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友妹并没有遭报应的觉悟,骤然听到王建业打算分家的消息,顿时大吵大闹起来!
“炮打死的、枪打死的、剁脑壳死的!”吴友妹坐在家门口,拍着腿撕心裂肺地喊,“我一个人养大你们四姊妹,冇恰过一顿现饭,毛穿过一通新衣。细时候,你们恰米我恰红薯,你们长大了!把亲亲的老娘丢过墙了!”
“大宏啊!大宏啊!你来看看你的崽啊!你早不早死了,我一个人盘大了四个崽啊!现在他们不肯养我咧!你也不托个梦来教训教训你的种!我造了八辈子孽,才嫁到你们姓王的屋里。爷,也不管事;崽,崽不孝顺。造孽咧!造孽咧!”
社员们:“……”
“又怎么了?”
“王建业说要分家,他讲他是大崽,他一个人带着老娘过,把两个弟弟分出去。”
围观群众:???有什么不对的吗?王家孙子都三个了,原先不分家才奇怪。只不过早先王建业不在家,后来林秀芬搬出去住,相当于王建业已经分了家。至于两个小的,那不是早晚要分的吗?
讲道理,王建通一个人养三个崽,王建业和王建德都没崽,等于没崽的吃了很大的亏,这是不公平的。一个家庭但凡出现了严重的分配不均,必然闹矛盾。
所以说,王建业提出的分家,在大部分人眼里非常合理。小部分爱摆长辈谱,就想拿捏儿女的,看到王建业主动提出养老娘,也没话说了。并没有不管老娘的意思,长子继承祖屋伴着老娘住,再符合传统不过。
接着老二有妻有子,分出去住没毛病。到了老三,刚离了婚没养崽,跟个黄花崽差不多,分出去也行,暂时住老屋也行。但等老三再结婚,那就必须分出去了。
尤其是吴友妹这股作天作地的干劲,不把两个弟弟分出去,讨一百个老婆都得飞。唐爱春前段时间刚跑回娘家的时候,差点被她亲爹打死,她都硬顶着没回来。可见吴友妹的战斗力之凶残。
乡下人可能没见识,也可能过得很糊涂。但乡下人有乡下人的智慧。像这种他们祖祖辈辈都经历过的家庭婆媳关系,每个人心里都自有一本账。在竹水大队的社员们看来,王建业相当于牺牲了自己,成全了两个弟弟。
所以现在吴友妹在屋门口大哭大闹,王建通和王建德两兄弟也是蹲在院子里抱头痛哭。他们两个纵然有千万般缺点,但他们是哥姐带大的,又怎会没有一点感情?现在明摆着王建业一人扛下所有,放他们哥俩一条生路,他们又怎能不难过?
而难过到了极致,便自然而然的产生了恨。恨谁?当然恨吴友妹了。他们家原先的日子多好过啊?可自从林秀芬被吴友妹逼出了家门,他们再没过过一天顺心的。
家里天天鸡飞狗跳就算了,吴友妹抱了王芳妹的病崽过来,逼着林秀芬养,他们已经很大怨气了。最后更是造谣生事,跑去二造打人,把王建业的工作都打没了。至此,整个王家顿时陷入了绝境。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何止唐爱春?先是王建业被突然冒出来的外甥掏空了家底,倒欠林秀芬几百块钱。明明几十块钱一个月的人,现在几乎身无分文。接着唐爱春和陈紫花双双离去,让本来就窘迫的王家雪上加霜。
现在,王家想要求存,便到了必须破局的时候。王建业提出的分家,无疑是很好的破局法门。吴友妹手里还攥着几百块,王建业本人又能干,没有两个弟弟的拖累,是能把日子过起来的。
王建通又懒又爱占便宜,可他有三个崽要养,没了哥哥做后盾,只能去挣满工分。人嘛,有压力自然有了成长。加上唐爱春干活一把好手,两个壮劳力养三个儿子,怎么着也能到达大队的平均水平。
而王建德则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一个壮劳力,上无老下无小,懒是懒了点,好在还算听他大哥的话,大概率也饿不着。
所以说,仔细扒拉扒拉,王家的实力不弱的。
但,纵然你有万般妙计,吴友妹她就是坚决不同意!这会儿正在一哭二闹,等会儿该抹脖子上吊了。
王家哭做了一团,王建业却是平平静静的站在家门口,不说话,也不发火,随便吴友妹怎么闹。他一向算个聪明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早已经慢慢变得成熟。
有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在他看来,没什么难断的。家务之所以容易乱成一团麻,全因大家搅和在一起。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算计。等把人分开了,人口少了,矛盾自然消失了。
对于吴友妹也是,没了让她折磨拿捏的新妇,她又能作得了多大的妖?以后他们家只他们两口人,吴友妹要闹,他陪着。陪你三五个月,陪到家里断了粮,饿你个七八天,不信还能闹得起来。
就像今天,吴友妹刚经历了农忙,且在农忙期间没好好吃过一顿饭,现在身体特别虚。她能闹多久?晾在一边随她闹半个小时,她要还能蹦跶算她厉害!
王建业所料不差,半个多小时后,吴友妹蔫儿了,躺在地上直喘气,却没有一个人去扶她。社员们早烦透了她个老妖婆,一个个恨不得打醒王建业,让他别那么愚孝。此刻见他不理会吴友妹,竟是生出了一股子欣慰之情——王建业总算有长进了!
