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边朗的浅吻扰得林曼星心烦,她急匆匆地跑下了天台,一头扎进了房间里。

    边朗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她的慌乱正合他意。

    漫长的一夜,两人都是辗转难眠。

    林曼星心跳快得就要飞出胸膛,她的侧脸灼灼发烫,脑袋里一直回荡着边朗的告白。

    她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而边朗拿着那枚超人徽章和表哥给自己的z大胸针若有所思。

    他的嘴角挂着浅浅地笑意,脑海里满是林曼星泛红的脸颊,他将徽章放在胸膛上,闭上眼睛,慢慢地他的呼吸变得安稳。

    林曼星翻了一个晚上,知道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有了朦胧睡意。

    在学校的生活都恢复如常了,可两人的关系却一直很怪异。

    直到高考结束那天——

    “铃——”

    刺耳的考试结束铃响彻校园。

    半年的总复习,流程化的答题演练近百次,有多少紧张,拿到卷子的那刻都变成了麻木。

    麻木地答题、检查、交卷……

    直至起身离开教室,林曼星仍有种不真实感,在心里反复问了自己三遍,这就是高考吗?就这么结束了吗?

    她回头看了一眼。

    监考老师站在讲台整理卷子,她的青春好像那叠卷子,就这么哗啦啦地一翻而过,封进牛皮纸袋,成为回忆。

    祈祷快点结束的高考,在真的结束的这刻,林曼星心情复杂,没有狂欢,也没有难过,超乎想象的平静中有一丝心酸的空虚感。

    再不用刷题,也不用苦恼排名了。

    突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精神恍惚,她几乎是被人|流拥着下楼。在楼梯拐角瞥见边朗的背影,习惯性地贴上去,跟在后面回备用教室。

    同学们在互换同学录,讨论未来。

    经历升学、换班,家里有好几本同学录,唯独没让边朗填过,大概是潜意识觉得她和边朗永远不会分开,没必要填这种东西。

    边朗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

    校服几乎让人签满了,都没想到让林曼星签。

    对方不来,她主动找过去。

    “狗子,我也给你签一个吧?”

    “好阿。”

    边朗不接受表白,情书都是直接打回去或者丢垃圾桶。现在有这么个渠道表达心意,校服正反面密密麻麻全签满了。

    ‘要记得我噢。’

    ‘边朗我喜欢你!’

    ……

    ……

    看着如此直白的话语,林曼星桃颊温热,面红耳赤,佩服她们的大胆。转念一想,对很多人而言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今天过后,可能再没机会见面,不如疯狂一次。

    她扯着衣服左看右看,找不到地方下笔。

    不能和别人重合,还想占一块显眼的地方。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她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有块特别的专属地。

    忽然,脑后支棱的小锅刷被人揪住,往下一扯。

    林曼星抬眸。

    边朗瘪嘴下撇,意指胸口,“笨蛋。给你留着地方呢。”

    林曼星看过去,右胸口袋是干净的,刚才里面插了两根水笔,她以为他是不想让人在那写就没考虑。

    现在水笔被他拿走了,巴掌大的地方空着。

    林曼星抬手去写字。

    这块位置,她很熟悉。

    狗人手勾着她肩膀,把她当拐棍时,就喜欢用胸口贴着她后脑,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到她身上,让她支撑着走路。

    平时林曼星会锤他,运动会这么做就变成了天经地义。

    “我为班级争光,跑得要死要活的,你当会拐棍怎么了。”

    “知道啦!大少爷!”肩膀被狗人捏紧,跑不掉只能认命地当根拐棍,也是听到他喘不匀的呼吸和猛烈的心跳,感受到他的疲乏,林曼星手拽住他胳膊,挺直背脊撑住他身子,“我扶你慢慢走回班级休息。”

    这么面对面地站着,耳朵没贴着他胸口,耳畔却回荡着猛烈的心跳声,比剧烈运动后更快。

    真奇怪阿。

    林曼星脸颊持续升温,耳廓都开始变热的瞬间,她猛然意识到,听到的不是他的心跳,是她的。

    扑通。扑通。

    一下又一下。

    重重敲在耳膜。

    这是最贴近他心脏的位置。

    好像在他心上写字,所以每个字都要细细斟酌。

    偏偏这时候校广播站在播《凤凰花开的路口》,又刚好唱到‘时光的河入海流,我们终于分头走’。

    ‘分头走’三个字扎进心里,挑起悲伤情绪,她深吸一口气,写下——

    ‘时光的河冲不淡友谊,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小星星’

    特意签了只有他会喊的昵称。

    叠字加‘小’,怎么看怎么暧昧,林曼星心跳得更快。落笔的瞬间就后悔了,这个位置好显眼,别人肯定一眼就看到了。

    算了,毕业啦……

    别人怎么八卦,她都不会听到了。

    “星星,你一会别着急走,我有点事跟你说。”

    “好阿。”

    林曼星盖合签字笔,回位置收拾东西。

    边朗早收拾完,过来帮她提包。

    陆震宇搞来一块滑板,直接滑进班级,冲着边朗而来。

    林曼星侧身要躲,边朗反应比她更快,伸手包着她后脑,往回一勾,按进怀里,另一手抚上后背拍了拍。

    “陆震宇你脑袋有问题?在班级玩滑板?”

    “哎呀,我技术很好的……”

    “啧。”边朗面色一沉,不怒自威,陆震宇后半句噎在嗓子眼,赔笑转了话题,“一会宿舍聚餐,定了后面那家餐厅。”

    “你们先去。我马上到。”

    边朗松手,低声问:“吓到了吗?”

    林曼星摇头。

    “一会我们宿舍也要聚餐,你有什么事现在说吧?”书太多,装满书包和手提袋,怀里还抱着一沓,摇摇欲坠的,林曼星一手抱着,一手在下面托着。

    “算了。不急这一时半会。之后再说吧。”

    “是很重要的事吗?”

    “嗯。所以不想在这种环境里说。”

    离别在即,估计是想趁现在要她答应什么事,或者要点东西留作纪念吧。

    林曼星拍他肩膀,“不着急,咱俩时间还很多。”

    丁咏珊挤过来,“曼星,我们先把东西搬回宿舍,然后去吃饭,之后再慢慢整理带回家吧?”

    林曼星提书跟上,“狗子,我走啦!快点跟我说拜拜!”

    边朗笑了,两手插兜,故意不回话。

    林曼星嘁一声,“狗子,拜拜。”

    **

    高|考|答|案次日登报。

    林曼星买回一份,对完答案,心如掉进冰窟的石头,凉得彻底。

    数学大题第一题是一道送分的概率题,然而她没读清题干,白白丢掉十三分。

    如此重要的大考,竟然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林曼星没法原谅自己,婉拒所有邀约,闷在家哭了一周。

    不敢让父母知道,她只说考完很累,想多休息。白天装成没事人坐在客厅看电视,晚上脸埋进枕头里,咬着枕巾哭。

    再难过也得面对。

    林曼星想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

    嘉禾市有个新商圈完成一期建设,林励阳接下五个店铺装修的订单。业主想尽快开门营业,工期很紧,五个项目几乎是同时进行。林励阳抱怨那附近的小吃店看这片很多店面施工,工人多,故意涨价。

    林曼星提出她可以做饭去送,这样能节省一笔开销。

    林励阳告诉她工人数和地点。

    林曼星四点起床,五点去菜场买菜,六点回到家先给父母做完早饭,再做大锅饭。电饭煲、炒锅、砂锅、烤箱,三眼灶台和几个电器同时运作,才能赶在十一点做完,乘车送往工地。

    一点她再次回到家,洗刷厨具灶台,就要开始准备晚饭,一直忙碌到晚八点才能休息。

    如此忙碌一周,考不好的坏心情消散些。

    高考成绩发布那天,安琪和林励阳都请假回家,陪她上网查成绩。网很卡,刷新几次,页面都是空白的。

    林曼星早已算出成绩。

    她多希望电脑可以永远卡机。

    天不遂人愿,愿望刚许下,页面就刷新成功。

    “599?!怎么没过600啊?!林曼星,怎么回事啊!你上次省考还有605呢!”林励阳食指杵在她前额,边戳边骂,“复习这么久,你不进反退啊?真榆木脑袋啊你!早说你应该去读文科了!”

