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斯屿今天的不对劲,在临下班前喝了一杯普通的水开始。
水是在研究所里的饮水机里接的,普通无味,没有任何异常。
他竭力抑制住自体内涌上来的不适,在所有人面前都装的一切如常,礼貌地颔首道别,而后坐上驾驶座开车回家。
s市的秋风阴凉,冷得像是要往人的骨头里钻,在这时候却成为了江斯屿清醒的猛剂。
他左手肘撑在车窗处,尽量让外面灌进来的风吹在自己的脸上。
可脑子里还是像有人在用成千上万的针在扎他,刺得人意识被迫陷入混沌。
药瘾犯了。
他幼时被江家人送进疗养院待过一阵时间门,那个地方表面上说是疗养院,实则是一群科研疯子的聚集地。里面的每个患者,都曾被他们当作实验品注射过大量试剂。
而江斯屿虽然在这件丑事被发现时,得以幸运的活了下来,但他体内已经对某种药物形成了惯性。
已经数不清楚到底是多少次犯瘾了,每一次他都是独自熬过去,对于这种早已根植在他身体细胞内的药瘾无计可施。
车子平稳地停在小区地下停车场内,可车内却始终没有人走出来。
江斯屿死死地握住方向盘,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的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侧边,紧闭的眼眸在颤抖,嘴唇已经被咬破了皮,流下几丝不明显的血线。
实验室里有抑制剂。
芽芽还在等他回家。
他不能一直在这坐以待毙。
神经脉络都在被利刃划扯,如同有千万只蚂蚁都在顺着细胞撕咬,攀爬至全身。
江斯屿将想要毁灭一切的暴戾感压下,右手钳制住左手去拉开车门,他几乎是以以一种滑倒的姿态才从车内成功地出来。
停车场内冷白的光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照得宛若在人间门游荡的鬼魂。
江斯屿用尽最后的力气走进电梯,将整个身子都紧紧地贴在电梯内壁上,以此来维系住站姿的稳定。
‘叮’的一声,到了九楼。
电梯门随之而开,江斯屿整个人被冷汗浸湿,像是刚从水中被捞起来。
他迈开脚步,却在离开电梯靠板的那一刻,就踉跄地倒在了地面上。
电梯门开始缓缓闭合,撞到了江斯屿的身体后又退开,如此往复循环。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像个死人一样倒在电梯口。
同层的公寓里,芽芽刚将今天的动画片限定集数看完,一个人跑到玄关处等待江斯屿回来。
客厅里摆放的钟表开始发出报时声,吸引了芽芽的注意力。
“现在是北京时间门,九点整。”
这个报时声是江斯屿为她设置好的,他一般在六点左右就会回家,最晚也不会超过八点。
可现在已经超时太多了。芽芽心里莫名地产生了些许慌乱的情绪。
她用电话手表给江斯屿打了很多个电话,却始终没有得来回应。
在第七个电话都因等待时间门过久而被自动挂断时,芽芽抿着嘴唇,跑去客厅里拖了把椅子到玄关处。
她爬到椅子上站好,用江斯屿教过她的密码数字,解开了大门的指纹锁。
门锁应声而开,芽芽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拉开门跑到了外面的走道上。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江斯屿,只是在门口处乖巧蹲下,一遍遍地重复拨打那个不会被接起的电话。
急促的电话铃声,在空旷的走道里骤然响起。
是爸爸的手机铃声!
芽芽猛地抬头,她慢慢地站起来,朝电话铃声响起来的地方摸索着走过去。
她是在电梯口发现的江斯屿。
高大的青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在电梯门撞到他的时候,让他的身体随之抽动了一下。
“爸爸——”芽芽的声音充斥着惊怕,她向着江斯屿的地方跑了过去。
江斯屿的眼睫垂落在下眼睑上,只在听见芽芽的惊叫时,微不可察地颤了两下。
沈医生跟他说过,不能让芽芽的情绪受到太大刺激,否则不利于她的病情。
江斯屿将耷拉下来的眼皮尽力撑开,声线沙哑地不成样子。
“别......别怕。”他在抚慰芽芽失控的情绪。
芽芽几乎是整只团子摔在了他身边,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一边不停地喊着爸爸,一边费力将江斯屿被电梯撞击的腿往外面搬。
她力气小,搬运江斯屿腿的小手都在半空中抖动。
但芽芽就是紧紧咬着嘴唇,将青年高大的下半身从电梯口艰难地挪了出来。
江斯屿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他想对芽芽说他没事,让她不要担心。可从喉咙口溢出来的,都是些细碎的哼声,让人听不真切。
这个楼道里没有人,对面的大门紧闭,年幼的团子找不到任何帮手。
她不知道江斯屿究竟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在潜意识觉得爸爸一定是生病了。
生病了得吃药!
