高律和扶桑做了许多赔本的买卖。”
“什么?太子窃国?他疯了吗?”吴蔚忍不住惊呼道。
堂堂一国储君,不想着如何壮大自己的国家也就算了,居然还用自己的权力做着损害国家的事情,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你这个‘窃国’用的倒是不错。”
宜王继续说道:“宴会那日,老四本来在海棠树下睡着了。待东方瑞和太子走近,老四突然发狂攻击太子,手中还多了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短剑,东方瑞将老四击退后,护着高律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请太子去叫侍卫,自己则想折返回去一探究竟。她就是这个毛病,案子办的太多了,什么事儿都想冲在前面。好在刚走到半路,就被我拉住塞到了马车里,老四的确不是东方瑞杀的,可我也没有看到杀害老四的凶手。我一开始暗中跟着太子和东方瑞跑了一段,又觉得不对劲想回去看看老四,我回去的时候,老四就已经死了。我之所以一直没有替东方瑞作证,是因为我确定老四不是太子亲手杀的,但是这里面有没有太子的功劳,我就不知道了。”
吴蔚的心头一跳,转瞬就控制住了这股情绪,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宜王,见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短暂的波动后才放下心来。
也就是说……
第一个发现四皇子尸体的人,是眼前的这位宜王!
像这种不涉及到情杀的案件中,第一犯罪嫌疑人,一般会先锁定那个报案的人,排除作案嫌疑后,才会顺着线索摸下去。
宜王虽然没有报案,但他是第一个发现四皇子尸体的人!
无论是东方瑞,还是太子,最后见到四皇子时,人都是活着的。
通过宜王的描述,吴蔚推断:宜王应该也就离开案发现场几分钟就返了回去,四皇子就这样死了?
第218章 安排三花
宜王没有察觉吴蔚的异样, 继续说道:“你猜的不错,‘雨山先生’就是雪的拆字,可下面的那个‘山’需要扭转过来才是对的, 或许这是东方瑞和高宁雪师徒之间的默契吧。东方瑞便断定《郑伯克段于鄢》只能对上现实情况的一半。原本我们手里还差最后一点儿证据, 就是老四在海棠树下发狂的原因。我本来打算派人到扶桑去找的,可是没想到一切发展的这么快, 而那个重要的线索应该就在高宁雪的手上。”
吴蔚皱着眉问道:“所以东方瑞就用这种方式逼高宁雪现身?”
宜王看了吴蔚良久, 说道:“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东方瑞了。或者说……你把这件案子想的太简单了。说起来……东方瑞的以身入局,你也有一份不可磨灭的功劳。”
“我?”吴蔚愣了,她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刺激东方瑞的话。
宜王叹了一声, 说道:“我和东方瑞也相识好多年了, 我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欣赏, 信任过一个人呢。信任到,在没有建立任何沟通的情况下, 愿意将自己的性命托付到这个人的手上。”
吴蔚的心口一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宜王却没有给吴蔚一个缓冲的时间,直接说道:“这个人就是你, 吴蔚。”
“怎么可能是我?我和东方瑞,我们……总共也不过见了几面。”
宜王勾了勾嘴角, 说道:“有些人哪怕是认识了一辈子,也是离心离德,而有些人不过是见了几面, 便相见恨晚。你难道不是这样吗?为了你口中那个所谓不过见了几面的人,拿着自己的脑袋当押物。”
“吴蔚, 你还记得不记得你说过这样一番话?你说……若是你遇到官官相护, 无力伸张的事情,你不会硬抗, 你会把案情和证据写一百份,一千份,洒在大街上,贴到衙门口,贴到御史台的鸣冤鼓上,甚至贴到京城里?”
