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玉似乎终于感到怀里的暖,他垂下红瞳,看见一双含笑的眼睛。
“师萝衣?”
他的手臂越勒越紧,师萝衣却没挣扎,只包容温柔地回答道:“是我,我在!”
卞翎玉明明周身魔气肆虐,水伶族的鲜血还在脚下,染红了天河,他看上去那么可怕,师萝衣却觉得自己像一只落入巢穴的雏鸟。
似乎确认她是真的,他眼里终于泛出浅浅的温度。
那温度驱不散神灵的红瞳,却驱散了整个北域的寒凉。
就连这点温度,如今落在师萝衣眼中,也忍不住令她弯起眼眸。
几年前,师萝衣或许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喜欢一个曾经讨厌的人。
她讨厌他时,讨厌他清冷的目光,倔强的脾气,冷锐的眼神,掐她脸颊喂药的狠心。
但是如今,师萝衣怎么看他都是好的。
她轻声说:“别打了好不好,我们回家吧。”
她很想摸摸他消瘦的脸颊,你已经是真正的神灵了,世间再无人能欺负你,可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天河的另一头,青玹冷冷地看着他们,或者说,看着天河对岸,那个粉色的身影。
那套神女的衣衫,还是青玹上月收集灵露带回来的。
远远的,翎玉抬眸,两人眼神相触了一瞬,许是同为男子,才懂这一眼深藏的意义。
谁都没说话,翎玉最后看了青玹一眼,率先抱着师萝衣转身离开。
北域的风,在今日终于停了。
青玹淡淡收回目光,耳边传来族人庆幸的声音,这么多天来,他们时时心惊胆战,生怕出去面对神君。
水伶一族已经被卞翎玉杀得七零八落,有不少伤残,却并未死去,在地上□□。
这些全是青玹父族的人,青玹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
赤焚一族的叠翠路过伤兵,迟疑地问青玹:“少主,是否想处理了他们?”
叠翠并不觉得青玹有什么慈悲心肠,她知道他一向厌恶水伶一族的人,青玹幼时,没少受赤焚一族的欺辱。连他那个兄长,也是水伶族人。
这些年来,水伶一族仗着兮窈,一直在神域作威作福。
青玹却只是冷冷笑了笑:“懒得动手,赶出天河吧。你以为他们有本事在卞翎玉的斩天剑下活着?”
那人就算是疯了,也没滥杀。
罪孽深重的,已在神器下湮灭,而这些活下来的,却也罪不至死。
叠翠应了一声,发现青玹的心情不太好。
不仅是她,青玹回到竹屋为师桓加固幻境,月舞都发现了。
月舞靠在竹屋门口,看见他手上的伤,她心里有点幸灾乐祸。
她默默嘀咕,这个男人肯定舍不得二号!
这么久,师萝衣躺在竹屋,外面虽然才一年,幻境中却已是。
三月一次的灵露有多么来之不易,只有青玹自己清楚。小竹屋是整个幻境唯一没有厮杀和血腥的地方,何尝不是青玹疲惫的归所。
月舞焉儿坏:“少主,你手受伤了,要不我给你治一下?”
那一看就是个牙印。
青玹回眸,眯眼看她:“你若是闲,师桓醒了,你再多留个几好了。”
好吧,还是如此牙尖嘴利,恐怕这辈子都看不见这男人低沉的时刻。月舞闭上嘴,她还想回下界,见一见她的傻狗呢。
晚间,阿瑶从幻境中出来。
小姑娘今日又在试炼场中死了一回,但她脸上并没有沮丧。看见天火树下的少主,阿瑶捂着衣襟跑过去,将灵露还给他。
“少主……”
青玹懒懒看了眼那灵露:“不是给你了?”
“还是留着给姐姐吧,她比阿瑶需要这个。”
“你懂什么,她以后再不会需要。”
阿瑶眨了眨眼,无法理解他的意思。青玹把她扔进试炼场:“少管闲事。”
待阿瑶的身影消失,青玹垂下眸,看着手腕上的牙印,青玹抬手,毫不犹豫把这最后一点痕迹抹去。
他的眼前仍是无边漫漫长夜,红土白骨。
他站了起来,一刻也不再停歇。
后弥蹙着眉:“这真能行?”
只见其中一个大祭司,领着一个看上去活泼美貌的少女上前。
大祭司道:“死马当活马医嘛,神君这么不正常,不就是为了下界的那个妻子。照我说,后弥大人若当初给神君挑个好的神后,神君这些年,也不会吃这么多苦。”
结果千挑万选,在一众女子中挑了个男身的叛将青玹!
说起这事,一向稳重的后弥大人也无话可说。是他理亏。
大祭司吹胡子瞪眼:“神君坠入凡间,被小女修骗了去,搞得堂堂一个神灵,日日带着满身魔气去攻伐北域,却为了一盏那什么破灯,和一个死人。他若真堕了魔,我看你们急不急!丹朱,过来,给后弥大人见礼。”
丹朱笑吟吟应了。
丹朱是大祭司的孙女,今年刚好成年。大祭司对自己的孙女很有信心,孙女聪明伶俐,又十分美貌,不日肯定能取代那个死去的女子。
在众人心中,那个死人,已经是神君的前妻,还是亡妻,不足道也。
丹朱也挺高兴,毕竟神域中的少女,哪个不想做神后?兮窈如今虽狼狈,可是曾经也是千娇万宠。她自诩美貌出众,总不可能比不过一个凡人。神君她三前见过,是个好看极了的男子,像琉璃一样干净纯粹。
纵然她是女子,也忍不住对伤痕累累的他生出怜爱之心。
后弥摇了摇头,想劝他们爷孙别胡闹。要是历来神君真那么容易变心,上一任神君就不是今日这番愿景。
但自己也没更好的办法,眼见翎玉魔气深重,却也不愿老老实实待个数年祛除魔气,委实不妙。后弥只得默认丹朱被安排去做侍女。
丹朱刚要去殿内,几人远远看见了门口走过来的身影。
丹朱结结巴巴道:“神、神君?”
