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沈朔这一晚睡的并不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提及深渊峡谷,沈朔竟又梦见了前世。
星舰坠落于乌斯垭平原的第五个年头,又是一年凛冬。
暴雪初歇,厚厚的雪层掩盖了生命活动的痕迹,草木枯死,鸟兽长眠,乌斯垭平原寂静无声。
虫族们本该待在巢穴中静静蛰伏,等待冬天过去,来年春暖花开;然而雌虫们却不知为何近乎倾巢而出。
三个部落的雌虫战士皆汇聚于桑塔部落,各色虫翼迎风招展,绚烂而危险。
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大战,雪和血混了一地,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个冬天。
亚尔曼只身前往深渊峡谷,最后伤重归来。
失去王虫的威慑,泰森部落和鲁赫部落趁此时机联手压境,妄图劫掠桑塔部落的财富。
其中就包括了……雄虫。
“把沈朔交给我——”
亚尔曼的伤势瞒得住所有人,却瞒不住洛达,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正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所以暴雪一停,就迫不及待的就带着虫上门了。
洛达神色倨傲,颇有两分志得意满的意味,似乎是存心想羞辱对方出出恶气,又或者是觉得亚尔曼翻不了身,因此没有趁机吞并部落,而是不痛不痒的揍了几只虫,威胁他们交出沈朔。
“如果你们乖乖听话,我保证今天桑塔部落所有虫都能安然无恙。”
桑塔部落的战士们闻言顿时气红了眼:“洛达,你别太过分!!”
洛达的视线扫过那些敌视着自己,愤恨又不甘的雌虫们,眼里的兴奋简直要满溢出来,心中畅快无比,“你们又能奈我何呢。”
没了亚尔曼,他就是这个平原最强大的雌虫。
桑塔部落的高等雌虫数量本就少,没了亚尔曼,仅靠这些这些雌虫,又怎么和两个联手的部落相提并论。
洛达看这些虫仿佛在看跳梁小丑,懒洋洋的拨弄了一下虫翼:“我再说一遍,把沈朔给我。”
一只雄虫换部落平安,他料定了桑塔部落不会拒绝。
然而——
“做你的春秋大梦!!”
修斯原本被人按着,闻言瞬间门暴起,愤怒的一拳砸了过去。
亚尔曼为沈朔丢掉了半条命,他们现在把他交出去成什么了。
修斯的等级不低,可同洛达比起来显然差的有点远,更何况他还受了伤,不多时便被他扼住咽喉。
洛达洛达阴着脸,擒着修斯脖颈的手掌猛然攥紧,眼中杀意毕现:“找死吗你。”
“你最好真的杀了我。”修斯不闪不避,迎着对方森冷的视线没有半分退避的意思,“如若不然,我早晚有一天弄死你。”
死就死,雌虫的骨气不能丢。
“我们桑塔部落没一个孬种——”
“……”洛达不想在沈朔还在桑塔部落的时候大开杀戒,但修斯却疯了似的,拼着脖子被扭断的危险,爪子深深的刺进洛达的手臂中,大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意味。
也不知是不是受此感染,其他雌虫的眼中燃起了和他如出一辙的东西。
洛达今天此来是想消磨他们的士气,最好兵不血刃的吞并整个部落。
但此刻桑塔部落的雌虫一个个反被激起了斗志,这下可麻烦了……
洛达眯起眼,正想要不就随了他们的意好了,然而不知想到什么,倏地松开手,将修斯重重的甩出去,意味不明的道:“你们执意守着他又有什么用,有没有想过我来这里,本身就是沈朔的意思呢?”
修斯倒飞出去好几圈,堪堪稳住身形,闻言嗤笑一声:“放你妈的狗屁,他是亚尔曼的雄虫,怎么可能跟你走——”
洛达耸了耸肩:“既然如此,你不妨去问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若愿意留在这里,我洛达绝无二……”
话……
洛达的话还没说完,不知看到什么,眼睛顿时就直了,“沈、沈朔?”
修斯愣了一下,慢半拍的回头望去。
就见一只黑发雄虫站在雪里,姿容无双,清雅淡然,仿佛一轮天上月。
正是沈朔。
修斯瞳孔微缩,他怎么出来了?!
对方这么多人,他们本来就没有胜的把握,要是洛达强抢,在场恐怕无人可阻。
雄虫这个时候出来岂不是往狼窝里送吗。
急道:“沈朔,你快回去……”
话还没说完,就见洛达收了虫翼,稳稳降落在雄虫面前,登时两眼一黑,“洛达,你他妈别动他……咳咳!!”