    安琪握住他的手,止道:“考不好,星星肯定最难过了,不要再说她了。”

    “是啦。你生的女儿最娇贵了,实话都听不了。啧,早说女儿没用了,干啥啥不行,多说一句都要掉眼泪。”

    前面的话林曼星无从反驳,后一句戳到她肺管子,“对啦,儿子最棒啦,但是你这辈子只会有我这个没用的女儿啦。”

    林励阳脸红脖子粗,青筋分明,若不是安琪拉着,林曼星可能会挨打。

    积攒很久的不满在这刻全部倾泻出来,她可以埋怨自己的没用,但不关心她、只会贬低她的林励阳不可以!

    林曼星不想和他辩论,起身离开,房门一甩,隔绝外面的吵闹。

    父母的争执因为她的态度愈演愈烈。

    “她还敢诅咒老子没儿子。”

    “你就是没儿子啊!”

    “那还不是你生不出来!你看老二的儿子,去年高考考了610!多争气。你看看咱家这个,一年学费三千地供着,还要什么补习费,考得还是不如人家。”

    “你只看到人家儿子的成绩,怎么没看到人家一个月花一万请了一对一的家教。你呢!掏两三千能念叨一年!”

    “咱家也得有那条件请家教啊!”

    “怎么没条件。你那个瓷砖店一个月进账多少?这两年,装修工作多到需要提前三个月预约。可钱呢?怎么不见你多拿钱回家?”

    “店里运转不要钱?装修材料不要垫钱?”

    “谁知道你是去运转,还是在外面养人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够啦!”用枕头蒙着脑袋还是能听到争吵,林曼星烦得不行,开门出去,“我确实没考好,这个暑假我会去找兼职,把补习的钱挣回来。”

    “你去兼职?那工人的饭谁做?”

    “我会做的。不会影响的。”

    “星星。家里不缺你那些钱。好不容易考完。你去放松一下吧,看看要不要和同学出去旅游,妈妈拿钱给你。”

    “都十八了,也该为家里分担了。让她去兼职,知道挣钱有多难,才不会有胆子这么跟老子说话。”

    “嗯。我会的。”

    “星星……”

    “我累了,想休息一会。”

    林曼星又关进房间,闷进被子里。

    父母知道她的成绩了,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出来了。

    她抱着腿,在被子里缩成一团,眼睛眨巴,又干又疼,大概是这些天眼泪都流干了,再哭不出来了。

    ‘嗡嗡’

    手机在桌面震动。

    林曼星不想接。

    对方很执着,一直在打,手机似电钻嗡个不停。

    她翻身下床,看到‘阿朗’,立刻滑开接听,“喂?”

    没流泪,全身的水却像被抽干一样,低哑的嗓子如砂纸粗糙。

    对面沉默几秒,声音轻柔几分,“考不好?”

    “嗯。599。”

    这个分与林曼星的理想院校无缘,通话又陷入一阵沉默。

    片刻后,他问:“林叔叔说你了吗?”

    “嗯……”

    “星星。不要哭。你考得不差。真的。今年的题不简单……”

    “没哭。什么情况我自己清楚。”

    其实这个分数不算发挥失常,林曼星月考也考过更低的580,只是丢掉13分的基础题,让人很懊恼。

    “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说吧。”

    “从前,有两个人去挖井。一个人很执着,只朝着一个地方挖。另一个人不停换地方试探,很快挖出水。但随着挖掘深入,发现这个泉眼只是浅表一层,无法钻井,他就放弃了。而前面那个人在不懈努力下,挖出大泉眼,钻井成功。人生的跑道很长很长,努力和坚持也许暂时看不到成果,但不会没用。”

    “那我要是这辈子都挖不成井这么办?”

    “啧。”

    单从一声‘啧’,林曼星都能想到他翘脚坐着,手指敲击桌面的烦躁样,她只是顺着他的寓言故事提问,意识到像抬杠,想道谢结束这个话题。

    边朗却哼出一声笑,“那我给你挖。挖十口、百口井,想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有。谁敢说废话,咱烧壶开水浇死他!”

    大少爷的飞扬跋扈只在偏向她的时候展露无遗,阴郁许久的心情在这刻骤然转晴,也跟着笑,“蠢狗。你怎么净想些违|法的事啊!”

    “玩笑话啦。小公主不是在难过嘛。”

    “狗子,我不能去上海了。”

    “那就去其他地方。星星在哪都发光发热!”

    “嗯!”

    成绩公布了,黎阳在群里发通知,让他们在这三天挑一天返校,拿历年各院校的分数线册子,届时也会在班级辅导他们填志愿。

    “星星明天返校吧?我和你一起。”

    “好。”

    **

    林曼星有预感这成绩在实验班很普通,不想被同学问,特意挑选在下午四点,临近下班时间返校,想拿到册子就回家。

    边朗到的比她早。

    已经替她签到拿册子了。

    黎阳坐在班里回答同学的疑问。

    林曼星有目标院校了,没什么可问的,没再进教室,“就这些东西吗?”

    “一本是大学专业简介,一本是历年分数线。”

    “狗子,你考了多少呀?”

    “687。”

    “嘶。”林曼星倒吸一口冷气,将近一百分的差距噎住她了,“就是报夏江大学金融系了,对吗?”

    边朗没回答,反问:“你呢?想好去哪了吗?”

    “青北师范大学吧。查了下去年的分数线,差不多。师范在提前批,等于多一次机会,提前批没上,本一批还能报一次。”

    “不冲上海?”

    “差太多了,真运气好去了,调剂到不喜欢的专业也不开心。”在家躺了一天,林曼星想通了,“细心和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环。没那个命去上海。认了。不能坐MF8511,但我可以坐MF8075呀!”

    “连航班号都查好了?”

    “嗯!不打无准备之仗!”林曼星两手攥拳,小臂弯曲,举到胸口给自己鼓劲,“这次去能看雪呢!狗子快点讨好我,到时候拍几张好看的照片给你欣赏欣赏。”

    “我看过雪。”

    “哦……”林曼星锤他,“你好烦阿。对了,你那天说有事和我说?”

    这几天沉浸在高考失利的痛苦里,也忙着做大锅饭,多次拒绝边朗出去玩的邀约。

    “我……”

    “林曼星!”

    又一次被人打断,边朗藏在衣兜里的手握紧,策划了好久的事,怎么会这么不顺利。

    班长跑过来,“你储物柜的钥匙还没交。”

    林曼星掏出来,“对。我今天要来交的。”

    学校给了两周让他们清空走廊储物柜,交还钥匙。林曼星高考结束那天就清空了,但班长已经回家,一直拖到现在。

    班长提醒:“你再检查一次吧。”

    林曼星走过去,找到对应学号,插入钥匙拧开。

    本该清空的储物柜安静躺着几封信。

    她顿滞一瞬,伸手拿出来。是从缝隙塞进来的情书和友谊信,第一封是丁咏珊写的,最后一封是边朗。

    狗人竟然会给她写信!

    用的还是粉色信笺!