吴蔚张了张嘴,已然惊愕到说不出话来了。
“没错,本王的确是安排小梅记录你的一言一行,不妨告诉你……这件事本王早就在做了,因为东方瑞很欣赏你,她数次和本王举荐你,请我重用你。不过本王有个习惯,不会重用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人。小梅把你说的这番话一字不落地记录了下来,同你给东方瑞的书信一起送了回来,东方瑞看完你说的话以后,先是沉默,而后大笑,连说了三声‘天意’。你的话让东方瑞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此局面,一个活着的东方瑞永远不可能翻案,但是……死了的东方瑞可以。东方瑞请我找些死士将案情抄写千遍,万遍,待她被千刀万剐之时,将案子的来龙去脉和线索撒到各地,撒到京城的每一处。吴蔚啊,吴蔚……若说高宁雪是那个将东方瑞引出来的人,你就是那个将东方瑞推入局中的人。”
吴蔚沉默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因为她明白,东方瑞这最后一计,翻案的成功率其实是很高的。
若宜王说的都是真的,可以证明原来的太子高律,并不是直接杀死四皇子的凶手,那么一旦民意沸腾,他就没有理由坐视不理,即便这件事是高律指使的,高律也必然要决断一番,弃车保帅。
不管是什么情况,明镜司必然能沉冤得雪。
东方瑞在用自己的命,行逼宫之事。
而给她提供了这个可行性思路的人,正是自己。
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一个真相,真的值得吗?吴蔚的心里没有答案,也没有人能告诉吴蔚答案。
这一刻,吴蔚不禁在想:若是自己没有穿越来到这个时空,这件案子该如何收尾?
东方瑞还会死吗?
……
“好了,你可以走了。”宜王说道。
宜王和东方瑞打了一个赌,若是吴蔚凭借自身的智慧摸到了这件案子的真相,宜王便将一些事情告诉她,并在东方瑞死后,悉心栽培吴蔚,让吴蔚代替她,成为宜王的左膀右臂。
若吴蔚没能发现这件案子的真相,就随便宜王处置她。
宜王问东方瑞:“吴蔚知道的太多了,杀了也行?”
东方瑞平静地说道:“行。”
就在刚刚,宜王是真的要杀了吴蔚的,可她到底还是做到了。
吴蔚缓缓起身,朝宜王拱了拱手,说道:“殿下,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我之前并没有诓骗殿下,我的确在三个地方做了部署,眼下时间已经不多了,我需要去解除这个隐患,可否将小兰,小竹,小菊交给我来调遣?”
“行吧,反正她们三个于本王而言,已经没用了。”
“谢殿下。”
……
吴蔚是被人迷晕了送回客栈的,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房间里三花都在守着她,看到吴蔚醒来,小菊高兴地说道:“你醒啦?”
“嗯,我睡了多久了?”
小兰将吴蔚扶了起来,说道:“你是昨日清晨被送回来的,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了,我给你切了脉,你这段时间忧思过甚又没有休息好,伤了心神,所以才会睡这么久。我给你开了一副方子,你好好休养几天,按时吃饭,吃药,就能恢复如初了。”
小竹说道:“我去看看粥好了没。”
吴蔚的精神有些萎靡,发呆了一会儿,问道:“太后的千秋寿诞还有几天?”
“还有三日。”
“哦。”吴蔚的心口抽痛了一下,虽然千秋寿诞并非东方瑞的死期,可吴蔚知道,千秋寿诞一过……东方瑞的事情也会有个决断了。
小竹端着一碗粥回来了,问道:“要不要我喂你?”
吴蔚摇了摇头,说道:“放桌子上吧,我是累了,不是残废了。”
引得三花笑了一阵,吴蔚也跟着勾了勾嘴角,这样的日子……以后大概是没有了,不过自己会好好记住的,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吴蔚默默吃完了粥,小菊拄着下巴对吴蔚说道:“你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说服宜王的?给我们讲讲呗?”
吴蔚抬眼看向三花,起身在行李里翻找了一番,拿出三张银票和自己穿越时带来的匕首,重新坐到了圆桌旁。
吴蔚将面额一百两的银票分别推到三花的面前,摸了摸跟了自己几年的匕首,将匕首递给了小菊:“喏,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吗?送给你了,记得好好保养。”
小菊大喜,双手捧着匕首,高兴地说道:“你可总算开窍了,想明白了好马配好鞍,宝剑赠英雄的道理,不错不错!”
