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又是一年
吴宅的温锅宴一共办了两场, 一场是招待实实在在的亲朋好友,另一场是招待宜王府的同僚们,至于吴蔚商界的那些朋友, 本来也没有那么深刻的交情, 不用特殊招待,只等日后有机会, 小聚一次即可。
这是在吴蔚请教过宜王之后, 做出的决定。
泰州的这些士族和吴蔚这个“半路出家”的不一样,他们这些人大都从祖辈起就是士族了,骨子里流淌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矜持”不屑与商贾同席, 即便是列为“士农工商”的第二阶层的农民, 也入不了这些士族的眼。
如宜王所料, 吴蔚招待泰州同僚的温锅宴并没有泰州的官员真正到场,吴蔚的官职属末流, 再加上吴蔚并非泰州人士,与这些士族并无旧情,是以接了帖子的人家, 至多是派了长子来送上一份贺礼,大多数是管家前来, 还有那么一两户出乎吴蔚意料的,是派了自家的女眷过来送了贺礼的。
吴蔚默默把这几个派了女眷过来的人家记在了心里,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人家一份周到的心思, 今后是要把这份心思还回去的。
这些代为送乔迁之礼的人,大都是放下礼物后, 寒暄几句就找个由头离去了, 几位女眷虽然入府逛了逛园子,却也以各种理由, 早早就归家了。
除了吴蔚之外,其余人的脸色多少有些难堪,特别是柳翠微。
这场温锅宴她是花了心思的,光是食材就准备了不少,还托人打听了好一番士族办宴的规矩,又怕家里的厨娘手艺支撑不了这样的席面,还专门从外面临时请了几位大厨回来,两位做热菜的,两位做糕点的。
柳翠微觉得这场宴席,事关吴蔚在官场的脸面,生恐出一丝纰漏,担心家里的人手不够,把信得过的李大姐一家请了过来。
结果就是,温锅宴当日吴宅虽然门庭若市,但也真的只是局限于门口,为数不多的几家女眷也只是在宅子里逛了逛,夸赞了几句,就匆匆离去了。
……
别说是柳翠微了,就连李大姐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眼看着开宴的时辰即将过去,冷菜已经上了,却一位宾客都没有,李大姐急的直转圈,一边不解地说道:“怎么都不留下来吃口饭啊,这……准备了这么多道菜,可怎么办啊!”
柳翠微走到吴蔚身边,犹如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低唤了一声:“蔚蔚?”
吴蔚转身,朝柳翠微投去一个宽慰的眼神,平静地说道:“要不……咱们今日成衣铺和米庄歇业?也叫上二姐夫一家和张尺,栓子,大家过来一起乐呵乐呵,成衣铺的那几位,你让她们回去叫上各自的家眷,我去厨房通知一声,热菜先等等,等人齐了再上,让家丁驾着马车去请人来?”
柳翠微仔细打量着吴蔚的神色,见一切如常才点头道:“好,你去吩咐家丁,我去厨房和他们说。”
“好。”
……
很快,家丁便驾着吴宅的马车出发了,一个多时辰后,吴蔚提到的这些人全部出现在了吴宅,加上成衣铺那六位员工的家属,还有张尺和栓子两家人,冷冷清清的院子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天已经有些冷了,柳翠微专门在院内搭了棚子,棚子里还放了许多烧的正旺的炭盆,预热了这么久,棚子里非常暖和。
宾客纷纷落座,还有几桌空余,吴蔚便让府中的管家,家丁,丫鬟都坐到了角落里的位置,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众人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顿。
厨房还剩下一些食材和剩菜,也都被来的这人客人们分了,打包带走。
他们穷苦人家是绝对不会嫌弃粮食的,吃完了饭大家伙儿还抢着帮忙收拾,真是一点儿麻烦都没给吴蔚留。
夜里,宾客散尽。
吴蔚和柳翠微解释了一下,宾客们为何没有留下用饭原因,还告诉柳翠微:这件事儿宜王殿下已经给她打过提前了,没必要把这点小事儿放在心上。
吴蔚拿过礼单,看着各府大人们送来的礼物,笑眯了眼。
“礼到人不到也是好的!”吴蔚抖了抖手中的礼单,仿佛甩的不是礼单,而是她走向自由的通行证!
柳翠微见状,心中的忧虑也消了几分,坐到吴蔚身边,笑道:“收了人家的礼,是要回礼的,今后人家有请的时候,你送出去的礼物也不能比这单子上的轻。”
正所谓“礼尚往来”,在梁朝你收了人家的礼,要在之后的几日提一些回礼过去,不过这个回礼不用等价,也不易太贵重,聊表心意即可。等到人家也有事宴请时,再回重礼。
若是一点儿都不回,那便是失了礼数。
吴蔚的笑容愈发灿烂,说道:“咱们成衣铺的新系列‘贺新春’的成衣,准备的怎么样了?”
“已经做出来十几套了,怎么?你打算用咱们的成衣给这些大人回礼?”
“是啊,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各家各户都会需要新衣裳的。”
“可这……会不会寒酸了些?”
“谁说的?咱们的冬衣要十几二十两呢,你的手艺,那可是多少银子也买不来的!”
吴蔚眼珠一转,凑到柳翠微身边煞有介事地说道:“明日你一到铺子里,就把咱们的‘贺新春’系列成衣挂出来几套,不论款式,大小,一律标价二十两。”
“嗯,知道了。”柳翠微觉得反正也卖不出去,标价多少就随她们家蔚蔚开心吧,她还是不太相信会有人花二十两银子买一件衣裳。
之后的几日,吴蔚每日都会去一趟成衣铺,每次都带几件成衣出门,用她专门定制的布袋装好,按照官职从高到低的顺序,给那些送了乔迁礼的大人们回礼。
吴蔚送出这些成衣之后的几日,吴柳记成衣铺几乎每日都能迎来一两批客人,这些人大多是家丁打扮,也有专门换上便装前来的,到了店里并不多言,只是看看挂在架子上的成衣的价格,偶尔也有一两个人询问柳翠微:为何店里的成衣这么贵?
柳翠微按照和吴蔚一早就商量好的说辞,面带笑容,有理有据地答了,对方听完也不多言,转身离去。
这当然也是吴蔚商业计划中的一环,她就不信:此等品质的成衣,那些大人们会丢了?
即便他们自己不屑穿,嫡子嫡女不屑穿,赏给家中的庶子庶女总行吧?
那对吴柳记成衣铺而言,也是一个活体招牌,随着潜移默化的宣传,等到下次换季的时候,吴柳记定能迎来一笔大订单!
……
事实证明吴蔚的想法还是保守了,距离过年还剩半个月,吴柳记成衣铺就迎来了第一笔上门生意,对方交了一百两订金,让柳翠微带着绣娘过府去给公子小姐们量尺寸。
柳翠微回家之后,激动地告诉吴蔚,对方竟是宜王府的“典仪”住的地方离吴宅不算远,这位典仪子嗣繁茂,吴蔚上次送去的回礼被这位典仪给了自己的一个庶女,这位庶小姐穿着新衣裳去给老夫人请安时,老夫人直夸这衣裳的针脚好,绣样也好,棉絮填的也扎实,眼看着要过年了,老夫人便出了银子,让给家里的少爷小姐们都照着这个样子,做一套新衣裳出来。
这位典仪原本还有些看不上吴蔚的成衣,却不好违背了自家母亲的心意,便有了这单生意。
吴蔚翻出自己询问管家后写出的小册子:典仪,正八品。
吴蔚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笔订单吴柳记含泪赚了一大半!
……
接下来的日子,柳翠微全身心投入到了订单中,吴蔚则是一改之前的散漫,日日到宜王府去点卯,绝大多数时候是见不到宜王的,只需在门房的册子上填个名,然后到偏厅去稍坐一会儿,看时辰差不多了再从角门告辞,除了要每日早起外,倒也没什么。
从宜王府出来,吴蔚信步归家,官服换成常服,再骑马到米庄去上工。
柳二娘子坐满了四十天的月子,也出现在了榨油坊,偶尔过来和吴蔚说会儿闲话,一天过得倒是也快。
……
爆竹声声辞旧岁,又是一年除夕时。
街上的铺子全部关门,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尽数归家,享受团圆。
泰州的城门虽然一直也没开,但泰州百姓的生活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听说最近城门口的关卡放宽了不少,出城的手续不似从前那么严了,不再需要得到宜王府的首肯,在城门就能办理,而且只要有正当理由并说明沿途和归期的,一般都会得到出城的准许。
张水生动了心思,想回张家村去看看,他听说张氏的祠堂已经毁于洪水中了,若是村里有集中修缮的意思,他愿意出钱出力。
张水生问吴蔚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吴蔚想了想,拒绝了。
张家村里吴蔚所记挂的人,都在身边,除了张成这个朋友,他是清河县的知县,并不需要自己担心。
原本两家人是想凑到一起守岁的,人多也热闹些,可前些日子张水生的父亲突然身体不适,恐过了病气,便各自过年了。
吴蔚把李大姐一家都接了过来,热热闹闹过了一个大年夜。
第262章 孝子报丧
大年初二, 是出嫁的女儿回门的日子。
柳老夫人清早起来便换上了新衣,等着自己的二女儿和二女婿过来探望自己。
虽然她们母女分别的日子不算久,但是人老了总是会思念自己的孩子, 自从温锅宴之后, 柳老夫人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自己的二女儿和二女婿了。
特别是今年,张家又添了人口, 柳老夫人还特意准备了红包, 就等着张水生夫妇抱着一双儿女上门,自己好把红包给两个孩子。
吴蔚和柳翠微按照小梅的指导在后院练了一个时辰的功,如今的柳翠微已经能在梅花桩上行走了, 吴蔚还停留在吐纳和蹲马步的阶段。
小梅因材施教, 给进度不同的二人, 制定了不同的课程,还真别说, 这几个月下来吴蔚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比从前的确是提高了不少,步履轻盈不说,即便忙碌一整天也不会如从前那般累。
吴蔚和柳翠微练完了辰功, 也来到了前厅,陪着柳老夫人一起等张水生夫妇上门。
又过了一会儿, 竟是前院的家丁直接冲到后堂,吴蔚见了直皱眉。
这家中皆是女眷,家丁是不能来后堂的, 再大的事儿也只能禀到二门处,由守在二门的丫鬟进来禀报。
家丁“扑通”一声跪在了堂上, 惊得吴蔚和柳翠微对视一眼。
“出什么事了?”吴蔚问。
家丁回道:“回小姐, 二姑爷正跪在门外呢,小的是第一个接了信儿的, 只得闯了二门进来禀报了。”
吴蔚这边正纳闷呢,就听柳老夫人犹自拍着自己的胸口,哀伤地叫道:“这叫什么事儿啊!”说完也不解释,掏出了手绢遮住自己的脸“呜呜”哭了起来。
柳翠微也是面色苍白,对家丁说道:“你先下去吧,我们马上就来。”
“是。”
待家丁走后,柳翠微立刻起身,对吴蔚说道:“你快回去换一件素色的衣裳出去……”说完,柳翠微的眼眶也红了。县猪赋
吴蔚让丫鬟搀扶柳老夫人回房休息,拉着柳翠微往后院走去,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二姐夫家里出事儿了?”
柳翠微只当是吴蔚家乡的风俗与本地不同,不疑有他,低声解释道:“这是孝子报丧,二姐夫家的老人去世了。”
经过柳翠微的解释,吴蔚这才明白:家丁之所以一路冲进来,是因为他接到了张水生的“孝子报丧”,家丁作为代报,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除了家主外的任何人,必须要亲口说给吴蔚才行。
在梁朝,家中的老人去世了,需得孝子报丧,若是没有儿子的,女婿也成,若是家中女儿皆没有出嫁,长女也可,若是无儿无女,就由妻子报丧。
因治丧是大事儿,几乎没有人能凭一家之力将老人的身后事料理稳妥,所以就涉及到请人来帮忙,请人帮忙的过程,就叫“孝子报丧”,一般报丧人会带着一卷草席,披麻戴孝地前往同宗亲属,亲戚朋友家中,并不进门,只在门口跪下。
而所有接到这种恳求的人家,都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无一例外。
死亡是人生的必修课,没有人能绕开这个结局。
吴蔚的眼眶红了,强忍着才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她和柳翠微一路沉默着回了房间,脱下身上喜庆的“贺新春”,各自找了一套素净的衣裳换上。
在给吴蔚整理衣襟的时候,柳翠微叮嘱道:“一会儿二姐夫见了你,按照规矩得给你磕头,你和二姐夫是平辈,记得还礼。别问太多,该说的二姐夫会说的。”
“知道了。”
……
在去门口的路上,正巧碰到丫鬟,丫鬟说:柳老夫人哭到不能自已,就不去正门了,一切凭吴蔚做主。
吴蔚和柳翠微来到门口,果然看到披麻戴孝的张水生跪在一方草席上,吴蔚谨记柳翠微的叮嘱,一言不发来到张水生面前,张水生“咣咣咣”给吴蔚磕了三个响头,吴蔚立刻给张水生还了礼,然后吴蔚和柳翠微合力把张水生从地上扶了起来。
张水生的鼻尖和眼眶通红,朝吴蔚拱了拱手,说道:“家父昨夜去了,寿终正寝,无疾而终,享年五十六。”
“二姐夫节哀顺变,我们这就过去。”
“多谢。”张水生没再多言,捧着草席前往下一家了,大概是去张尺和栓子那儿了,除了他们张水生在泰州也没什么朋友了。
……
吴蔚带了几个家丁去了张水生的家,灵堂已经搭建好了,并不见张老夫人,柳二娘子领着柱子跪在灵堂上,吴蔚他们是第一个来的。
吴蔚知道古人对治丧非常看重,可她却对此没有一点儿经验,心中悲伤又忐忑。
灵堂里传出柳二娘子断断续续的哭声,这叫哭灵,据说灵堂里不能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有的儿子媳妇哪怕是干嚎,也会弄出点声音来。
柳二娘子的哭,却是真情实感。
吴蔚和柳翠微给张老爹行了礼,柳二娘子将柱子推出,给她们还了礼,吴蔚拿了一把纸钱撒到了火盆里,柳二娘子靠在柳翠微的肩头哭的伤心,细细述说着她作为儿媳妇,嫁到这个家中从未看过公公脸色,从未遇到苛待的事情。
“二姐,我能去看张老爹一眼吗?”吴蔚低声询问道。
“去吧,咱们谁也没看到公爹最后一眼,昨儿夜里睡梦中就没了,你去看看吧。”
吴蔚起身,来到棺材旁,棺材并没有完全盖上,正好露出张老爹胸口的位置,吴蔚向内望去,只见张老爹穿着黑色的寿衣,身上盖着寿被,面色苍白若纸,嘴唇却是淡淡的乌青色。
吴蔚发出一声叹息,红了眼眶,心中也有了一个推测:张老爹应该是死于心衰。
在这样一个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能寿终正寝也是一种福气,虽然在吴蔚看来,五十多岁实在是年轻了些。
……
另一边,柳翠微轻声安抚着柳二娘子,劝道:“二姐,眼下家中正值大事儿,光凭我们几个实在难堪大任,当年父亲的身后事也是请了几位族中耆老代为操持的,姐夫要跑外,柱子还小不顶事儿,你一个人如何顶得住?我听说……张家村那边的祠堂被洪水淹了,祖坟也……是魂归故里,还是另行堪舆吉穴,这都是要速速决断的大事儿,二姐你要保重啊。”
张家是农户出身,按照梁朝的律例,只能停灵三日,这三日要准备的事情实在不少。
包括宗亲和远道朋友的吃住安排,这都是要考虑的。
吴蔚也来到了二人身边,柳二娘子一把抓住吴蔚,哭道:“蔚蔚啊,有些话你二姐夫不好和你说,我和你说。我们张家对你不住,买宅子的银子尚未给齐,就……对不住啊。”
“二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宅子在过户给二姐夫的时候,就是张家的宅子了,银子的事儿别着急,慢慢来就行。”
“谢谢。”
说话间,张全,张尺,栓子风风火火地进了灵堂,三人都在门口扯了一截白布系在腰间,张家村以姓为村,村子里的人大多都连着亲。
三人分别给张老爹磕了头,小小年纪的柱子规规矩矩地回了礼,柳二娘子的哭声又起。
吴蔚也听到了适才柳翠微和柳二娘子说的,觉得很有道理,张家人丁单薄,宗亲长辈又都不在泰州城内,许多需要决断的事情无人操持,如此到了第三天是要闹笑话的。
吴蔚当即唤来一名家丁,让他骑上快马回吴宅问问管家,能不能给推荐一个本地经验老道,名声好的司礼来。
家丁领命去了,又过了一会儿,李大姐也来了。
张水生到泰州城以后,整日忙着榨油赚钱,没积累下多少朋友,他也知道治丧人少了不好看,便把能想到的都叫来了,总共也就这几个。
过了中午,张水生也回来了,草草吃了一口饭,到灵堂去陪柳二娘子守了一会儿,又去后院安慰了张老夫人一番,回来以后叮嘱张全帮忙看着,他要回一趟张家村。
治理过自家丈夫后事的李大姐一把拉住了张水生,担忧地说道:“大兄弟,你这样不行,老家公去的匆忙,家里什么准备都没有,已经够紧巴了,柱子还那么小根本不顶事儿的,家里连纸人纸马都没扎,老爷子从前的衣服我看也没收整,开路的金山银山也没置办,五样供品怎么也该摆上了呀?还有家中这几日招待亲朋的厨子呢?食材呢?今儿下午就该先烧些东西过去了,你走了家里怎么办?”
吴蔚安静地站在旁边,关于古代治丧的桥段,吴蔚也看过一些,最经典的就是《红楼梦》里秦可卿的葬礼,还有《大宅门》里二奶奶的葬礼。
身临其境的,还是第一次。
古人是很注重死亡的,虽然张家的门第不能与《红楼梦》和《大宅门》相比,但吴蔚能从张水生的身上感受到深深的无奈与悲伤,在这样一个通讯落后,又非常注重礼节的时代,张水生一个人实在很难里外兼顾。
在蓝星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在这里却需要张水生这个孝子在寒风里跪上许久。
第263章 安葬泰州
吴蔚见了便上前说道:“二姐夫, 不如让张全和栓子,带着我的家丁回村里去告知族里,让他们把店里的马车都赶上, 愿意过来的直接就接过来?”
张水生红着眼眶对吴蔚说道:“妹子, 我们家实在是欠你太多了,这件事本不应该麻烦你的, 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就是不知道泰州府让不让外地的人进城, 最近虽然城门的管制放宽了,出城比从前容易了些,但也没听说有什么外人进来。”
张水生的脸瞬间垮了, 沉吟道:“我先和他们去一趟城门吧, 把事情问清楚。若是城门不让进来, 就只让张全和栓子回村里去告知族中长辈们一声,寒冬腊月的就不折腾他们过来了。”
“也好, 那二姐夫就先过去看看吧。”吴蔚又点了两个家丁随行同去。
众人走后没多久,吴宅的管家便带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来了,老者姓郑, 是泰州城内很出名的一位司礼。
来的路上,管家已经和郑司礼介绍了张水生家的情况, 郑司礼进了灵堂,再次和柳二娘子了解了家中的情况,并问了全家人的属相, 随后在指间掐算一通,告知柳二娘子需得令属虎的人退散, 据郑司礼说:属虎的人与张老爹犯冲, 若是有属虎的人守在身边老爷子怕是难以安息。
吴蔚问了一圈,并没有属虎的。
郑司礼皱着眉头, 说道:“人手怕是不太够。”
不等吴蔚开口,管家立刻说道:“我这就去带人手过来,请问先生需要多少?”
“这里里外外,至少还需要十几个人,若是能找到会扎纸人,纸马的,就更好。”
这种手工人才谁也不认识,最后还是郑司礼推荐了几个,给写了地址,吴蔚打发一个路熟的家丁去请人。
很快就有一位老者领着两个徒弟,来到了灵堂外,老者背着一个木箱,两个徒弟身后背着竹筐,里面放的是扎纸人,纸马的材料。
吴蔚和柳二娘子商量过,委托给郑司礼全权打理,那扎纸人的老者便直接和郑司礼谈了一个老价钱,之后便要了一套桌椅,坐了下来。
老者的工具箱被打开了,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吴蔚不远不近地站着,老者的手艺精湛,眼看着他将几节竹子,扎成了纸人的骨架,随后将骨架交给一旁的徒弟,做糊纸工作。
……
一个时辰后,张水生带着两个回来了,远远地便朝着吴蔚摇了摇头。
看来泰州的城防还是很严格的,虽然放宽了出城的条件,但依旧不允许泰州之外的人进入泰州城。
“张全和栓子替我回张家村了,这几位是……?”张水生问吴蔚。
“那位灰袍的老者是郑司礼,在泰州颇有名声,那位扎纸人的老者,是李先生,郑司礼帮忙请来的,郑司礼很有经验,二姐夫听他的安排就是,人手我也给你调过来了,可能还需要几个厨娘采买,二姐夫尽早去和张婶商量一下,张老爹是回张家村还是另立?”
李大姐和柳翠微走上前来,说道:“厨娘采买还用请人吗?一会儿我把大丫也叫来,年前家里应该囤了不少菜吧?我和三娘还有大丫,我们三个应对厨房的活儿就成,只是需要些白菜豆腐,没有这两样可不成。”
张水生说道:“豆腐家里又一些,年底榨油坊里剩了好些黄豆,都让我做成豆腐了……”说到这里,张水生的口中有些泛苦,豆腐和白菜是白事宴席里不可或缺的两样,自己做豆腐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此刻父亲走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李大姐,大丫云英未嫁的,这种事儿还是不要让她过来了。”
“就在厨房打打下手怕什么?又不让她到前面来,大兄弟你就别操心这个了,这三日你需要料理的事情也不少。”
……
张老夫人病了,急火攻心差点去了半条命,中间只颤颤巍巍地下了一次炕,被搀扶着来到灵堂哭了一回,险些昏厥过去,还是掐了人中才缓过来的,众人见了生恐张老夫人再出变故,便扶着她回房休息了,家中的几个女眷,轮流去房间里陪着。
吴蔚和柳翠微在张水生的家整整守了三天,虽然有了郑司礼和一众家丁的帮忙,也把张水生夫妇折腾的够呛。
张水生要整夜整夜的守灵,白天还要随时和风水先生去堪舆吉穴,柳二娘子则是按照郑司礼的要求,每隔一两个时辰,就要烧一些张老爹生前的物件,四季的衣裳,每日的棺前贡品都要换新的,还要照顾两个孩子,生病的婆母……
吴蔚和柳翠微则是帮着做些打下手的活儿,她们坐镇,吴宅的家丁也不敢偷懒。
张水生决定在泰州附近的山上挑选一处吉穴安葬张老爹,张家村的祖坟糟了洪水,也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模样,再有就是张水生全家已落户泰州,把自家祖坟重新定在泰州也方便祭祀,待到泰州城门开了,回张家村的祖坟山刨两捧老土带过来,最多张水生的爷爷奶奶的坟也迁过来,就成了,再往上的一辈儿,张水生的爷爷不是长子,张水生没有权力动。
听到这个消息,栓子的大哥特意找到张水生。
栓子的大哥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张水生一番,皱着眉说道:“水生,这事儿是你的意思,还是婶子的意思?”
