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芬望着老陆一副五雷轰得明明白白,老陆同志咋能转脸掏出物理教材来?怎么着?人民教师陆瑞松同志还想把个一数学就脑壳痛的学渣培养成工程师不成?这是怎样的□□精神啊!林秀芬都无语了。
她哪知道,陆瑞松瞄准的可不是工程师,而是科学家,搞物理的那种!就特么比王建业指望她三年抱俩更离谱。
满心对核物理充满向往,甚至遥想过可控核聚变概念的陆瑞松同志被林秀芬吐出的文科两个字打击得不轻。终于从记忆角落里刨出师徒首次见面时的谈话内容。
好像、仿佛、似乎……林秀芬确实想学文科来着。
陆瑞松:“……”
林秀芬糟心的翻开自己誊抄的数学书,并把陆瑞松带来的物理书拨到了一旁。物理是不可能学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学的!
然而……
老陆同志你的眼神是不是……过于幽怨了?别介!顶多两年,求着你学物理的学生能绕竹水大队三圈,你干嘛非得逮着个学渣不放?我们各放彼此一条生路不好吗?
“物理很好玩的……”陆瑞松的语气十分的卑微,“反正我不多收费,你随便学学嘛!”
“可我学不会啊!”林秀芬都没敢多回忆前世自己高中时曾以19分的战绩拉低全班物理平均分的壮举。可怜她的物理老师,自从遇到了她个祸害,直到高二结束把她恭送进文科班,才见到自己的奖金长什么样。
“这世上没有学不会的学科!”陆瑞松激动道,“那是你没找对方法!”
林秀芬:“……”
林秀芬:“行叭,我是不介意的。不过我们丑话说在前头,你万一在教学过程中,罹患什么心绞痛、高血压、脑溢血之类的病症,千万别赖我,我坚决不负责!”
陆瑞松:“……”
过了好一会儿,陆瑞松的爪子拍在了物理书上,以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翻开了第一页:“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林秀芬:“……”倒也不必如此悲壮……我学还不行吗?认命的从陆瑞松手里拿过物理书,“课本快散架了,你先别忙着教,等我誊抄一遍先。不然不小心丢了一页两页的,上哪找去。”
听到林秀芬的话,陆瑞松压在书上的手顿了顿,随即他抬起手,抹了把脸,悄悄掩去了涌出来的泪。过了许久,才低哑着声音,轻轻道了声:“谢谢。”
林秀芬垂眸,这一刻,师徒两人终于心意相通。她知道陆瑞松并不是非得让她学物理,而是借由她去怀念曾经。怀念那个风华正茂的自己、怀念那段意气风发的人生。
陆瑞松真不知道自己的学生是个学渣吗?真不知道以林秀芬的天赋,绝无可能去当科学家吗?他当然知道,只是故意不愿相信罢了。就像琼瑶笔下的女主角总是有着匪夷所思的恋爱脑一样。她们不欺骗自己是为了爱情,难道要告诉自己只是个代孕的、暖床的玩物?那太痛苦了,还是当个恋爱脑混日子吧。反正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失态了。”陆瑞松略微调节了下情绪,翻开了林秀芬誊抄版的数学书,“集合的运算是吧?哪里不明白的,我再给你讲讲。”
林秀芬没有动,半晌之后,她低声道:“陆老师你不要着急,只有两年了。”
陆瑞松怔了怔。
“科学家我是不可能的,但陆章文有希望,你不要放松他的学习。”林秀芬快速的道,“大脑是最耗能的器官,你切记保证他的营养。有困难跟我说,权当我借你的。”
陆瑞松的呼吸急促了几许。
林秀芬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有些地方,你大概也发现了一些异常,只是没说出口。”这世上没谁是傻子,所以林秀芬从不指望自己真的能瞒过谁,尤其是跟她频繁接触的那些人。除非她放弃高考,走所谓的下海摆摊逆袭的那条路。那她可以在这两年低调做人。但那条路过于艰难,所以她宁愿冒险,宁愿暴露一些东西,来换取高考的一击必中。
“你要我做什么?”陆瑞松换了个姿势,靠在了竹椅的椅背上。
林秀芬笑:“老陆同志,你可真敏锐。”
陆瑞松眼皮都没抬:“你跟我似的被搞得家破人亡,也会这么敏锐。”
“没什么,给自己多留条后路罢了。”林秀芬收起了笑容,“我知道你多年来从没放弃过对陆章文的教育,否则你拿不出那么多课本。说什么借的?这年头你上哪一次性借那么多课本练习去?所以我猜陆章文八成已经学完了高中全部内容,只等着哪天恢复高考,他能立刻下场。”
“你学数学的时候能这么有条理就好了。”
林秀芬:“……”说话就说话,没事插什么刀?我是文科生你知道吗?