芽芽脑子中闪现过这个念头,她噔噔地跑进家里,把装满药盒的医药箱抱着拿了出来。
药盒上的字体复杂,她压根就看不懂上面的任何一个字。
芽芽自己都哭到了哆嗦,但怕影响到江斯屿,她硬是没发出一丝哭腔,只是无声地在大喘气着哽咽。
她不肯放弃,将每个药盒里的药都拆了出来,花花绿绿的胶囊在一旁堆满。
江斯屿的唇无意识地闭紧,芽芽都没有办法将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她着急地哭,可昏迷的江斯屿却再也没有办法开口来安慰她了。
青年开始一阵阵地发冷,极度的冷之后又是极热的烫度,隆冬和炎夏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芽芽在家中和电梯口来回地跑,江斯屿如果发热,她就将毛巾在水龙头下打湿,然后再跑来把毛巾叠放在江斯屿的额头上,企图让他降下温度。
如果江斯屿是冷得发抖,她就将房里的被子拖在地上抱出来,把江斯屿盖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丝透风的缝隙。
时间门缓慢地走过,在公寓客厅的闹钟终于响起十点的提示音时,江斯屿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
他眼尾不自然地颤抖,有水珠顺着这股颤意滑落进了他的眼中,带来一阵不适的刺痛感。
他无力地抬起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摸到了湿漉漉的毛巾。
身子还是乏力极了,让他没有半分力气再做出其他动作。
江斯屿没有急着起身,在地上躺着缓了一会儿,等眩晕感的余韵逐渐平息后,这才彻底睁开了眼睛。
他回忆起在昏迷前见到的芽芽向他跑过来的身影,侧过头来寻找小团子的存在。
没有人影,只有散落了一地的药盒,还有成堆摞起的棉被。
江斯屿心中划过一丝无名的落寞。
就像是生了重病的男孩,在与病魔争斗了一夜后,醒来却没有见到家长陪伴在病床边的那种心情。
他在心底暗自嘲讽自己的幼稚,明明芽芽才是需要他照顾的小孩。临到头来,居然还是他这个作为家长的,在责怪孩子的失职。
江斯屿将繁杂的心绪先丢置一旁,挣扎着要从地上支起身子。
就在他即将起身的那一刻,余光扫到了不远处的拐角——
那边有一只不及他膝盖高的小团子,背上正扛着一层厚重的棉被,一步一个踉跄地朝这边小步跑着。
棉被太长,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盖住。被遮挡住的视线让她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被角,猝不及防地就直面扑倒在了地上。
白嫩的膝盖擦出了血,可芽芽却没有管。
她扁着嘴角从地上爬起来,哽咽着再次拖起地上的厚被子。
而在重新出发的路上,芽芽也终于注意到了江斯屿的清醒。
她瞬间门也顾不上拖着的棉被了,以一种江斯屿从未见过的速度快步朝江斯奔来。
“爸爸,你、你吓芽芽!”小幼崽的身子因为长时间门的哭泣抖索着,两只圆眼睛肿得像两颗红鸡蛋,此刻说话的神情委屈又可怜。
江斯屿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眼泪,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在其中,让他心疼到窒息。
他撑着手肘在地面上支起上半身,用指腹揩去芽芽脸上的泪水,
“好了,别哭。”江斯屿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声音在这一刻温和到了极点。
芽芽凑上前将江斯屿抱得死紧,哭红的小脸埋在了江斯屿的胸口。
她说话的小嗓音依旧是软软的,带着温度的泪水却似要把江斯屿心口那块,都烫出个缺口出来。
“呜呜呜呜呜爸爸,嗝......以后不准、不准再这样了!”
江斯屿的手放在她的小脑袋后面,一下下地轻轻往下顺着毛,“嗯,以后不会了。”
芽芽的哭声逐渐平缓了下来,但身子还是一抽一抽的。
江斯屿的药瘾发作过后,他也终于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正常模样,只是行走之间门,总是还带着几分力竭之后的虚弱无力。
他将地面上乱成一团的湿毛巾和被子捡起,声音中有着真切的笑意,他问芽芽:“这些东西是拿来干什么的?”
芽芽小表情认真极了,慢吞吞地跟他解释:“爸爸冷,盖被子。爸爸热,就盖毛巾。”
江斯屿低头看着她,头回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满腔温柔多到要溢出来。
“芽芽,”他突然唤了一声,引来团子专注的仰视,“你今天做的很棒。”
芽芽的脸颊处因为哭得太急,而泛起的红意还没消失,就又重新浮起害羞的红晕。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走回家门的路上,牵住江斯屿的手。
“爸爸。”
“嗯,怎么了?”
芽芽歪头看他,眼神透亮,粼粼的似两汪清潭。
她一字一顿地对江斯屿说:“你要好好的哦。”
小孩子学会的词汇不多,不会讲一些华丽的场面话。
想了许久,到最后,她也只是怀着一颗真诚的心,说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可就算话语如此简单,却还是直接戳中了江斯屿的心脏。
一股钻心的痒意,从听见这句话的耳畔开始,极速地席卷至全身。
情绪汹涌如海潮,可最后江斯屿却也只是极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好,爸爸答应你。”
坚定地,不容更改地,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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