    边朗伸手将他的信放到最上面,“先看我的。”

    刚好,林曼星唯独对他写的特别感兴趣,其他信随意塞进背包,拆开粉色兴奋,打算当面奚落一番,边得意地拆信,边探头看外面。

    边朗不解:“看什么?”

    林曼星笑,“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上来了,你竟然会给我写信!可不要写什么肉麻的话,我受不了。啧啧啧……”

    不想破坏信封,她用指甲揭开一角,小心翼翼地撕开,准备看完再合回去,带回家收藏。

    “粉嫩嫩、香喷喷,狗子,你出息了,还会玩这一套了……”

    无论她怎么揶揄,狗人都很沉默,反常地不接招,斜靠在储物柜边,弓着身子,像只等待主人指示的大型犬。

    信件拆开,信纸也是粉色的。

    内容简明扼要,一如话少的他。

    偌大A4纸只有一句——

    ‘今年是暗恋你的第十年,给个身份吧。’

    林曼星怔怔地抬头,对上他认真的黑眸,慌乱低头躲避目光,仔细盯着那句话看,企图找出他戏弄她的破绽。

    边朗勾指,抵在她下颌,抬起来,“我认真的。”

    纯黑的眼眸平静、无暇,只倒映出手足无措的林曼星。

    林曼星能感觉到全身血液在沸腾,头晕脚软,似乎是要被他黑洞般的眸子吸进去了。

    她打落他的手,又低下头去。

    “我……”

    “你现在就要给我答案。如果你不答应,我们以后就不联系了吧。喜欢得太久,我没有办法继续这样平静地陪在你身边当朋友。”

    “嗯。我答应你。”

    林曼星很快做出决定。

    不是决定,是只能这么回答。

    边朗松开手,“你去还钥匙吧。我在外面等你,一会男朋友送你回家。”

    陌生的称呼套到他身上,林曼星缩了下脖子,转了一圈,躲开他揽在腰间的手。

    边朗掏出手机回短信——

    【朗】:爸。我不出国了。

    边谚的电话打过来,林曼星也在这时走出班级,边朗没犹豫地挂掉电话,调到静音。

    谁都别想打扰他和小女友独处。

    上车,边朗问她有没有地方想去。

    林曼星摇头,侧身拉扯安全带扣好。

    林曼星没准备好接受更进一步的关系,和他困在同一个小空间里,非常尴尬,本能地想逃离,屁股挪动,隔开一个人的距离,贴着车门坐。

    她转头看窗外风景,蹦单音回话。

    心心念念的小区门映入眼帘,林曼星松了一口气,开门下车,飞快跑走。

    回到家,再撑不住,她贴着木门滑落,瘫坐到地上。缓了很久才扶着鞋柜站直,换鞋进屋。

    坐到书桌前,人还是懵的。

    手机震动。

    [咏珊]:你是不是和边朗在一起了?

    消息怎么会传得这样快?

    林曼星刚想问,瞥见置顶的‘阿朗’换了头像。

    是两人去游乐场拍的大头贴,她头戴天使光圈,他顶着恶魔角。

    他的手环过她脖颈,手肘压在她肩膀,小臂上勾,摊开的手掌包住她下颌,食指和拇指抵在她嘴角往上提。被人压着,她不爽地噘嘴,却被他硬生生扯出笑容,同框合影。

    两人脑袋贴在一起,笑容灿烂。

    看过那封情书,再看照片。

    林曼星很自责,觉得是她给了他错误的信号。

    她恋爱了,和相识十二年的青梅竹马。

    各种情绪后知后觉地翻涌上心头,紧张、害怕、难过、懊恼、不知所措……

    唯独没有开心。

    智能音箱巧妙又不合时宜地播放了《十年》。

    林曼星打开音乐软件,是前一天正好在循环这首歌,今天又随机切到。她没有看评论的习惯,觉得很多话太矫情了,这刻被音乐感染,点开评论区。

    前十的热评有九个都在后悔和朋友成为情侣。

    她是第十个。

    林曼星趴到桌上,头埋进手臂,鼻头一酸,又哭了。碰到比高考失利更难以接受事,干枯的泪泉开始泛滥。

    时光的河冲不散好朋友,没结果的爱情会。

    但对方选择了往前一步,她就没有任何选择和退路。

    林曼星想认真对待这份感情,可不知道怎么做,才对得起他十年的期待和喜欢。

    她不聪明,选了很烂的招数拖时间。

    [阿朗]:有一部新上的电影还不错。一起去看吧?

    [星]:我在跟爸爸妈妈商量填志愿的事。

    [阿朗]:嗯!志愿比较重要。

    ……

    [阿朗]:今天填报完志愿了,要出来吗?

    [星]:录取结果没出来,有点放不下心玩。

    ……    

    [阿朗]:星星!青北师范的录取名单出来了,我看到你了!

    [星]:嗯,我也看到了。

    [阿朗]:我拿到驾照了,带你去远郊兜一圈?

    [星]:爸爸接了很大的装修工程,我要给他和工人做饭,这个暑假都没有时间出去玩。

    [星]:对不起……

    [阿朗]:没事。

    **

    这天,林曼星在家里做饭,有人敲门。

    以为是快递,拿着笔去开门要签收。

    “边朗?你怎么会过来?”

    “你没空,男朋友又想你了,只能是我来找你阿。”

    第52章

    “进来吧。”灶火没关,电饭煲发出‘叮铃铃’的完成提示音,侧身让他进屋后,林曼星关好门赶紧跑回厨房,“你随便坐,厨房离不开人。”

    边朗卸包,撸袖进来,“我帮你吧?”

    “你把这些胡萝卜切成滚刀块。”林曼星分他一块菜板和刀,又放了个铁盆,“切好放这里。”

    边朗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这刻变得累赘,握着胡萝卜的左手用足劲,手臂和手背都爆出青筋,胡萝卜仍是有自己想法地乱滚。

    ‘哒’、‘哒’……

    菜刀落在木板,发出沉闷的声音,一声又一声,间隔还有点长。

    “笨蛋。”林曼星看了会,忍不住哼笑出声,“胡萝卜跟你有仇?你这么用力捏容易打滑呀。轻轻按住就好。”

    边朗撇嘴咬唇,眼见不耐烦的‘啧’都到嘴边了,又拧眉生咽下去,身子侧向她,“那怎么切?教我。”

    本以为他是样样擅长的全能少爷,竟然栽倒在一根小小胡萝卜面前,林曼星得意一笑,下颌微扬,“这是求教的态度?”

    操作台低,边朗是岔腿,垮腰站的。

    话音落,他两腿并拢,收腹站直,恭谦地垂头,舌头也捋直了,一改吊儿郎当的语气,“我不会。麻烦林老师演示给我看。”

    “这还差不多。”林曼星昂头挺胸,垫着脚,轻盈又高贵地跳到他身边,动作堪比芭蕾舞演员入场,“看好啦!老师只演示一次。”

    她手掌小,手指粗短,包不住他的,只是堪堪贴着。

    左手轻打他手背,示意他松手,待边朗松开,再捏着他指头教,“手掌别塌,指头按着就行。”右手和他一起握住刀把,抬手带着他一起切,“看。右手切,左手退。切一刀,滚一下萝卜。这就叫滚刀块。懂了吗?”

    “好像不太懂?”

    “哎呀。怎么这么笨呀!”

    难得有机会这么理直气壮地抱怨他的笨拙,当然不能放过。

    大少爷有多少傲气,在不擅长的厨艺面前也得低头,一言不发地站在身后,眼眸低垂地认真学。

    没有灶眼开着,立在旁边的落地扇开到最大档。

    怎么还是这么热呢?

