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竹水大队,不免撞见队里的社员,看到他们两个和和睦睦的,跟王建业关系不错的人露出了善意的笑。当然总有见不得人好的,阴阳怪气的拿王芳妹难产说事的。王建业一概不理,月子里本来就累,亲友们能不添乱的尽量别去添乱。在农村里,姐姐生育,他给了两斤红糖三十多个鸡蛋,绝对堪称大手笔了。
想到此处,不免又想起红糖鸡蛋都是林秀芬攒的,真是没有比她更贤惠的老婆了。
爬坡走到屋里,王建业放下背篓,把里头的书小心的取了出来。趁着今天天气不错,一本本的摊开摆在院子里,让它们晒晒阳光去去霉味。有些书破损严重,少不得熬上点浆糊,拿白纸一点点仔细补好。
王建业擅于动手,晒书补书对他而言并非难事。甚至于说,夫妻一起坐在火边,头碰着头的补书,是他曾经难以想象的和谐安宁。火盆里捂着红薯,边缘摆上了几片橘子皮。热气熏烤,橘子皮散发出酸甜味的清香,与偶尔渗出的红薯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冬日的风很冷,可他的家,温暖宜人。
几个小时过去,太阳渐渐西斜。残破的页面补好,晒在院子里的书也暂时收回了背篓里,等着明天接着晒书除味。
今天中午的血粑豆腐还剩几片,重盐的腊菜很下饭,不用再准备别的菜。但今天林秀芬心情不错,于是她泡发了一点点存着的海带与香菇干,切上几片胡萝卜,加上芹菜与香菜根,用取暖的小火盆熬出了锅素高汤。这个配方的素高汤无需任何调料,只要熬的时间足够,便自带鲜香。
冬季的蔬菜只有萝卜和白菜。林秀芬在熬汤的时候,用日渐熟练的刀工,把萝卜迅速切成小块,在配上豆腐,一起放在素高汤里炖煮。雪白的萝卜豆腐在象牙黄的素高汤里翻滚,清爽的香味登时在厨房里弥漫。
王建业咽了咽口水,他无法理解明明是最常见的材料,为何总能在林秀芬手里化腐朽为神奇。
林秀芬往锅里放了把切得极细的姜丝,为萝卜豆腐汤又增添了一重风味。本来香料得率先下锅,用油爆出香味的。但没有油,只好取其清爽了。
生姜的香味素来霸道,入锅不久,便冲出重围,在豆腐的醇厚里杀了出来。王建业越发觉得自己饿了。
“以前老话里讲,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金镶玉。”王建业笑问,“难道书中还有好菜谱不成?”
林秀芬笑:“那必须的。”说着,她把萝卜豆腐连锅端到了旁边的饭桌上,顺手洒下了葱花。滚烫的汤水,瞬间把葱花的香味激发了出来。砂锅里雪白的豆腐萝卜,在金黄姜丝与翠绿葱花的点缀下,引得人食指大动。
林秀芬一边端出饭里蒸着的血粑豆腐,一边笑道:“菜谱里的科学门道多着呢。比如说今天的汤为什么鲜?因为我放了海带。海带里有谷氨酸钠,是鲜味的来源。而蘑菇则是富含各种多肽短多肽。多肽是氨基酸分子构成的一种生物结构,而氨基酸又是构成蛋白质的基本单位。我们喜欢吃肉,是因为人体对蛋白质有本能的需求。而蛋白质进入人体后,又会分解成氨基酸与多肽。所以你当然会觉得有蘑菇有豆腐的汤好吃。”
王建业:“……”你等会儿,多肽氨基酸蛋白质都是什么鬼?人都给你绕晕了好吗!
然而林秀芬没听见王建业的心声,接着道,“同时,蘑菇与豆腐的结构是不同的。通常而言,蛋白质的种类越多,汤越鲜香醇厚。比如说我们吊高汤吧,很少只用一种肉。多半是猪肉、鸡肉、鸭肉等等混合在一起,吊出来的汤才好吃。所以做菜的时候,尽可能的让蛋白质的组合更丰富。也是家里没鸡蛋了,不然我在汤里放点蛋皮更香呢!”
王建业哽住,在他的印象里,炒菜无非是熟能生巧,加上各种祖传的秘方。万万没想到,做菜居然真的要讲科学!
咚地一声,林秀芬把煮饭的鼎罐拎到了饭桌旁。王建业回过神,赶紧上前帮忙盛饭,又从火盆里把焖好的红薯翻了出来。他胃口大,让他放开膀子吃,家里的大米不够他一个人吃的。所以他在家的时候,自觉尽量吃红薯,让他家的资产阶级大小姐能多吃几口饭。
但林秀芬碗里的米饭,同样混着杂粮。白面馒头大米饭,在此时尚算奢侈品,过年都未必吃得上。看着碗里灰不溜秋的一团,王建业轻声暗叹,农村里的日子,是挺委屈大小姐的。
没有什么比寒冬里的热汤更能抚慰肠胃了。林秀芬美美的喝下一口萝卜豆腐汤,萝卜的鲜甜带着姜丝微微的辛辣,真是难得的美味。再加上混了肥肉与猪血的血粑豆腐,林秀芬食欲大开,三两下扒完了整整一大碗饭。
每个人的口粮都有定数,林秀芬已经养成了数米下锅的习惯,吃完了今晚的份量,颇觉意犹未尽。萝卜豆腐汤打了一大锅,血粑豆腐也还剩两块。看着桌上没吃完的菜,她猛地想起自己存的几瓶葡萄酒,此时不开,更待何时?