看着小菊灿烂的笑脸,吴蔚也被感染,说道:“菊啊~,这把匕首跟着我,可从来都没沾过血。但我希望你能用这把匕首保护好你自己,只是有一条啊……不到万不得已,你可千万别起杀心,能答应我吗?”
小菊得了匕首心情大好,点头应允。
吴蔚这才稍稍放心,四花之中,小梅的事情不用吴蔚操心,既然选择了不同的路,她未来也有别样的路要走。
小兰和小竹呢,也是心思细腻,不喜与人争斗的性子,唯独小菊,她的年纪最小,按照蓝星的标准她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女。性格呢,却是四花中最冲动的一个,吴蔚最担心的就是小菊了。
吴蔚对三人说道:“这是一百两通宝钱庄的银票,梁朝境内每一个钱庄都能兑换,我昨夜……哦,是前天晚上骗了宜王,把你们三个暂时骗到手了。一会儿我给你们三个每人一个地址,你们骑着快马出城,三人分头行动,到我说的地方去做做样子,然后找个机会……确定没有人跟踪你们以后,就逃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是各自生活还是约定相聚,都随你们!今后你们再也不是宜王府的死士,你们可以去过过不被支配,属于自己的人生,悬壶济世,行侠仗义,仗剑江湖,结庐而居,都随你们。你们还这么年轻,应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人生,只是有一条……我恳请你们可以答应我,除非自卫自保,我希望你们的手上不要再沾人命。还有……也不要太张扬了,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吴蔚感觉,宜王既然已经说了,三花对他而言没有用处了。他应该就不会对三花下手了,但宜王的性子……谁又知道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们了?”小菊瞪大了眼睛,紧紧攥着手中的匕首,质问道。
不等吴蔚回答,小兰说道:“宜王殿下已经将我们三人送给你了,今后我们就跟着你。”
吴蔚叹了一声,说道:“你们三个这种想法可要不得,在我心中你们是独立的人,不是物品,也不该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你们现在自由了。”
“我们是自愿跟着你的!”小菊抢白道。
吴蔚忍不住叹了一声,说道:“你们三个,还没有一个到二十岁的呢?特别是你小菊,你才十七岁你知道吗?往后余生还有大几十年的岁月,不要让心智还不成熟的这个你,决定往后的一生!”
第219章 寿安宫内
见小菊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吴蔚语重心长地说道:“小菊,你现在还小呢。就算你能活到六十岁,那你也还有四十三年。你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 不要让十七岁的自己决定你往后四十三年的生活。你刚才说的那句表决心的话, 说给我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再和别人说了。除非等有一日, 你成熟了, 在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追随某个人,那时候再说吧。”
“都是宜王送的人, 为什么米庄的那些伙计你就要, 我们你就不要?”小菊问道。
“首先, 米庄那些伙计和我之间只是雇佣关系,他们干的是伙计的活儿, 拿着伙计的月奉,想干就干,不想干咱们就好聚好散。即便他们是宜王的人, 我也无所谓,劳务关系而已。但是你们三个不一样, 我吴蔚何德何能,值得你们用一生来托付?我不过是个米庄的东家,回去以后我可能连米庄都保不住了, 我现在和宜王的关系很尴尬。等这件案子结束了,我也累了, 不想再努力了, 我只想躺平。和三娘一起过些简单的日子,我可能会带着她回张家村去, 先在半山小院生活几年,等三娘完成了一个女儿应尽的责任,我会带着她离开,到处走走,像雷老板一样,走到我俩都喜欢的地方,就住下。这样的生活难道你们就不想试试吗?你们就不想体验一下,不用听命任何一个人,自由生活?不想试试不带任何目的的赶路,信马由缰,寄情山水的乐趣吗?”