    林曼星手臂发黏,温热的汗液像小蚂蚁在肌肤跑动,痒痒的。她侧目,发现边朗似舒展开的狗皮膏药紧贴着她。

    原本她只是侧身站在旁边指点,狗人非让她演示。他松开握刀的手,趁林曼星走近调整他捏胡萝卜的左手,右手迅速抬起,装没事地重新握刀,横在身侧的胳膊截断她的退路,将人圈进怀里。

    大概在他低头的那刻,计划就已生成。而林曼星被得意冲昏头脑,主动撞入他的陷阱。

    “林老师,我切得好么?”狗人下颌抵在她肩膀,贴耳询问,故意用闭口音作结尾,闭合的嘴唇擦过耳廓,寻常问话变缱绻情话。

    林曼星缩了下脖子,伸手推他,手掌抚上他手臂,偏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眸,似有水波晃动,认真学习的小狗在等夸奖,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她咽唾沫,敷衍作答:“一般吧。”

    “手拿开。我要去做事了。”  

    “对男朋友这么冷淡?”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暧昧到在所有人眼里早该是一对了,林曼星听到这个称呼仍是不适,鸡皮疙瘩悄然爬满手臂。

    不想让他看出不舒服的小情绪,她抿唇低下头。

    边朗松手,主动给台阶,“九点了,快点弄完,我开车送你过去。”

    大少爷厨艺不佳,不会用巧劲,但有一股子蛮力,主动包揽所有重活、累活。

    黑T袖子撸到肩膀,手臂肌肉随着颠勺的动作一松一紧。

    接连起了三锅菜,汗水浸透睫毛,视线模糊,他弓身低头,撩起衣服擦汗。圆润的汗珠顺着人鱼线滚入休闲裤,又被松紧带拦截,洇出一道规整的深色条纹。

    怪不得只是晾衣服都会有人看。

    身材是真的好。

    边朗扭头,“看什么?”

    林曼星收敛视线,又咽了口唾沫,“没、没什么。”

    边朗握住锅把抬起来,菜扣进铁盆,“最后一道了吧?”

    “嗯。端出去分装吧。”

    “烫。”边朗关火,挤开林曼星,端走铁盆,“你去拿快餐盒。”

    火爆大头菜、肉沫茄子、胡萝卜炖肉、西红柿炒蛋,四个菜各一勺,装在一盒,搭配一盒米饭卖十块。

    一天做六十份,十五份给林励阳聘请的工人,剩下的在附近摆摊卖掉。

    一天能赚一百五。

    一个假期差不多能赚回三年的补习费。

    大砂锅熬着绿豆稀粥。

    林曼星撒入白糖,又掺进一些水,搅合均匀,装入快餐盒。

    这个是送的糖水。

    边朗装好要往箱子里放。

    林曼星提醒:“饭菜要放泡沫箱,糖水不用保温放塑料箱。”

    之前只有她一个人,她要下楼四趟才能把东西搬下去,再打车去工地。现在有边朗,两人一趟就搬下来了。

    开车行至工地刚十一点,不到工人休息时间。

    林曼星分出十五份,从包里拿出一个饭盒放在泡沫箱上,“这个是给爸爸的。”

    边朗交出车钥匙,抱着泡沫箱走远。

    的士怕绕不出商圈,只停在外围。

    林曼星都是把泡沫箱堆到带滚轮的塑料箱上,扶着慢慢推进来卖盒饭。

    今天,车子停在中庭的路面停车位,距离店面更近。

    后备箱一开,插上盒饭的牌子,就陆续有人来购买。

    不到十分钟,全卖完了。

    边朗小跑回来,“这么快?”

    林曼星拍他肩膀,“走吧!开车去市场。下午肉会降价,我要买一些存冰箱。”

    回到家,两人坐在客厅算钱。

    连续算了三遍,都少五十。

    边朗问:“是不是买菜的时候用掉了?”

    林曼星摇头,“没有呀。收入和支出又不是一栏。今天电子账单收入是三百五,还有五个用现金的。”

    “有人逃单了?”

    “不至于吧?我卖盒饭快一个月了,还没遇到逃单的。可能是今天卖得太快,有谁漏付了吧?看明天会不会回来补钱。”

    而后一周,边朗准时八点到林家报道,帮忙颠勺、分装,再开车送去工地。

    附近有四五个卖盒饭的。

    林曼星到得最早,也最快卖完。

    可她一点不开心。

    连续一周都有人没给钱,打开金钱到账的语音提醒,仍是有人趁乱逃单。

    “啊!今天又少三十块!好惨阿。我都没什么赚钱了,为什么还这样啊!”

    最开始,林曼星送的是矿泉水。

    来买盒饭的多是附近搞装修的工人,体力消耗大,又长时间在室外工作,夏天热,她觉得好辛苦,才特意起早一小时熬绿豆汤作甜汤送。

    好心换来逃单,林曼星甩开计算器,抱腿窝进沙发生闷气。

    “我这边还有十块。”边朗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我没零钱。用支付宝转你?”

    林曼星怔住,“这是什么意思?”

    边朗解释:“今天有个工人兜里全是零钱,掏半天,还差五毛,我就说请他了。”

    “天呐!大少爷可真是好心肠……”泛滥的善心容易滋生麻烦,但边朗不是故意的,林曼星没收钱,摆手作罢,“下次要送,要跟我说一声噢。”

    “嗯。我不乱来了。”

    “没有怪你的意思啦。”林曼星耸肩,“看有困难想一把是很自然的。而且我们不靠这个生活,只是做兼职。就……还好吧。”

    “那个人长什么样啊?”

    “短头发,左脸有一道疤……”

    “天啦!”林曼星扶额,再次叫开,“别告诉我那人嘴唇上有一颗痣。”

    边朗点头,“上面还一撮毛。”

    “笨蛋。你被骗了啦。”

    “啊?”

    “那个人我知道。跟我爸一样是小包,才不困难呢!他每天开车来监工的,车子就停在地下车库”

    “他也没说自己困难。是我……”

    林曼星叹气,起身捏着他肩膀揉,“我知道为什么最近会有逃单的了。之前我一个人推东西去卖,他们觉得我一个小姑娘勤工俭学不容易,都来照顾我的生意。这几天,你开着宾利进出,又出手阔绰,他们就会觉得我们是下凡体验生活的,不差这一点钱。”

    “怎么会这样……”小狗眼中星点消散,脑袋低垂。

    林曼星坐到他面前,“狗子,别这样嘛……”

    跟着去了几次工地,听到有人夸他炒的菜好吃,小狗尾巴快翘到天边,今天买了曲奇饼分装到快餐里。

    处于沮丧中,脑袋变得好沉。

    林曼星两手捧着他下颌,试了几次都没捧起来,改为戳他腹肌,“抬头嘛。让我看看你……”

    边朗后仰,靠在椅背,扯出抹勉强的笑。

    今天没卷袖子,袖口有一摊黄色的污渍,林曼星伸手去摸,又收手,贴到鼻下嗅。

    是云南白药的味道。

    她撸起他的袖子,斜贴着块胶布。

    “拉伤了?”

    林曼星没力气,做饭都是分成好几份炒熟。这一周是边朗颠勺,几道菜都是一锅出,节省不少时间。

    “没事。”边朗放下袖子。

    “狗子,一直都是你给我上课,今天我也给你上一课吧。”

    “什么?”

    “我问你这个世界上的人分为哪两种?”

    “男生、女生?”

    “不对。”

    “中老年和青幼年?”

    “是好人和坏人啦!笨蛋。不管什么职业,什么性别,来自哪个地域,有钱还是没钱,都有好人、坏人。咱们运气不好,遇到坏人了。不要因为这样就自我怀疑,善良没有错,是他们配不上你的善良。”

    “不要不开心啦!”林曼星戳他腹肌,又戳咯吱窝,可惜狗人没痒痒肉,全身都是坚实的肌肉,此刻大概是心情不佳,绷得硬邦邦的,戳得她指头好痛,“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开心一点啊?”