大祭司一喜,轻轻推了丹朱一把,丹朱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几步。按道理,神君不是要半月后才回来吗?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丹朱抬起头,本以为看见的还是三前,那个孱弱无害,眼神空洞的少年。
然而她迎上的却是男子高大的身躯,冷硬的甲胄。
翎玉身上带着北域外面的风,刺得她打了个寒颤。她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身上森然可怖的魔气,惊得往后退了退,有些惊恐。
“神君你……你怎么……”
翎玉低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大祭司这才想起还没来得及和孙女说神君的境况,他在心里按到小孙女不争气,刚要开口。
却发现丹朱的目光直直看向翎玉怀里,众人顺着丹朱的目光,终于看见了他甲胄掩藏下,原来还抱着一个少女。
他银白的披风几乎把她整个身子都盖住,令她与北域的寒冷隔绝。
那那抹桃粉的颜色,此刻就被遮盖在银白的甲胄之下。听见声音,师萝衣从翎玉的怀里探出了一个头。
她看见了一众仙风道骨的老头,还有一个妙龄少女。
说实话,以前她以为神域的人,都是这样的:上了年纪,慈眉善目。但来了神域后,才发现和想象中完全不同,这里也有性子恶劣的神、荒凉一些的领域,有相对孱弱的女子,还有牙牙学语的婴孩。
看上去和下界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除了生来便有无上神力,生命更加漫长,氛围相对祥和。他们却还承担着更重的职责,不让堕魔窜入下界。
师萝衣在看他们,后弥等人也睁大了眼看她。
在座所有人一眼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天道啊!神君死去的前妻活过来了!
不仅不似他们想象中的平庸无奇,还像一颗从枯树中长出的嫩芽。
明媚鲜活。
翎玉也在低眸看师萝衣,苍白神域中这一抹鲜艳的色彩。
翎玉看了一会儿,移开目光,抬眸看向神族大人们:“有要事?”
众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让开步子。翎玉颔首,从他们中穿过去,走向他的玉床冷屋。
本来是有事的,现在其他人哪里还有事。
大祭司看看不中用,往自己身后缩的孙女,心里可惜,自古神君,就没有对神后不好的。
“你方才退什么?”
丹朱委屈极了:“爷爷,您没看见神君满身魔气吗?”
他成长得很迅速,光是居高临下看着她,就让她害怕。她哪里敢上前啊?
“满身魔气,那也是神君,怎么可能伤害无辜?”
丹朱撇了撇嘴,那她哪里敢肯定?
一个大祭司又惊又喜:“神君这是要恢复正常了?”
后弥却还有一点担忧:你见过满身魔气的正常神吗?
近来大家都不敢去深想,翎玉一直在找师萝衣,他不肯停下脚步,也不知神珠被侵蚀到什么地步了。
魔气肆虐,到底是有些影响的,不过翎玉一向克制冷静,并不明显。
好在后弥比较欣慰的是,翎玉比前任神君幸运多了。他满身魔气,师萝衣却没有半点排斥。
师萝衣一开始没发现卞翎玉的异样。
对她而言,他只是从卞翎玉,变成了魔气冲天的卞翎玉,总归是一个人,再凶残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后来才发现,好像还是有点问题的。
两人回到殿中,师萝衣被放在玉床上,她示意卞翎玉看自己的身后,自己还被绑着呢。
那锁链是神族的东西,她的神陨刀一时半会儿都砍不掉。回来的路上,师萝衣一直没有催促卞翎玉,他也就一直没解开。
“卞翎玉,这个好解开吗?”
翎玉低眸,手指摩挲着她的锁链,他的手指偶尔碰到她的肌肤,让她感觉到些微凉意。
半晌,翎玉说:“好解。”
她吃惊地看着他,好解的话,那他还任由自己绑了一路?
“那你赶紧解开。”
翎玉伸手捏碎了镣铐。
师萝衣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他只是一时半会儿忘了解。
待到卞翎玉解下甲胄,两人相拥而眠,师萝衣和他说着自己在幻境中的这些事,翎玉垂着眸子,听得很认真。
对卞翎玉而言,只是迟了几日,但对师萝衣来说,他迟了许久。久到他以为,就算踏平北域,再也找不回她。
他怕青玹毁了她,不愿给她活下去的机会,那是翎玉第一次宁肯有人像他一般珍爱她。
久别重逢第一夜,她没好意思和他做什么。说起来,两人做夫妻最真实的那段时日,还是幕天席地,在黄沙之中。
她只温馨地说了会儿话,就打算让卞翎玉也休息一会儿,她知道被魔气侵蚀不好受。
在她督促的目光下,卞翎玉到底还是闭上了眼。
神灵本不需要休息,可如今卞翎玉休息,多少能祛除些魔气。
可很快,师萝衣发现他睡得并不熟。
有时候她微微动一下,卞翎玉就能惊醒,打断祛除魔气的过程。
仿佛感受到她还在身边,他闭着眼睛,倒也没醒来。只有观察着他的师萝衣,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变化。
有点急促。
但因为他始终平静着,师萝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此处靠近天河,睡到半夜,有冷风刮过来,吹倒了外面一株仙草。师萝衣看卞翎玉一眼,静静起身出门,去扶那棵草。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果然一回头,神域朦胧的白雾下,卞翎玉就在身后不远处看着她。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