“什么事儿?”张水生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反应明显迟钝。
“就是张叔不回祖坟的事。”
“是我的主意。”
栓子的大哥眉头皱得更紧了,将张水生拉到更远的地方,环顾一周确定没有旁人,才痛心疾首地说道:“水生,你糊涂啊!你给张叔另立坟地,是打算单开族谱?你是不是觉得如今你在泰州发达了,张家村受难了,你看不上从前的那些穷亲戚了?”
“锁子哥这叫什么话?张家村的祖坟淹了,一直也没听说修缮祖坟的消息,就算我现在把冰层刨开,把我爹安置进去,等到来年开春冰层化开,难道让我爹泡在水里吗?”
栓子的大哥一脸的不认同,说道:“泰州离张家村又不远,就算是抬棺回去,也不过一天一夜就到了。我这是为了你好!你们家可是在族谱上呢,你又深受族长,村长的器重,你做此等糊涂事儿,就不怕被族谱除名吗?你们家要是有个七八个儿子,我也不多说什么,你家本就人丁单薄,再没了族里的帮衬,你到老了再后悔,那可就来不及了!”
“锁子哥,抬回去又如何呢?村里已经没有地方能安置我爹了,抬回去还是要抬回来的。”
“寒冬腊月的不怕折腾,你总得把礼数做足了,今后也好有个说辞,咱们张家村又不是没出过贵人,那清河知县张成,也在咱们族谱上呢!开春以后该修缮的一定会修缮的,你连族中耆老都没问过,就擅自把张叔安置在了泰州城外,待到修祠堂的时候,一定会把你们家从族谱上除名的。”
张水生满脸疲态,说道:“锁子哥,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我家实在是折腾不起。这一天一夜的路,就算我雇人抬棺,我家柱子是长孙,他得走在最前面打幡吧?我娘和二娘得跟在后头吧?妞妞是长孙女,也得跟在后头哭。到了张家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做做样子就得回来,这两天两夜的风雪路啊,妞妞还不到一岁。柱子才三岁多,我娘已经去了半条命了,全了孝子贤孙的名声,我们家人都不用活了!”
听到张水生这么说,栓子的大哥也没再说什么,拍了拍张水生的肩膀走了。
张老爹被安葬在了泰州城外的一座青山上,离泰州城只有十几里路,即便如此送葬回来以后,除了张水生之外,张家所有人都病倒了。
两个孩子发了高热,张老夫人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才缓过来,能进些米汤了,柳二娘子情况好一些,嗓子也是哑了好几天,双眼猩红的。
一场看起来并不体面的治丧,几乎用光了张水生这大半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儿,泰州的药品呈管制状态,郎中来了也只能做些针灸,拔火罐之类的物理治疗,还是吴蔚之前囤积的那些中药解了燃眉之急。
柳翠微从成衣铺的账上支援给柳二娘子二十两银子,才把张家的日子撑过来。
事后,吴蔚听着柳翠微的讲述,也是一阵无语无言。
张老爹的葬礼看起来并不风光,只能说是一场符合当地风俗的标准葬礼,没想到竟然用掉了这么多银子……
吴蔚开始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卖身葬家人了。
张水生请风水先生看中的那块地,是属于泰州官府的山田,从官府的手中买过来从事农桑是一个价格,买过来做祖坟是另一个价格。
一亩半山腰上的山田,用来埋人居然要八两银子,是田价的三倍还多!
吴蔚这才知道,原来古代的土地也不能随便埋人,要么埋在自家的地里,或者从别人的手里买地,无主的地都是属于朝廷的,想要埋人就要把这块地买下来,哪怕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当它被选做坟地的时候,也会身价倍增。
若是没有买地私自埋了人,棺椁会被挖出来,处理掉。
免费埋人的地方也不是没有,但那个地方被百姓称之为——乱葬岗。
难怪当初朱元璋少年时会跪求地主借地安葬自己的父兄了。
第264章 入府拜年
出了这件事儿, 很快就过了年关,原本热热闹闹的年,也因为张老爹的离去而冷清了不少。
在张老爹落葬后, 吴蔚和柳翠微还偷偷哭过两次, 张老爹是个很守礼的人,极少会单独和吴蔚与柳翠微说话, 只有在家人都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 偶尔才会说上几句,但在吴蔚和柳翠微的心里,早已经把张老爹当成了一位可敬又和蔼的亲人。
之后一天, 吴蔚去陪张老夫人说话, 老人家说:走了也好, 他的腿不好,已经做病好多年了, 膝盖也有些变形,外面日头足的时候还好,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他为了这个家劳碌了一辈子,也该歇歇了。
吴蔚默然, 深感张老夫人的豁达,虽然因为张老爹的猝然离去,老夫人大病了一场, 消瘦不已,但只要自己心里想得开, 身体总是能保养回来的。
张老夫人还劝吴蔚和柳翠微道:“水生他爹刚走, 你们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易总来,特别你们还是做铺子的老板, 当心染了晦气,影响你们的生意,家里有二娘陪我就够了,知道你们两个有心,你们别担心我,人老了都会有这么一天儿的。”
……
转眼就过了正月十五,坊市里的铺子陆陆续续恢复了营业,榨油坊也重新开门了,但是来的却是柳二娘子。
妞妞还没断奶,离不开人,柳二娘子便用一块蓝布把孩子包在背后,整日背着妞妞,孩子饿了便过来请吴蔚帮着在榨油坊门口守一会儿,她把孩子抱到后屋去喂奶。
年后榨油坊的生意异常红火,许多人家囤积的油在之前的这场大年里消耗了不少,张家打算开春儿就给柱子请开蒙的先生,柳二娘子想多赚点银子,便接了好多活儿,整日整日的榨油,早上最早来,晚上赶在宵禁之前才回家,短短十几日的功夫,原本在月子里被养的丰腴的人儿,肉眼可见的瘦了,憔悴了。
关于张水生的去处,吴蔚偷偷询问过柳翠微。
柳翠微说:“二姐夫到山上去盖了一间茅草屋,最早也要明年过完年才下来了,每隔几天张尺和栓子还要扛一些粮食和菜给他送过去。”柳翠微说完,悠悠的叹了一声。
吴蔚这才回忆起一个历史知识:古书上说,若家中父母去世,长子应该守孝三年,长孙守孝一年,也叫“丁忧”,这个守孝可不像某些电视剧里,画面一转就过去了,而是要实实在在的“守”。在朝堂上为官的尤其要守,双亲若是去了,要告丁忧假,置仕,守满三年。
商贾,农户,守孝的期限倒不会卡得那般死,但也要停下正在从事的营生,某些大户人家或许会在府中开辟一方净室,宿在父母牌位之下,几乎不出院子,不见外客,每日供奉,烧香,定期烧纸。
但更为标准的守孝,是在父母双亲的坟边上盖一座小屋,茅草的,或者石头垒起来的都可,在饮食着装上都有要求,条件越艰苦,越能体现“孝”字。
“去山上?是去给张叔守孝了?”
吴蔚有些意外张水生的决定,张家的人口不少,但劳动力勉强只有一个半,张水生这一走,家里的担子可就全压在柳二娘子的身上了。而且这场丧事已经掏空的张家的家底儿,但转念一想,张水生无疑是一位孝子,张叔的腿脚不好,每次回张家村行至不平路,张水生都会默默地背起自己的父亲,古人的认知如此,社会环境,民俗风俗如此,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想到张家这一年注定要艰难,吴蔚免不得有些唏嘘。
“是啊,我听二姐说,二姐夫打算上山守一年,回来之后再和二姐分房两年,也就算过了。”
“难怪我一直没看到二姐夫呢,还以为他是回张家村处理事情去了,就没问。二姐在榨油坊里忙前忙后,身后背着妞妞,我还过去帮着榨了几次油。”
“二姐说柱子早慧,她也没什么精力带两个孩子,打算开春儿以后先找家离得近的私塾把柱子先送过去,认认字儿,学些道理,念个两三年,若真是那块材料,再把柱子往泰州学堂送。二姐托人打听过了,泰州学堂的学子要宿在学堂,每月可归家一次,太小的孩子他们也是不收的。”
“等柱子上学了,妞妞就也能吃些辅食了,到完全断奶,就可交由老夫人看着,二姐的日子也能轻松些了。”
柳翠微绕到吴蔚的身后,双手贴在吴蔚的肩头,揉捏起来,柔声道:“累了吧?”
“我不累,去榨油坊蹬一蹬榨油机,我还能活动活动筋骨,这场时疫泰州城内虽然还算太平,可城防一日未开,就证明时疫尚存,我这心里终究难以踏实,外面还是少去为妙。”
柳翠微狡黠一笑,趁机说道:“那你就每日去帮二姐蹬一个时辰的榨油机吧?两台榨油机一起榨油,二姐也能早点回家休息,你就当活动筋骨了。”
吴蔚无声地笑了起来,她们家三娘可是难得有这份小心思的,但一想到柳二娘子消瘦的模样,吴蔚也跟着心疼,便说道:“你放心,我明日就号召米庄的伙计们,每人每天轮流到榨油坊去蹬半个时辰的榨油机,咱们一班伙计十几人,错开了过去,就能把榨油坊的那些活儿干完了。”
“你不是说……榨油机是个秘密,不能外传吗?”
“你忘了?咱们铺子里的伙计可都是宜王府的人,我只要敲打他们几句,他们不会外传的,为了这点儿小事儿得罪我,得不偿失。况且他们大都是从仓实县过来的,在泰州并无根基,也无亲朋,告诉谁去?就算告诉了,他们会做吗?知道什么构造吗?”
柳翠微勾了勾嘴角,笑道:“臭美,知道你厉害,离了你榨油机都不会转了。”
“那可不?”
……
正月二十六,终于轮到了吴蔚这位九品芝麻官到宜王府去“贺新春”了……
宜王,一字一品亲王,府内的幕僚也是有官职傍身的,虽然不如通过科考入朝廷的官员含金量高,但品阶都是一样的。
宜王府的幕僚最高可享三品衔,若得宜王器重,私下里可享受超三品的待遇。
在新春期间,宜王府的幕僚们需入府给宜王拜年,如品阶比较高的,若是宜王青眼,甚至可以和宜王一起吃一顿年夜饭。
只是轮到吴蔚这个九品芝麻官入府拜年的时候,正月十五都过去了,难免有些尴尬……
这日,吴蔚穿上了那身浅青色的“赐服”,穿上宜王府发的皂靴,早早到了宜王府门口。
今日是拜年,可从正门入,还遇到了另外几位同品级的同僚,吴蔚朝着几人拱了拱手,众人也都回应了。
虽然大家都是在安安静静的等着,但那几人的站位明显比较近,反观吴蔚这边,有一种被排除在小圈子之外的观感。
对此吴蔚并不在意,眼观鼻,鼻观心,虽然过了年,天气依旧很冷,吴蔚将双手一插,缩在袖口里端在胸前,一副标准的等待传召的姿势。
过了一会儿,宜王府大门上的小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家丁打扮的人从里面笑着走了出来,来到众人面前行了一礼,说道:“几位大人,里面请吧。”
九品芝麻官,是不配宜王府将漆红铜钉的大门洞开请进去的,能从正门走已经很不错了。
……
众人跟着家丁一路走到了宜王府的正厅,吴蔚来过几次,并不陌生。弦住复
宜王穿着一袭常服端坐在主位,吴蔚跪到了最后面,靠近门的位置,带头的那位大人朝宜王拜了拜,洋洋洒洒地说起了吉祥话,可谓是引经据典,精妙绝伦,说的吴蔚心头一沉,头皮一紧。
吴蔚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错误,自己跪的位置是在是太靠后了……等轮到自己说吉祥话的时候,那个好词可就用尽了啊!
那官员说完以后,拜在地上,宜王朗声道:“赏!”
“谢殿下。”
紧接着第二人也开始说起了吉祥话,依次下来,每一个人说完以后,宜王都说了一个“赏”字。
终于轮到吴蔚了,好词也都快用完了。
吴蔚浅浅地呼出一口气,正好,在宜王面前吴蔚也不打算表露太多,于是吴蔚便把之前准备好的短短几句拜年吉祥话说了一遍,时长还不如第一位大人所用的十分之一,更不如前面所有大人那般慷慨,激动。
待吴蔚说完,厅内安静的有些出奇,谁也没想到,这样难得的机会,吴蔚居然就说这几句。
即便是宜王府的幕僚,如他们这种九品芝麻官,也不是轻易就能见到宜王的,况且他们的身家性命,兴衰荣辱,一并系在宜王的身上,难得的机会,有的人提前几个月就在准备今日的祝词了。
就连宜王也忍不住挑了挑眉,要不是看到吴蔚一脸“我说完了”的表情,宜王还以为吴蔚是忘词了,或者大喘气了呢。
“就这几句?”宜王问道。
“回殿下,臣见殿下面带倦意,几位大人也在这寒砖上跪了许久,就不占用殿下和几位大人宝贵的精力了。”
“赏!”
“谢殿下。”
第265章 公派出国
“吴大人, 请留步!”
“吴大人!”
宜王府的家丁呼唤了两遍,吴蔚才反应过来这一声“吴大人”是在叫自己,离开宜王府时, 吴蔚走在诸多大人的最后面, 前面的人已经出了宜王府,吴蔚距离宜王府的大门还尚有一段距离。
反正与前面的那几位大人相比, 吴宅距离宜王府更近, 就不和几位大人抢路了。
吴蔚驻足,见到一名家丁追了过来,问道:“何事?”
“大人, 殿下请吴大人去书房。”
“知道了, 请前面带路。”
“吴大人这边请。”
于是吴蔚又跟着家丁往回走, 来到了宜王的书房,适才是在正厅接待的, 这会儿则是在书房。
“笃笃笃”
“殿下,吴大人到了。”
“让她进来吧。”
“是。”
家丁这才推开书房的门,朝吴蔚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多谢。”
吴蔚进了书房, 家丁将书房的门带上,退了下去。
“参见殿下。”吴蔚一撩衣襟下摆, 跪到了书案前。
“起来吧,坐。”
这回,宜王书案的对面已经摆了一把椅子, 想来是宜王专门命人摆好的。
“谢殿下。”
吴蔚瞥见:宜王搁在书案上的手,拨弄着拇指上的阳绿翡翠扳指, 只是速度比平时快的多。
吴蔚一早就发现了宜王有这样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吴蔚分析过,每一次宜王在思考某些事情的时候, 总会转动拇指上的这枚扳指。
每到这个时候,都不会有什么好事,久而久之,吴蔚就把宜王转动扳指的行为定义为:没憋好屁!
面对旁人,吴蔚并不知道。
可当宜王面对自己这个任他拿捏的九品芝麻官时,只要转动他拇指上的扳指,那一定是没憋好屁!
吴蔚不由得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这可真是开年不利啊!这位宜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偌大的王府难道就没有旁人了吗?啊?就可这我一只咸鱼可劲儿的指使!
得,缩脖子一刀,伸脖子也是一刀,看宜王这副快要滴出水来的阴沉表情,自己还是主动点儿吧。
“殿下,有何吩咐?”
见吴蔚识相地先开了口,宜王的面色稍霁,说道:“本王这儿正好有一件差事要你办,办好了重重有赏。”
“殿下请吩咐。”
“替本王走一趟扶桑吧,找到她们两个,去问问清楚,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怎么?不乐意?”宜王挑眉。
“微臣只是担心自己能力不够,扶桑乃是外邦,臣并不通晓那边的语言,而且也不知道扶桑究竟是在哪里……实在是不知道该到何处去寻。”
“她们的动向本王有所掌握,本王收到的上一封信上说,她们两个已经到了一个叫京都的地方,你到那边慢慢寻找就是,本王相信你的能力。”
“……找到了之后,只问这一个问题吗?”吴蔚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宜王今日明显心情不佳,自己还是不要触霉头比较好。
东方瑞和高宁雪的身份特殊,除了自己宜王没办法委托给旁人。
“若是她需要,就留下来帮她们一把,你在东方瑞心里是她的得力助手,你去了一定能帮到她们,一旦事成,立刻回来。”
“明白了。”
“十日后出发,该准备的本王都会替你准备好的。”
“是。”
“去吧。”
……
出了宜王府,吴蔚不由得暗骂了一声,难怪今日都不需要自己搬凳子了,果然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虽然,以吴蔚那酷爱纵情山水的性子,公费旅游对是一件美差,而且还是一趟出国游,正好见识见识这个扶桑和自己想象的那个地方一不一样,从而进一步判断这里到底是异域空间,还是地球的一个平行空间。
可令吴蔚不满的是:这次自己绝难带上柳翠微,宜王连泰州城都不让她们两个同时出,怎么可能让二人一同去扶桑呢?
即便能带上柳翠微,以现在家中的情况也完全不是一个好时机,张水生在山上守孝,张家出了白事儿,不好让柳老夫人到张家去,即便吴蔚邀请,张家人也不会来吴宅生活的,若是柳翠微也走了,两个铺子无人看管不说,柳老夫人也无人陪伴,家中的仆人到底是外人,哪里有亲女儿贴心呢。
这个节骨眼上,家里根本离不开柳翠微。
这一趟出去,没有几个月根本就回不来。
吴蔚怀揣着沉重的心情回到了吴宅,柳翠微并不在,今日她一早起来就到成衣铺上工去了。
管家喜滋滋地来报:宜王府的赏赐刚刚送到家里来,几位家丁正在清点,账房在造册,准备入库了。
“小姐,您要去看看吗?”
这赏赐显然不是对吴蔚答应去扶桑的褒奖,而是刚才那几句干巴巴的拜年,宜王给的赏赐。
“不用了,等账房造册完成,你先把单子收好,带着家丁把东西抬到库里锁上,晚上回来我问你要。”
“是。”
……
吴蔚回了房间,将这一身浅青色的赐服换了下来,虽然蓝色和青色的衣裳民间很常见,但吴蔚这身衣裳上面的某些绣样,是民间百姓不能拥有的,虽然不是官服,依旧有些正式了。
吴蔚换上一身常服,张老爹新丧,吴蔚挑了一件相对素气的衣服穿了。
吴蔚让家丁牵了马来,先到米庄去走了一圈,又去隔壁的榨油坊看了看,米庄的伙计们每人轮流蹬半个时辰的榨油机,这大大减轻了柳二娘子的压力。
吴蔚和柳二娘子说了几句,又逗了逗妞妞,骑上马直奔成衣铺了。
时疫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成衣铺不再整日关着前门,每日店里也能接待几位客人,生意却依旧冷清。
此刻店内并无客人,二丫快步迎了上来,拉住马儿的笼头,往成衣铺的方向走去,一边对吴蔚说道:“蔚蔚姐,你吃饭了吗?我娘说今儿中午把最后剩的那点儿羊肉炖了,省的天儿暖了搁不住。”
“好啊,好久没尝到李大姐的手艺了,我还挺想念的。”
二丫将马拉到店铺门口,吴蔚跳下马背,二丫立刻接过了缰绳,把马儿拴在了一旁的桩子上。
吴蔚刚一踏进成衣铺,在柜台后面拨弄算盘的柳翠微便抬起头来,二人相视一笑,柳翠微记下算盘上的结果,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问道:“一切顺利吗?”
柳翠微知道吴蔚今日要去宜王府,不过“宜王府”这三个字实在是太高调了,柳翠微极少在外人面前提起。
“到内堂说吧,有件事儿想和你说。”
“好。”相处了这么久,只需看到吴蔚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柳翠微便能大致了解吴蔚的心情,柳翠微不再言语,心中难免惴惴。
入了内堂,柳翠微自觉锁上的门,吴蔚已经坐定,柳翠微给吴蔚倒了一杯温水,来到吴蔚身边递了过去。
“谢谢三娘。”吴蔚喝下杯中水,放下杯子长吁一口气。
“怎么了?是这一趟入府不顺利?”说着柳翠微仔细端详着吴蔚的表情。
“入府拜年一切顺利,宜王还赏了一些东西,我已经命管家把东西都收起来了,回去你就把单子收好。只是……宜王这回还给我派了一个任务,我们怕是又要分别一些时日了。”
听到“分别”二字,柳翠微的食指不由得曲了曲,说道:“是……什么差事?”
吴蔚将柳翠微拉了过来,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双手搂住柳翠微纤细的腰身,下巴抵在柳翠微的肩头,附在柳翠微的耳畔,用仅容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宜王让我去一趟扶桑,找东方瑞和高宁雪,催她们快点回来,如果需要的话……我还要留下来帮她们一把。”
“啊?!”柳翠微大惊,紧张地看着吴蔚,说道:“那岂不是要出海?”在柳翠微看来,出远门已经很危险了,出海更是。
吴蔚点了点头,嘱咐道:“这件事儿,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想宜王殿下会给我找到一个合适的由头的,我走以后要是有人问起,你就按照宜王吩咐的说。”
“嗯。”柳翠微的声音很轻,她垂下了头,脖颈纤细又洁白。
耳畔,吴蔚的声音又起,吴蔚说道:“三娘,对不起。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知道咱家现在的情况,我实在是不应该出远门。但是没办法啊,她们两个的身份,派谁去都不稳妥。回来的路上我也想了,虽然她们有途径给宜王写信回来,但那终究不保险,很多话是不能在信里说的,两边都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帮她们传递一些消息。我现在领着宜王府的俸禄,虽然我并不想有所建树,但宜王都正式和我开口了,我不能不从,家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了,我也会托宜王殿下照付咱家的。”
“我知道了,你几时启程?”