洛达没功夫理他,紧张的看着面前的黑发雄虫。
“沈、沈朔,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冷。”
雄虫穿的这样单薄,待会生病了可怎么好。
在雄虫面前,他也没了先前的倨傲,倒像个初谈恋爱的毛头小子,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
洛达解开披风,想要为他披上,“快穿上……”
沈朔不动声色的避开对方递过来的衣服,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洛达攥紧披风,神色紧张:“星舰我已经帮你修好了,燧火石也采集到了足够的量……所以、所以我来接你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不是说好等他把星舰修好,就和亚尔曼解除伴侣契约,跟他去泰森部落生活的吗。
“你反悔了。”洛达紧紧的注视着雄虫,喉结轻轻滚动,“不想跟我回泰森部落了吗……”
“……”
其他虫都听傻了,什么说好了,什么反悔了,这熟稔的语气,这两人暗地里早有联系不成?
修斯心大,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但也没多想,闻言冷笑两声,正想嘲笑对方的自作多情,却听见雄虫缓慢的摇了摇头,冷冷淡淡的道:
“只是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修斯愕然的瞪大双眼,不知是不是气急,猛的怄出一口血,气的语无伦次:“你、你……”
对于手下败将,洛达向来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见沈朔没有毁约的意思,顿时松了一口气,于是道:“那我们现在走吧,一切都安排好了。”
他本来还在想如果沈朔执意要留在这里的话,吞并桑塔部落的事就不太好办了。
沈朔这样一个皎洁如月的人,洛达私心里并不想让他见到自己嗜血的一面。
不过现在显然就没有这种后顾之忧了,等安顿好沈朔……
洛达的视线扫过桑塔部落的一众雌虫,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意,到时候再来收拾这些虫。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沈朔道:“明天吧。”
洛达一愣,不待他发问,就听沈朔接着道,“解除契约需要时间门。”
虫族的每一对伴侣都会在神树下结契,祈求虫神的祝福,相对应的解契也一样。
虫族信奉神明,可想而知对这有多么迷信看重。
如果没有正式解契,雌虫和雄虫即使分开了,在众人眼里他们仍然是伴侣。
洛达当然不想让这种情况发生,立刻没话说了,连连点头,“好,还是你想的周到……”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暴怒的声音:“沈朔!!你刚才的话有本事再给我说一遍——!!”
“……”沈朔这人虽然不爱说话,但不会故意不理人,礼数相当周全,于是迎上修斯怒不可遏的双眼,又重复了一遍。
修斯气的又吐出一口血,“你他雌的,亚尔曼可是为你才……”
话还没说完,就吃了洛达一拳:“闭嘴,跟谁横呢你。”
要不是沈朔在,他能直接送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去见虫神。
修斯本就受了伤,这下猝不及防被锤,好半天没缓过来,洛达不满意还想再来几下,余光却瞥到雄虫轻轻蹙起的眉。
沈朔显然不喜欢这种打打杀杀,又或者说,没有雄虫会喜欢。
洛达见状立刻松开了手。
沈朔转身往回走,淡淡道:“回去吧。”
“……奥。”道理他都懂,但洛达有点不太想走,“我可以在这等到明天的……”
他前来讨要沈朔,诚然有自己喜欢的原因,当然也存了羞辱亚尔曼和桑塔部落的意思。
试问还有什么比抢走沈朔更能让亚尔曼痛苦呢?
没看到亚尔曼如今的狼狈样子,实在是有点不甘心。
沈朔的脚步顿住,闻言没什么情绪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洛达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他的不虞,当即就怂了。
“好、好吧……”
“那我、我明天来接你。”
沈朔冷淡的应了一声。
洛达得了应允也不再纠结,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当即展开虫翼,“我们走!!”
洛达带来的人犹如蝗虫过境,乌压压的来,劫掠了心仪的财宝之后,又一窝蜂的飞走了,徒留一地鸡毛。
没有气势惊人的虫族大军,桑塔部落也终于有了几分喘息的余地。
被雌虫们保护在后方的雄虫和亚雌们沉默的走了出来,帮着打扫战场。
“修斯,你没事吧——!!”
伊米尔一出来就发现自己的伴侣衣衫染血,明显受了重伤的样子,眼眶顿时就红了。
“呜呜,你怎么样?”
修斯只来得及拍拍伴侣的肩膀以示安抚,他看着不远处的黑发雄虫,“沈朔,你当真要和亚尔曼解除伴侣契约?”
伊米尔听傻了,什么?解除伴侣契约?他没听错吧?!
沈朔:“……”
雌虫的眼里燃着一簇火焰,仿佛只要自己敢点头,就跟他拼了。
于是沈朔点了点头:“是。”
“你这混球!!”
修斯怒不可遏,如果不是因为被伊米尔拦着,恐怕拳头就会直接落到沈朔脸上。
“他可是为了你才伤成这样!!”
“所以呢?”沈朔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一双墨色的眼睛无悲无喜,“那又如何?”
“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不是吗?”