    “能抱抱你吗?”

    “不!可!以!”

    “哦……”

    “喂!狗子,你要去哪啊?”

    “刷锅。”

    林曼星随手从窗台晾晒的蒜里挑了一头,撕开外层薄膜,掰一瓣就念叨一句——

    “抱他。”

    “不抱他。”

    ……

    “抱!他!”

    “这个不算,再来一个。”

    窗台的蒜头都扒光了,无论是以哪种选项开头,结果全是‘抱他’。

    拿到蒜头的一刻,林曼星就清楚心里的答案。

    可能是蒜头都觉得她过分冷淡,在为边朗鸣不平。

    常靠在他怀里小憩,林曼星对他的怀抱并不陌生,甚至还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像漂泊的蒲公英找到栖息的大地。

    换了身份,本该更为亲密,她却越发犹豫。

    好烦呀!

    谈恋爱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呀!

    林曼星起身,两手环胸,往门框一靠。

    一周前听不懂何为滚刀块的人现在站在厨房里刷碗,若是郑兰看到,肯定扑上来以‘少爷的手怎么能干粗活’为由收走锅刷。

    她也在心里骂自己。

    活在云端的人都在折腰,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林曼星揉脸,脸颊好热,想到要去抱他,全身血液都在沸腾,紧张又兴奋,迈出的步子踩着门槛,没两秒又收回来。

    反复几次。

    她深吸一口气,木偶般僵硬地提步走近。

    将要碰上的一刻,边朗侧身,林曼星两手在空中划了一圈,人也扭腰转了一轮。

    “你干嘛?在厨房跳芭蕾?”

    “我拿杯子倒水啦!”林曼星打开碗柜,拿出两个人的杯子,挤入一点秋梨膏,倒水搅开,举高凑到边朗嘴边,“今天辛苦你了。喝吧。”

    “不喝蜂蜜水。”

    “这是秋梨膏!”

    “有蜂蜜味……”

    “快点张嘴!!”

    边朗岔腿,蹲下一些,配合着喝完那杯水。

    “好喝吧?”

    “不好喝。”

    “哼。狗人。”

    “怎么不去客厅看电视?”

    “就……”林曼星不敢看他,低头盯住杯子,四指绕着把柄慢慢攥紧,拇指扣开商标,摁回去,又扣开,中断几次,才声如细蚊地勉强说完,“想在这陪男朋友……”

    “男朋友不用你陪。星星去客厅吹空调吧。”

    “那你有需要再叫我。”

    “好。去吧。”

    **

    找出问题所在,边朗不再开车,两人乘的士去工地,也换了个地方卖盒饭。

    商圈东区有一个盒饭摊位,卖十二一份。

    林曼星一来,对方的生意大受影响。

    没两天,两边都变成十元一份。

    商圈是新建的,商铺全在装修中,工人多,吃饭的地方少,对盒饭有需求,多站一会都是能卖完的。

    林曼星是后来的,心里过意不去,每天会多做一份送对方。

    那个阿姨人很好,也会给她一份作为交换。

    有次,两人同时卖完,林曼星说他们要打车,可以捎阿姨一程,问她要去哪。

    阿姨刚张嘴,被人厉声打断,“臭婆娘,怎么钱越来越少了?”一个穿背心、工装裤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近,挑开保温被,“不是都卖完了嘛!”

    “我现在卖十元一份,所以钱少。”

    “卖的便宜,你不会料放少一点?妈的,怎么脑袋不会转弯啊。”他伸手,不耐烦地催,“身上有多少钱都给我,今天老张赢了我三把,我必须赢回来。”

    “就三百。”

    “全给我!”男人抢过散钱,数了数,眉头紧锁,不信只有这么点,伸手去扯腰包。阿姨不太配合,他拧了她胳膊一下,硬是扯走腰包,仔细检查,确认没钱才丢进泡沫箱。

    “我还要坐公交……”

    “坐个P。就两三公里。走回去好了。”

    林曼星抓着边朗手臂摇,小声抱怨:“怎么这样呀……”

    边朗走过去,“附近都是出市的省|道、国|道,货车很多,红绿灯又少,走路不安全。”

    “黄毛杂种也配教育老子?”

    边朗挺直背脊,登时比对方高出一头,凤眸微蹙,闪出一道凛冽的寒光,两手攥拳,手臂的肌肉跳动,后槽牙磨了磨,“嘴巴放干净点。”

    “老子的家务事不要你管。”男人咽唾沫,后退两步,拽过阿姨,“快跟老子走!”

    阿姨低头收拾泡沫箱。

    边朗叹气,伸手去扶了一把,两指夹着张百元钞票,悄悄塞到泡沫箱里,阿姨用口型道谢。

    边朗回以浅笑。

    晚上回到家,林曼星仍在想这件事。

    那个人她见过,好像是林励阳请的水泥工。

    饭桌上,她主动提起。

    “我看那个叔叔好像会打老婆。”

    “那怎么了?”林励阳不以为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在你手下干活嘛……”

    “少打听别人的家务事,两口子的事你个小孩懂什么。”

    “打人就是不对嘛。”

    “又没打死。”

    两人有思想上的鸿沟,对话再进行不下去,林曼星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不仅帮不上忙,还打碎她对林励阳的最后一丝期望。

    扒拉几口饭,她忍不住问:“要是以后我结婚,对方也打我怎么办?”

    “那也得忍着。”

    “星星,别乱说。你都考上好学校了,以后会是老师呢。有这么好的工作,又乖乖的,怎么会被打呢?”

    “万一呢……”

    “怎么?你是交男朋友了?”

    “没有。”

    “那问那么多?吃完就去洗碗。然后早点睡觉。”

    “哦……”

    林曼星起身收拾碗筷,安琪接下,“星星白天做饭好辛苦,晚上不要洗碗了,早点去休息吧。”

    林曼星关进房间,打开电脑查新闻。

    关于家|暴的。

    网页一开,涌入几十万相关信息。

    林曼星仰头,想身边的亲戚。

    她有个表姐去年离婚了,因为男方经常打骂她。消息传到林家,林励阳的评价是表姐太任性,有矛盾不去想怎么磨合,一下就离婚了。

    刚才父母的态度也很明了。

    未来她只能寄期望于嫁个好人家,如果真有矛盾,父母不会是她的后盾,至少林励阳不会是。

    如果是和边朗就不用担心这种事吧。

    两人刚恋爱,她就想到结婚了,面颊发烫,害羞地埋进枕头里。

    **

    次日,边朗按时来敲门。

    安琪调休在家。

    “小朗快进来。”

    “安阿姨好。”

    边朗局促地搓手,略带抱歉地说:“我不知道您在家,不然应该买点东西上来的。”

    “不要这么客气嘛。这些天你帮星星做饭,是阿姨要买东西感谢你才对。”

    “没事。我和星星……”

    “边朗!!”

    林曼星慌忙跑来,以缺人手为由,推进厨房,“我没和爸妈说那件事。”

    边朗明知故问:“哪件事?”

    “就咱俩的事。”

    “咱俩什么事?”

    林曼星跺脚,压低声音,“谈恋爱啦!”

    “没事。不着急。”边朗揉她发顶,“我刚也没想说,只是说咱俩是好朋友不用计较那么多。”

    “怎么今天材料这么少?”

    “只做了工人和爸爸的份。我不卖盒饭了。”

    “为什么?”

    “不想抢阿姨的生意。算了。”

    “不去也好。我要开学了,没办法来帮忙,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林曼星瞪大眼睛,“开学?!现在才八月啊?”