“宜王说十日后。”
“那我去给你准备些东西,也不知道那边是怎么个天气,是冬天还是夏天?要不然一年四季的衣裳都带着点儿?还有鞋子……我这阵子忙,你的新鞋子家里好像就剩四双了,定然是不够的,去这么远的地方没几双合脚的鞋子怎么行?对,还有银子!小梅,小梅你也带上吧,出门在外的有小梅照顾你,我也放心一些。”
柳翠微作势要起身,吴蔚却一把拉住了她,满怀愧疚与心疼地说道:“你放心,一切东西宜王都会替我准备好的,三娘……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好难受。我听东方瑞说,扶桑那个地方离咱们梁国并不远,这个季节出海正好是顺风,估么着有个十日怎么也到了,其实你算算,并没有多远的路程,咱们上次出门,有好多地方要走十多天呢,扶桑也就比仓实县远不了多少,不过是隔了一片海,感觉比较远罢了。”
“真的?”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听到吴蔚这么说,柳翠微才稍稍放了心,说道:“就算有人准备,衣裳和鞋子总还是穿自己的舒服,特别是鞋子,出远门鞋子不合脚可遭罪了,我要抓紧给你做几双鞋子。”
“三娘你就别忙了,这次还不知道宜王那边如何安排呢!你想想,扶桑和梁国不是一个皇帝,穿的衣裳肯定也不一样,如果可以的话……这次出门我打算扮男装,安全一些。”
吴蔚可不想乔装成扶桑人,一是她不会说扶桑语,穿帮反而危险,二是吴蔚对这个蕞尔小国有很深的负面情感,不屑于伪装成扶桑人。
好在梁朝与扶桑通商已久,自己只要乔装成梁朝的商旅即可。
第266章 世子伴读
虽说宜王许诺了会准备好一切, 但柳翠微还是坚持给吴蔚做了几身适合远行的衣裳,还有鞋子。
讲究的人家,远行的衣衫和平日里的常服还是有区别的, 从颜色, 到料子的选择上都有不同。
比如绸缎,是极好的一种料子, 但一般只在常服中才会选用, 并不会用到远行的衣衫中,因为绸缎不抗皱,而且一旦剐蹭还容易拉丝, 若是想体现贵气, 可以改用锦缎。
锦缎的面料更加厚实耐磨, 更加适合用在远行装束上。
另外若是想低调一些,完全可以用普通的布料, 在刺绣上下功夫。
柳翠微是这方面的行家,只是家中并无男装,这次吴蔚要女扮男装, 所有的衣衫都要重新做了。
吴宅,卧房内。
柳翠微亲手替吴蔚傍上裹胸, 然后量了尺寸。
鞋子也不能穿从前的了,男女的脚量有别,柳翠微打算将吴蔚的鞋子做大两个尺码, 然后在鞋子里面,前后缝上软物填充, 如此穿在脚上反而会更舒服, 在外面看来脚的尺码也符合。
毕竟是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邦,柳翠微对那边的律例, 风土,风俗,一概不知,但有一个道理到了哪里都不会变的:以男子的身份行走于世,要比女子更安全,更方便!
吴蔚样貌出众,气质出尘,平日里她们两个走在街上,柳翠微几乎每次都能察觉到路人锁定在她们身上的目光,过几日吴蔚就要到一个陌生的外邦去,柳翠微怎么能放心的下?
柳翠微的手艺上佳,成衣做得又快又好,几乎是一日一套的速度,不知疲惫的忙碌着。
……
距离出发还有五日,泰州城内,坊间都在暗中讨论着一件事,吴蔚和柳翠微也听说了。
听到这个消息,吴蔚和柳翠微都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有些明白了,为何宜王会一反常态,给吴蔚派了这样一个任务。
到底只是坊间传言,可信度还有待考证,吴蔚想起了一个人来——孙老板。
孙老板是泰州城内的一位颇有家资的东家,吴蔚在商会和这位孙老板有过几面之缘,吴蔚对这位孙老板的印象很深,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孙老板言之凿凿地和众人提起:平佳县主“失踪”的消息。
当时这个消息泰州城内知道的人屈指可数,事实证明孙老板的消息准确无误,证明孙老板有着非凡的情报网。
吴蔚思索片刻,找来了栓子,经吴蔚的引荐,张尺和栓子翻修了孙老板旗下的好几家铺子,二人的手艺好,价格公道,再加上栓子机灵又能说会道,在孙老板那儿博得了几分交情。
吴蔚把自己的意图和栓子说了,后者笑着离去,保证打探到消息,除非孙老板也不知道。
……
当天下午,栓子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栓子告诉吴蔚:坊间的传言是真的。
宜王府世子的确是今日天还未亮就出了泰州城,据说是年前宜王府接到了一封圣旨,着宜王府世子为太子伴读,进京去了。
吴蔚掏出一锭银子,说是把栓子请孙老板吃饭的花销补给他,栓子摆摆手,说什么也不肯接。
“吴姑娘,你这就是折煞我了,要是没有吴姑娘的仗义出手,我和张尺还不知道在张家村做什么呢。你是我们两家的大恩人,我怎么敢要你的银子,再说这酒肉都到了我肚子里,花银子也是应该的。”栓子说完也不久留,朝吴蔚拱了拱手,转身快步离去。
吴蔚也回了吴宅,将自己得到的信息告诉了柳翠微。
二人沉默半晌,柳翠微叹息一声,低声道:“这不就是……质子吗?”
“可以这么说,这太子伴读对朝臣子嗣而言或许是风光无限,可对藩王世子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宜王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藩王作为上一代皇位角逐的输家,一旦就藩,那么他的子子孙孙也都不再是皇室的直系成员了,满府的人都要靠着封地过日子,朝廷里面也不会再有他们的位置,王府世子……对任何一个藩王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家人,是王府的延续,被一道圣旨招至京城,等同软禁。
奇怪,皇帝为何会对宜王下手呢?
吴蔚有些想不通,宜王的封地偏远,对朝廷几乎没有威胁,太子伴读的身份何其贵重?待到他日新旧交替,太子伴读往往都能身居高位,是东宫的重要班底,一般都是用来拉拢朝中权贵的手段,这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莫非?!
宜王在暗中帮助高宁雪和东方瑞的事情暴露了?
不会啊,以皇帝对东方瑞的重视程度,如果真的怀疑到了宜王的身上,定然不会这么客气。
吴蔚和柳翠微研究了半晌也没得出什么结果,只能作罢。
此等大事,自然也不是她们两个能参透的了。
……
临行的前一天,吴蔚和柳翠微拥在一起说了整夜的话,互相嘱咐着彼此,吴蔚恨不得将柳翠微变小了,贴着胸口藏在内怀,带着她一起去扶桑。
柳翠微心疼吴蔚天亮之后就要赶路,催着吴蔚睡了好几次,离别在即,这一分开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面,吴蔚哪里肯睡呢?
她的手指,她的眼睛,不舍地在柳翠微的娟丽的脸上流连,一寸寸勾勒着柳翠微的轮廓,明明早就深深地刻在心底了,却是一副害怕忘记了的模样。
吴蔚对柳翠微说道:“我连你脸上有几两肉都记在心里了,我不在的日子里,只许你胖,不许你瘦一点儿,不然我回来以后定要和你生气。”
“你也是,你的身量我也记着呢,你要是瘦了,我也不依。”
言毕,二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还未分别,却已成相思。
纵有再多的不舍,天也亮了。
柳翠微再次检查了一遍行李,这里面装了柳翠微给吴蔚做的几套新衣服和新鞋子,盘缠倒是没带,但柳翠微学着张水生的样子,给吴蔚兑换了几吊铜板,就算有宜王府的好手护卫,吴蔚也不能处处都使银子,出门在外的要学会藏富。
宜王给吴蔚派了四个人随行,两男两女,都是宜王府一等一的好手,以一敌十也不为过的那种,不过吴蔚拗不过柳翠微,就和宜王商量,减一人,换上小梅。
宜王想了想,同意了。
柳翠微的想法很简单,小梅跟在她们身边时日长,了解吴蔚的性格和习惯,能更好的照顾吴蔚,而且小梅的身手柳翠微也是见识过的,有小梅跟着她才放心。
而吴蔚觉得,如今的吴宅有王府的侍卫把守,宅子周围每隔半个时辰就有巡防营的巡逻队走过,家中的安全自是无虞,才答应带上了小梅。
到了约定的时辰,柳翠微送吴蔚出了宅门,四人已经整装待发,等在门口了。
小梅牵着缰绳迎了上来,对吴蔚说道:“小姐,请上马。”
此时的吴蔚还穿着平日里的衣裳,等到出了泰州城,再找个隐秘的地方扮上男装。
小梅牵着的这匹马通体玄黑,四肢修长,膘肥体壮,高额大眼,通身的皮毛油光锃亮,一看就是价值数百两的宝马良驹,可不是吴蔚家里那几匹黄鬃马可以比拟的。
剩下几人的马也不错,但比不上吴蔚的这匹。
吴蔚翻身上马,李翠微忍不住跟着向前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后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分离已然注定,柳翠微不想再让吴蔚再多牵挂,强自扯出一抹笑意,说道:“小梅,替我照顾好蔚蔚,出去以后别让她乱吃东西。”
“是,三小姐。”
“蔚蔚,一路平安。”
“嗯。”吴蔚的眼眶一热,她的脖子上挂着一道平安符,是临行的前两天,柳翠微在寺庙里一步一叩首,磕足了一百零八个长头求来的。
拿到平安符时,吴蔚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拥护者,毫不犹豫地戴上了。
“三娘,等我回来。”
“嗯。”
……
吴蔚一勒缰绳,马儿自主调转马头,吴蔚不敢回头,她害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会失去远行的勇气。
柳翠微还是没控制住自己,追出去数步才缓缓停下,目送吴蔚带着四人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吴蔚侧头对身旁的男子说道:“前面引路。”
“是。”
男子名唤张嵩,得了命令一夹马肚,行到了前面,来到城门口张嵩从怀中掏出一方令牌,不知使了怎样一个手法,令牌“嗖”的一声便稳稳落在了守城士兵的手上,士兵验看无误,态度恭敬地开了城门,将令牌还了。
一行人策马出了泰州城,却并不走官道,而是往泰州城外的青山方向赶去,吴蔚也不多言,一行人策马扬鞭用了大半日的功夫绕了一个远道。
在一处亭外,看到了在那边接应的人。
一共是四辆马车,其中一辆装着他们此行所需的辎重,另外三辆则是名品茶叶,丝绸,锦缎,以及上好的瓷器。
瓷器易碎,不好运输,可越是这样,就越没有人怀疑吴蔚商贾的身份。
宜王命人用稻草将每一个瓷器牢牢包裹,放在了一个个箱子里,倒也不用太担心。
这也是宜王府准备的,用作伪装吴蔚富商身份的道具,他们需要将这些东西一直拉到海州,上船带到扶桑去。
赶车的车夫也是宜王府的好手,见吴蔚来了,纷纷跳下马车行礼,吴蔚并不多言,上了装满辎重的马车,换上了一袭男装。
吴蔚身材修长,气质洒脱,眉宇间带着一丝英气,换上男装之后丝毫不见违和,原本姣好的身材隐在男装之下,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带着几分柔弱的贵公子。
由于天气尚寒,吴蔚身披一件玄黑色狐裘大氅,给她增添了几许沉稳,持重。
一行人并不走出泰州的常规路线,他们会绕过这座山,一是为了隐蔽行踪,二是因为如此正好可以绕过清庐,清河两县,避开时疫重灾区。
众人对吴蔚的称呼也从“小姐”变成了“公子”。
吴蔚重新跨上马背,如此气质,引得张嵩,张阳,小梅和芦荟,忍不住多看了吴蔚几眼。
原本小梅还有些担心,吴蔚难以扮出男子气魄,若是通身的女儿姿态,反而容易遭人惦记,可见到吴蔚如此,小梅的心彻底落了。
“出发!”吴蔚一抬手,马蹄声,车轮碌碌声,响起。
第267章 途中小事
一行人目标明确, 直奔海州。
这一路上并非坦途,吴蔚一行人阵容豪华,虽然不知道马车里拉了什么东西, 可看着马车过处留下的那些深深的车辙, 一些懂行的人就能判断出马车里装了好东西。
而且吴蔚这一行人,有男有女, 当家为首的又是个年轻粉面的, 还不见有人带了兵器,难免被强人惦记上。
攻击遭遇了七次小偷,一次劫道。
这样的遭遇令吴蔚暗暗心惊, 因为就在数月之前, 吴蔚曾被迫走过梁朝许多地方, 虽然也并非一路太平,但也只发生过葫芦娃们那一次, 似偷似抢的事情。
后来在京畿一带虽然被人惦记上了,也只是点到即止,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劫道的事情啊!
上一次, 吴蔚她们一行人全部都是女眷,而这一次, 明面上只有小梅,芦荟两名女子,剩下的……除了吴蔚看起来比较柔弱外, 其余的可都是精壮男子啊!
这世道到底怎么了?吴蔚曾不止一次思考着。
……
宜王给的资金充足,得益于此吴蔚也第一次住进了传说中的“天字一号房”, 那个电视剧里主角专属的房间, 吴蔚也得以体验了一次。
说句良心话,这天字一号房还真有它贵的道理, 房间宽敞又明亮,而且还是套间,屋内有一间小书房,一间卧房,还有一个小小的耳房,什么文房四宝,围炉煮茶或者泡茶的器具一应俱全,书房里还摆了几本供消遣的书。
天字一号房的门窗都与其他客房的不同,窗子是用所谓的“金刚木”做成的,异常沉重,想从外面破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住在天字一号房的客人,每日的热水是必备的,还有随叫随到的餐食服务,可以说这是吴蔚出过的最舒服的差,连带着对宜王的怨气都小了不少。县猪夫
一路上小梅和芦荟轮流宿在天字一号房的耳房里,吴蔚劝了好几次都没用。
至于那次被劫道的经历,是吴蔚一行人走在一段人迹罕至的驿道上,两边都是绵延不绝的青山,驿道穿过山谷,大概持续数十里路。
在进山谷之前,吴蔚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还笑道:“此地可真是打家劫舍的风水宝地啊!”吴蔚说完以后,自顾自地笑了一阵,一转头却发现众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吴蔚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行至山谷中段,吴蔚一语成谶了……
从两边的密林里,冲出许多穿着粗布麻衣的蒙面男子,有手持扁担的,手持菜刀,哨棒的,少说也有二十几号。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家伙,命令吴蔚将所有的辎重,车马,钱财,都留下,就可以放他们所有人过去。
吴蔚仔细品味了一下这些人的诉求,暗道:看来这些人只是单纯的想劫财,对色和人都不感兴趣,无论是从他们的手中业余的家伙,身上的穿着,还有话术来看,都不像是专业的强盗。
吴蔚骑在马背上,单手拉着缰绳,对身边的四人说道:“我看这些人都不像是落草为寇的强人,只是图财,并没有要我们命的意思,你们手下也收着些。”
“是,公子!”
张嵩说道:“你们都歇歇,让我来吧。”说着缓缓地解下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包袱,只听“哗啦”一声,张嵩从包袱里选了一个袋子在手里掂了掂,剩下的依旧放在包袱里,背在身后。
吴蔚将张嵩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这一路上张嵩的背后一直背着一个行囊,看起来颇有些分量,起初吴蔚还以为是宜王给准备的盘缠,直到后来芦荟给了吴蔚一沓银票后,吴蔚才否定了这个想法。咸注夫
这个队伍里,管理资金的人是芦荟,她还有一个小箱子,箱子里面都是金子。
吴蔚看着张嵩,只见他将那个布袋托在手掌之中,另一只手伸到了布袋里,搅和了几下,发出“哗啦”声响。
“诸位,若是能就此让出一条路让我们进去,也能免去一场皮肉之苦。”
众人先是沉默了片刻,最终从队伍里走出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挥舞着手中的菜刀,大声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你们几个?两个娘们,一个小白脸,真打起来他们三个能帮上什么忙?我们二十几个打你们六个,今儿爷还就不信了……”
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张嵩眯了眯眼,吴蔚的瞳孔一缩,下一瞬就听到那男子发出了一声惨叫,痛苦地捂住了嘴巴,紧接着从嘴里吐出了一块圆润的石子,连着两颗门牙,混着血水吐在了驿道之上。
吴蔚惊呆了,她一直紧紧盯着张嵩,竟然全然没有看清对方出手的动作,只感觉眼前一花,听到一声破空之音,以及那男子的惨叫。
小梅的芦荟都守在吴蔚身边,芦荟娇娇弱弱的声音响起:“公子,张嵩这手‘飞蝗石’的功夫,练了二十年,百步之内指哪打哪,百步之外亦能伤人。”
“哦,厉害!”吴蔚惊呆了,暗器手法她只在武侠小说里读过,没想到今日能亲眼见到!芦荟说张嵩有二十年的功力,可张嵩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
之前宜王给派的梅兰竹菊里,小菊也有一手暗器功夫,不过那是一天夜里,吴蔚只是听到了马车外的惨叫,也不知道小梅的暗器手法和张嵩的比,谁技高一筹?
只见张嵩又从布袋里捻出一枚石子,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吴蔚又感觉张嵩的手抖了一下,再定睛一瞧石子已经不见了!
“啊!”那名男子不知被击中的何处,单膝跪在了地上。
接下来,张嵩再也没给这群人喘息的机会,手中的石子频频射出,有时是一颗,有时是三五颗,每一颗石子都能精准地打在对面那些人的身上,袋子很快瘪了下去,张嵩停了下来,因为对面已经没有能够站立的人了。
他们伤的都不重,但是在发现只要站起来就会挨打时,索性就趴在地上不敢起来了。
见到这一幕,吴蔚忍不住给张嵩鼓掌:“好功夫!”
张嵩朝吴蔚拱了拱手,闪过一丝拘谨之色。
吴蔚又转头对那些劫道的人说道:“刚才的只是小惩大诫,别再逼我们出手,我看你们只是想要些钱财,并没有害我们的心思,所以才让手下人留了手,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对面的人散了,先是匍匐撤退,见没有再遭到石子打击,纷纷爬起来,飞也似地朝两边的林子里跑去,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张嵩翻身下马,来到吴蔚面前行了一礼,说道:“公子,可否容小人将飞蝗石取回?”
“去吧去吧,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捡啊?”
“小人不敢!”张嵩向前跑去,将散落在地上的石子全部拾起,还将有些沾了血的石子宝贝地在衣服上擦干净了,才装到袋子里。
张嵩重新上马,吴蔚却来了兴致,问张嵩借来飞蝗石一观。
所谓的飞蝗石,不过是一些铜钱大小的,光洁的鹅卵石,石头上并无玄机,若非要从石头上找,不过是这个大小的石子,捏在指尖很合适,仅此而已。
吴蔚当即来了兴致,问道:“刚才芦荟说你这飞蝗石的功夫已经有二十年了,能给我讲讲嘛?”
张嵩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小人原本是一位富绅家中佃户之子,五岁时父母双亡,幸得管家可怜,让我小人留在家中帮着放羊。这手丢石子的手段也就是在那时候开始练就的,当时小人年纪尚小,身量不足,追不上乱跑的羊,就捡了地上的石子去打,又怕把羊打伤了,力道上要格外小心,放了三年羊以后小人丢石子的手段小有所成,后来会试着打些浅溪里的鱼,低飞的鸟,林子里的山鸡和野兔,如此也能吃上些肉食。十三岁时,小人误打误撞与殿下同时看中一只飞鸟,殿下一箭射空,小人的石子却打中了,待到小人去寻鸟儿的时候,遇到了殿下,被殿下收入麾下,请来名师指点小人的暗器功夫,转眼又过了十二年。”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芦荟也没有夸大,算一算你正好练了二十年了。”吴蔚虽然说的一本正经,嘴角却在一抽一抽的,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
吴蔚早已在心中发出了大笑:这宜王可真行,连只鸟都射不到,还好意思打猎呢。
从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吴蔚特别喜欢两种功法,一个是轻功,另外一个就是暗器,吴蔚觉得这两样是游侠必备的,有这两个功夫傍身,便可畅游天下。
但听到张嵩平直的讲述后,吴蔚打消了学习暗器的心思。
“无他,唯手熟尔!”吴蔚感慨地说了一句。
张嵩眼前一亮,默默将吴蔚的话记了下来,他觉得吴蔚这寥寥几个字里充满了霸气,一股睥睨的狂傲和淡淡的谦逊,油然而生!
今后要是再有人询问这飞蝗石的手段,自己便可如此回答!
第268章 抵达扶桑
吴蔚身上的大氅换成了一件藏青色的斗篷, 脚下的冻土渐渐变软,马车在上面压过深深的痕迹,海州到了。
与吴蔚印象中的不同, 此时的海州热闹非凡, 要不是芦荟有些手段,他们这一行人怕是连住宿的地方都找不到, 大大小小的客栈都住满了, 最后是芦荟在海州城郊直接买下了一栋小院儿,这才解决了住宿的问题。
从季风洋流的角度来考虑,这个季节才是最适合出海去扶桑的, 商船出海后一路顺风, 反而是东方瑞和高宁雪出发的那个季节, 出海的条件并不好,所以那个时候, 海州城内并没有多少人。
……
按照宜王的计划,这一行九人,全部都乘船前往扶桑, 因为这商船上也并不安全,杀人越货的事情时有发生, 即便宜王对他派来的人很有信心,但若是吴蔚身边的随从太少了,难免旁人会起歹心。
等到了扶桑以后, 九人兵分两路:负责保护吴蔚安全的张嵩,张阳, 芦荟和小梅, 继续全程跟随吴蔚,任凭吴蔚调遣。剩下的四名车夫上岸后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隐匿起来, 若是吴蔚身边的那四个人有了什么闪失,也方便随时补充人手。
吴蔚到了扶桑以后,行踪就不宜太过张扬了,一行九人的队伍想要低调也很难。
上船的前一天,芦荟才给众人说明了宜王的安排,也是到了此刻吴蔚才知道,张阳居然懂得扶桑语!
果然宜王手下,人才济济。
这一路上吴蔚留心观察过,她觉得宜王给自己派的这几个人并不是随意指派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安排,小梅的能耐吴蔚是了解的,张嵩使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听东方瑞说:扶桑那边暗器手法很风靡,有这样一个用暗器的高手保护在自己身边,到了扶桑也不怕会遭到暗算了。
张阳身法了得,还懂得扶桑语。
唯一让吴蔚看不透的,就只有芦荟了。
芦荟除了保管财物,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吴蔚也没有见识过芦荟的手段。
在芦荟的建议下,吴蔚等人又在海州买了几个储水桶,把储水桶里装满淡水,放到马车里,出发那日吴蔚一行人午后来到码头,这是一艘次日寅时出海的商船。
吴蔚他们来的已经很早了,等他们到渡口时,前面已经排了不少车马。
等了快两个时辰才上得船来,吴蔚在蓝星时也曾坐过轮渡,她知道以梁朝的科技,船上的条件定然是不能和蓝星比的,在上船之前吴蔚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可真正上船之后,吴蔚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上船之前吴蔚就闻到了这股味道,登上甲板后这股味道愈发刺鼻。
那是一种鱼虾腐败后的腥臭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味。
芦荟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木片递给吴蔚,说道:“公子,闻闻这个会好些。”
芦荟给吴蔚的是一块檀香木,抵在鼻息下面以后,果然感觉好多了。
张阳来到吴蔚身边,低声道:“公子,一会儿到了客房会好许多,您再忍忍。”
吴蔚点了点头,见除了自己其余人都是一副淡定如常的模样,颇有些不好意思。
上了甲板后,船上的水手开始根据每人手上木牌的颜色分路,拿原木色令牌的需要从船舱上的一个小门通过,到甲板下面去。
绿色牌子的,是人货不分的,全程都和自己的货物在一起,吴蔚的四名车夫手上的牌子,就是绿色的。
很快就到了吴蔚,吴蔚亮出手中的点了一抹嫣红的牌子,负责分队的水手深深地看了吴蔚一眼,朝吴蔚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一直往上走。”
因为吴蔚手中牌子的缘故,小梅和芦荟也直接通过了,张嵩和张阳则是蓝色的牌子。
吴蔚带着小梅和芦荟一直顺着木质的楼梯往上走,在倒数第二层的时候,张嵩和张阳进了船舱,和吴蔚她们则又上了一层,来到了这艘船最高的一层。
房间很大,比客栈里的天字一号房还大,船舱里还有几个气窗,只是窗口很小,需要拉动连着窗子的麻绳,将麻绳的一头缠绕在一旁的木栓上,才能洞开窗子。
窗户都是“铡刀式”上拉的,大概是考虑到海上的风浪,特殊设计出来的。
船舱里并没有外面的那股气味,但依旧难掩一股木头发潮散发出的味道。
芦荟打开包裹,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香炉,快速压平里面的香灰,扣上香印,撒下香粉,轻击印柱,抽离香印,一个云朵形状的盘香就成了,点燃盘香的一个点,盖上香炉盖子,袅袅的白烟无声直上。
芦荟这一套动作叫做“打香纂”,以前吴蔚在蓝星时也曾买过这样一套器具来打发时间,可十次里有八次都是失败的,剩下两次打出来的香,形状也是散的。
而且每次吴蔚都要用上十多分钟的时间,像芦荟这般,三两下就能打出一个完美的香纂,需要的可不仅仅是熟练。
香气溢散,空气中的那股子霉味消失了。
唯有极其上等的沉香,才有此等功效。
“公子,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吴蔚由衷地说道。
芦荟浅浅一笑,转身去收拾行李去了。
将原本房间内的被褥撤下,换上她们自己带来的,再洗了净布将房间内的陈设一一擦过,茶具用沸水煮过,一一摆好,贴心地替吴蔚拉开椅子:“公子请坐。”
……
这一路上,芦荟除了这照顾人的本领外,没有展现出任何过人之处,吴蔚越来越好奇了,宜王绝不会指派一个只会照顾人的丫鬟随行的,这芦荟到底会写什么手段呢?