听完吴蔚的话,小竹和小兰若有所思,唯有小菊还是愤愤的表情,眼眶都红了。
吴蔚知道,这三人自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她们虽然能力很强,但是独立性还有所欠缺,突然从一个只需执行命令的人,变成了一个要做决策,并对自己往后余生负责的人,心态上有所波动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她们还小呢,最大的也还没到二十岁。
吴蔚也不想把话说的太绝,伤到她们的心,便自退一步,说道:“不然这样如何,我们以一年为期,这一年你们拿着银票走出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给自己一个机会。一年后,如果你们还愿意回到我的身边,那我会在泰州等你们,要是在泰州找不到我,那我就在清庐县张家村的半山小院里,你们稍加打听就能找到。只不过……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跟着我,你们说不定要受苦,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所谓的任务,就是咱们一大家子人一起生活罢了,怎么样?”
小兰和小竹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吴蔚提醒她们把银票收了,唯独小菊,捏着吴蔚给的匕首不说话。
吴蔚让小兰和小竹先回自己的房间,待所有人都走了,吴蔚柔声道:“菊啊,咱俩聊聊呗?”
小菊伤心地说道:“我以为你把匕首送给我,是想让我今后好好保护你的,原来是为了打发我。”
吴蔚大呼冤枉,说道:“那要不这样吧,咱们换个角度去说这件事,好不好?”
“你说。”
“这样,我给你下达一个任务,拿着这一百两银票,到各地去游山玩水,见识风土人情,品尝各地美食,但是违法乱纪的事情不许干,我给你做几个本子,你把路上有趣的见闻,还有你的心情,记录下来,一年内你要写满三本旅行日记,再回来见我,到时候我们再谈去留的问题,好不好?”
“真的吗?你不是缓兵之计吧?”小菊红着眼,问道。
“不是,我向你保证,一年后我们坐下来再心平气和地讨论这个问题,如果你的决定没有改变,那你就留下来呗,正好缺个人帮我耕地做农活,我和三娘可要享福咯。”
“呸,那是牛的活儿,可不是我的活,我既然拿了你这么好的一把匕首,我就会保护你的安全,到时候要是有刁民欺负你,我定然要把他们打的满地找牙。”
“好好好。”
……
吴蔚又带着三花出了一趟门,买了好些路上能用到的东西,行李准备的差不多以后,吴蔚单独给小菊做了三本羊皮封面的册子和几支木炭笔。
吴蔚安排几人在太后千秋寿诞的当天夜里离去,因为这个时辰最是热闹,加之太后的寿诞应该也进行的差不多了,守卫必然松懈。
送走了三花,吴蔚觉得那个人也该出现了。
这场羚羊飞渡……吴蔚决定要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用自己毕生所学,所见,所知,尽力辅佐。
……
在太后千秋寿诞的第二日,吴蔚就听到了高宁雪的消息,许是太后的福泽庇佑了平佳县主,因病推迟婚期的平佳县主居然出现在了太后的寿宴上。
吴蔚不由得感叹:不愧是京城,消息传的就是快啊。
平佳县主与梁朝所有的县主都不同,她从小在宫里长大,被先皇和太后抚养过,也被太子和太子妃抚养过,不仅皇宫内院有一处是划给平佳县主居住的,京城之内也有一座御赐的府邸。
此刻,太后的千秋寿诞刚刚结束,各地的藩王还没有离京,平燕王老千岁也还在,萧府也不敢把高宁雪怎么样。
吴蔚找了一套最得体的衣裳换好,出了客栈一路打听着,来到了平佳县主的府邸。
街口便有巡察的岗哨,拦住了吴蔚的去路。
“干什么的?前面是县主府,闲人莫入!”
吴蔚朝官差行了一礼,说道:“民女姓吴,名蔚,泰州人士,乃是平佳县主的旧友,数月前于泰州听闻县主身体抱恙,特意从泰州赶来,探望县主。”
官差上下打量了吴蔚一眼,说道:“你说是县主的旧友,可有凭证?”
“没有。”
“去去去,你说你是,你就是啊?快走快走!”
吴蔚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了官差的手里,说道:“这位官爷,昔日平燕王老千岁的封地在泰州,县主不拘小节,逍遥洒脱,认识一两个民间的朋友有何不可?不如请官爷替民女通传一声,或与民女同去叩门,若民女所言有半句假话,任凭官爷处置。”
那官差见吴蔚举止得体,出手也算大方,脸色好看了一些,说道:“不是我不帮你。县主并不在府上,你去了也是白去。”
“官爷是如何得知的?”