    “夏江新生军训有三周。我明天要去报到了。”

    “这样啊……”

    “要不要来送我?”

    “去夏江吗?”

    “嗯。”

    “不要了吧。”

    “好。”

    “我……”

    林曼星还没从高考失利的打击里缓过劲,对高于她的大学有种天然的敬畏,觉得配不上。

    这话没法和边朗说,又不想他难过,支支吾吾半天。

    “没事的。”

    “嗯。”

    “你什么时候走?”

    “通知书说九月三号前报道,但我想早点去整理宿舍,去那么远,很多东西都要在当地买。我加了新生群,在等里面说开寝时间。”

    “确定时间告诉我。我去送你。”

    “嗯……”

    **

    黎阳将班上同学的录取情况整理成表格,贴心地标在中|国|地|图上,长三角和珠三角扎堆,人名密密麻麻的。

    越往北,人越少。

    林曼星是走得最远的。

    茶冲市距离嘉禾三千多公里,飞机没直达,需要在宁波经停。

    若是有选择,谁不愿意离家近一些呢。

    地图的分布像成绩表,扎堆的是高分区,分散的是低分段。

    林曼星在低分段。

    将要愈合的伤口又被撕开。

    林曼星不擅长处理伤感情绪,也不想被人窥见她离开的落魄模样,不想要任何人送。

    丁咏珊和她被同一家大学录取,一个报的师范化学,一个报的应用化学。

    两人在一个学院,约好了一起去。

    她特意叮嘱丁咏珊别和边朗说。

    新生群通知开寝时间了。

    林曼星买了八月二十七日的飞机票,夏江的新生军训二十六日结束,时间踩得好精准,边朗正好能结束军训来送她。

    林曼星故意拖着不告诉他航班信息。

    直到出发前一天——

    [星]:我明天要走了。

    [阿朗]: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阿朗]:你什么时候买的机票?

    [星]:就刚买不久……

    [阿朗]:不想我去送你?

    [星]:不是。你在军训嘛。不想你分心。

    [阿朗]:随便你。

    [阿朗]:明天有很多新生活动,估计我也会很忙。

    [星]:嗯。

    [阿朗]:睡了。

    [星]:狗子。晚安。

    ……

    [星]:男朋友。晚安。

    等了十分钟,那边仍是没回。

    大概是不高兴了吧。

    明天要坐飞机了,要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面对未知的不安取代对大学生活期待,林曼星翻来覆去的,一直到闹铃响,才有了睡意。

    可安琪来敲门,催促她洗漱出发。

    买的早班机。

    四点半就得从家出发。

    天仍是黑的,街上特别安静,的士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机场。

    丁咏珊已经到了,在和父母道别。

    两人办理好托运,准备去安检。

    出门前,安琪泡了一杯蜂蜜水,寓意一路甜蜜,哄着林曼星喝完了。晃荡到这刻,肚子难受,她提出要去厕所。

    丁咏珊指着二楼的等候大厅,“我去上面等你。”

    机场的厕所很干净,安心地上完厕所,林曼星揉着肚子,走出来洗手。

    抬头照镜子,有人站在后面看她。

    她转身,“狗子?”

    边朗戴墨镜,套着飞行夹克,叉腰立在那,若不是身边没行李箱,一定会被认成出差的飞行员。

    林曼星小跑过去,“你今天不上课吗?”

    “练车。没走过机场线。开车走一次试试。”

    “这么早来练车啊?”

    “知道我来干嘛的,还问?”

    “来送我……”

    “想多了。来练车的。”

    狗人死不承认,林曼星也不再追问,早上喝的蜂蜜水在这刻起效,倏地填满心房,甜滋滋的。

    “吃早饭了吗?”

    “没有。”

    边朗递出一个麦当劳纸袋,“两个汉堡。你和丁咏珊分吧。”又掏出一个空水杯塞进她书包侧面,“等候区可以打热水。”

    “走吧。”

    “好。”

    林曼星突然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停下脚步,没等回头,他先制止:“别回头。直直走。有事用微|信。”

    边朗比她擅长处理离别。

    这刻要是停下了,怕是走不了了。

    林曼星深吸一口气,抹掉眼泪,闷头小跑进安检队伍。

    早班机人很少,安检不排队,没两分钟就通过了。

    乘扶梯到二楼,她才敢扶着栏杆,往下看。

    厕所门口空荡荡的,又扫了一圈一楼大厅,哪里都没他。

    走得好快呀。

    ‘嗡嗡’

    手机在口袋震动。

    林曼星点开微|信。

    边朗今天凌晨三点的时候回她了。

    有一条撤回。

    还有一条晚安。

    刚刚,他发来——

    [阿朗]:不要乱看,赶紧去找登机口。

    林曼星不死心地又扫了一圈一楼大厅。

    狗人好能藏噢。

    手机继续震动。

    [阿朗]:我没走,会在这看着你走。

    [阿朗]:星星,航班要起飞了,去排队吧。

    边朗脱掉惹眼的飞行夹克,绑在腰间,坐在一楼的咖啡厅仰头看她。在室内也戴墨镜,周围的人经过不免多看他几眼。他没在意,边发微|信催她登机,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暑假最长只有两个月。

    两个人分别最长也只有两个月。

    从没出过远门的人要去那么远,他很担心,整个暑假都在查茶冲市的信息,购物软件也全是相关的东西。

    可惜机票只限制二十公斤,她那么瘦,真要她多提一些,肯定喊苦喊累,他又没法帮她。

    想买的东西堆满购物车,准备等她到了那边,再下单邮寄过去。

    小不点消失在二楼,边朗慢慢低下头,昏暗的视野模糊一片。

    林曼星顺利登机,按要求关闭手机,收进口袋。

    口袋不知何时多了个硬物,她掏出来,是个小盒子,里面有一对海绵耳塞、两颗晕机药、几粒薄荷糖,还有一张小纸条。

    男朋友写给她的——

    ‘星星,一路顺风。’

    第53章

    大一没有晚自习,下课很多人直接回宿舍,她抱书去图书馆。

    才开学,图书馆很空,座位很好找。

    林曼星没爬高,坐在二楼靠窗,通风透气,在角落很安静,靠近文具店要买什么都方便。

    跨国恋比异地恋更艰难。

    丁咏珊也想出|国,但家里不太同意,她周末去作兼职家教攒钱,平时也抱着托福阅读和林曼星在图书馆刷题。

    两个月后,临近期中考,不少人都到图书馆学习,丁咏珊反而不怎么来了。

    人多,林曼星不好意思占座,又怕丁咏珊来了没地方,她收拾书本,背包回寝室。

    寝室亮着灯。

    只有她一个人在。

    坐在书桌前刷题,头几乎要埋近课本里。

    林曼星揪她马尾,“珊珊,你这两天怎么不来图书馆了?”

    “不想去了。”丁咏珊坐直,松手,圆珠笔在桌上滚动一圈,掉到地上,发出‘啪嗒’的闷响。

    林曼星弯腰捡起来,插|回笔筒,“怎么了?”

    “怕期中考考不好,会被说……”

    “说什么?”