梁朝人好茶道,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泡茶手法,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时候,围炉煮茶是最合适不过的。
随着水的沸腾,茶香也飘了出来。
……
这艘船在海上航行的十天,总算靠岸了。
由于房间的特殊性,吴蔚一行人过得很是平静。
吴蔚和小梅芦荟所在的房间,是整艘船最高的一间房,需要登上一级悬梯才能进门,而悬梯可以整体拉上去,收缩折叠后挂在门边上,只要吴蔚她们不把悬梯放下去,外人根本上不来。
之后从芦荟的口中得知:这间房需要一百两的房费时,吴蔚表示回去的时候还要再来一次!
反正宜王也不差这一百两!
……
船停在了一个叫“务古门”的港口,刚一停稳,码头上就聚集了大量苦力打扮的扶桑人,一看那些人特殊的发型,吴蔚就知道:扶桑这地方,对应的就是蓝星的那个地方。
吴蔚不由得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声:“晦气”。
张嵩和张阳与四名车夫合力卸下了船舱里的货物,吴蔚和芦荟小梅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等着,期间有几个扶桑人上来搭话,见吴蔚三人并不懂扶桑语,讪讪离去。
之后又有一个梁朝打扮的中年男子过来搭话,一双贼眼在三人身上打量着。
说了没两句,吴蔚便给了小梅一个眼神,后者默默将手探入怀中,抽出一截闪亮亮的匕首,冷冷道:“滚。”
男子见小梅带了家伙,并不纠缠,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转身就走。
待到货物全部放好,张阳来请示吴蔚道:“公子,扶桑这地方不产马,需得雇上几个挑夫把咱们的货物运出码头,到了外面再找地方安置。”
“好,你去吧,我们等着。”
“是。”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张阳带着十几个挑夫回来了,这些人里有大半上身打着赤膊,头上缠着一条白布,挑着扁担,上边挂着一捆麻绳,有赤足的,还有穿着草鞋的,下半身穿的也不能称之为裤子,更像是一块布围成的介于裙子和短裤之间的东西。
张阳指着地上的货物,用扶桑语吩咐了几句,那些人便开始工作了,将货物绑牢,挂在扁担上。
张阳招了招手,吴蔚抬眼看去,只见又有两个扶桑人抬着一个大号的“鸡笼”朝自己走了过来。
这码头上还真是卖什么的都有啊……卖鸡居然还这么有仪式感!
正在吴蔚感叹之际,张阳的声音又起:“公子,出了这片码头,外面的路很是泥泞,小人为公子传了一顶轿子来。”
吴蔚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鸡笼,而是驾笼。
所谓的驾笼,就是扶桑的轿子,与梁朝的大气,华丽不同,扶桑的驾笼,着重体现的是那个“笼”字。
若想入笼,非跪坐不可,即便如此,身高太高的人坐进去也会非常不舒服,非小巧袖珍的身型不可。
坐上这个驾笼之后,笼子里面的人的脸,那可真是正正好好对着前面轿夫的屁股,而且距离很近……
便是吴蔚这般好修养的人,看着眼前的这个大号鸡笼子,也忍不住满脸的嫌弃。
吴蔚在蓝星电视里也曾看过驾笼这种交通工具,哪怕是经过现代科技加成并美化过的,尚且一股子小家子气。
更别提眼前这个了。
“我不坐,你们谁想坐?”吴蔚说道。
第269章 芦荟有毒
吴蔚看向芦荟和小梅, 问道:“码头外面泥泞,你们两个谁坐轿子?”
小梅直摇头,芦荟则是捻唇轻笑, 垂首拒绝。
吴蔚看向张阳, 后者讪笑一声,来到那两个轿夫面前, 掏出两个铜板递了过去, 随即说了几句扶桑话,那两个轿夫便抬着鸡笼离开了。
打发“鸡笼”的功夫,那些扶桑的挑夫也把吴蔚等人的货物绑好了, 张阳快步来到最前面, 带着挑夫朝码头外走去。
张嵩和小梅一左一右将吴蔚护在最中间, 芦荟则背着硕大的行囊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随着脚步的移动,周围梁朝打扮的人越来越少, 扶桑打扮的人则越来越多,扶桑人无论是发式还是衣着与梁朝都有着巨大的区别,一眼就能认出来。
吴蔚也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在这个时代扶桑人的身高明显低于梁朝人的平均水平,码头上看到的零星几个建筑也颇具扶桑特色, 只是这种特色是没有经历过后世的科技和审美加持过的,透出一股破败的小家子气。
或许是因为在码头谋生的人大都是苦出身,路上见到的扶桑人, 衣不蔽体者甚多,如蓝星电视剧里穿着精致服饰的体面人, 吴蔚连一个也没有见到。
挑夫随处可见, 还有些大宗货物被放置在一个类似板车的载具上,也是由人力拉着。
走了小半个时辰, 才出了码头,最明显的标志就是脚下的铺设的石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泥泞的土地。
由于长年无人处理,这里的淤泥被人踩踏出了一种奇怪的光滑感,每每与足下接触便会发出一种粘腻的声音。
吴蔚看了看脚上的鞋子,有些后悔:早知道是如此路况,就不穿三娘给自己做的鞋子了。
这些挑夫只负责挑出码头,在码头外面还有另外一批挑夫,张阳蹚着没过足面的淤泥又找来了一群挑夫,待货物交接完毕,众人继续上路。
外面的这些挑夫全部都是赤足行走,路的两边有些小摊子,买的基本都是鱼获,往往只有一个盆子或者两个木桶摆在那儿,便成了一个摊子。
走在这样的淤泥里,行路自然有些吃力,好在吴蔚这几个月跟着小梅练功,每日扎马步,提升了下肢的力量,才没有掉队。
……
又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脚下的淤泥才渐渐变干,没有之前那么难走了。
街道两边尽是和风建筑,每一间商铺的门脸都不大,建筑与建筑之间几乎没有距离,街道狭长狭长的,透出一股逼仄和压抑。
店铺门头上也不见悬挂招牌,往往是一面旗,或者一个帘子充当招牌。
吴蔚他们一行人所到之处,引来许多扶桑人的目光,吴蔚留意了一下,那些扶桑人对他们也仅仅只是打量,最多在小梅和芦荟的身上多停留一会儿,想来是梁朝和扶桑通商已久,在码头附近生活的这些扶桑人,对梁朝商旅已经见惯了。
吴蔚在心中默默做了有个评价,这里的发展程度甚至都不如清庐县……
无论是城镇的整体建设,还是百姓的衣着和精神面貌。
自己千里迢迢从梁朝带过来的那些东西,真的能卖出去吗?
“张阳。”
张阳听到吴蔚的声音,快步跑了过来,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我们下一站去哪里?”
张阳从怀中拿出一份地图,指着上面的一个位置,说道:“公子,我们现在大概在这个位置上,再往前面走七八条街,就有一个商旅行馆,这个行馆是咱们的舶来司设立的,专门供梁朝的商旅落脚,这码头看着热闹,实则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咱们先到行馆里去,安全些。等到了以后,小人再和里面的人打探打探消息,寻找下一站的去处。”
吴蔚点了点头,看了看周围都是些扶桑面孔,便压低了声音说出了心中的担忧:“张阳,我看这地方比咱们梁朝的一个县还不如,咱们带的货卖给谁啊?”
最让吴蔚担心的是,扶桑这个地方居然不产马匹,这一路走过来“鸡笼”见了不少,却不见一辆马车,基本上都是在使用人力,如此运输条件只会影响他们赶路的进程。
“公子无需担心,咱们这些东西都是上品,不愁卖的。小人从前来过几次扶桑,京畿一代还是很富庶的,世家大族的底蕴也不容小觑,咱们这些东西,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自然要卖给京畿的贵族们了。”
“好吧。”
吴蔚没再说话,一直走过七八条街,总算在路的尽头看到了一处比较气派的建筑,而且门头上还挂着熟悉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梁商行馆”
见到吴蔚等人的装束,立刻就有行馆的人出来迎接,张阳把工钱给了挑夫们,吴蔚拿过一枚铜钱看了看。
扶桑的基础货币也是圆形方孔钱,不过他们的铜板是椭圆形的,比梁朝的铜板更厚一些。
“这一枚铜钱能买的东西,和咱们一样吗?”
张阳想了想,答道:“这个小人也说不准,不过这里的人力比咱们的便宜,这么远的路,这么重的货,若是在咱们那边少说也要一人十文钱吧?他们每人只要了两文钱,码头里面的那些人,每人只给了一文钱。”
……
众人做好了登记,行馆的伙计将人引到了后院,这行馆的后院竟别有洞天,大概七八个相连的小院子一字排开,共有两排,吴蔚等人被领到了第二排的院子,行馆的人将钥匙交给吴蔚,说道:“这位爷,到明日这个时辰,是不收房钱的。若是几位还要继续住下,每日十两白银,房钱一日一结。”
“知道了。”
“屋里炊具齐全,若是公子想图个方便,可以派人到前面大堂去点,也可自己去街上买。”
“嗯。”
吴蔚看了看周围,左右两边的院子暂时还都是空的,今日到了艘商船,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住满了,院内只有一间屋子,还有一间不大的厨房。
“我和小梅还有芦荟先到屋子里去换衣裳,你们两个把咱们的货清点一下,暂时先放在院子里,用雨布盖好。等我们换好衣服再换你们进去。”
“是。”
三人来到屋内,芦荟卸下背后硕大的包袱,找出了吴蔚的衣裳,并第一时间取了净布,开始打扫。
“芦荟,先别忙了,把脏衣服换下来,咱们脚上的鞋都被泥巴浸透了,脱下来舒服些。”
“公子,你和小梅先换着,我等下还要出去一趟,回来了再换。”
吴蔚想着,芦荟毕竟是宜王的人,说不定宜王暗中交代给她什么任务了。当即也不再勉强,打了一盆清水来,洗完了脸又端着水盆到院子里,站着把脚上的脏污给冲了,才回来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小梅将二人脱下来的衣裳都放到了盆里,打算端出去洗了,吴蔚说道:“放着我自己来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小梅笑道:“谁家的公子干这个?反正奴婢身上的衣服也要洗,顺手的事儿,公子还是歇着吧。”
吴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就麻烦你了,这身衣服我还真舍不得扔。”
小梅笑得了然,端着盆子出去了。
芦荟快速把屋子打扫完毕,将茶具煮沸摆好,打了香纂,点燃,又贴心地把文房四宝也取出来放在桌上,这才朝吴蔚行了一礼,说道:“公子,我出去一趟。”
“嗯,注意安全。”
“公子请放心。”说完便婷婷袅袅地走了出去。
吴蔚从行囊里取了一块从梁朝带来的肥皂,又提了一桶水来到了院中,张阳和张嵩已经把货物都收整好了。
“你们两个进去换衣服吧,脱下来的衣服要是不想洗就丢了,再买新的。”言下之意很明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别想让小梅帮他们洗衣裳。
……
吴蔚来到小梅身边蹲下,递过肥皂:“喏,用这个洗,洗的比较干净。”
“谢谢公子。”
吴蔚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此时院子里只有她们二人,才低声道:“你之前认识芦荟吗?”
小梅摇了摇头,答道:“奴婢从前……很少以真面目示人。”
吴蔚想起来了,的确在一开始,梅兰竹菊都是“蒙面人”。
小梅却是个心思灵透的,问道:“公子是想和奴婢打听芦荟吗?”
见心思被道破,吴蔚憨笑一声,说道:“也说不上是打探,只是单纯觉得好奇……芦荟这一路上就像个百宝箱一样,我想要什么她都能从行李里掏出来,背着那么大的一个行囊,快到她身高的一半了,也不见她累,走路都不会大喘气的。但是除了在内务上,也没见芦荟有别的本事。”
小梅低头揉洗着衣服,突然轻笑了一声,手中的动作不停,抬头看着吴蔚,说道:“公子,咱们下船以后就被人盯上了,你察觉到了吗?”
吴蔚吓了一跳,惊疑地看着小梅,问道:“是什么人?”
“大概是码头上见财起意的人吧,一共出动了五个人,都是扶桑人的打扮,从我们出了码头开始,就一直混迹在街上的人群里,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或许……在这之前就盯上咱们了,只是出了码头以后,奴婢才察觉。”
“你是说……难道芦荟她……?”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奴婢可以确定一件事儿,张嵩张阳他们两个从前一定是互相认识的,但是他们和奴婢一样,都不认识芦荟,或许芦荟也是一个假名字。”
张嵩张阳是宜王身边的贴身侍卫,在明处,而小梅从前是暗卫,从她能统领剩下三花来看,小梅的地位应该也不低,可宜王身边明暗两边的人居然都不认识芦荟,芦荟到底是什么人呢?
还是说,芦荟的身份远在张嵩张阳和小梅之上,高到这三人也接触不到的程度吗?
吴蔚还在思考,小梅继续开口了,说道:“公子,奴婢知道公子宅心仁厚,不忍见死。但奴婢今日要斗胆劝公子一句,芦荟和我们姐妹四人是不同的,公子最好打消和她深交的念头,也不要阻止芦荟做任何事,哪怕公子猜到了什么,也要佯装不知,公子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旁的事情公子无需过问,奴婢会保护好公子的,咱们一起平安回家。”
吴蔚张了张嘴,良久才说出一个“好”字。
张嵩张阳出来了,吴蔚和小梅默契地终止了这个话题。
……
芦荟并没有离开多久,和小梅说过那番话以后,即便吴蔚在心里告诫了自己很多次,可还是忍不住暗自留意,她默默计算了一下芦荟离开的时间,发现芦荟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可谓是非常迅速了。
见芦荟回来,张嵩张阳便提议:他们二人到街上去买些吃的和补给回来,顺便打探一下消息,芦荟和小梅留下来保护吴蔚的安全。
芦荟回来以后,便将整个人清洗了一遍,不仅仅是像吴蔚那般洗脸,洗脚,而是连头发也洗了,身上的衣服更是从里到外都换了一套,换下来的衣裳也没有洗,直接丢到了灶台里,一把火烧了。
吴蔚和小梅静静地看着一切如常的芦荟,看着她依旧笑容和煦,依旧忙里忙外,依旧柔柔弱弱的模样。
吴蔚的心中却是一道响雷炸开,法医的直觉告诉她:芦荟杀人了。
第270章 扶桑贵族
这还是吴蔚第一次直面没有被控制住的犯罪嫌疑人, 看着芦荟窈窕的身材,愉快又轻松的表情,吴蔚实在很难将芦荟与“杀人”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就连吴蔚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一向尊重证据的自己, 居然也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条件下,去怀疑身边的人是杀人犯。
吴蔚转头看向身边的小梅, 对方好像也在观察着芦荟, 小梅很敏锐,几乎是吴蔚看向她的同时,小梅就把头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 吴蔚从小梅的眼眸里读到了一种讳莫如深的情绪。
那种情绪一闪而过,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灼灼的目光, 仿佛有温度一般,烫得人忍不住跳起来似的。
吴蔚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 一种发自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在心间无声地弥漫开来。
作为法医世家出身的吴蔚,并不惧怕遗体, 也不会因为看到各种血腥的场面而吓到瘫软,但是……吴蔚依旧会害怕一个杀人犯, 还是一个在行凶过后,表现如常的杀人犯。
小梅的目光,印证了吴蔚心中的猜测。吴蔚觉得小梅的手上应该多少沾过血, 所以小梅的直觉应该是没有错的。
而吴蔚通过对芦荟的反应进行分析,得出一个结论, 如果芦荟不是反社会人格的话, 那么她必定是一位顶级杀手。
能够淡定地找个借口,青天白日出去杀人, 回来以后就和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可不是一两条人命能历练出来的心性。
那么……最重要的问题来了。
宜王派了这样一位顶级杀手跟着自己来到扶桑,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宜王手下高手如云,能保护自己安全的人数不胜数,可偏偏派了一个迷惑性极强的杀手来,只有一个答案能解释。
芦荟是带着任务来的,一个杀手的任务。
她要杀谁?
肯定不会是自己,宜王想灭掉自己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东方瑞,还是高宁雪?
宜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吴蔚感觉自己的两个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这种感觉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只有吴蔚全力开展头脑风暴的时候,大脑才会给出这样的回应。
在自己出发前,宜王府的世子被皇帝招到了京城,名义上是担任太子伴读,实际上就是软禁。
是皇帝察觉了什么?还是宜王在担心什么?
壮士断腕?断尾求生?宜王打算在事情暴露,牵连到自己之前,先解决“麻烦”?
吴蔚的冷汗流了出来。
若真的是这样……绝不能让芦荟见到东方瑞和高宁雪!
以芦荟的迷惑性和身手,突然暴起必定会带走一人!
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芦荟呢?
自己连高宁雪和东方瑞在哪儿都不知道。
吴蔚的心沉了下去,脸色也肉眼可见变得难看起来。
“公子,公子?”
吴蔚回过神来,就看到芦荟近在迟尺的脸,这人走路是全然没有声音的!
吴蔚脚下一个趔趄,便向后仰倒。
在芦荟凑近吴蔚的之时,小梅就已经动了,见吴蔚向后倒去,小梅一个箭步上前,可芦荟的速度却比小梅更快,芦荟勾住了吴蔚的腰带,轻轻向前一拉,便稳住了吴蔚的身形。
小梅的手停在半空,扶了个空。
小梅心头一沉,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关切地看着吴蔚,问道:“公子,你不要紧吧?”
芦荟则是告罪道:“公子恕罪。”
吴蔚叹了一声,直接坐到了炕上,虚弱道:“不怪你,是我实在是太饿了,一整天都没吃饭,有些头晕。”
芦荟立刻温柔地说道:“那我先去看看咱们还剩下些什么食材,给公子做一碗出来垫垫肚子,等到张嵩和张阳买了补给回来,再给公子做顿好的。”
“好,谢谢你。”
芦荟闻言,浅浅一笑,道:“这都是我分内之事,公子先歇歇。”
“嗯。”
……
芦荟转身离去,小梅这才上前来扶住了吴蔚,见吴蔚脸色苍白,不似装的,关切地问道:“公子,要不要请郎中来给你看看?这行馆内应该是配备了郎中的。”
吴蔚摇了摇头,凑到小梅的耳畔,低声道:“我们讲话,芦荟听得到吗?”
小梅往窗子外面看了一眼,芦荟已经进了正对面的厨房,中间隔了一整个院子,是不可能听到的。
“我们小声些,她听不见的。”
吴蔚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小梅,你打得过芦荟吗?”
小梅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良久才轻声回道:“没有一点儿把握。”
“怎么会?你们比试过?还是从前认识?”吴蔚惊诧不已,小梅的身手吴蔚是知道的,几个壮汉也近不了她的身。
“就在刚刚,已经较量过了,奴婢没能从她手上抢到公子,若是芦荟对公子有歹心,刚才公子就已经死了,而奴婢的护卫使命……也失败了。”
“刚刚?就是扶我的那一下?”
小梅满脸愧色,答道:“虽然只是不起眼的动作,适才奴婢是用了全力的。若是芦荟那一下不是拉扯公子,而是一刀刺穿公子的心窝,奴婢……”
吴蔚的脸色更不好了。
眼下吴蔚唯一的仪仗,就是小梅。
吴蔚定定注视着小梅的眼睛,问道:“小梅,我能相信你吗?”
小梅点头。
“很惭愧,虽然我一点儿证据也没有,但是我觉得……芦荟是一位顶级杀手。你比我更了解宜王,你说……他为什么派一个杀手来保护我?”
小梅的脸色变了几变,说道:“公子,奴婢只能保证平安带公子回到泰州,旁的……奴婢即便有心,也做不到。奴婢还是要劝公子一句,宜王殿下想做的事情,不是公子能阻止的了的,我们早晚都要回泰州,翠微姑娘还在等着公子呢。不管公子您察觉到了什么,只管做好殿下交代给你的事情,旁的哪怕看见了,也装看不见才好。”小梅与吴蔚相处了这么久,深知吴蔚的脾气秉性,她知道像吴蔚这样的人,让她见死不救,或者看着旁人作恶,是在挑战她的底线。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见的多了,就好了呀。
……
吴蔚沉默着,她知道小梅说的是对的,宜王想碾死自己,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若是自己坏了宜王的事儿,不仅仅是自己性命难保,她的三娘,还有柳老夫人,张家那几口子,甚至是李大姐一家,张尺和栓子两家,都别想活。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能促使着宜王对东方瑞和高宁雪动手,一定是触动到了宜王最核心的利益,谁敢阻挡,必死无疑!
“谢谢你小梅,我……知道了。我累了,让我躺一会儿。”
“是。”
小梅找出她们自己带来的被褥铺好,吴蔚便躺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芦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走了进来,面条汤上飘着几朵油花,还有两个滑嫩雪白的鸡蛋,以及一把绿油油的青菜。
芦荟将手擀面放到桌上,来到吴蔚身边,柔声道:“公子,我给你做了一碗手擀面,问店家要了两个鸡蛋和一把青菜,请公子起来先垫垫肚子吧。”
吴蔚起身,看着芦荟柔顺谦逊的模样,心情很是复杂。
……
吴蔚一行人在行馆休整了三日,张阳和张嵩利用这三日的功夫补充了物资,也打听到了去京都的路。
此地已经离京都不远了,大概再走个三五日就能抵达京都,不过他们带了这许多的货物,运输是个问题。
扶桑不产马,扶桑的马匹绝大多数是从梁朝买来的,是以马匹的价格比梁朝还要惊人,吴蔚他们自然买得起马,但若是如此便不合符他们商旅的身份了。
众人商议过后,吴蔚拍板决定,雇佣人力将这些货物挑到京都。
第四日清晨,一行人从行馆出来,往京都出发了。
张阳知道吴蔚坐不惯扶桑的轿子,便雇了一辆牛车给吴蔚代步,小梅和芦荟也坐上了牛车,张嵩和张阳则跟着挑夫们一起步行。
前两日周围的景色还很荒僻,少见人家,众人还在野外露宿了一宿,但随着离京都越来越近,周围也开始热闹起来。
吴蔚等人甚至看到了一队真正的扶桑贵族……
听到马蹄声的一瞬,所有的挑夫全部停下步子,朝路的一旁退去,张阳也第一时间冲到牛车前,叫道:“公子,快下来!”
