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热眉头微动,将身子转过去。
正好直面栖栖,他抬头看了眼,端起瓷碗,又不喝其中的酒。
“萨热哥,你说啊。”
沈关观仗着醉酒意识不清,推了推他,连声催促。
萨热一哂,“我尴尬或害羞的时候,眉毛就会痒。就,忍不住要摸。”
“奥——”沈关观长吁口气,撑臂要站又猛地跌进椅子里。
栖栖和萨热同时一惊,急忙伸手要扶。
没扶到沈关观,不期然触碰到对方温热的手臂。
手臂的主人又惊,慌乱收回手,在椅子上各自坐得端正。
沈关观仰躺在椅子上,对这些场面一眼没看到,闭眼红脸,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讲什么。
宋君裴坐在沈关观旁边,看他这幅醉态,笑拿手机怼着他脸拍了段沈关观梦呓视频。
拍完,就又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
他只喝了青稞酒,没有丁点醉意。
“小客人,我...把你哥哥送回房间休息。”
萨热双手放在膝盖上,好歹是等脸庞热意退去一些后,才敢试探着和沈栖栖说话。
起这个话头是正当而自然的。
栖栖抬眼。
萨热脸部线条绷得很紧,看得出来做沉稳的表情对萨热来讲有些勉力。
眼睛里的小局促,是一点也掩盖不了。
栖栖看看,哧哧笑出声来,“萨热哥,你太可爱啦。”
两个不习惯触碰肢体的人,在遇到比自己更害羞的一方时,会有种惊奇和喜悦感。
显然,萨热虽然比栖栖大上十几岁,但却是更害羞的一方。
萨热以为栖栖的避之不及是厌恶,暗自纳下神伤,没想到小客人忽笑得明丽。
星夜下凉风习习,拂起小客人的乌发,露出微红娇颜,盈盈目光像天上的星子一样美丽。
萨热嘭一下抬起膝盖,撞到桌腿,发出的声响很大,他假意无事,搀着沈关观把他扶站起来。
“小客人,我去把你哥哥送房间里睡觉。”
栖栖唇边带笑,继续喝甜甜的青稞酒。
宋君裴放下筷子,沉寂的目光里带上几分打量,一一乜过栖栖的脸和萨热坐过的位置。
心中陡然生出股无力和危机感。
萨热喜欢栖栖,他这么多天算是观察出来了。
栖栖喜欢萨热吗?很喜欢,即便这种喜欢并非男女之情。
栖栖喜欢他吗?
不见得,叫他‘君裴哥’,更多不过是出于对哥哥朋友的礼貌而已。
他还借了沈关观的光呢。
“嗤。”宋君裴猝不及防也撂下碗站定,克制着不往栖栖疑惑的面庞上看,他莽着修长的身体转而径直走向里屋。
行至半路,栖栖在他背后问道:“君裴哥,你也有些醉了吗?”
拳头捏紧,宋君裴忍了又忍,最后无奈在心底宣告这场无声博弈里他的大败:“是的栖栖,我就先睡了。”
“嗯好的,君裴哥晚安。”
“...晚安。”
宋君裴啐自个儿,为什么要跟傻逼一样,任凭小女孩拿捏心情。
这是凭什么的道理。
向来只该他在风月场里游刃有余,怎么现在互道声晚安就落荒而逃了。
初见时那股子手拿把掐的轻蔑,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他以后的漫漫长夜多的是,又岂止今夜难安。
......
偌大庭院,只剩花丛还陪着栖栖。
她倒是没有多大感觉,独处也十分自在。
过了会儿,栖栖喝完剩下的青稞酒,终于感到眼前晕乎乎的。
她撑着桌沿站起,萨热迈步到她对面坐下。
模糊的视野里,他欲言又止,搁在桌上的双手握得很紧。
栖栖重坐回去,撑着下颌半垂眼皮看他:“萨热哥,怎么、啦?”
萨热作为藏地人,一点青稞酒红不了他的脸。
但栖栖看见了他脸颊的红云,比哥哥的脸似乎还绯些。
夜间风起更凉,从面上吹进心中。
萨热绞着手指,喉结攒动,心里焦急又惶然。
小客人明日便走了。
他要不要表白心意。
那把藏刀,对,先说藏刀?
“小客人...”萨热犹豫几番,终于开口。
左右无人,栖栖很专注地望着萨热。
目光不算放肆,神色又那样坦然。
偏萨热被她看得不自在极了,怎么也坐不住。
举棋不定,他想,总不能等小客人走了再表明心意。
萨热鼓起勇气,脑子一片空白,预设话题半个字也想不起来。
只有嘴巴在动,心中藏匿许久的心思被倾尽而出:“栖栖,你明天,就要离开了。”
“我其实...很怕你离开。”
“请你不要笑我,栖栖。我三十岁了,可老是这么幼稚。”
“我...你又在听吗?”
“我在说什么?怎么办?”
愈发慌乱起来,萨热捏着长袍一角,手背攥出几条青筋。
他手足无措,栖栖却又笑了。
她的笑声清脆、动听,含着少女的率真和良善。
萨热看着她笑,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开。
接着说时,声调既柔且轻:“小客人,我其实是想说,你真的很讨人喜欢。”
“不止是长辈们。”
“不止是他们...”
还有我。
最后三个字像被水泥封住嘴了,萨热呆愣地盯向前方——栖栖撑着额头,下垂的眼角红通通地带着水光。
萨热手指颤动,没敢冒犯地上前将小客人的眼角泪意擦去。
栖栖等了许久,微微睁大双眼,青稞酒的清香蒙住她的思绪,她这么聪明的一个姑娘,此时却有些难以理解萨热几句话的深意。
“萨热...萨热哥,谢谢。”
说了谢谢,栖栖食指戳着太阳穴,瘪瘪嘴,有点难受想睡觉。
“萨热哥...谢谢你啊...”