    “就……哎呀……”

    丁咏珊转回去,按动圆珠笔,啪嗒啪嗒,一声接一声,似是很烦躁。

    她的忧虑,林曼星明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努力不再是褒义词,反而成了拿不到好成绩的压力,没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愚钝,人人都想当不耗费力气就能成功的天才。哪有那么多天才,不过是暗地内卷的结果。

    到大学,这种情况好像更严重了。

    各省教育水平不均衡,不少人在高中曾是老师、家长眼中的天之骄子,可到大学,遇上教育强省的尖子生也只能低头。

    上学期末,林曼星也卷入这种忧虑。

    室友叶琳来自高考地狱省,高考题目难,分数高。

    一入学,她就遥遥领先,不怎么复习就轻松通过四级,期末在宿舍躺着,成绩依然吊打班上不少同学。

    她有躺在宿舍刷剧的资本,林曼星没有,又不想表现得太努力,把期末卡的几个重要题型用手机拍了。

    晚上躺在床上看手机,室友问起,她就说是在看剧。

    白天学习时间短,半夜闷在被子里继续学。

    熬过期末复习周,应付完考试,眼睛痛得不行,睡得晚,心脏也疼。

    经过那次,林曼星吸取教训,放下面子。

    基础不如人,当然要付出比对方更多,考不好也没什么难过的,反正不是第一次垫底了。

    高中三年,有两年都在实验班垫底。

    成绩没磨出来,脸皮倒是磨出一点。

    就是不如别人聪明。

    她认了。

    这学期开学,她就发现这点。

    实验报告她先写完,小组的其他成员来图书馆找她拿,看到桌上的英语四级单词本,挑眉道:“哎哟。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四级?”讶异的语气夹杂一丝嘲讽,仿佛在说你这么努力,怎么上学期没过?

    林曼星笑了笑,“上学期没过。这学期就早点准备。”

    “哦……”对方点点头,自觉没趣地离开。

    不喜欢的事要远远躲开。

    图书馆顶层放着考研参考书,外面的学习区几乎是常年人满为患的考研备战区,学习氛围浓厚,很安静。

    她背包乘电梯上去,抱书从每个人桌边经过,会悄悄瞥一眼,默默记下他们用的英语、政治参考书。

    她拉凳子坐下,“珊珊,我现在都在顶层的自习室里,都是考研的学长、学姐,很安静,也不会遇到同学。你来找我吧。”

    丁咏珊咬唇,仍在犹豫。

    林曼星没再催,拍拍她肩膀,拉着凳子坐回书桌学习。

    许久,丁咏珊开口说:“上学期期末,我有两科是飘过,总成绩在班级中下游。”

    林曼星笑笑,大方承认:“我也是。没关系呀,慢慢努力,会一点点追上来的。”

    “星星。”

    “嗯?”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了?”

    “就……”丁咏珊磨唇捉摸一会,“以前你考不好就不吃饭,把卷子揉皱塞进课桌底,一个人闷在教室哭。”

    “大学和高中不一样嘛,高中公布排名,大学又不会,考不好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怕什么。别人要说也是背后说,你就当没听到呗。”

    “嗯……”

    话说得轻松,做起来却很难。

    不在意别人的看法需要很大勇气。

    其实林曼星现在也做不到,只是她清楚,谁的看法对她更重要。

    是边朗。

    边朗不会在意她的不优秀。

    所以稍稍安心一些。

    而且她现在有急需达成的目标,其他事只能往后放。

    想考上夏江大学,想成为行业的佼佼者,想以更好的姿态,自信地陪在他身边。

    现在要拼搏的不止是她的前程,还有两个人的未来。

    第54章

    本科期间,林曼星学习很努力,只为了能考上夏江,和边朗天天见面。哪怕是寒暑假回嘉禾市,她和边朗都会约在市图读书。

    升大三的那个暑假很短,林曼星只带了三套换洗衣物会嘉禾,但再回学校行李箱满了,全是边朗趁她不注意往里塞的,吃的穿的用的都有。

    一进宿舍,林曼星如释重负,箱子推到一边,外套扔在椅子上,边脱鞋边往床上爬。

    “我今天要睡一天。谁都别喊我!”

    “不行!真有东西要找你。”丁咏珊扯住她,转过笔记本电脑,“我们的支教申请通过了!”

    林曼星叫开,“那我们下学期可以去支教了?”

    丁咏珊点头,“你的资料我帮你填好了。你复核一遍,交给你们班长吧。”

    疲乏感被喜悦冲淡,林曼星打开电脑,提起精神核对文件。

    师范院校有各种支教项目,林曼星大一入学就报名过一次,笔试被刷掉了,大二进入面试,还是被刷了。

    这次终于通过,下学期的十五周实习就安排在支教地。

    支教地不在茶冲市,要回省,意味着明年春节后林曼星不用买机票,直接去嘉禾市的培训学校报道,再和其他支教老师乘车去往支教学校。

    她核对完文件,签同意书。

    丁咏珊的微|信电话响了,但没接,接连挂断三次,对方很执着,一个接一个地打。

    林曼星好奇地瞥一眼,屏幕上赫然出现‘蔡家轩’的三个字。

    “怎么不接?”

    “他不支持我去支教。这两天一直在说这事,我快烦死了。”

    蔡家轩在国|外,现在是那边的凌晨。

    这个点,他仍坚持打电话,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林曼星劝她还是接一下吧,万一有什么急事。

    丁咏珊想了想,划开通话键,“怎么了?”

    “你的支教申请表交了?”

    “交了。不能撤回了。”

    “我刚看了你们学校的支教计划,那是给师范专业准备的,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我问辅导员,他说非师专业也能报名,算实习的,而且我也考教师资格证了,说不定以后也会当老师,去锻炼一下,还能做善事。”

    “锻炼的机会以后多得是,非得现在占用你的考研时间?丁咏珊,你是圣母转世吗?你才去三四个月能改变什么阿?对那里的孩子没用,对你也没用,不如在茶冲市好好实习,好好准备考研。”

    “我已经决定了。挂了。”

    蔡家轩很着急,话又多又密,像连珠炮。

    没想到冷静的大学霸还有这样的一面,林曼星吃了一惊,愣怔地听着,随丁咏珊趴到桌上的身体,才逐渐回神,抬手覆在她肩膀,“珊珊。有我陪着你。”

    支教是下学期的事,随时可以撤销申请。

    学校实习安排在大三下进行,而大四上就要考研。

    实习单位是学校联系,随机安排学生去的。

    不少同学向学姐打听实习情况,叶琳是学生会的,打听得最详细。

    每年学校安排的实习中学就那么几家,其中有两家是要求严苛的,其余的和带教老师说要准备考研就能浑水摸鱼,一周去两天点个卯,剩下时间可以在图书馆复习。

    知道是这种情况,林曼星也有点纠结,打给边朗询问他的意见。

    刚打开通讯录,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星星。林励阳把他的东西搬干净了,房子也我帮你租出去了,租给一个三口之家。一会我把对方微|信发给你。”

    “嗯!”

    “阿朗,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林曼星把掌握的情况告诉他,“你说,我要不要去那个支教呢?”

    “想去吗?”

    “想。”

    “那就去吧。”

    “我怕耽误考研复习。万一考不上研究生怎么办?”

    “一定考得上,只是什么学校的问题。”  

    “人家想进夏江嘛……”

    对林曼星而言,考不上夏江就等于没考上研究生,她甚至考虑过如果明年分数不好,不会选择调剂,要再试一年。

    “大不了再来一年。”边朗的回答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而后一句更是说到她心坎上,“你这次不去,以后一定后悔。”

    **

    开学要去支教,寒假林曼星没去兼职,在家备课。

    支教学校的资料提前送到手里,去的是本省的一家初中,有两个班,她们负责初三化学。

    第一次当老师就是带毕业班,林曼星紧张得不行,生怕能力不够,耽误学生中考。

    边朗买回一块移动黑板,放在二楼小客厅供她练习。

    白天,林曼星做课件,看别人的示范教学录像,跟着学习。晚上,边朗下班回家,就会拉着他练习。

    她讲完,“怎么样?能听懂么?这样讲是不是比昨天的好一点?”

    边朗蹙眉。

    林曼星倒吸一口冷气,“太慢了?太无聊了?”