秋天酿造的葡萄酒,早已发酵完毕,装在玻璃瓶里色泽嫣红,看起来与过去见识过的大牌并无区别。林秀芬抱着酒瓶回到厨房,催促着王建业:“天黑了,把煤油灯点上,今晚我请你喝酒。”
王建业早知道林秀芬攒了葡萄酒,以为她打算留着过年吃,不想今天拿了出来。但转念一想,今天看似平常,却也很不平常。林秀芬邀他一起考大学,或许就是愿意接受他的开始。这也不奇怪,一个文化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跟个文盲过生活呢?所以今天,确实值得喝酒庆祝!
若是林秀芬知道他的心思,怕不得喷他一句想多了。21世纪早没了年味,更没有把好东西留到过年的习惯。葡萄酒在这年头再稀奇,对林秀芬而言,那也是想喝就喝的东西,根本不必看日子。
家里并没有品酒的酒具,清亮鲜红的葡萄酒只能委身于竹杯。林秀芬举起杯子,与王建业碰了一个,而后浅酌一口。野葡萄很甜,但酿成葡萄酒后,却带着微微的酸。但些许的酸味,更添顺滑。浓郁的果香,酒类特有的微苦,在口腔里形成层次丰富的口感。
一杯酒下肚,暖意从胃底升起,葡萄的香甜仍在舌尖萦绕。让人快乐的味道。
王建业很少喝酒,即使喝,也是有劲的高度酒。如此软绵绵甜滋滋的果酒还是第一次喝。但不妨碍他对葡萄酒的喜爱。毕竟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味再淡,那是林秀芬的葡萄、林秀芬的酒。
煤油灯下,推杯换盏,今晚是二人相识以来,最为祥和的一晚。没有彼此试探、没有争锋相对。只有一句句天南海北的闲聊与不时发出的笑声。
冬季的夜空远没有盛夏时的繁华,但依旧有群星闪烁。夜风呜咽,月华如洗。在明明灭灭的炭火与橘黄的灯光下,仅仅喝了小半瓶葡萄酒的王建业彻底醉了。
次日一早在晨光中醒来时,王建业不免有些恍惚。他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房间,但他仍然清晰的记得葡萄酒的香甜与林秀芬酒后绯红的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王建业轻笑出声。
林秀芬真挺容易讨好的,一点也不麻烦!
翻身起床,开门走进堂屋,林秀芬已经起了。堂屋的火盆里烧着柴,火盆上支着砂锅,杂粮粥在锅里缓缓的吐着泡泡。此前林秀芬特别不喜欢在堂屋弄食物,生怕遭了老鼠蟑螂。可到了冬天又不得不改变习惯,因为只有把做饭和取暖二合一,才能最大限度的节约燃料。
乡村居,大不易啊!
王建业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终于在后院找到了拔萝卜的林秀芬,连忙扬声道:“天冷,我来拔,你进屋烤火去。”
“我拔完了,你帮我洗萝卜是正经。”做农活的林秀芬有些喘,“边上那几颗大白菜我得砍下来,不然在地里老了。”说着林秀芬忍不住抱怨,“种菜真的烦。种少了吧没得吃,种多了它扎堆的长,到头来还是吃干菜!”
王建业笑着不说话,蹲在水池边,认真洗起了萝卜。做农活就是苦,不然为什么人人都想往城里挤?都说工人也不容易,但生产线再累,终究比农活轻松多了,最起码收入截然不同。所以林秀芬抱怨两句,随她去吧。
两人收拾好萝卜白菜,回屋解决完早饭,陆瑞松、陆章文和张定洋一起登门了。没办法,山区的冬天实在太冷,只要队里不上工,他们乐的来林秀芬家里蹭火。
正好王建业打算学习文化知识,跟林秀芬一同参与高考,特别欢迎两个老师的到来。三言两语间,两个老师又多了个学生,当然,学费自然也多了一份。加上一直没放下学习的陆章文,林秀芬家里俨然成了个学习小组。学习氛围越发浓郁了。
几个人正讨论学习,院外突然有人喊门。没等她走出去看,家里挡风的门帘被掀起了个角,苏兆明那张欠扁的圆脸探了进来,笑嘻嘻的道:“嚯!姐你家里真热闹。我带着姚大队长来了,你现在有空吗?”
林秀芬腾地从凳子上站起,连忙道:“姚大队长在哪呢?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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