小梅和芦荟护着吴蔚跳下牛车,张阳则拉着吴蔚直接下了土路。
吴蔚朝声源处望去,那是一直小队,看起来只有十几人,人人都骑着马,身穿铠甲,其中有几个人的背后插着两面旗帜,大概是某个姓氏或者部族的徽章。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吴蔚也看清楚了来人。
吴蔚不是很懂扶桑国的古代史,却也能通过这些人身上的铠甲分辨一二。
只见为首的那个人,身穿一袭红黑色大铠,头上顶着一副双金翅头盔,脸上还罩着一副金色的面具,手上戴了手套,可谓是全副武装。
而他后面的那些扶桑人,清一色的蓝色卷腹,头盔也比为首的那人低调许多。
这队人马速度极快,风驰电掣间便从吴蔚他们面前呼啸而过,留下一路的烟尘。
第271章 暗杀之机
那小队人走了许久, 那群几乎匍匐在地上的扶桑国的挑工才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队伍消失的地方狂热又兴奋地叫喊了起来。
“张阳,你去听听这群人在说什么?”
“是。”
张阳来到那群挑工前, 问道:“刚才过去的是什么人?你们为何如此激动?”
一名脸上带着雀跃的挑夫来到张阳面前, 躬下了身体,谦卑又兴奋地说道:“那是德川家的家徽, 我们刚才见到了了不起的人物了!”
“好了, 把我们的东西重新整理一下,准备上路了。到了京都也好给你把剩下的工钱结了。”
众人闻言立刻动了起来,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在低声议论着。
……
张阳回到了吴蔚面前, 拱手道:“回公子, 他们说适才过去的那队人马, 从家徽上来看是德川家的人,而且还是德川家的一位大人物。所以他们很兴奋。”
“德川?”
“回公子, 扶桑人的姓氏和咱们不太一样,他们的姓氏不全都是单字,单字, 双字,多字的都有。”
吴蔚点了点头, 道:“继续上路吧。”
吴蔚和小梅芦荟上了牛车,队伍继续行进。
吴蔚却再一次陷入了沉思,虽然吴蔚对蓝星上那个地方的历史并不了解, 但也知道那个地方几位赫赫有名的“人物”,有一位能与“德川”这个姓对应上的大人物, 名叫:德川家康。
被他们自己人誉为“大狸子”的三姓家奴, 被蓝星古代君王赐予“龟”这个称号的幕府将军,也是那个地方的“最后一任幕府”的创始人, 就是这位德川家康。
吴蔚之所以对这位德川家康有所了解,主要是这个人做的一些事情,实在是让人恨得牙痒痒,他狡诈,隐忍又长寿,除此之外几乎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什么积极正面的品质,但是他却是非常成功的,成功开辟了一个新时代。
可是不对呀。
如果德川家康真的存在于这里,那么梁朝就不会是一个没有被蓝星历史记录下来的王朝了。
因为德川家康和明朝的万历皇帝以及朝鲜是有过一段纠缠,被清清楚楚记录在蓝星的历史书上的。
史称“第二次朝鲜战争”,就是因为这战争,德川家康才再十五年后建立了德川幕府,从某种角度来说,万历皇帝算是推了德川家康一把的。
这场战争被参战的三个国家共同记录了下来,毕竟在这一战中,被朝鲜誉为“五千年第一战将”的李舜臣死了。
而且科技树也不对啊,德川家康时期,大明是配备了火器的,可梁朝分明还是一个冷兵器时代……
难道是德川家康的先祖?
还是说……梁朝只是蓝星的一个平行时空?
……
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扶桑国的京都,吴蔚看着窗外的景象,在心中客观地评价了一下,扶桑国的京都与梁朝的京城相差甚远,从城防到建筑,再到坊市的繁荣度和百姓的精神面貌,扶桑国的京都最多也就相当于泰州的发展水平。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从梁朝来的货物才有销路。
不同于梁朝的幅员辽阔,物资富足。扶桑国只是一个桑叶大的小国,许多东西无法自给自足,贵族们的欲望随着生产力而发展,却因为条件限制而无法得到满足,那么梁朝来的这些丝绸,茶叶,瓷器,自然就成了紧俏之物。
吴蔚特别留意过了,佩戴兵器的武士常有,但是并没有佩戴火器的人,如此吴蔚也就放心了。
在蓝星,那个地方一直狼子野心,这个时空的扶桑国与蓝星的那个地方高度相似,想来统治者心里想的事情也差不多,要是扶桑先梁朝一步进入火器时代,那可就麻烦了。
……
吴蔚他们再次入住了一家商旅行馆,依然是舶来司设立的。
不过这次并没有独立的小院儿给他们住了,行馆也不再是梁朝风格,张阳和张嵩的房间在第一间,吴蔚三人的房间则在最里面的一间。
到了张嵩和张阳的房间门口,二人说道:“公子,我们放下行李护送公子过去。”
“不必了,一共也没五十步的距离,这一路上你们两个一直和挑夫步行,回房好好歇着吧。”
张嵩和张阳对视一眼,朝吴蔚拱手道:“多谢公子。”
吴蔚带着小梅和芦荟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充满扶桑风格的屏风,只不过这里的屏风比梁朝的低矮一些,吴蔚看了看脚下的榻榻米,便在玄关处主动脱下了鞋子,对小梅和芦荟说道:“你们也把鞋子脱了吧,里面应该是没有床,我们今晚要睡在榻榻米上。”
“是。”二人依言也脱下了鞋子。
突然,小梅一把拉住了吴蔚的胳膊,猛地向后一拉,将吴蔚拉到了身后,警惕地盯着眼前的屏风。
到了嘴边的询问被吴蔚硬生生咽了下去,小梅已经摸上了怀中的匕首,一只手护着吴蔚。
既要盯着屏风后面的动静,又要注意一旁芦荟的动向,不能专心一处,很是紧张。
吴蔚这时也隐约看见了屏风后面似有一人蹲下的身影,看那团影子的大小,大概是个子不高的男子,或是女子。
小梅示意吴蔚别动,独自一人朝屏风处走近,榻榻米有些老旧了,纵然是如小梅这般身手,也发出了几声“咯吱”声响。
小梅蹙眉,猛然停住,在她看来若是顶级高手相对,自己此刻已然失去了先机。
既如此,与其强攻不如退而守护吴蔚的安全,毕竟吴蔚身边还站了一位连她也看不出深浅的芦荟,打定了这个心思小梅又往后退了半步,止住了先发制人的念头。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从屏风后面突然窜出一个身影,那人猛地从屏风后面扑了出来,口中还发出一声中气十足的喝声。
“嘿!”
见到这一幕,吴蔚,小梅,芦荟全都愣住了。
看清楚来人,吴蔚的瞳孔一缩,竟然是快一年没见面的高宁雪!
此刻高宁雪的身上穿着一袭扶桑国的衣裳,手无寸铁,反而是扒着自己的脸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
吴蔚立刻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伏击的刺客,分明是高宁雪童心未泯,不知从何处得到了自己要入住在此的消息,先一步潜藏在屋里,等着给自己一个“惊喜”呢?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吴蔚的心却凉了半截,这一路上吴蔚一直在苦恼着,若是芦荟来到扶桑的目的真的如自己预料的那般……自己应该怎么办?
一边是自己和许多亲朋好友的安危,一边是自己的至交好友高宁雪,和亦师亦友还有救命之恩的东方!
通过观察,吴蔚明白,芦荟其人的确如小梅所言,并不是像“梅兰竹菊”四人那般容易被感化的,若是自己过分接近,反而会引起对方的警惕,适得其反。
世间安得双全法?
吴蔚终究没有想到那个双全法。
下一刻,吴蔚的身体先一步行动了,只见吴蔚脚下一个踉跄,仿佛真的被高宁雪吓到了,又像是突发了什么疾病,看似摇摇晃晃,实则非常有目的性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芦荟扑了过去。
小梅不是说过吗?高手过招,眨眼的功夫便能分出高下。
以东方瑞的性子,定然不会让高宁雪一人独自行动,自己弄出这么大动静,足够让东方瑞警惕了吧?
凭东方瑞的心智,定能看出什么端倪!
吴蔚没有办法舍弃三娘和泰州的那些亲朋好友,毅然决然地站在东方瑞和高宁雪那边,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惨死在自己的面前。
她能做的,也只是用自己的身体,为对方拖住一线生机,希望东方瑞能看透这一点,带着高宁雪快点跑,芦荟的优势就是在暗处,只要她的动机破了,让东方瑞有了防备,吴蔚相信芦荟再无法轻易得手!
而芦荟就像背后长眼一般,在吴蔚即将将她压倒之时,突然转了过来,眼中划过短暂的错愕,芦荟也动了!
只见她双足开立,呈剪刀之势,前面的那只腿绷直,后面的那只腿屈膝,而后张开双臂,稳稳地接过吴蔚倒过来的身体。
吴蔚则是或用了自身的重力的同时,暗暗在里面投放了一个加速度,这一击显然是用了全力的。
果然,吴蔚听到芦荟轻轻地“哼”了一声,虽然还是将吴蔚稳稳地接住,并且保持身体不变形,但整个身体不免一僵,想要立刻抽身,怕是不能!
吴蔚见自己如此居然都不能将芦荟砸倒,心中更是沉重,索性故作惊慌,一把抱住了芦荟,一双手在芦荟的腰际之后死死扣在了一起,下巴抵在芦荟的肩头,整个身体呈一个下压并三点合围之势,扭过头,在芦荟看不见的角度疯狂地朝高宁雪打眼色。
“公子?你怎么了?”小梅洞悉了吴蔚的意图,惊得魂飞魄散,小梅的能力虽不如芦荟,但她也知道对于芦荟这种人而言,吴蔚的这个动作是何其危险,若是芦荟也察觉到了吴蔚的意图,哪怕是一根针,一个指头,便可轻松取走吴蔚的生命!
吴蔚此举看似“困住”了芦荟,实则是将自己身体的多个死门交到了芦荟的手上!
“蔚蔚,你怎么了?”高宁雪看到了吴蔚“狰狞”的目光,但她却以为吴蔚是“抽搐”所致,更加心急了,快步朝吴蔚奔来。
第272章 一场乌龙
见状, 吴蔚只感觉浓浓的绝望将自己笼罩,她的额头上已隐隐有了汗丝,这一抱吴蔚已经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 不仅没有把芦荟砸到, 反而让自己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而且吴蔚感觉自己抱着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更像一棵古树, 一根石柱,那岿然不动的姿态,根本就不是自己这样的力量能够撼动半分的!
说时迟, 那时快, 小梅已经窜到了吴蔚的身边, 一把抓住了芦荟的手腕,暗中扣上的芦荟的命门。
直到这一刻, 小梅才感觉自己的灵魂回归身体。
而对于小梅的动作,芦荟自然是察觉了,可她依旧没有动, 一边承受着吴蔚龇牙咧嘴的攻击,一边默然地与小梅对视, 目光淡淡,不见吃力,也不见一丝慌张。
小梅有些意外芦荟的反应, 但她毕竟也是见过诸多大场面,游走在生死之间的前暗卫, 她知道芦荟的手段非比寻常, 但此刻芦荟的命门就在自己的手里攥着,即便芦荟出手, 小梅也有把握和芦荟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如此……
至少,吴蔚就安全了。
“蔚蔚,你怎么了?”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高宁雪也来到了吴蔚的面前,关切地摸了摸吴蔚的额头,惊呼道:“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你是不是生病了?师父,师父你快来,蔚蔚生病了。”
吴蔚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蠢笨之人!
可吴蔚并不敢出声,她紧咬牙关,怕自己稍微一松懈就卸了力道,下一秒高宁雪就会被芦荟瞬杀,同时也怕自己心神松了,喊出那句“快跑”来。
若是如此,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了,坏了宜王的大事,全家人都得死!
一直坐在里面微笑注视着高宁雪胡闹的东方瑞也快速起身,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就看到吴蔚面胀通红,神色狰狞地抱着芦荟,又看到小梅扣着芦荟的命门,而芦荟也将目光抽回,无奈地望向东方瑞……
故人重逢,吴蔚感觉自己的眼泪就要流出来了,难道自己真的回天乏术,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二人死在自己眼前了吗?
东方瑞的眼光何其毒辣?她虽然不明白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但她能读懂吴蔚眼中的悲伤和绝望,也能看穿小梅正扣着芦荟的命门。
东方瑞快速上前,将高宁雪一把拉到自己身边,而后才立在原地,先是看了看吴蔚,又看了看几乎被吴蔚整个人都挂在身上的芦荟,说道:“芦荟姑娘,这是怎么了吗?”
东方瑞之所以先叫芦荟,是因为她能看出来,小梅和吴蔚明显是一伙的,这场“力量”的角逐中,看似混乱,芦荟才是被“控制”的一方。
当然,能不能被真正的控制住,倒是要另当别论了。
“我也不知道,许是我家公子身体不适吧。”芦荟娇柔的声音响起,一点儿也不见慌张和吃力。
“嗯?”
心头的执念一松动,透支了两分气力的吴蔚当即软了身体,这回她是彻底瘫了。
芦荟笑着拦住吴蔚的腰,单手将人抱住,笑盈盈地说道:“公子,你不要紧吧?”
芦荟的另一只手还在小梅的手中,对方正扣着她的命门呢。
吴蔚的脸色有些苍白,看着东方瑞,虚弱地问道:“你、你们……认识啊。”
东方瑞点头:“是我请宜王殿下,派芦荟姑娘专门过来协助我的。”
“靠。”
因为一直思考对策,吴蔚连续几夜都没有睡好了,再加上一直赶路,身体和心理都极度的疲惫,刚才又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对抗芦荟,又惊又惧,加之脱力,直接眼前一黑——晕了。
“公子!”小梅松开了芦荟的命门,去扶吴蔚。
小梅和芦荟一左一右架着吴蔚绕过屏风,芦荟将她们自己的被褥取出,铺在榻榻米上,安置了吴蔚。
这回东方瑞的脸色也变了,跽坐在吴蔚身边,抬手摸了摸吴蔚的额头,目光在小梅和芦荟之间流转,问道:“她怎么了?病了?”看吴蔚的模样,倒不像是中毒,怎么感觉更像是……累晕了?
芦荟吃吃一笑,还是那副娇滴滴的模样,朝东方瑞和高宁雪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说道:“芦荟见过县主娘娘,东方大人。”
小梅也反应过来,朝二人行了礼。
“她怎么了?”高宁雪也拧着眉毛,对二人怒目!
高宁雪可是把吴蔚当成过命的姐妹,这俩人难道不应该好好照顾吴蔚吗?怎么刚一见面,还没来得及好好说上一句话,人就直挺挺的昏倒了?
面对高宁雪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态,芦荟丝毫不慌,即便她已经隐隐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但还是选择将皮球踢给了小梅,问道:“小梅姑娘,你才是公子的贴身侍女吧?公子这是怎么了?”
东方瑞和高宁雪的目光也齐齐定格在了小梅的身上,小梅缓缓跪在地上,垂首道:“公子的身体无虞,至于公子究竟是怎么了,我不能说,一切要等公子醒来,才能为二位解惑了。”
东方瑞的眼中划过一丝赞许,她欣赏忠诚的人。
高宁雪也收了眼中的怒气,皱着眉点了点头:“那我们就等一会儿吧,看她这样也睡不了多久。”
……
四人落座,不过这满屋子的榻榻米,也只能跽坐了。
如高宁雪所言,吴蔚并没有睡多久,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吴蔚便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便是高宁雪和东方瑞。
东方瑞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高宁雪则是难掩的惊喜,和故友重逢的快意,说道:“你醒啦?”
看到东方瑞和高宁雪无恙,吴蔚浅浅地呼出一口气,一转头又看到了小梅和芦荟,小梅满眼的愧疚,芦荟还是那副样子,娇滴滴,柔柔弱弱,眼中带着淡淡的笑。
吴蔚长叹一声,说道:“芦荟姑娘,你真是好功夫啊,累死我了。”
芦荟捻唇一笑,揉揉道:“公子在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她们四个人是围着吴蔚坐的,左右各自坐了两个人,吴蔚横在中间就跟那个炕桌一样,吴蔚哪里还躺的住,一个挺身从榻榻米上直起了身体,手脚并用脱离了“炕桌”的位置,独自坐到了一边。
见状四人都勾起了嘴角。
高宁雪忍不住发问:“你怎么回事儿啊,我本来还想吓唬你一次的,反而被你吓的不轻,你怎么突然就晕倒了?”
尤是吴蔚这堪比城墙厚的脸皮,也耐不住一红,说道:“我这几天没睡好。”
除了小梅,另外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那声音有长有短,听在吴蔚的耳中分外刺耳。
“真的吗?那你刚才抱着人家芦荟姑娘龇牙咧嘴的做什么?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恶疾,突然抽搐了呢。”高宁雪说道。
小梅什么都没说,高宁雪又没有东方瑞那般缜密的心思和城府,最重要的是有东方瑞在身边,她不需要动什么脑子,便只是安静地等待吴蔚醒来,什么都没想。
吴蔚的脸彻底红了,从来没这么红过!
吴蔚狠狠地瞪了高宁雪一眼,原本笔挺的腰身也瞬间塌了,支吾半晌,说道:“我以为芦荟要杀你们。”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小梅尴尬一笑,芦荟笑的了然,东方瑞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眼中涌出淡淡的感激与暖意。
唯有高宁雪还是一脸茫然,小梅见状主动开口道:“公子,不如由奴婢来说吧。”
正主醒了,小梅也可以开口了,该怎么说,她刚才也想清楚了。
吴蔚当即点头,小梅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听完小梅说的话,高宁雪憋着笑看向吴蔚,求证道:“真的吗?”
“嗯。”吴蔚点头。
高宁雪捧着肚子笑的直打跌,在榻榻米上没有形象地滚了一圈,准确地枕在了东方瑞的腿上,笑道:“师父,你听见了吗?哈哈哈哈……”
东方瑞的眼中划过一丝宠溺,无奈地说道:“起来,成何体统?”
“哦。”
高宁雪丝毫不在意东方瑞的“训斥”坐直了身体,倾身拍了拍吴蔚的肩膀,笑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本县主看中的人,你的这份心意,我和师父都记下了。”
东方瑞却觉得高宁雪说的还不够,直接当着其余几人的面,郑重说道:“蔚蔚如今是宜王帐下的人了,违抗宜王命令,甚至不惜为了我们与宜王对抗,她是冒着全家倾覆的危险做出的决定。蔚蔚,我很感激你做的一切,不管这是你深思熟虑下的决定,还是不忍心见到我们死在芦荟手中下意识的决定,我东方瑞铭记于心。”
听了东方瑞的话,小梅和芦荟若有所思,高宁雪也收敛了笑容,感激地看着吴蔚。
东方瑞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以后,我希望你能再慎重一些,如果芦荟真的想杀我和雪儿,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你的结局是什么。下次……我希望你可以以自身和家人的安危为先。以芦荟的身手和宜王的势力,你的对抗不会改变事情的结局,我和雪儿若真有此劫,那也是我们的命,不值得再把你和你的家人朋友,都搭在里面。”
高宁雪也郑重表态道:“对,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若是能帮我们报仇就报,不能报仇你就把这件事忘了,好好生活下去,你好好活着,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的情义。”
吴蔚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东方瑞这才放松了表情,转而看向芦荟,说道:“不知芦荟姑娘可否卖给我东方瑞一个薄面?”
“大人请讲。”芦荟也难得郑重起来。
“今日之事,我希望可以始于此,终于此。”
“大人请放心,本就是一场无关局势的玩笑罢了,殿下日理万机,芦荟怎可因此等小事打扰殿下?”
第273章 扶桑之心
东方瑞话中的意思, 不言而喻。
所有人都明白。
吴蔚感激地看了东方瑞一眼。
今日这事儿,虽然是一件美丽的误会,即便宜王知道了也不会如何。
但是上位者的心思谁又能猜尽呢?
或许他刚一听到的时候, 会觉得很有趣, 会觉得吴蔚多思犯蠢,也会觉得吴蔚重情重义。
可是, 以后呢?
人的心思都是会变的, 吴蔚现在已经不是白身了,而是宜王府的一位九品官,身家性命都系于王府的兴衰之上。
难保有一日, 宜王看戏的兴头过去了, 会不会反复琢磨, 进而质疑吴蔚对宜王府的忠诚。
说到底,此时的吴蔚已经不再是明镜司的暗桩了, 而是他宜王府的幕僚!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忠诚于主,是大义。朋友的情义不过是小情。
而吴蔚今日所表现出的一切, 无疑是选择了朋友而背叛了他这个主子!
人心难测。
虽然这件事儿宜王不会拿吴蔚怎么样,可这个芥蒂的种子一旦种下了, 若是宜王真想追究,等吴蔚回到泰州时,连呼吸都有可能是错的。现猪福
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除了东方瑞,所有人还都没想到那么深的一层, 唯有东方瑞, 轻轻点了一下。
就这一下,也算是保住了吴蔚, 帮她解决了一个潜藏的大麻烦。
反应过来以后,吴蔚心中自然是感激的,多日来的牵挂和烦闷也得到了最好的回应,吴蔚很开心。
但是她也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绕,主动开口道:“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要是你们早点把什么都和我说清楚,也不会闹这么大一场乌龙了好吧?”
东方瑞和高宁雪对视一眼,而后高宁雪自告奋勇地说道:“我来说吧。请你过来是我和师父的意思,我们是请你来做一些载人天灯的!”
“载人天灯?哦……可我早就把图纸交给宜王殿下了,殿下手下能工巧匠无数,还用得上我吗?”
高宁雪怒目道:“好你个吴蔚!听你这个不情愿的口气,难道你就不想念我和师父啊?就当过来看看我们,不行吗?”