官差说道:“县主去宫里给太后贺寿去了,马车一直也没回来过,我们这班兄弟专门负责这条街,县主若是回来了,我们还能不知道吗?”
“多谢。”
……
皇宫·寿安宫内。
刚过完七十大寿的太后,身穿一袭凤袍,满头银丝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精神矍铄,一双凤目中满是历尽沧桑的智慧与平静,眸子里没有一丁点儿老者的浑浊。
此刻太后正独坐在主位,旁边的位置空着,皇帝高律则是坐在右侧的首位,身上穿着一袭明黄常服,皇帝旁边的位置上,坐着平燕王老千岁,也是梁朝仅存的一位,先帝的骨肉兄弟。
左边的首位同样坐着一位老者,正是太后母家的嫡亲兄长,刑部尚书萧盛的爷爷,萧国舅爷,左边的第二把椅子上,坐着宜王高衡,高衡此刻身着朝服,似乎是刚从朝堂上出来,还没来得及回府换下。
场中还有两个站着的人,一位是站在太后身后,身穿县主华服的平佳县主高宁雪,还有一位是,站在厅堂正中间,穿着藩王朝服的宣王,高行。
高行此刻犹如被霜打过的茄子——蔫了。
他贵为刑州之主,是一方呼风唤雨的一字亲王,可在这间屋子里,他的地位也就比平佳县主高宁雪高了那么一点儿。
别看平燕王老千岁如今成了二字藩王,但他作为先帝唯一一位还在世的兄弟,他的贵重,已经不是番号能代表的了。
主位上的太后缓缓开口,说道:“哀家的寿辰已经过去了,怎地还如此热闹?皇帝,你若议事该到御书房去,把人都请到哀家的宫殿里,作甚?”
太后的声音也完全听不出是位七十岁的老人,若是闭上眼睛只听声音,大概会觉得声音的主人应该还不到五十岁。
太后看似调侃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疏离,也不知她本就是个冷情的人,还是真如外界传的那般,太后与皇帝母子不和。
高律恭顺地朝太后欠了欠身,说道:“母后,今日朝堂上几名大人上书参了老六,说他有包庇钦犯之嫌,要求朕详查定夺。儿臣想着……老六的母妃早逝,也在母后的膝下养了几年,还请母后定夺。”
太后端起茶盏,掀开盖子遮住了脸,谁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立在太后身后的高宁雪垂下了眼眸,宜王拨弄起拇指上的扳指,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平燕王则微微闭眼,一副年事已高,精神不济的模样。
唯有萧国舅爷,转头看向了太后。
太后饮好了茶,将茶盏放在一旁小几上,才缓缓开口说道:“哀家老了,皇子们也都长大成人,封了王,有的都是当爹的人了,哀家管不了你们了。”
第220章 刀光剑影
高宁雪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精光, 太后说的每一个字都值得她细细品味,适才太后说的是年事已高,而不是后宫不能干政。
场中除了宣王高行外, 大概都品出了些许滋味, 宜王拨弄着扳指,抬眼看了皇帝高律一眼, 而高律则是看着太后, 脸上带着恭顺的表情。
平燕王继续假寐,一副要置身之外到底的表情。
而坐在左边首位的萧国舅爷,则是捋了捋已经不见几根黑须的胡子, 收回了目光。
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回合的对话, 俨然走过了一场刀光剑影。
“母后……”
皇帝高律诚恳地唤了一声, 说道:“母后也疼疼儿臣吧。老六是皇室血脉,身份贵重, 不容有失!可朝臣们说的也没错,当年父皇下旨,东方瑞在何处被捕, 若本地的州府,藩王无所作为, 一律按照包庇罪论处。这几日御史台和刑部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的往上递,前几日儿臣还能用千秋寿诞在即,将此事压一压, 如今寿诞已过,儿臣也不能在置之不理了, 儿臣实在是进退两难。”
太后的目光依旧平静, 在众人的脸上扫过一遍,淡淡说道:“哀家老了, 近来愈发昏聩,不如就请皇帝给哀家出个主意?雪儿,去取哀家的凤印来,交给皇帝。”