因此,没了吴友妹的干扰,王建业便在众人的围观下,开始了分家。
“妈手里有几百块钱,那基本是我挣的,就留着给妈养老,我们兄弟三人就不分她的养老钱了。”王建业首先说起了家产里的最大头。
民兵连长苑荣升实在看不下去,插嘴道:“她一个老太婆,要那么多钱做么子?你当兵出生入死的,统共挣了那点家产,前段又为了老娘辞了工,你总得给自己留点后路吧?”苑荣升拍着胸脯道,“我做主!你屋里的几百块钱,全分给你一个人。两个老弟不准抢,哪个敢抢,我一枪嘣了他!”
苑荣升多喜欢王建业啊,当年王建业去当兵,可是他推荐的。王建业也没让他失望,先立功提了干,后转业当了大司机,哪个不讲他眼光好?可又有哪个想到,好好一个后生,被亲妈拖累到一无所有的地步?作为长辈,他光想想都觉得心疼!
苑荣升老资历了,等闲不管闲事,真管起事来,大队长都得靠边站。何况他说的合情合理,加上王建业人缘不错,周围人都纷纷赞同起了苑荣升的分配方案。
王建业却是笑了笑:“我年轻,赚钱的日子在后头。钱我妈拿了就拿了。她有不对的地方,但她说的没错,一个寡妇受了多大的罪,才把我们四姊妹养大,没饿死了哪一个。几百块钱罢了,我不跟他计较。”
“唉!你!”苑荣升险些被王建业气死!他身体本来就不好,上火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的林秀芬赶紧跳出来搀住老爷子,低声哄道,“没事的、没事的,几百块钱的小事。二造要木材不是?林业局没几个司机不是?他缺钱了去林业局搞几天副业,饿不死的。你放心吧。”
见林秀芬如此的通情达理,苑荣升难受之极,周围的人也忍不住叹气。要说林秀芬泼辣是泼辣,但她真的大方。还在给王家做新妇的时候,王建业的钱几乎都贴给了自己家,没给她留什么,她却从不计较。换成别个屋里的大嫂,光凭这条,家里三代绝没有一个好过!那不得把娘家喊来,把你们家砸个稀巴烂。
然而,这么好的新妇,吴友妹竟没一句好话,可见她的刻薄。
无视掉社员们复杂的眼神,王建业接着分起了家当:“我们正房五间,从左往右数,我一间,妈一间,我养妈的老,堂屋归我。没意见吧?”
王建通和王建德齐齐摇头。
“右边两间,你们两弟兄一人一间。灶屋我明天找点材料加盖一段,先分成两份,我和建德一人一边。建德,以后你自己做饭,晓得了吗?”
王建德呜咽着应了。
“至于建通,”王建业目光平静的看向他最不喜欢的弟弟,“爱春为什么离家,你心里有数。所以你暂时搬出去住,但这间屋是你的,我给你留着,等到了合适的时候,你再搬回来。”
什么时候合适,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吴友妹死的那日,就是王建通搬回之时。不然一个屋檐下住着,王建通分家没有意义。只有隔得远了,才能尽可能的避免吴友妹的骚扰。
王建通也红着眼点了点头。
“还有,”王建业的安排却没结束,“爱春给你生了三个崽,她是有些小缺点,但从没有过对不起你的地方。在我们屋里任劳任怨五六年,你连个结婚证都不跟她打。建通,你真的很不是人!”
王建通被大哥训得低下了头。
“我们王家新妇,都是20块钱的聘礼。”说着,王建业走到吴友妹跟前,不顾她的挣扎,从她兜里翻出了个旧手帕做的布包,毫不客气的点出了20块,而后冲着人群喊道,“爱春,来,你该得的,大哥给你。”
躲在人群背后的唐爱春嗷的一嗓子哭了出来,几个年纪大的妇女也都红了眼眶。王建业做人,没话说!可偏偏,他怎么那么命苦呢?
唐爱春被众人推到了王建业跟前,哭哭啼啼的接了钱。王建业又从兜里掏了10块钱放在她手里:“你们出去住,要开支,这是大哥给你们买家什的。大哥现在也没钱,你们凑活着用吧。”
“我不要!”唐爱春哭得要背过气去了,“我不能要!大哥,呜呜呜——大哥——我原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大嫂,对不起——呜——”
王建业笑道:“没事,去吧,趁着天没黑,先跟建通去打结婚证。养了三个崽了,你们两口子打干伙,像什么话?”
“去吧,去吧!”周围的人对着唐爱春夫妻催促了起来,“你们大哥是个好人,别辜负了他的心。”
王建通抹着泪,牵起了唐爱春的手,夫妻两个跌跌撞撞的朝外走了。
陈大哥上前来拍拍王建业的肩,驱散着众人离开了王家的院子。回去的路上,众人无不是在想:家和万事兴。希望分了家的王家三兄弟,能好好过吧。
不然,为人公道持平的王建业就真的太可怜了。
被人同情的王建业长长吐出了口浊气,撇开因被抢了20块,在地上艰难打滚的吴友妹,独自回了房。可怜吗?他不觉得。拿出抽屉里淘来的书,安安静静的看了起来。
比起认不得字的农民们,他有知识有文化,有无限的未来。家务已经解决,从今天起,他该为自己奋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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