吴蔚哑然失笑,说道:“那倒不是,而是你们也没和我把话说明白,导致我这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想了好多。而且……这次总共就来了九个人,若只是让我来做天灯的话,还不如让他们学习一下,然后派一个身手更加高强的人过来帮你们呢。我虽然和小梅学了一点儿功夫,可能连你都打不过,我担心会拖你们的后腿。”
东方瑞笑而不语,抬眼看了小梅和芦荟一眼。
二人瞬间会意,小梅主动说道:“公子,奴婢去看看张嵩和张阳安置的怎么样了,叫上他们一起出去弄点儿吃的来。”
芦荟也说道:“我和小梅一起去。”
吴蔚点头,二人起身离去,房间里只剩下吴蔚,东方瑞和高宁雪三人,直到再也听不到一丁点儿脚步声,东方瑞才安抚下已经有些炸毛的高宁雪,说道:“蔚蔚,不要妄自菲薄,这次行动你很重要。”
“哼!”高宁雪抱着胳膊转过了头,也安静了下来。
东方瑞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羊皮卷,在榻榻米上摊开了,示意吴蔚凑近了看。
吴蔚重新调整了位置,羊皮卷上赫然是扶桑国的全境地图,虽然和蓝星上的那个地方的地图有些出入,但轮廓上大差不差。
想来也实属正常,这个时代没有航拍设备,也没有科技辅助,画图基本靠双足探测和人眼,能把图纸画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
“这是扶桑国的地图,这里……就是我们所在的京都。”东方瑞点了点地图上的一处,说道。
“那地图上这些红色的圈圈,是什么?”吴蔚立刻就发现了在这份地图上,京都附近有一些人为标记的红色圆圈,还有几个圆圈在扶桑的西南部。
东方瑞对于吴蔚的敏锐很是满意,继续说道:“咱们梁朝,就在扶桑的西边,图上这些画了圆圈的地方,是扶桑国的军械库。”
“军械库?”听到这三个字,吴蔚的心头一跳。
“我和雪儿来到扶桑以后,就投奔了平燕王老千岁的一位姓周故友,大概在三十多年前,平燕王老千岁在海州城外的一个渔村里救下了一位少年,那个时候梁朝和扶桑之间没有现下这般太平,沿海的州府,特别是那些靠海的小渔村,时常受到海寇滋扰,抢劫,而这些海寇大都是从扶桑来的。平燕王老千岁将人救下以后,给了那人一笔丰厚的盘缠,让他放弃故居迁到内陆生活,之后就离开了。谁知这少年人因全家被杀,复仇心切,竟然选择了到海寇船上去当了一名水手。他在海寇船上蛰伏五年,勤劳肯干,忍辱负重,假装自己是聋哑人,一边学习扶桑国的语言,一边博得了海寇头子的信任,等待复仇的机会。趁着一次靠岸补给的机会,这位周爷真的杀死了海寇头子,然后逃到了扶桑境内,又经过二十多年的打拼,如今已是扶桑境内的一位大商贾了。也多亏了这位周爷,我和雪儿在扶桑一切顺利。”
吴蔚感叹道:“平燕王老千岁可真是了不起啊。”
消了气的高宁雪再度开口,说道:“那当然了,我爷爷的朋友遍布天下。”
“这么说,你们已经查到四皇子案的关键线索了?”吴蔚有些兴奋。
提起这个,高宁雪和东方瑞的表情却透着一丝古怪,高宁雪再度沉默,东方瑞却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比起这个,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也是我们请你过来的原因,据可靠消息:扶桑国正在筹划一场对咱们大梁的战争,日子就在三个月后的万寿节,这次扶桑国派了千人以上的出使团,因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朝见,这个规格……也说得过去。这几年扶桑国通过舶来司从咱们大梁购买了大量的生铁,熟铁,马匹,运回扶桑后,将这些生熟铁尽数锻造成了兵器,还派了许多细作,将咱们的地图和沿海各个城池的城墙高度,士兵数量,驿道分布全部调查了个一清二楚,传回了扶桑。”
听到这里,吴蔚的口中突然爆出了一声粗口,惊得东方瑞和高宁雪都是一怔,她们认识吴蔚这么久了,还从没听过吴蔚说脏话呢。
“该死的扶桑,果然如此!”吴蔚突然说了一句,一拳砸在了榻榻米上。
东方瑞和高宁雪都有些不知所谓,但东方瑞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周爷在扶桑浪迹了二十多年,他说扶桑物产贫瘠,受疆土所限,士农工商皆不得利。自从梁朝与扶桑开通番贸,设立舶来司之后,若非两国语言受限,不知多少扶桑人会逃到梁朝去。”
东方瑞的眼中也划过了一丝厌恶,继续道:“我和雪儿在扶桑这些时日,总觉得此处是个天怒神罚的地方,天灾不断。在咱们大梁,发生一次地动,上至朝廷,下至地方长官和百姓,不知要惶恐多久。可在扶桑,地动山摇如家常便饭,每次大的地动之后,都会潮水倒灌,侵害百姓,侵蚀农田。扶桑人见我大梁疆域辽阔,百姓安居乐业,五谷丰登,风调雨顺,会嫉妒也是常情,只是他们万不该动这般心思,妄图蚍蜉撼树,注定会万劫不复!”
“那你们……不,那我们,能做什么呢?”吴蔚问道。
东方瑞指着地图上被画了红圈的地方,说道:“问题的关键,就是地图上标注的这些军械库!周爷这些年都是以扶桑人的身份行走于世的,也参与了不少替扶桑收购物资的事宜,与扶桑的一些贵族交好,根据零散消息拼凑出了扶桑的大致计划:扶桑人会借着万寿节的由头,将士兵混在出使团中,光明正大地进入梁朝,在海州假借整顿的名义,等待下一波的增兵,而后会不计代价攻下海州,一边据城与朝廷对抗,一边将扶桑的增兵引进海州。扶桑物产贫瘠,只有一些上层的将军才穿得起甲胄,底下的那些步足能有一把像样的兵器就不错了。但是扶桑盛产竹子,他们的士兵也多穿竹甲,京都附近的这几个军械库里,藏了大量的竹甲,至于马匹,周爷查到:这几年扶桑人一直将马匹囤养在西南方,一个叫佐之贺的港口附近。那里是距离咱们梁朝海州最近的出海口,自从三年前……佐之贺港就不再对外开放了,周爷派人秘密看着,每月都有两艘从梁朝来的商船在佐之贺港靠岸,大量的马匹,还有生铁,熟铁从船上下来。”
东方瑞呼出一口胸中的浊气,语重心长地对吴蔚说道:“蔚蔚,在国家面前,我们的事情都是小事,之所以找你来……是因为虽然宜王逐步掌控了泰州,但是他也不敢保证境内没有其他势力的眼线,你所发明的那个载人天灯,实在太过特殊,宜王即便得了图纸,也不敢命人建造,更不敢找人试飞,所以只有你才能帮我们。扶桑国不产马,京都附近的马匹少得可怜,而且他们也没有穿云大弩,我们的成功性很高。那日我会和你一起,登上载人天灯,火烧扶桑军械库,将里面的竹甲一把大火全部烧光,粉碎扶桑进犯大梁的阴谋!”
第274章 红色计划
听完东方瑞的话, 吴蔚的心中激荡一片,她既钦佩东方瑞和高宁雪的大义,也对自己也能加入到这次行动中来感到振奋和激动。
激动归激动, 吴蔚的理智并没有走脱,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目光扫过高宁雪和东方瑞, 郑重地问道:“我还有几个问题, 希望你们能给我解答。”
“好,你说吧。”东方瑞和高宁雪异口同声地说道。
“朝廷在扶桑设立了这么多舶来司,扶桑密谋攻打梁朝这么大的事情, 朝廷难道一点儿风声也没有收到吗?虽说……万寿节理应普天同庆, 可是小小的一个扶桑国竟要出使三千人, 难道朝廷里就没有人对此持怀疑态度吗?”
对方瑞和高宁雪对视一眼,二人均沉默了片刻, 由东方瑞开口说道:“蔚蔚,你是在怀疑什么吗?”
“也不是怀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我听你们的计划部署,这件事好像宜王参与进来了, 平燕王老千岁也有参与,还有这位鼎力相助的周爷,可听来听去……怎么没有朝廷的影子呢?这件事儿说到底, 最应该出力的难道不是朝廷吗?”
东方瑞勾了勾嘴角,平静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朝廷是否已经接到了风声, 亦或是有什么后续的部署。我和雪儿已经完全被隔离在朝堂之外了, 包括平燕王老千岁和宜王殿下,都无法从朝廷那里得到及时的消息。按照梁朝例律, 藩王不得干政。且不论平燕王老千岁年事已高,就是他年轻的时候,也是闲云野鹤的性子。而宜王殿下的封地泰州,距离京城逾千里,更是没有办法了。无论朝廷如何决断,我们作为梁朝子民,既然提前知晓了扶桑国的狼子野心,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一旦让这些军械和马匹成功运到海州,必将是一场刀兵战乱,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会枉死,只有从最源头处将他们的图谋扼杀,才符合我朝的利益。”
吴蔚点了点头,表示了对东方瑞的赞同,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说道:“你们两个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咱们所有的假设都是基于我们的作战计划成功为前提的,若是失败了呢?如果我们被捕,或是在火烧军械库之后被抓住了。那我们可就成了扶桑对梁朝开战的正当理由了,到时候我们非但没有阻止扶桑对梁朝的进犯,还会背上千古骂名。”
一直乖乖旁听的高宁雪,接过话头,说道:“蔚蔚,这个问题在你们还没到扶桑的时候,我就问过周爷和我师父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问题,后来我们三个经过商讨得出一个答案。”
“什么?”吴蔚问。
“有死而已。”东方瑞和高宁雪又是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四个字,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吴蔚再一次被震撼了,这一刻吴蔚的目光突然失去了焦距,不知道回忆起了怎样的往事,脑海中又闪过了那些英魂的身影。
高宁雪继续说道:“蔚蔚,不管咱们的计划是否成功,扶桑国都会攻打梁朝,根据周爷所说,扶桑国为此已经准备了许多年了,自从两国开通番贸以后,扶桑就通过各种途径积极从梁朝购买战备物资,如今扶桑国的从梁朝手中购买的储备,足够支撑他们打一场持久战争了。”说道此处,高宁雪的目光一黯,脸色也有些难看,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朝廷对此竟然一直毫无察觉。直到先帝驾崩之后,扶桑国的阴谋几乎是半抬到了明面上,这几年他们大肆征兵,设立了诸多练兵场,而且还把距离咱们梁朝最近的,那些西南边的港口全部关闭,囤积了大量的军械和士兵。所以不管咱们的行动是成功还是失败,不管扶桑国是否有出兵的名头,这场战争已经无可避免。根据周爷的推算,即便我们将地图上标注的军械库全部焚烧殆尽,也未必就能让扶桑打消进犯大梁的念头,毕竟趁着万寿节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将军队带到梁朝境内,是扶桑国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是有一件事儿是肯定的,我们几个在京都烧毁扶桑国的军械库,周爷的人在西南边毁掉他们的马匹,对不产马匹且物资短缺的扶桑而言,是一个重创!他们用了十多年的光景才囤积出这些军械,他们已经等不了下一个十年了。只要这些军械毁了,即便他们强行进犯咱们大梁,无异于以卵击石。”
东方瑞继续说道:“雪儿说的不错,周爷派人秘密到西南边的禁区探了探,扶桑国的马不到一万匹,其中还有些老马和尚未成年的马驹,能牵出来立刻投入战场的,只有三四千匹左右。所以我和周爷分析,扶桑国的计划大抵是这样的:利用万寿节的幌子将带着士兵潜入梁朝,而后在海州休整,等待增兵和马匹抵达后,一举打下海州作为根据地,再派三千骑兵向外奔袭,海州之外三百里的武州,就是一处养马地,他们只要迅疾拿下武州,就有源源不断的马匹给他们配备骑兵。到时候再进犯其他的州府就容易多了。可若是没了这些战马,他们就能出动步兵,即便让他们攻下海州,朝廷的援军不日便到,我们再把他们的竹甲烧了,这些步兵就只能布衣上阵,呵……血肉之躯,连我们大梁的一轮箭雨都抵抗不住!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吴蔚听着东方瑞的计划,又是一阵心潮澎湃,仿佛来自于血脉中的红色召唤,吴蔚无疑是怕死且惜命的,这次的烧军械库与上次的劫法场可不是一回事儿,但在吴蔚心中却有另外一种感情,将恐惧尽数击碎。
仿佛有一只冲锋号在自己的心中吹响一般……
见吴蔚沉默不语,东方瑞说道:“蔚蔚你放心,我和雪儿就算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有事的。周爷已经部署了好几条退路,只要我们一落在地上就有人接应,迅速前往港口,送你回到梁朝。”
“那你们呢?”吴蔚立刻捕捉到了东方瑞话语中的不寻常。
“我们?我们和你不一样,我和雪儿还是戴罪之身,回到梁朝只有死路一条,还要连累许多人,所以……我们会先送你离开,我和雪儿会留下协助周爷做一些收尾的工作,再从长计议。”
吴蔚抿着嘴唇,严肃地问道:“你们也会是平安的,对吗?或早或晚,我们都会重逢的,对不对?”
见吴蔚如此,东方瑞和高宁雪都笑了,点了点头。
“好!计划什么时候动手?”
“距离万寿节还有三个月,扶桑的出使团大概会提前一个月到一个半月出发,最多一个月之后……我们就必须要动手了,时间够么?”
“周爷那边能派几个得力的人帮忙吗?”吴蔚问。
“这是自然的,只要你开口,无论需要什么,周爷都会想办法置办好了。”
“周爷手上有没有能制造琉璃的设备?”
“这个……我要去问问周爷,不过我想应该是有的,周爷旗下的产业覆盖很广。”
吴蔚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嘴角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说道:“我一会儿画个图纸给你,你直接拿给周爷,让他想办法在十五天之内给我准备大概一千个琉璃细口瓶来,然后我再画一套提纯酒精的设备给你,让周爷按照图纸给我烧几套,再准备大量的白酒,我自有妙用。”
“好,那载人天灯呢?”
“那东西简单,只要把球体展开后的表面积计算清楚了,选好材料按照图纸做就行了,这次作战最重要的是这一千个琉璃细口瓶,也不局限只要一千个,多多益善嘛,再给我准备一些吸水性好的布条!”
“好,你把单子和图纸列出来,我和雪儿立刻就去办。特别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琉璃细口瓶……”
吴蔚当即取出笔墨纸砚,在草纸上计算了一番,说道:“你最好还是快点烧出来几个瓶子给我,我要计算一下重量,确保咱们的载人天灯能够飞起来。喏……这是琉璃细口瓶的图纸,记住了,烧的丑或者走形了都不要紧,这个口必须有,还有要检查一下,不能漏水,烧好之后每一个瓶子都灌上水,好好检查一下。”
“知道了。”
东方瑞接过图纸,只见上面画了一个奇怪的瓶子,旁边标记了个高度,非常简单。
“这……有什么用?”东方瑞有些疑惑,这样小小的一个瓶子,能起到什么作用?
“你只管烧,我保证行动当天,扶桑的军械库一片火海!”
“这么神奇?”东方瑞和高宁雪都惊了,不过她们都相信吴蔚。
之后吴蔚又给东方瑞列了几张单子,是酒精提纯设备,载人天灯的图纸,以及做载人天灯所需的材料和燃料,东方瑞和高宁雪不再耽搁,拿着图纸离开了。
吴蔚激动的手都有些颤抖,东方瑞和高宁雪走了好久,吴蔚才想起来,自己有个问题忘了问了。
芦荟的身份。
第275章 是件杀器
东方瑞和高宁雪的动作很快, 没过几日便带来了一百个琉璃细口瓶,还有吴蔚要的酒精提纯设备,吴蔚试了一下, 设备没有问题但是提纯的速度太慢。
酒精是顺利执行任务的必备材料, 吴蔚估算了一下时间,便又一头扑在草纸里计算起来, 吴蔚不得不追加了十台设备。
听了吴蔚的要求, 东方瑞的表情抽了抽,说道:“蔚蔚啊,上次分别的匆忙, 我也没有细问,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琉璃吸口瓶, 还有你这套……提纯的设备究竟有什么作用?”
高宁雪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蔚蔚,琉璃在咱们大梁也算是件稀罕物, 更别提这资源贫瘠的扶桑了,也多亏周爷二十多年的拼搏打下了殷实的家底儿,要是换成旁人光是你需要的那一千个琉璃吸口瓶, 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这位周爷虽然在少年时被平燕王老千岁所救,但之后多年二人一直也没有再联络过感情, 知道平燕王主动派人找到他,他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东方瑞和高宁雪,并给二人提供了诸多便利, 当年的那份恩情已经还的差不多了。
到此刻高宁雪和东方瑞与这位周爷的联盟之所以还能维系,是因为三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阻止扶桑进犯大梁。
周爷这些年虽然在扶桑成家立业, 攒下巨富身家, 但是他对扶桑从没有过归属感,他没有忘记当年扶桑在自己家乡犯下的罪行, 也无法忘记那些死在扶桑海寇手上的至亲家人们。
只是当年扶桑和大梁的番贸未开,周爷在杀死海寇头子以后,找不到回梁朝的船,等到两国开了番贸已是多年以后的事情,周爷的许多产业都在扶桑生根发芽,割舍需要时间。
阻止扶桑进犯大梁,对周爷而言是大义,同样也是在报私仇,他愿意不计代价的鼎力相助,但前提条件是:要确保计划的成功。
吴蔚提的这些东西,在周爷看来实在与计划联系不到一起。
东方瑞的眼光何其毒辣?即便周爷的表现并不明显,东方瑞却也一眼就看出来了,东方瑞和高宁雪对吴蔚深信不疑,但后续吴蔚的撤退还要由周爷的人负责,所以东方瑞要确保每一个环节的稳妥。
……
吴蔚听了东方瑞的话,思索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做个试验好了,正好我也想知道单个燃烧的瓶子的威力有多大,收集了参数才能更好地完成作战计划。”
“燃烧的瓶子?你是说……你这个瓶子能烧?”东方瑞的眼前一亮。
“嗯……差不多吧。为了确保试验效果更贴近现实情况,还请周爷提供一处和扶桑军械库差不多的仓库,又要让周爷破费了。”
说着吴蔚便取了几个琉璃细口瓶,装上半满的提纯酒精,在瓶口处塞上布条,并在布条里裹上了一些易燃的草絮,一共做了六瓶出来,吴蔚找了一口木箱将燃烧的瓶子装了进去,说道:“走吧,我们去做个实验。”
东方瑞和高宁雪对视一眼,事不宜迟,她们决定立刻带吴蔚去见周爷,早点让周爷见识了吴蔚的手段,吴蔚要的东西才能得到周爷全力支持。
……
三人出了商旅行馆,一路步行,路上三人轮流抱着木箱,走了半个时辰,到了一处颇具和风的大宅。
吴蔚看着眼前的宅子,不由得在心中咋舌:这位周爷可真了不起,白手起家,只用二十多年的时间在异国他乡攒下此等家业,走到哪里都注定是位人物。
这宅子即便拿到蓝星,用来做一个影视剧基地都绰绰有余,真真的和风大宅。
宅子里的下人认识东方瑞和高宁雪,立刻去禀报,等了片刻便得到了周爷的接见。
三人由周宅的家丁引领着,来到一处正厅,在门前脱下了鞋子,登上了木质的屋基那家丁跪在地上用扶桑语禀报了一声,周爷雄厚深沉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家丁得令起身跪到一旁,替三人拉开了正厅的拉门,低头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人绕过屏风,屋内通体铺设了榻榻米,在屋子的正中间有一个地炉,上面架着一口锅,里面似乎在煮着水。
周爷正跽坐在屋子的尽头,在他的背后挂着一幅字,白纸黑字的卷轴上只有一个大字:“忍”正如周爷的心境。
周爷本名周川,是地地道道的梁朝人,流落扶桑后为了行走方便,化名为:土口川,此时他也是一袭扶桑人的打扮,从发式到衣着,丝毫看不出他梁朝人的身份。
东方瑞和高宁雪来到扶桑后,为了行走方便,平日里也是一副扶桑人的打扮,屋内唯独吴蔚,还穿着一身梁朝人的服侍,不曾变过。
周爷深深地打量了吴蔚一眼,目光在吴蔚身上的衣服停留片刻,深沉的声音响起:“坐吧。”
三人依言坐下,高宁雪开口说道:“周爷,这位就是我和师父共同的朋友,吴蔚。是我二叔特意派来协助咱们完成任务的人。”
周爷点了点头,许是吴蔚这一身打扮勾起了周爷的回忆,周爷对吴蔚笑了笑,说道:“有志不在年高。”
吴蔚也回以微笑,说道:“周爷异国浮沉半生,却乡音无改,实属难得。”
周爷微微一怔,继而爆发出一阵大笑,看吴蔚的眼神彻底柔和了下来。
东方瑞也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暗自夸赞吴蔚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随后将吴蔚的想法和周爷简单说了一遍。
吴蔚也试试打开木箱,露出里面整齐摆放的六支燃烧的瓶子。
周爷却了一支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他实在无法理解这样小小的一个瓶子,与那样重要的作战计划能有什么关系,但吴蔚给他的印象实在是不错,再加上东方瑞和高宁雪极力的担保,周爷也想看看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子,究竟有怎样的手段。
周爷说道:“我这宅子后院,倒是有几间无人居住的空屋,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周爷,你别小看这瓶子,威力应该不小,特别针对纯木质结构的房屋,咱们最好能去郊外……我怕一不小心把你这么好的宅子给烧了。”
周爷再次怔了怔,笑道:“你若真有这个本事,烧了便烧了,就算你不烧,过阵子我也打算亲手烧了它!”
高宁雪试试小声补充道:“周爷已经将一部分的家资运回了梁朝,由我爷爷派人安置在泰州了,等咱们做完了这件事儿,周爷会跟咱们一起回大梁,再也不回来了。”
这倒是吴蔚没想到的了,这诺大的家业说舍就舍,这位周爷的确有气概,有气节!
周爷也点了点头,说道:“我老了,落叶归根,是时候该回去了。家乡的一捧黄土也比这扶桑的万两黄金要贵重。”
“那好!”吴蔚的心,再次无声激荡起来。
她不仅回忆起在蓝星学习的那段历史,在那个华夏大地满目疮痍的年代,也有许多同胞放弃了海外的安逸和富贵,毅然决然地回到了祖国。
正是有那些前赴后继的先辈们,才有了吴蔚他们所生活的和平年代,所以吴蔚对如周爷这样的老人,是充满了敬意和好感的。
四人起身,由周爷带领着往后院走,即便如此吴蔚还是请周爷让家丁准备了一些水,方便及时灭火。
周爷的宅子很大,几乎有半个宜王府大小了,周爷带着三人来到了后院一处荒僻的院子,确如周爷所说,一副荒僻的模样。
周爷坚持不让家丁准备水,吴蔚也不好强求,只能挑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打开木箱拿出四个燃烧的瓶子,给场中另外三人分了,连周爷也领到了一支。
吴蔚说道:“一会儿我先丢,你们照着我的样子学就行了,感受一下,很简单。”
东方瑞和高宁雪点了点头,表情郑重了几分。鲜竹府
吴蔚掏出火折子,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这燃烧的瓶子制作虽然简单,在蓝星却是管制品,这也是吴蔚第一次实操。
做足了心理建设后,吴蔚点燃了燃烧的瓶子上的布条,因为里面裹了易燃的草絮,布料瞬间燃烧了起来。
“看好了!”吴蔚大喝一声,瞄准角落里的那一间,将燃烧的瓶子丢了过去。
随着一声爆破“哄”的一声,一个大火球闪耀了所有人的眼睛,燃烧的酒精瞬间在木质建筑上蔓延,火光一片!