萨热望着栖栖迷迷瞪瞪的模样,想笑,鼻头又有点酸,最后舒展的面容演化出个苦笑来,“小客人,你都醉了。”
人都醉了。
怎么好认真回答他呢?怎么好呢?
栖栖晃了晃头,双手托着下巴。
脑袋好沉。
“小心!”
敏锐地观察到栖栖向前倾倒的动作,萨热赶忙抛开杂念,手臂伸出瞄准位置,手背贴上桌面。
温热细腻的皮肤触及敏感的掌心,一阵电流感自指尖溯回心脏,萨热觉得,自己也要晕乎乎的了。
“栖栖,你需要休息。”
萨热一边小心托着栖栖,一边岔开长腿跨到栖栖旁边。
没有说出心意有些遗憾,萨热抿着唇,握住小客人纤瘦圆润的肩膀,不敢低头瞧,不敢觊觎其他接触。
“栖栖,慢慢站起来,我扶你回房间。”
栖栖听见耳边有道温柔男声唤自己名字,很熟悉的声音,她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在身边。
下意识照他的话做,撑桌从椅子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像是踩在云雾上回到的房间,陷入梦乡之前,栖栖好像听到这道男声叹息了下,又说了些话,但她没有听清就已睡去。
关好门。
萨热垂着头,有点丧气。
回到院子里,他坐在栖栖的椅子上独自看花,眼帘搭着,不知道该做什么。
明天上午临别之前,他有机会在栖栖清醒的时候再次告白。
这选择权在他手上。
仰面看向深邃无垠的夜空,萨热深呼吸,从宽大的藏袍口袋里摸出那把藏刀。
这把藏刀是栖栖送的,他本应该还给她。
在藏地,有了倾慕的对象,碍于羞涩难于开口时,会选择送藏刀以表明心意。
萨热摸着冰凉的刀鞘,嗅闻落花湿润的香气,眼前星河和小客人的笑眼来回转换。
满天星斗不言。
萨热最终将满院残羹冷炙收拾好,藏刀被他回房后用早已准备好的包装袋装好。
这把藏刀不属于他。
他不能私自藏有。
临别前,大家握手道别,相约明年暑假再见。
萨热将冲洗好的照片装集成册,每人送了一本。
“萨热哥再见,东叔再见。”
“再见。”
藏地旅游告段落,栖栖开始准备上大学所需的一切物品。
回归普通人正常生活的栖栖乐于探索新体验,便给自己报名了书法班。
下午三点到五点,是栖栖去老书法家习字的固定时间。
在书法班,她认识了个新朋友,是老书法家的孙女,她们经常一起练字。
不过新朋友家在京都,陪了栖栖一星期后回家去了。
栖栖期待开学,届时她可以找新朋友玩。
而在白天其他时候,栖栖看书养花,过得十分充实。
某天下午,栖栖去猫咖撸猫,手机里忽然进来一条短信。
是条快递信息。
栖栖不热衷于网购,爸妈和哥送她礼物也会进实体店挑选,所以这个包裹应是别人寄给她的。
谁呢?谁会从外地寄东西给她?
习字结束回家,栖栖顺路拿快递上楼。
回到房间拆开,竟发现是她送给萨热的那把藏刀。
盒底有张硬卡片,上面有笔力虬劲的两行字:
——远方的小客人,这把藏刀不属于我。
——祝你在大学里生活多姿多彩。
栖栖将藏刀摆在桌面上,正好拿着手机,便在浏览器里输入‘藏地藏刀’。
词条转了会儿,跳出来。
“藏刀历史悠久...在藏地送异性藏刀,意味着向对方表达爱慕...”
双眼猛地睁大,栖栖看向桌上的藏刀,一时尴尬羞赧。
渐渐从羞怯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后,又想着,为什么萨热哥最开始不将这个习俗告诉她呢。
十五天的旅游,栖栖自认为和萨热之间的相处并无任何脸红心跳的时刻。
她喜欢萨热的温和,但对这个藏地的摄影师并没有男女之情。
现在,人家将这把藏刀送还给她,应该...也和她相同心思吧。
自己犯了个错,旅游之前应当了解当地习俗才是,否则也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
栖栖想了想,最终登上微信,找到萨热的头像,进行解释。
“萨热哥,你好。谢谢你将藏刀寄回,我很抱歉,希望这个错误的礼物没有给你造成困扰。顺便问一下,你喜欢淮市的酒吗?我想重新送个礼物给你。”
默念几遍,确认措辞没有大问题后,栖栖点击发送。
不到一分钟,萨热回复她:谢谢小客人,但不要破费。下个暑假再来藏地玩,我就会很开心了[可爱笑脸]。
“嗯嗯,好的萨热哥。”
关掉手机,栖栖想着送茶叶吧,这个应该不会出错。
解决完一件事,栖栖拿出宣纸,练习老师布置给她的几个大字。
到九月中旬,q大开学了。
沈关观读的京都体育大学早其一星期开学,兄妹俩约定在共同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五出来聚餐。
京都离淮市并不远,栖栖提前将行李寄到学校后,婉拒了爸妈的陪同,一人坐上高铁进行开学报道。
相较于淮市既陌生又熟悉,沈栖栖的新征程——京都,才是她未曾踏足、彻底陌生的地方。
幸好她的透明人体质已经消失,栖栖能畅享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一切快乐。
在志愿者学姐的带领下,栖栖接过宿管阿姨的钥匙,坐电梯来到她将住宿4年的寝室。
将钥匙插入锁孔时,里面已隐隐传出女孩们的娇笑声。
看来,室友们已经先栖栖一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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