“是。”高宁雪行了一礼,向后退去,往寿安宫的内堂去了。
“雪儿站下!”高律急忙出言阻止,高宁雪的步子一顿,转头看向高律,一脸为难的表情。
“还不快去!”太后陡然提了声调,高宁雪似被吓得不轻,身体微微打了一个哆嗦,歉意地看了皇帝高律一眼,快步去了。
“母后,何至于此?”高律有些痛心地说道。
萧国舅爷也劝道:“还请太后莫要动怒,凡事要以身体为重。”
萧太后看了自家兄长一眼,说道:“哥哥,咱们都老了,也该急流勇退了,好好顾着身子才是。”
萧国舅爷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要不是我那长子不争气,孙儿又未成家,我这老头子早就该退了。这回好了,县主得太后庇佑,身子大好,婚期也该提上日程了,等县主和盛儿办了大婚,我便与陛下请辞。”
平燕王老千岁缓缓地睁开了眼,正好对上坐在自己对面的宜王高衡看过来的目光。
宜王抵住嘴唇轻咳了两声,说道:“太后凤体康泰,国舅爷老当益壮,莫要打趣我们几个小子了,还有第三代在呢,别吓坏了雪儿。民间有一句话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太后于后宫犹如定风珠,国舅爷于前朝,就是定海神针,咱们大梁如今风调雨顺,可都是二位的功劳!”
听了宜王的话,国舅爷捋着胡须发出爽朗的笑声,太后脸上的表情也温和了些。
宜王这才话锋一转,瞪着宣王高行厉声道:“都是你这个不争气的惹出的祸事,还不自请去大理寺?”
宣王高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双膝代足,跪爬到太后面前,叫道:“太后,救救儿臣吧!儿臣真的没有包庇东方瑞,御史台那群人要皇兄遵照父皇遗诏,削藩罢爵,永久圈禁儿臣。东方瑞一个早就该死的朝廷钦犯,凭什么要搭上一个藩王给他垫背?母后……母后和父皇数十载夫妻,母后救救儿臣吧,儿臣母妃早丧,是母后看着儿臣长大的呀,母后……”
宣王高行说着说着便开始涕泗横流,平佳县主高宁雪端着凤印回到正厅时,正好听到了这番话。
不待太后开口,高宁雪便放下凤印,绕过去将宣王扶起,一边说道:“王叔你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当着我这个晚辈的面如此,就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吗?”
宣王被高宁雪噎得老脸一红,高宁雪便推着他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随后还不忘狠狠地瞪了宣王一眼,转身回到太后身后去了。
平燕王皱眉,开口道:“雪儿,不得无礼!”转而又对太后和皇帝说道:“太后,陛下,雪儿这孩子被老臣娇养坏了,还望太后和陛下恕罪。”
太后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雪儿是哀家看大的孩子,品性纯良,就是刁蛮了些。”太后宠溺一笑,看来是真的很疼爱平佳县主。
太后对高律说道:“皇帝,凤印在此,若你实在为难,就替哀家做主吧,这个恶人,哀家来当。”
太后这话算是没给皇帝留什么颜面,可在场之人的表情却无甚变化,仿佛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高律别过了头,痛心疾首地道:“儿臣不敢,老六啊……你也别怪朕了。先皇遗诏,朕也没有办法。”
说着高律便作势要起身告辞,这可吓坏了宣王高行,急忙起身,冲到太后和皇帝中间跪下,告饶道:“母后,皇兄,不能啊,父皇大行,就剩下咱们兄弟几个了,不能因为一个钦犯搭再上一个皇室血脉啊!母后!”
见太后不为所动,宣王又对皇帝求道:“皇兄,皇兄,不如早点把东方瑞杀了,只要她死了……御史台那群人也就不会咬着臣弟不撒口了,反正她早晚都是要死的,留着她只会是御史台攀咬臣弟的借口,皇兄救我!”