吴蔚忍不住后退了几步,这燃烧的瓶子的效果超出了吴蔚的预期,或许是全木质建筑的原因,火势蔓延的很快。
东方瑞和高宁雪也震惊了,捏着手中的瓶子迟迟不动。
反倒是周爷,两眼精光,接过吴蔚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了□□,丢了出去。
“轰隆!”一声,火势再度蔓延,半间屋子被火舌吞噬。
“哈哈哈!好,神兵利器,真是神兵利器!”火光跳动,映红了周爷满是沟壑的面容,他却是满眼的兴奋,并对高宁雪和东方瑞说道:“不必顾虑,丢出去!你们不趁机好好练练,如何执行任务?”
二人闻言也不再犹豫,高宁雪一激动连布条都没点就把瓶子丢了出去,效果依旧很理想,东方瑞则点燃了布条,把燃烧的瓶子丢了出去!
剩下了两个燃烧的瓶子,也被周爷丢了出去,一间不小的院子,一间正屋,两间偏房,顷刻之间便陷入了火海。
第276章 最后一日
最终周爷的那个院子沦为一片焦土, 燃烧的瓶子是一切木质结构房屋的克星,若是没烧起来,那就多扔几瓶。
周爷的表情很是振奋, 整个人看起来仿佛都年轻了十几岁, 就像烧的不是他的房子一样。
有了周爷的全力支持,这场火烧扶桑军备库的计划再无后顾之忧。
即便如此时间还是很紧迫, 东方瑞和高宁雪直接在吴蔚的房间里住下了, 反正是通铺的榻榻米,足够宽敞,铺上棉被就睡了。
东方瑞和吴蔚整日商讨作战计划, 想象各种突发情况和应对的办法, 以及最后的撤退路线, 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沙盘推演。
而高宁雪则接过了跑腿的活儿,不时将吴蔚和东方瑞的最新想法呈给周爷。
京都周围一共有十二个军械库, 东方瑞便和吴蔚商量,一共部署十二个升空的载人天灯,两人一组, 一人负责操控天灯,一人负责投掷燃烧的瓶子。
剩下的载人天灯就安置在周爷的宅子里, 若是作战的天灯出现了问题,就让后补的天灯随时顶上,待作战计划进行的差不多了, 留在周爷宅子里待命的人就用剩下的燃烧的瓶子,把宅子和载人天灯一起焚毁。
吴蔚对东方瑞说:载人天灯利用好了会是一件攻城利器, 任何坚固的城池在数量众多的载人天灯下都将形同虚设, 所以待作战结束之后,所有人必须将天灯焚毁, 不能留给扶桑。
因为载人天灯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只要有一个实体参照物,就能做出新的载人天灯。
东方瑞听懂了吴蔚的言外之意,宽慰道:“你放心吧,参加这次行动的所有人都是绝对信得过的,无论是载人天灯还是燃烧的瓶子亦或是酒精提纯的那套设备,都不会泄露出去。”
“那工坊那边呢?制造琉璃细口瓶的和酒精提纯设备的工坊,能信得过吗?”吴蔚问。
“单有一件琉璃细口瓶并不足以成事,况且琉璃的造价很高,多为贵重器皿,就算是扶桑的贵族,若是没有十足把握能做出燃烧的瓶子,他们也不会冒然大批量的生产琉璃细口瓶的。你那套酒精提纯的设备,我留了个心眼儿,将制作的图纸拆分成了好几份,交给不同的工坊去做了,有一两个部件还是周爷旗下的工坊秘密制造的,周爷已经在地图上做了标记,让就近的两组,在执行完火烧军械库的任务以后,顺手将那两个工坊也一并烧了,扶桑人绝对得不到完整的图纸。”
听到东方瑞这样说,吴蔚再无顾虑,招呼小梅芦荟和张嵩张阳四人,将她亲手做的测量风向和风速的设备插到院子里的各处。
吴蔚在蓝星的时候,高中学科是分文理的,她虽然很喜欢地理,但有些知识到底比不上文科生,但她做的那些热气球受风速和风向的影响比较大,为了能在行动当天减少一切意外事件的发生,吴蔚要收集一下风速和风向的数据,然后再根据距离计算最佳的起飞时间。
最理想的效果是十二个热气球几乎同时抵达任务上空,让扶桑国的军械库瞬间多点开花,如此才能让城内的守军阵脚大乱,首尾不能相顾!
吴蔚给了小梅和芦荟一人一本册子,让他们记录风车的状态,风车经过吴蔚的特殊设计,不同的转速看到的颜色也是不同的,至于风向,通过观察绑在风车下面的几条红色的线就能判断。
吴蔚要收集每个时辰的实时数据,然后再计算出最好的方案。
之后,吴蔚又将一沓详细的说明书交给了高宁雪,上面记录着详细的热气球操控方法,图文并茂一目了然。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几人商议后决定,载人天灯还是不要试飞了。
……
日子一转眼便过去了,最后三天,吴蔚给所有人都放了假,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
而十二只载人天灯的起飞顺序和起飞时辰,吴蔚已经请高宁雪转交给了周爷,后续的事情由周爷统筹。
吴蔚躺在榻榻米上,思绪却飞出了很远,她的脑海里闪过蓝星近代史,想着那些鲜血之中伴随着可歌可泣的民族故事和英雄们。
想着想着,吴蔚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知道了自己在这个时空做的事情,会作何感想?
还有三娘……
自己走了这么多日子,三娘还好吗?家中的一切还好吗?三娘一个人看着两个店铺,会不会吃不消啊,成衣铺的生意怎么样了?
外面的时疫彻底消失了吗?
想到这里,吴蔚从榻榻米上爬了起来,她决定给柳翠微写一封家书,吴蔚一点儿也不担心有被截获的风险,因为她全篇用的都是拼音,拼音后面打了括号,里面标了声调,慢慢往下捋阅读无障碍。
这是吴蔚和柳翠微之间的加密通讯。
拼音到底有些冗长,吴蔚便捡着简要的事情说了,主要是告诉了柳翠微自己来到扶桑的目的,要做的事情,高宁雪和东方瑞的近况,以及最后的撤退路线。
信纸最后一点点的位置上,吴蔚用汉字倾诉了自己的相思之情。
第二日,吴蔚把这封信交给了高宁雪,平燕王老千岁送了一批信鸽过来,那匹信鸽的故乡在泰州,一旦放飞它们就会回到泰州去,速度很快。
高宁雪拿着信,调侃了吴蔚几句,见吴蔚丝毫不掩饰她和柳翠微之间的情义,高宁雪的眼中划过一丝羡慕。
高宁雪和东方瑞……
经历了那一番生死患难,二人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只是这层窗户纸……谁都没有捅破。
二人都心照不宣,以一种看似朦胧又清晰的方式相处着。
……
距离执行计划还有不到十二个时辰,东方瑞从吴蔚那里辞别出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她要回去好好沐浴一番,歇一歇,用最好的状态迎接十二个时辰后的任务。
关系着大梁数万万百姓太平安宁的任务。
沐浴后的东方瑞穿着一袭雪白的中衣,跽坐在榻榻米上,借着烛光正在读书,书是周爷送的,梁朝书。
沐浴后的高宁雪走进来,便看到东方瑞的背影被一片暖黄色的光芒包裹着,透出一阵柔和与温暖。
东方瑞的背挺得笔直,虽然并非世家大族出身,但东方瑞的端方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现于举手投足之间,哪怕是独处之时,也不见半分懈怠。
此刻东方瑞的一头青丝披散在身后,垂与腰间,发梢尚带着几分水意。
高宁雪定定地站在原地,默默注视了东方瑞良久。
东方瑞见高宁雪许久不过来,便合上了手中的书本,侧过头道:“怎么不过来?”
脚步声再次响起,是轻快的。
高宁雪来到了东方瑞的身边,跽坐下来,二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几乎触碰到一起,近到只要有一人微微偏头,便能枕到另外一人的肩膀上。
相比于常见的对坐,高宁雪更喜欢坐在东方瑞的身侧,因为这样离她更近,近到触手可及,无需太大的动作便能将东方瑞的袖子攥在手心。
“累了吧?今日早些寝吧。”东方瑞再次看了一眼书的名字,将书放在了桌上,轻声道。
“我睡不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没有你和吴蔚那样沉稳的心思,一遇到大事儿,提前好几日我便难睡安稳。”
东方瑞勾了勾嘴角,回道:“其实我也睡不着。”东方瑞这一生,虽然经历过许多风浪,见识过诸多大场面,面对着即将要来临的任务,她也难得的失眠了。
高宁雪先是无声一笑,紧接着悠悠叹了一声,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师父,那件事儿……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次轮到东方瑞沉默了,过了许久,东方瑞才平静地回道:“雪儿,人固有一死,但要死得其所。出了这件案子以后,我之所以宁死也不肯放弃,不是光是因为我与明镜司诸位的情义,更是因为我觉得他们死的不值得,他们可以死在追凶的路上,可以死在战斗之中,但不能就这样背着污名死去,与真相相比……我的命,不值一提。而明日之事,关乎于海州数十万百姓,梁朝数万万百姓的盛家性命!明镜司……若我有的选,我定要求一个双全之法,可若我没得选,你我心中都清楚,应该选择什么。”
即便这个问题高宁雪和东方瑞已经商讨过无数次了,高宁雪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师父,我们就不能不回去了吗?周爷能在扶桑生活二十年,我们也可以,若是你不喜欢扶桑,我们也可以到别的地方去,躲上几年,等到风头彻底平息了,我们可以偷偷回到梁朝去,隐姓埋名,找个山野结庐而居,不好吗?我能理解你的选择,你为什么就不能听听我的?为什么非要遵守和太后娘娘的承诺呢?你就是不回去,她又能把你怎么样?”
“雪儿,这件事我已经和你解释许多遍了。我若言而无信,做如此苟且背义之事,明镜司的人就真成了一群乌合之众了。不能为他们沉冤得雪,我已是万分难安,不能再因我一时贪生,再让他们背上骂名。”
第277章 火烧之计
“时辰到!”吴蔚盯着眼前的沙漏和立在旁边的风向标, 冷静地命令道。
“是!”
标号为“一”的载人天灯,驾驶员拉下阀门,随着火焰增大, 驾驶员和投掷手表情郑重, 随着天灯一点点儿升空,二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惊奇, 随后再度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周爷已经遣散了宅内的大部分仆人, 剩下的都是他这些年收养的梁朝的孤儿,还有宜王府派来的人,这些人都是周爷要带回梁朝的, 绝对信得过。
周爷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这大宅里的许多仆人虽然也是扶桑人, 但是他们兢兢业业伺候了多年,周爷并不想他们留下来送死。
随着“呼呼”的火声, 载人天灯渐渐升高,周爷面庞坚毅,负手而立, 但还是嘱咐道:“小心些。”
“义父放心!”
……
为了确保计划在时间上不出差错,吴蔚在沙漏上标注了精细的刻度, 随着砂砾不住落下,十一盏天灯全部升空,朝不同的方向飞去。
吴蔚抬眼看向高宁雪和东方瑞, 三人相视一笑,一起走上了最后一盏天灯, 上面几乎满载了燃烧的瓶子。
吴蔚朝周爷拱了拱手, 说道:“周爷,时辰差不多了, 你们也该出发了。”
周爷点了点头,说道:“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小梅姑娘在船上等你。”
“多谢周爷。”
吴蔚拉下阀门,加大火势,天灯升空了。
东方瑞和高宁雪趴在栏杆上,借助着下方标好的箭头给吴蔚指引方向。
这也是吴蔚的主意,吴蔚请周爷在各处用不同颜色的防水染料标注了方向标,地面上的人即便看到了也不会明白其中的含义,可站在天灯上,将相隔甚远的,相同颜色的点连接起来,就是路线图,绝对不会迷路。
不到半个时辰,吴蔚他们的天灯就抵达了目标的上空,虽然自打天灯升空后就有扶桑的百姓在下面叫嚷并追逐天灯,但他们并不知道这天灯的用途,没有人去报官,而且军械库附近的街道戒备森严,那些一路追着的扶桑百姓们,到了军械库附近就停了。
吴蔚见状松了一口气,对高宁雪和东方瑞再次嘱咐道:“我们的目标只是军械库,尽最大努力避免误伤百姓。”
东方瑞和高宁雪都点了点头。
吴蔚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支冲天箭……
随着一朵象征着国泰民安的牡丹花绽放在空中,高宁雪和东方瑞双双抄起燃烧的瓶子点燃引线丢了下去。
“啪啪”两声闷响传来,下方传来了一阵扶桑的骂声,但是想象中的火却并没有出现……
吴蔚微微一笑,东方瑞和高宁雪也丝毫不见慌张,二人又随手丢了几个燃烧的瓶子下去,随后东方瑞拿起早就放在载人天灯上的弓箭,点燃箭头,待箭头上的可燃物充分燃烧起来,由东方瑞搭弓将火矢射向了下方。
只听“哄”的一声,已经被酒精浸染的房顶蹿起了火苗。
高宁雪眼前一亮,有些庆幸地说道:“多亏了蔚蔚了,在最后关头还想着补全计划!”
没错,就在即将开始执行计划前的最后几个时辰,吴蔚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发现自己的实验不全面,忽略了燃烧的瓶子在坠落的过程中布条可能会熄灭的可能性。
好在周爷的仓库里有些弓箭,于是便有了东方瑞之前搭弓射箭的那一幕,除了这些燃烧的瓶子,每个载人天灯上都搭配了弓和足够多的箭矢。
随着一阵锣声,军械库全面戒备了,下面的扶桑人救火的救火,弓箭手也纷纷占据有利位置朝吴蔚她们射箭。
可惜,扶桑没有大弩,人力的简单转化终究是有限的,那些箭头飞了没多高就纷纷落了下去,根本伤害不到吴蔚她们分毫。
东方瑞和高宁雪却一刻都没有闲着,调整角度将燃烧的瓶子丢到了军械库的各处,东方瑞还不时补上一支火矢,使得军械库多点开花!
吴蔚观察了一阵,拉动阀门降低了载人天灯的高度,之后的情况只能用一个“惨烈”来形容。
高度降低后,燃烧的瓶子终于可以大显神威,一个一个火球在扶桑的军械库中爆开,还完全停留在冷兵器思维里的扶桑士兵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这犹如天雷降罪般的威势!
对抗了一阵过后,扶桑士兵完全失去了继续作战的勇气,在军械库的长官带头鼠窜后,士兵们也纷纷放弃了抵抗,哇哇叫着向外跑去。
见到这一幕,东方瑞和高宁雪再不留手,二人偶尔背靠着背,偶尔共同转身,四目相对时露出会心一笑,偶尔也会并肩而立,一起丢出手中燃烧的瓶子。
这犹如华尔兹舞步般的身姿和无声的默契,看得吴蔚不由得呆住。
在这小小的四方船体上,东方瑞和高宁雪辗转腾挪,似翩翩起舞,可她们又是那样的专注,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不容亵渎的庄严。
军械库周围本来就不允许有民居和商铺,但高宁雪和东方瑞谨慎地遵守着与吴蔚的约定,没有丢偏任何一个燃烧的瓶子。
随着燃烧的瓶子逐步减少,载人天灯再次缓缓升高,只丢了不到一半,军械库就已经化作一片火海!
吴蔚又将几个空箱子丢了下去,再一次降低了载人天灯的载重。
这样的火势,是不可能再被扑灭的了。
高宁雪和东方瑞手中捏着燃烧的瓶子,依旧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若是发现有人来救火驰援,她们不介意封住对方的路。
很快,军械库里就传出了声声“哔啵”之声,三人心下一松,成了!
按照周爷的情报京都这些军械库里装的大都是竹甲,也是扶桑步足们作战时的铠甲,烧了这些竹甲,以扶桑的生产力想要再造出这么多,还不知要多久。
而梁朝皇帝的万寿节在即,扶桑人打着万寿节名义进犯梁朝的阴谋注定要破产。
吴蔚眯着眼睛,朝四方望去,果然……作战地图上所有标记位置的上空都冒出了浓烟!
吴蔚的心,前所未有的放松下来,接下来只要吴蔚将载人天灯降落在约定位置,然后将载人天灯烧毁,就可以撤退了!
周爷弄到了三匹珍惜的马匹,由东方瑞和高宁雪一路护送着吴蔚到港口,周爷在那边停了一艘船装了他一部分家资和货物的船,安排了船长和水手,小梅就等在上面。
吴蔚登船以后,那艘船便立刻离港,扶桑剩下的事情,就不用吴蔚在操心了。
她可以回梁朝泰州去,和家人团聚了。
海州那边,平燕王老千岁已经派人在接应了。
至于东方瑞和高宁雪,还要去一趟西南方,和周爷乘坐同一艘船回梁朝。
算一算日子,吴蔚和周爷他们也差不多几日,若是吴蔚愿意,完全可以在海州等一等,等到东方瑞和高宁雪后,一起回家!
……
在路过周爷家大宅上空时,三人将剩下的□□都丢到了宅子里,为了确保这座宅子被烧到一点儿不剩,周爷特意在宅子里放了不少易燃物,遇到火星宅子顷刻间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吴蔚看着这座应该已有百年历史的老宅,它就像周爷和扶桑之间的恩怨一样,终将随着这场大火,焚烧殆尽。
只希望那些曾经发生在蓝星历史中的惨剧,不会在这个时空重演。
吴蔚默默地在心中许下了这个愿望。
吴蔚三人乘着风,很快便飞出了京都的地界儿。
仿佛连老天爷在帮她们,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顺利到大大超乎吴蔚的预想。
来到约定的地点,载人天灯缓缓落下,在路旁的密林中藏了接应的人,三人将载人天灯拆卸,借着剩下的一些染料,一把火点燃了天灯。
三人从接应的人手上牵来周爷花了大价钱才弄到的马匹,朝接应之人拱了拱手。
策马扬鞭,留下一片尘烟。
……
另一边,扶桑京都的几个军械库,一片火海。
几处军械库由于囤积了大量的竹甲,集中剧烈燃烧后还发生了爆炸,不过军械库犹如一座孤岛,为了防止有人潜入,连周围的树都砍去了,并没有波及平民。
扶桑京都内彻底乱套了,各个军械库的长官都在求援,要求救火,甚至拉上扶桑的百姓过去救火。
可这一盆盆的水扬上去,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燃烧的瓶子遇上木质结构的房屋,再加上满仓库的可燃物,对于这个时代的消防条件而言,威力不亚于一场天灾。
早已被人护送着撤离到京都外,高地上的周爷,坐在马背上,却是神情肃穆地遥望着京都内的一处。
即便已经可以宣告任务成功,周爷的脸上也不见一丝笑意。
也不知等了多久,周爷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一道精光,那半布沟壑的脸上,终现出一抹笑意。
“好,好啊!不愧是我的女儿!周家祖宗的仇,报了!”
周爷仰天长啸,似笑如吼。
只见京都内中心处,原本一片平静的皇宫上空,冒出了滚滚浓烟……
第278章 生死未卜
东方瑞和高宁雪又和周爷在扶桑滞留了十日, 这期间她们合力捣毁了扶桑西南部的马场。
先是烧毁了步足的竹甲,又捣毁了扶桑苦心经营多年的马场,这两场下来几乎摧毁了扶桑的部队的陆地战斗力量。
哪怕扶桑野心不死, 依旧按照计划进行, 等待他们的下场也只有一条——覆灭。
没了马匹,扶桑军队的机动性大大降低, 失去了竹甲, 就等于扶桑的步足需要用血肉之躯抗衡大梁的弓箭,哪怕被他们出其不意夺了海州,战火也绝对扩散不到其他的地方。
况且周爷和宜王的人会先扶桑出使团一步回到大梁, 只要和海州当地的军事长官稍稍透露扶桑的局势, 只说是扶桑内部可能出现了动乱, 京都都被烧了,就足以引起重视了。
即便周爷和宜王的人不再深度参与, 以两国如今的番贸水平,消息也很快就会传回梁朝。
……
二十日后,三艘满载的商船停在了海州口岸。
船上载的是周爷这些年在扶桑积累下来的大半家资, 能带走的都在船上了。
宜王的人化身成镖局的人,一早等待在了码头。
东方瑞和高宁雪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瞩目, 变了妆,辞别周爷后秘密回到了雷宅。
许久不见东方瑞的家仆分外欣喜,张罗着要给东方瑞和高宁雪做上一桌好饭。
可是, 二人却没有见到吴蔚。
东方瑞问过家仆,吴蔚给家仆的印象很深, 东方瑞稍一提及对方就想起来了, 可家仆却表示,吴小姐已经许多个月不曾来过了, 上次见时:还是她们一起来的时候。
东方瑞当即就变了脸色,让家仆先去忙。
高宁雪见状便宽慰道:“许是蔚蔚太思念翠微姑娘了,一到海州便归心似箭,先回泰州了呢?”
东方瑞则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说道:“吴蔚是一个重视诺言的人,我们既然约好了在海州雷宅相见,她即便再如何,也会到这里来留个口信儿或者留下一封书信再回去,如此并不是吴蔚的行事作风。”
高宁雪也蹙了蹙眉,她觉得东方瑞说的很有道理,可吴蔚为何没有出现呢?
“难道……?”高宁雪的心中升起了一个不好的想法,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东方瑞也拧紧了眉毛,说道:“她身边有小梅这样的高手保护,而且那艘船在她登船之后就即刻起航了,扶桑被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蔚蔚上船时,扶桑根本没来得及关闭码头港口。”
聪颖如高宁雪自然明白东方瑞这么说意味着什么,吴蔚是九品的官身,又有高手护在她身边,在梁朝境内不会有什么危险,终点和起点都没有出问题,那么导致吴蔚失联的地方就只有一处了。
回来的路上。
茫茫大海,波涛汹涌,若是吴蔚真的在海上出了事……
高宁雪的身子晃了晃,被东方瑞扶住了。
“别急,等夜里我去找周爷问问,他还要在海州休整两日才启程出发,蔚蔚坐的那艘船上载了些周爷的家资,那艘船的去向,周爷一定清楚。”
“嗯。”
怀着忐忑的心情,东方瑞和高宁雪一直挨到了天黑,二人才顶着乔装出了门,周爷带回来的东西很多,码头上的工人们正在连夜卸货。
东方瑞找到看管物资的人,对方认出了东方瑞和高宁雪,简单说了几句后,那人嘱咐了几句,亲自带着她们两个去周爷下榻的客栈寻人了。
马蹄落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又密集的声响。
回到故乡,周爷心情大好,包下了整座客栈,还包了一家酒楼,给一行人送吃食。
东方瑞和高宁雪等在大堂,送她们来的那个人并没有下马,只是和守门的人说了几句就回码头去了。
负责保护周爷安全的镖师快步上了楼,敲响了天字一号房的门。
“周爷,外面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想要见您。是码头上的人带他们过来的,说是周爷的朋友。”
“劳烦,带他们上来吧。”
“是。”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周爷朝立在书案对面的人摆了摆手,后者无声起身,推开窗户,双手抓住上窗框,一个翻身竟只用十根手指为支撑,翩然向上翻去,屋顶传来极轻的一声瓦片撞击的声响,便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
周爷书案上的一摞宣纸收到了一个木匣里,起身起去关上了窗户,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周爷来到门口,拉开了房门,正看到东方瑞和高宁雪。
“进来吧。”
“周爷。”东方瑞和高宁雪向周爷行了个礼,一前一后进了房中。
周爷一改在扶桑时不苟言笑的模样,此刻犹如一位慈爱的老人,问道:“此刻过来,所为何事啊?”