“他考大学对你有什么好处?”陆瑞松问。
“万一我不被允许考大学。”林秀芬抬眸,直视着陆瑞松的眼。然而她却没发现,看似在从容谈判的自己,眸光里充斥的是哀求,“我希望考上大学的他、恢复名誉的你,以及你的同事们,能出手捞我一把,给我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行吗?”
林秀芬的眼里有泪光闪过,她是真的害怕,怕王建业不肯放人。尤其亲眼见到王建英对陈海燕毫不掩饰的掠夺后,她不可能不畏惧愚昧的天罗地网。前三年的高考政策很宽松、题目很容易。但相应的,前三年也是最危险,最不规范的。而等到80年代,一切走入正轨时,没有学籍的她将永远断绝高考路。
前路茫茫,她再怎么谨慎、再怎么被害妄想都不为过。因为70年代到全面开放自由打工的90年代太遥远,她赌不起。
陆瑞松对此时的认知,只有比林秀芬更深刻的。他深切的知道农村妇女的无助,也格外欣赏林秀芬绝不肯放弃学习的坚韧。他抬手,轻轻揉了揉林秀芬的头发:“老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当了你的老师,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然后他克制的收回了手,轻而坚定的道:“你好好学,我会想尽办法保护你的。”
林秀芬的眼泪唰地落下,她捂着嘴,压抑的呜咽着。穿到陌生的世界,举世皆敌,她真的好怕好怕。她与陆瑞松不过是短短几月的家教关系,却是被他的一声无凭无据的承诺突破了心防。
只因陆瑞松是真正意义上,完全站在她这边的人。大概也只有自己的老师,才会尽心竭力的想把自己的学生送进考场,才会真心实意的希望自己的学生翱翔九天。哪怕这个学生笨得让他绝望。
所以林秀芬会在感受到威胁时,本能的发出求助的信号。所幸陆瑞松接住了,他愿意承诺、愿意安慰。哪怕到了那一天,陆瑞松反悔,林秀芬也谢他此时的鼓励,让独自行走的自己没那么孤单。
“行了,别哭了。”陆瑞松笑了起来,眉宇间隐约能见曾经的风华,“多大点事?再说,你不还是你师弟的救命恩人吗?”
“章文的营养确实是我心头大患。”陆瑞松吐出了口浊气,“想给他弄点吃的,又怕招了人的眼。既然你开口,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你不是认识苏兆明吗?你让他弄点鸡蛋来,每天给我煮个白水蛋让我带回去。这是最不引人注目也最有效的方法。”
“我不占你个小妹子的便宜。花了多少钱,你自己记账。”陆瑞松道,“顺便告诉你件事。各地已经陆续平反。平反之后基本能一次性补齐十来年的工资。我大概很快要回一中教书,到时候我把鸡蛋的钱补给你。”稍停,他又极为严肃的道,“所以,我不知道还能教你多久,你抓紧时间学。”
“另外,平反有个过程。如果我先平反,而你自己又有意愿接着学的话,我可以把你托付给别的老师。比如说张定洋,他是教化学的,但辅导你数学没问题。”
陆瑞松想了想,又斟酌着道:“运动搞了好些年了,学校早名存实亡。所以据我们猜测,真的恢复高考,前几届肯定很容易。你有很大的希望。”
“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
“老师希望你无论遭遇哪种困境,都不要放弃学习。”
“我们当年那么艰难,陆章文也让我摁着背下了整个高中数理化的教材。因为我没有办法白天教他,只能让他把书背下,夜里去河边去草丛里摸黑答疑。”
“老师这些年不容易啊!”陆瑞松怅然道,“为什么不在屋里学?怕被人听到搞举报搞批.斗。冬天河边的风冷得刺骨,我、张定洋、刘大河,还有死了的秦玉兰,轮流甩着鼻涕教他。”
说着说着,陆瑞松居然笑了:“为什么呢?因为教育是百年大计,你们这些孩子,才是我们民族的未来。看到你愿意学,我们都挺高兴的。真的。”
陆瑞松不长的一段话,让林秀芬窥见了当年他们艰难求生,却依旧奋力挣扎的冰山一角。
林秀芬的隐藏在心底的惶恐迅速的平复下来,再多的困难,比起曾经尚且年幼的陆章文走过的路,又算什么呢?
“老师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的!”林秀芬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好!”陆瑞松粗糙的大掌拍在了桌子上,“我特别喜欢你的这股志气!我回去就跟张定洋说说,让他把他压箱底的化学拿出来。从明天起,数理化我们都给它学了!”
林秀芬???
合着你灌了半天鸡汤就为了忽悠我学理科?老陆同志我求求你做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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