无论是将他带到桑塔部落,还是跟他结为伴侣,去深渊峡谷采魂草,都是他自愿的。
傻透了。
傻透了,亚尔曼。
沈朔抿了抿唇,不再理会修斯,只身往回走。
所有人都在广场,部落里反而没什么人,一路上畅通无阻。
沈朔明明是打算回家,然而不知为何,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了克厄斯山的虫族巢穴之外。
亚尔曼回来之后便被送到了这里养伤。
许是他人描述的太过惨烈,又或者是因为什么别的,总之沈朔并不想见到这个时候的亚尔曼。
他静默了许久,最后脚尖微转,正欲离开之时,却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几声轻咳。
以及被刻意压抑的粗重喘息声。
“……”
沈朔不知为何,到底还是没有离开。
情况比沈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亚尔曼的虫翼像被什么猛兽从中撕开,一只断的彻底,只剩下可怜的一半;而另一只没有连着皮肉,露出森森白骨,无力的垂在身后。
因为虫翼受损严重无法收回,亚尔曼整个人伏在床榻上。
少年□□着半身,略显单薄的身躯上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
有些凝固了,有些还汩汩冒着血。
沈朔不知道掩盖在被子之下,还有多少他看不见的伤口。
“沈朔……你怎么来啦?”
亚尔曼仿佛在他身上安了感应器似的,即使沈朔没出声,也能够迅速捕捉到他的身影。
少年似乎没想到他会来,一双眼睛亮亮的,就像一只留守小狗骤然与主人重逢似的,满心雀跃和期待。
期待着雄虫过来给他一个亲吻或是拥抱,即使什么也没有,光是说说话也足够让他开心。
然而雄虫只长久的静默着,于是少年逐渐变得忐忑。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是不是……”
亚尔曼攥紧身下的床单,他现在一定狼狈极了。
“别害怕,沈朔,我,我很快就会好的……”
少年眼巴巴的,目光充满哀求,可沈朔心里却像一汪死水没有半分波澜。
沈朔静静的听他说完,然后说:“解除伴侣契约吧,亚尔曼。”
少年愕然睁大了双眼:“不……”
沈朔也不管雌虫答应与否,更像是一个通知,所以说完就调转方向,抬脚离开。
“沈朔,不行……”
他听到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不可以……”
沈朔没有停下。
“沈朔——!!”
少年语调喑哑,却又凄厉异常,记忆中,沈朔从未听亚尔曼这样叫过他。
所以沈朔停下了。
少年已经滚到了地上,他身后一路蜿蜒出扭曲的血痕,不知是虫翼流出来的,还是从腿上流出来的。
少年满脸是泪,混着未曾干涸的血迹和滚落在地的灰尘,看上去狼狈可怜极了:“沈朔,不准走……”
“沈朔,沈朔……”
“醒醒——”
不知是谁在耳边呼唤,记忆中的画面逐渐朦胧远去,眼前越来越亮。
下一刻,雄虫墨色眼睛陡然睁开,却见天光大亮,已然天明。
“沈朔?”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朔略一抬眸,就对上一双金色粲然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长着一张和梦里相似的脸,相似,却又不同,是完全长开了的少年。
“亚尔曼……”
雌虫担忧的看着他:“做噩梦了吗,沈朔?”
沈朔还沉浸在记忆的余韵中,抿抿唇,“只是梦见了一些往事。”
那些一些他原本以为早已经忘记的事,却原来只是深埋在记忆深处,其实从未褪色。
只待来日时机成熟,就会跳出来搅得他心绪不宁。
没有情感障碍症的保护,沈朔只觉得心里堵了一团棉絮似的,又闷又涨。
而某个让他变成这样的雌虫还在他面前坐着。
“沈朔,先喝点水。”
一无所知的亚尔曼将水杯送到他的唇边,他直觉那些往事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所以也没有要探究的意思,而是道:“沈朔,以前的事我无力改变,不过以后,如果有人让你不开心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哦。”
水流缓缓流过喉间门,带着妥帖温和的力量,沈朔翻涌的心绪渐渐平歇,闻言微微一顿,“告诉你又能怎么样。”
亚尔曼甩了甩尾巴:“我帮你出气啊。”
揍的他妈都不认识。
沈朔不知想到什么,意味不明的道:“那如果是你,又当如何?”
亚尔曼先是一愣,旋即反驳道:“我不会让你不开心的。”
沈朔沉默的望着他,好半天没说话,把亚尔曼都看的心虚了。
亚尔曼把自己和沈朔相识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都仔细回想了一遍,越想心里越没底。
好、好像他真的做了很多让沈朔不开心的事qaq
比如见到沈朔的第一眼就胆大包天的把人掳回部落啦,比如不顾他的冷脸整天往他身边凑啦,吵他看书爬他床……
桩桩件件数都数不完。
亚尔曼小小声:“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话,不做那些让你不高兴的事了……”
沈朔定定的注视着他,亚尔曼就差对天发誓了:“我保证——qaq”
“既然如此。”沈朔似乎是信了,淡淡道,“深渊峡谷你不许去。”
亚尔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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