高宁雪急吼吼地说道:“周爷,您看到蔚蔚了吗?”
东方瑞补充道:“是这样的周爷,我们想问问吴蔚坐的那艘船,回来了吗?”
周爷微微一怔,他还没来得及过问码头上的情况呢,先是和宜王还有平燕王的人见了一面,之后被他派去执行重要任务的义女来见他,事情还没说完,她们两个就来了。
周爷也明白了什么,立刻叫来的一人,说道:“明儿,你去码头看看,咱们的船都回来了没有。”
“是,义父。”
男子领命去了,过了半个时辰匆匆回来,面色带着一抹沉重,扫了东方瑞和高宁雪一眼,来到周爷身边耳语了几句。
周爷眉头紧锁,吩咐道:“立刻派船,出海去寻!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到!”
“是!”
听到周爷如是说,东方瑞和高宁雪脸色变得难看,彼此对视一眼,眼中皆是错愕与沉重。
“周爷……”东方瑞叫了一声,明显带着底气不足。
周爷起身,长叹一声,来到东方瑞和高宁雪的面前,低声道:“码头上的人说,只有我们那几艘船,在此之前并没有见到有船回来。”
……
三日后,周爷带着人离开了海州,在一众镖师的互送下,往泰州去了。
不过周爷将那几艘从扶桑带回来的船,都派了出去,每艘船上都配备了专业的船上和水手以及数幅吴蔚的画像,出海去寻找吴蔚了。
临走之前周爷留了话,出海寻找吴蔚的所有开支都由他出,要不计一切代价找到吴蔚,而周爷本人实在不好在海州久留,只能离去。
东方瑞和高宁雪本来也想跟着出海,但转念一想在茫茫海上,她们两个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便留在了海州。
整个海州码头上,吴蔚的画像被贴得到处都是,可转眼两个月过去东方瑞和高宁雪却一直都没有等到吴蔚回来。
眼看着……东方瑞和太后约定的日子,也不剩下几个月了。
转过这个年,来年开春便是东方瑞动身前往京城的日子。
原本东方瑞和高宁雪约定好,要用最后的这几个月游山玩水,沿着明镜司密宅的分布走一圈,东方瑞正好也回各地的雷宅去好好交代一下。
东方瑞答应了吴蔚的,若是自己和高宁雪回不来,便将梁朝境内的这些雷宅连同里面的东西都留给吴蔚。
高宁雪贵为县主,将来平燕王府的继承人,东方瑞的这点儿家资对她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东方瑞执意要遵守和太后之间的约定,高宁雪虽然拗不过她,心中到底是憋了一口气的,人都不在了……她要这些死物作甚?
可是,谁也没想到……
那个被东方瑞托付“后事”的吴蔚,却没有回来。
明明就在不久前,她们还约好了在海州雷宅聚首,届时定要痛饮三百杯。
东方瑞还准备了一席“遗言”想要当年交代她,却不想吴蔚竟是最先走散的那一个。
高宁雪数不清自己哭了多少次,一想到和吴蔚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高宁雪的眼泪就怎么都止不住。
在高宁雪的心中,除了东方瑞这个说不清的存在,吴蔚是她最好的朋友了,吴蔚从来都不会因为她县主的身份而表现的有所不同,吴蔚救过她的命,还在几次危难之中向自己伸出援手。
而东方瑞呢,一向冷静克制的她也醉了几场,红着眼眶回忆着与吴蔚之间的往事。
她视吴蔚为传人,一直相信有朝一日吴蔚的成就会超过自己,希望吴蔚能早点想明白,把她那手仵作的本事著书立说,最好能培养出一批优秀的仵作,假以时日定能提高刑部办案的效率,为百姓谋福祉。
……
还有一个人……东方瑞和高宁雪虽然一直都没有提,相比于吴蔚,仿佛她的名字更像一个一碰就会出血的禁忌。
柳翠微。
吴蔚和柳翠微的关系,东方瑞和高宁雪都知道,虽然她们很少会聊起此事,因为一旦提起来,气氛就会变得奇怪,久而久之二人便都不提了。
可吴蔚出了事,最伤心的人……就是柳翠微。
她们都知道柳翠微艰难的过去,知道那个好不容易才从她身上扯下的污名。
本以为从今往后柳翠微会幸福地和吴蔚共度一生,却不想老天竟如此残忍,让悲剧再一次重演。
第279章 贞节牌坊
这夜, 高宁雪和东方瑞又是枯坐了半宿。
她们一直在等待吴蔚,不愿意相信吴蔚就这样遭遇了不测,但两个人都是有理智的人,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 出去找吴蔚的那几艘船都已经陆续回港补充了一次物资,却全然没有吴蔚和小梅的消息, 即便不想承认, 即便她们心中的希望没有完全破灭,但二人都明白,吴蔚回来的可能不大了。
高宁雪吸了吸鼻子, 这几日她的眼泪已经不像前些日子那般汹涌了, 她开始思考后续的事情。
她们并没有听说吴蔚有血亲的消息, 但是高宁雪将自己代入了吴蔚的立场,若自己是蔚蔚的话……
“师父。”高宁雪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嗯。”东方瑞也在出身, 听到高宁雪的声音,原本空洞的眸子逐渐有了焦距,转过头来。
“我想……我们应该离开泰州了, 有些事情我们应该替蔚蔚完成。”
东方瑞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高宁雪继续道:“距离你和太后之间的约定也不剩几个月了, 我们游山玩水的计划,恐怕不成了。”
“人生在世,谁有能一点儿遗憾都不留下呢?比起蔚蔚来, 我的遗憾又算的了什么?我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就出发。”
“好。”
高宁雪并没有细说她们此刻应该去做什么, 东方瑞显然已经清楚。
……
翌日清晨, 东方瑞留下了一封给吴蔚的书信,并嘱咐家仆从今以后雷宅正式易主, 日后会有一个拿着自己玉佩的女子来此手下吴宅,若是吴蔚在她们离去之后回来,务必要把这封信交给她。
雷宅的仆人闻言点了点头,将东方瑞和高宁雪送出了门。
二人跨上高头大马,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东方瑞依旧乔装,二人按照当初吴蔚交代的,扮作一对夫妻。
明镜司的案子早已过去,当初劫法场的事情虽然轰动,但朝廷有意压着百姓们也渐渐不再提及,高宁雪和东方瑞手上有宜王给她们安排的假户籍和迁令,一路上畅通无阻,用了大半个月便到了泰州。
这一路,高宁雪和东方瑞走的很沉重,不仅仅即将面对柳翠微的愧疚,还有就是她们经过了从前的洪区,看到了凋敝的清河县和清庐县,看到了流离失所的百姓,也看到了许多瘦骨嶙峋的孩子。
洪灾的消息东方瑞和高宁雪都有所耳闻,但亲眼见到却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洪灾难以抗衡,对于百姓而言,最难的是灾后的重建。
洪水过境犹如猛兽,摧毁了一切,也带走了大量的资源,高宁雪打听之下才得知:朝廷只在洪灾最严重的几个月给这两县拨了一些物资和银子,待洪灾过去后,两县的百姓居然只收到了一次朝廷的物资!
受灾百姓颇多,几乎是倾家荡产的损失,朝廷给的那些东西无异于杯水车薪,当地的府衙虽然积极自救,可到底能力有限,重建的事宜进行缓慢,沿途都能看到已经有些残破的安置棚,也不知这些百姓是如何熬过去年的寒冬的。
洪水之后又是时疫,死了许多壮劳力,清庐县和清河县一派死气沉沉。
东方瑞和高宁雪也算是幸运的,没有被残留的细菌病毒感染。
高宁雪看着这些百姓几次红了眼眶,忍不住问东方瑞:“朝廷为什么不给这些百姓拨银子,拨物资?难道他们不是咱们大梁的子民吗?!”
从前平燕王老千岁的封地就在泰州,高宁雪几乎每次从宫里回家都要经过这两县,偶尔从平燕王府溜出来玩儿,来的大多也是这两县,所以她对这两个地方还是很有感情的。
东方瑞沉默良久,耐心地解答道:“先帝宽仁,在位期间多施仁政。他觉得修建帝王陵寝劳民伤财,便只是依山修了一处暗穴,想着只要碑文立的气派些,内里如何都不会失了皇家体面。可新皇……想法与先帝不同,先帝驾崩后召集了数十万工匠将原有的暗穴扩大,修建成了气派的陵寝,工期紧急,新帝为了彰显明德,给了工匠三倍的月奉,之后又是奢华的登基大典,太后的千秋宴,再加上各路藩王安置的封赏,还有……”说到这里,东方瑞停了下来,转念一想自己的时日无多,便继续说道:“还有这些年,朝廷大肆扩充舶来司,但做的却尽是些赔钱的买卖,国库已经被挥霍的差不多了。朝廷拿不出银子,不装聋作哑又能如何?清河县还好,我看那个清河知县张成是个心系百姓的,可清庐县被洪水泡了大半年,几乎是将整个县彻底毁了,重新建设,还有这么多百姓要安置,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是那也……”
东方瑞示意高宁雪稍安勿躁,柔声道:“雪儿,若你无心政事,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就好好回到平燕王府去,事情闹到这番田地,你和萧盛也不可能了,你若不想嫁人,就趁着平燕王老千岁身体康健,请他上书朝廷,过继一个嗣子到你的膝下,或是过继嗣孙,你以亲弟待之都可保你一世太平。若是……你还有些想法,那我劝你少说多听,朝廷的赈济历来都是如此的,只管的了一时,至于善后的工作,要看当地官员的良心,还要看当地百姓的造化了,在咱们大梁的历史上,因一场天灾使得一地凋敝数年,甚至十数年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若新皇有心……就再免几年两县百姓的赋税,便是谢天谢地了。”
高宁雪半晌没吭声,许久才点了点头。
东方瑞也不再勉强,许是受到了吴蔚出意外的冲击,这几个月东方瑞感觉自己的心境有了一些蜕变提升,她总是能想起吴蔚从前的事情,回忆起吴蔚说过的一些话,如今再品味,也有了些不同的感受。
之所以不再强求高宁雪迅速成长,是因为东方瑞终于想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和高宁雪终究是不同的。
高宁雪是贵族出身,即便在民间游历了再久,看过再多民间的疾苦,她的视角也是从上而下的,东方瑞反而觉得在自己的心境蜕变以后,自己看待问题的角度,好像和从前的吴蔚更像了。
少了一些审视,多了一丝超然。
当然,高宁雪在东方瑞的心中依旧是最重要的,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只是东方瑞终于可以做到吴蔚所说的,尊重高宁雪的想法。
东方瑞相信,就算自己不在了,高宁雪依旧会有一番作为,纵然身份不同,可她的心,在百姓的身上。
……
进了泰州,东方瑞和高宁雪商量了一下,决定直奔米庄,到了之后却发现米庄异常热闹,被挤的水泄不通,米庄内的伙计们无奈地维持着秩序,而一旁的榨油坊青天白日的竟是大门紧闭,还上了挡板。
伙计们见她们二人的气质和挤在米庄内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便拉她们到一旁去,低声交代了柳翠微的去处。
原来是在吴宅,且已有好些日子不见人过来了。
东方瑞忍不住问了几句,在高宁雪再三表示她们是吴蔚和柳翠微共同的朋友后,伙计简单说了几句。
从米庄出来,高宁雪银牙暗咬,双拳紧握,东方瑞的表情也阴沉了下来,同时二人也暗暗庆幸,多亏她们没有固执地在海州久留,选择回来勇敢面对了。
如若不然,还不知道柳翠微被这些刁民欺负成什么样了!
虽然伙计没有多说,但东方瑞也从只言片语中缕清了事情的始末,原来这些挤在米庄内静坐的人,竟都来自清河县的,一大半都是小槐村的人,也就是柳翠微的同乡。
自从泰州的城门开了,这些人已经滋扰了米庄,榨油坊和成衣铺一个多月了,泰州的巡防营也介入过,可这些人被赶走以后就会换另外一批人过来,到了三个铺子里什么也不干,只是默默的静坐,中间柳翠微还得供他们一顿饭!他们天黑以后就离开,在城外露宿,城门一开就再来,久而久之……泰州的巡防营也没法子了。
米庄的生意还在勉强维持,但客人去了九成,但凡是腿脚便利的邻居,都选择去别的米庄买米了。
而最令东方瑞和柳翠微愤怒的是,这些人来干扰铺子做生意的原因,居然是想让柳翠微立贞节牌坊!
“这些人疯了吗?他们是想逼死翠微不成?我这就去找王叔,让他处置了这些刁民!”高宁雪气急了,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东方瑞冷静地说道:“他们不仅没有疯,反而是受到了高人的指点了。指点他们的人至少是读过书的,而且还知晓一点儿律例。本朝一直推行,仁孝,仁义,治理天下,在先皇还是皇子时,咱们大梁的边防并不太平,每年都有大量的士兵死在战场上,一时间民间女子改嫁之风盛行。当时肃宗为了稳定军心,便颁布了一条律例,凡为亡夫守节三年的女子,便可报由当地为期设立贞节牌坊,贞洁牌坊之家终身减免赋税,由当地供养,且家中男子可免于兵役。其村,免赋税三年,其县免赋税一年。这条律例不过是权宜之计,存在诸多弊端和空子,待边防安稳之后,朝廷便暗中授意,不允许地方再向上呈报立贞节牌坊之事。因此律例乃是天子亲自颁布,并没有废除,一直还存在着。”
第280章 吴家儿媳
高宁雪忍不住为柳翠微鸣不平道:“可是翠微姑娘根本就没有成过婚, 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又如何立那个什么贞节牌坊?!”
东方瑞的心中倒是有了一些猜测,但也没有解答高宁雪的问题,只是低声道:“我们去吴宅看看翠微姑娘吧, 问了本人, 一切就都清楚了。”
“好。”
高宁雪和东方瑞在前往吴宅的路上买了些糕点,到了吴宅后自报了姓名, 家丁来到二门将消息告知了内院的丫鬟, 丫鬟又将消息报给了柳翠微。
柳翠微此时正恹恹地待在房间里,许是被那群人闹的,柳翠微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睡好, 夜里时常被梦魇所惊醒, 梦境很零碎, 都是些不好的梦。
柳翠微觉得一定是听那些人说的晦气话听多了,自己有实在太思念吴蔚, 才会梦到那些奇怪的梦。
听到丫鬟说门外有一男一女想要见她,男的姓雷,女的姓高。
柳翠微稍加思索, 原本黯然无光的眸子瞬间亮了,她已经猜到了二人的身份, 当即起身,亲自到门口去迎接。
柳翠微的步子很快,二人虽然易了容, 但柳翠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们,高兴地上前, 招呼道:“雷公子, 高姑娘,你们回来了?快请进来。”
丫鬟接过了东方瑞和高宁雪手中的礼物, 二人笑着和柳翠微打着招呼,看着眼前这个精神不济,消瘦许多的朋友,心中既苦涩又愧疚。
二人默默跟在柳翠微身后,高宁雪转头看了东方瑞一眼,眼中的悲伤和无措都快溢出来了。
东方瑞又何尝不是如此?看来吴蔚的事情周爷他们并没有派人告诉柳翠微,其实东方瑞更希望柳翠微看到她们的时候,骂她们,大声地质问她们,哪怕是打她们一顿,都比现在这样热情招待她们,要让她们舒服的多。
也难怪高宁雪会如此退却,就连预想了无数次的自己,此刻也不由得心生退却。
要不是她们执意请吴蔚到扶桑去,吴蔚也不会……
东方瑞男子打扮,不好往卧房引,柳翠微便将二人带到了吴蔚的书房,书房里的陈设依旧如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看着如此陈设,高宁雪颇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她恨不得就直接给柳翠微跪了,是她们间接害了吴蔚,受不起柳翠微如此的热情。
柳翠微给东方瑞和高宁雪搬来了椅子,行了一个万福礼后才坐到了吴蔚从前的位置上,将书案一旁的茶具摆正,热情地招呼道:“雷公子,雪儿姑娘,喝什么茶?”
高宁雪扯了扯嘴角,没回答,东方瑞强忍着难过说道:“都好,我们不挑嘴。”
柳翠微一边给二人泡茶,一边问道:“蔚蔚呢?她也快回来了吧?我收到了她的家书,她说要和你们一起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儿,事情成功了吗?”
东方瑞点了点头,柳翠微的亦勾起了嘴角,她觉得既然东方瑞和高宁雪都回来了,想来用不了几天,吴蔚也就该到家了,连日来的牵挂和郁结仿佛一下子都有了出口,整个人都轻松了。
东方瑞想了想,没有立刻把吴蔚的事情说了,她很清楚柳翠微根本承受不起这份打击,一旦得知了吴蔚的事情……恐怕就不能再平静的交谈了。
眼下要先把贞节牌坊的事情问出来,才能在柳翠微沉浸在悲伤之时,也不影响她们解决这个问题的进度。
东方瑞双手接过柳翠微递过来的杯子,问道:“翠微姑娘,适才我和雪儿去了一趟米庄,看到有许多清庐县,大都是小槐村的百姓将米庄堵得水泄不通,旁边的榨油坊也一直关着门,请问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柳翠微闻言,目光一黯,说道:“让二位看笑话了,这些天我也想了,属实也是天灾闹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躲开了就是,这城里的生意我们能做就做,不能做便关门,好在这处宅子他们还闯不进来,等蔚蔚回来了……我会与她商量的,大不了就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听到“蔚蔚”两个字,高宁雪和东方瑞的脸色都不太好,高宁雪更是直接低下了头,捧着杯子不敢去看柳翠微,东方瑞强自稳住了心神,说道:“翠微姑娘,我们和蔚蔚都是过命的交情,你也是我们二人的朋友,若是翠微姑娘不嫌弃,还请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我们,实不相瞒……我们在扶桑并没有找到关键的线索,所以按照我与太后的约定,过了这个年再开春,我就的赴京去兑现诺言了,这两年承蒙你们帮了大忙,在我死之前,真心想为翠微姑娘做点儿什么。”
柳翠微惊了,急切地问道:“何至于此?东方大人……”
东方瑞摇了摇头,坦然一笑,说道:“翠微姑娘,可否把贞节牌坊的事情,和我们说说?即便我无力出手,雪儿定是有办法的。”
柳翠微看着二人诚挚的目光,抿了抿唇,她其实也不想把这件麻烦事儿留给吴蔚来处理,之所以不想让东方瑞和高宁雪插手,是因为她知道吴蔚是一个讲求分寸的人,没和吴蔚商量,不好去寻求这二人的帮助,但既然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柳翠微也不再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事情还要从柳翠微的嫡亲长姐柳翠翠身上说起,去年时疫正盛的时候,李铁牛出现了时疫症状被发现,被巡防营的人送到了城外的安置棚,柳翠翠带着柳大虎来求救不成,回去之后没几日二人竟然也病了,一家三口终是在城外的安置棚团圆了,只能说这一家三口的身体底子不错,竟然被他们硬生生地熬了过来。
虽然这场时疫死了许多人,还是在各方的努力下挺了过来,可就在吴蔚离开泰州去扶桑后不久,泰州城门打开之后,吴家人突然拿着柳翠微的婚书找上门来,说要接柳翠微回去。
这个吴家,就是原先清庐县最大的丝绸庄的东家,他们家那位短命的少爷曾与柳翠微有过婚约,不过后来那位少爷没能熬到成婚就去了,为了聘礼一事两家人还闹了一场,最后是小槐村的里正出面,打了李铁牛的板子才把聘礼要了回去。
为此柳翠微被迫分家出来,还落下了一个“扫把星”的污名。
那婚书是柳翠微以柳家家主的名义与吴家签订的,此时的吴家受洪灾影响严重,家产去了大半,早就没了昔日的风光,但他们通过柳翠翠的嘴得知:柳翠微如今发达了,不仅在泰州有了两处大宅,还经营着两家铺子,日子别提有多风光。
也不知是怎么谈的,反而吴家与柳翠翠一拍即合,婚书的日期签的还是三年前,吴家公子没有死之前的日子。
如此,柳翠微竟稀里糊涂地成了吴家的儿媳。
柳翠微自然不肯答应,而且这吴宅也不是吴家人想进来就能进来的,事情闹得很大,还惊动了府衙。
柳翠微拿出了当日的分家书,上面有三家人的手印,表示自己早就被分家出来,柳翠翠没有资格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
但柳翠翠一家谎称:根本就没有签订过什么分家文书,咬定分家文书是伪造,是她们在借住在柳翠微家里时,被灌醉了偷偷按的手印。
于是府衙便按照文书上面记录的分家人和见证人,传唤证人,当初这份分家书是在小槐村的村长和里正的见证下签订的,不仅一式三份,还抄送了一份送到了清庐县衙门,原本是很好追溯,辨别真伪的。
可小槐村的里正和村长竟当堂表示并未做过分家的见证,当时柳翠微只是称:接自家娘亲到自己跟前孝敬几日,从未提及过分家,而且柳翠翠一家担心自家母亲过得不好,还拿了几十两银子给柳翠微,作为老母亲寄住在柳翠微处的花销。
知府知道柳翠微的底细,不敢轻易断案,便派了衙役到清庐县县衙去调取卷宗,可清庐县衙被大水冲垮后又在积水中泡了几个月,所有的卷宗全部遗失,查无可查。
即便请来了柳老夫人作证,可若分家之事不存在,那么按照礼法,柳家没有儿子,但柳翠翠作为长女又招了上门女婿,生下了姓柳的嫡孙,从礼法上柳翠翠的身份与长子无异,柳老夫人应由柳翠翠供养,而柳翠翠也的确是柳家的“家长”,柳翠微作为未出阁的女儿,应听从长姐的安排。
即便柳翠微据理力争,当堂提出异议,表示签订婚书的日子,自己的父亲尚在,轮不到柳翠翠与吴家签订这份婚书,但柳翠翠辩驳说:当时自家父亲病入膏肓,无力主持,故而才由自己这个长女出面,后来父亲去世,柳翠微执意为父守孝,吴家也没有强行把人带走,吴公子虽然离世,但这份婚姻已经作数,柳翠微是吴家的儿媳妇。
如今,吴家已经打算在宗族里过继嗣子给柳翠微,袭成吴公子的香火,故此接柳翠微回门,合情合理。
而且,吴家还说,吴家还给了柳翠微一笔一百两的银子,允许她去做生意历练自己,如今的米庄和成衣铺,都是由吴家的一百两赚来的家业,应归吴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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