高宁雪背在身后的拳头紧了紧,又缓缓松开。
见太后和皇帝都不发话,宣王又扭头叫道:“二哥,王叔,你们帮我说句话啊,东方瑞已经害死一个皇嗣了,难道还要让她再害死一个吗?国舅爷……萧盛是你的亲孙子,能不能让刑部的人抬抬手,不要再逼皇兄了?”
宣王高行一整个病急乱投医,将场中除了高宁雪之外的人全部求了一遍。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宣王的母妃早逝,王妃的母家不过是京中的一个四品官,虽说不至于毫无用处,但四品官于一个藩王而言,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他们这些皇子,一生只有两次机会,要么成为太子,要么就领到一块好封地,颐养天年。
依梁朝律例,藩王不得参政,一旦去了封地,就再也回不到朝堂了,若是宣王因此事被削藩夺爵,他和他子孙后代的富贵日子也就到头了。
幸运的话,熬到新君即位,或许能赦免他这个戴罪的王叔,领个国公之类的虚衔,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贤著复
高律表情愠怒,呵斥道:“来人呐!”
一声令下,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侍卫冲到了寿安宫内,太后的表情似笑非笑,萧国舅爷则若有所思。
“将宣王带到幽庭去,没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探视,也不许宣王踏出幽庭半步!”
“是!”侍卫上前,压着宣王拖了下去。
宣王还在苦苦挣扎,求饶的声音传出好远。
“母后,儿臣还有朝务要忙,先行告退了。”高律给太后行了礼,退了出去。
“儿臣告退,王叔,国舅爷,我先走了。”宜王也起身,行了礼,跟着皇帝一同离去。
场中只剩下,太后,萧国舅爷,平燕王老千岁和高宁雪。
太后说道:“雪儿,把凤印放回去吧。你大病初愈,不必时时侍候在哀家身边,去歇着吧。”
“是。”高宁雪端着凤印离去。
场中只剩下三人,太后叹息一声,略带疲惫地说道:“闹腾了这一场,他们那些个小的都走了,留下咱们三个老的,说说话。”
二人均笑着点头称“是。”
太后说道:“既然雪儿身体已经好了,两个孩子的婚事是不是也该重新定个日子了?哀家老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两个孩子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看着他们完婚,也算是了了哀家的一桩心事,来年若是能诞下后嗣,咱们三个也享受一回四世同堂。”
萧国舅爷笑出了声音,似乎颇为憧憬太后口中的那个“四世同堂”,捻着胡须说道:“一切凭太后做主。”
平燕王老千岁愧疚地说道:“雪儿这孩子性子野,实在难堪宗妇的大任……”说着,平燕王缓缓起身,对太后和萧国舅爷说道:“老臣替孙女给太后和国舅爷赔礼了。”
萧国舅爷急忙上前,扶住了平燕王老千岁,劝道:“王爷当以身体为重,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不瞒王爷……我那长孙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已经在私下里找过我,言明非县主不娶了,虽说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得两个孩子也情投意合,我们做长辈的,自然是要成全了。”
萧国舅爷扶着平燕王重新坐下,太后也说道:“是啊。王爷请放心,我那侄儿媳妇性子和善,雪儿嫁到萧家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平燕王叹了一声,说道:“如此……哎,将孙女教养成这般,老臣心中有愧,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了。我愿将平燕王一脉经年积累,全部作为雪儿的嫁妆,望亲家公好生照顾我这唯一的血脉。”
“王爷请放心,有我在萧家没人敢苛待雪儿半分!”
太后闻言也表示道:“县主是在宫里长大的,哀家也会为县主添一份嫁妆。”
厅内的气氛一派祥和,太后已经差人通知观天司,挑选几个黄道吉日报上来了。
屋外的宫婢突然来禀:“宜王求见。”
太后轻笑一声,悠悠道:“看来,哀家今日是不得清净了。”
萧国舅爷和平燕王起身告退,太后对宫婢说道:“让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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