    边朗耸肩,“我没法给你做参考。这些对我都太简单了,你讲的例题,题目还没念完,我就看出答案了。”

    “那怎么办呢?” 林曼星摘掉眼镜,合书落座。

    边朗起身,绕到身后,抬手搭上肩膀,揉捏轻按,帮着放松。

    最近总是抬手写字,肩膀很酸,经他这么一按,舒缓很多,林曼星顺着他的力道打开肩膀,身子舒展。

    边朗俯身,往耳蜗吹进一句,“抱你去床|上放松下?”

    “边狗!”

    “开玩笑的啦。”每天回家都看她捧着书叹气,说情话她好像听不进去,仍是愁得小脸皱巴,只能拽荤词,故意激怒她引起注意,再笑着轻吻眼角安抚,“知道你忙。放假到现在,我都没碰过你。”

    “哼。算你知趣。”

    “星星,不要担心,你可能经验不足,但这么有耐心,如果他们真听不懂,多讲几次,一定会有效果。”

    “嗯!”

    春节刚过,林曼星就收拾行李乘大巴前往支教的贝竹中学。

    出发前,听安琪说仙安镇不富裕,五六年前单位组织农家乐,乘大巴去过一次,山路崎岖难走,颠得她提着垃圾袋吐了一路,游玩心情全无。

    林曼星也看过很多支教纪录片,做好要吃苦的准备,可下车就被眼前的校舍惊呆了。

    白墙青瓦、鲜红的塑胶跑道、蔚蓝的乒乓球台,映入眼帘的一切都是崭新干净的,和印象里灰扑扑的乡镇学校相去甚远。

    校长带着支教团在学校逛了一圈,不止校舍新,教室内的设备也非常新。林曼星练了一假期粉笔字,到这一看完全没必要。贝竹中学用的是电子黑板,电子笔和粉笔的触感相去甚远。

    校长解释:“学校是前年翻新的,去年又有爱心人士捐款,这些设备都是新的,也设了电脑室。不过孩子们不太会用,你们来可以教他们用电脑。”

    支教团里计算机专业的学生一口应下。

    在校内逛了一圈,林曼星发现这里甚至比嘉禾市的部分中学条件都好,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校园的绿植非常多,食堂后面有一个鸡舍,操场旁还有一块自留地种白菜。

    没开学,校园内没有学生的喧闹声,少了几分活泼灵动,但偶尔传来的鸡啼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倒是很有乡村的质朴味。

    上午参观学校,中午林曼星和丁咏珊提行李入住学校安排的教职工宿舍。两人一间,床和书桌都是独立的,也有独立卫浴,比大学条件好。

    晚上,支教团去镇上的餐馆吃饭。

    一同来的还有其他大学的学生。

    林曼星不擅长交际,拉着丁咏珊坐到角落。

    领|导上台讲话,她低头看鞋,阻碍一切目光交流,生怕被拉起来表演节目,不知道为什么哪里的领|导搞团建都喜欢拉新人表演节目。 

    冗长的领|导发言结束,服务员端菜上桌。

    林曼星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以为熬过去了,忽的背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

    “丁咏珊!林曼星!”

    两人皆是一惊,似故障的机器人,迟缓地转头,看到是熟悉的同学,眼中迷惑更甚。

    “陆震宇?你怎么会在这?”

    陆震宇是天生的自来熟,拉过一张凳子,挤到这桌,招手唤服务员拿来一套新餐具,边烫碗筷,边解释:“只许你们来支教,不许我来振兴乡村?我们夏江和这里也有实习合作的。”

    林曼星:“我记得你是环科专业的,来这做什么工作呀?”

    “污水处理厂和观鸟站。还不知道会分到哪。去观鸟站会离你们学校近一点。”

    “这样呀……”林曼星没心思听他聊工作,想着喜欢制造惊喜的人是不是也会来,满心期待地四处张望。

    陆震宇打破她的幻想,“没来。他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实习。”

    期待的心落下来,林曼星低头夹菜,她早该想到的,寒假他就说过开学要去的实习公司,也说过后半年会非常忙,可能没法及时回她的信息。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陆震宇扯开书包,拿出两罐蚊虫喷雾、一盒驱蚊贴,“这里蚊虫多,他早下单了,那个商家库存紧张,没及时发货,今天快递才到。我们学校是中午在操场集结出发,他特意开车来学校找我,让我带给你。”

    “麻烦你了。”

    “你发信息跟他说一声,我的任务完成了噢。不然大少爷生气,我可招架不住。”

    “我会的。”

    林曼星将驱蚊贴分成三份。

    “不用。我不是免费跑腿,他也给我准备了一份。”陆震宇按住她的手,拿出一盒给丁咏珊。

    丁咏珊:“哇。我又沾光了。星星替我谢谢你家边朗哈。”

    陆震宇急了,“管他什么事,你这份是我买的!”

    “那谢谢你。没想到你小子也有细心的时候。”

    “是你太粗心一直没发现好吧?”

    ……

    两人开始拌嘴就停不下来,林曼星拉凳,端碗坐远一点,免得被他们误伤,也方便她掏手机发信息。

    直到凌晨边朗才回她——

    [阿朗]:感谢的废话少说,别被蚊子咬,别招我心疼就是最好的报答。

    **

    有男朋友的支持,又有两年多的学习和练习,林曼星胸有成竹地走近初三一班的教室。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求知的大眼睛,也不是乖巧懂事的学生,班上有一半人懒散地趴在桌上,另一半无视上课铃继续和同桌聊天。

    “上课。”林曼星拿着教学尺敲桌子,“我说上课!”

    尺子打在木桌,声音响亮,啪啪作响。

    教室总算安静下来。

    林曼星示意班长点名。

    班长递上姓名册:“有六个同学没来。”

    “请假了?”

    “不知道。”

    “早上来了吗?班主任知道吗?”

    “知道。有一个是刚走的。”

    林曼星拧眉,点头说知道了,然后翻开书,打开课件准备讲课。

    转身写字的几秒钟,班级又沸腾了。

    开学一周了,天天如此,或许是她看着年轻,学生不怕她,有的甚至不叫她老师,就喊‘喂’。

    班主任说她多待几天就会好。

    可初三的时间很宝贵,没有多少时间让他们适应新老师,林曼星非常着急,写字的笔顿了一瞬,转过身,又拿着教学尺敲桌子。

    待班级重新安静下来。

    她没讲课,先提问:“你们现在的教学设备比老师在的学校都要好,为什么不认真学习?是不是我讲得太快了?你们能跟上吗?化学和其他学科不一样,只学一年,知识点没有其他学科多,现在成绩不好也不要灰心,认真学都是能跟上的。”

    “中考很重要,如果考好就可以去市里上学……”林曼星下载了一段夏江大学的招生纪录片,想让他们对大学有憧憬,激发他们的学习兴趣。

    U盘刚插|入电脑,她的计划就被前排学生冰冷的话语打断——

    “你才来一学期,我们的未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55章

    “哪怕只教你们一天,我也是你们的老师,老师的职责就是教书育|人。你们的未来只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如果你们想这样烂下去,辜负所有关心你们的人的期待,我也无话可说。”

    周三有班会课可以深入探讨这个问题,林曼星关闭要播放的大学宣传片,转而打开课件准备讲课。

    前几天看过学生们的化学期末卷,他们的基础比预想的要糟糕,想跟上中考进度,必须加快讲课节奏。

    “这节课我们要讲……”

    前排男生无视她,弯腰拿起桌下的篮球,兜在怀里往外走。

    “杜威!你要去哪?”

    “我爸妈都死了,没人在意我的未来,我也无所谓,不想读。”

    杜威是班上有名的刺头,本该坐在最后一排的大高个,因太过顽劣被班主任提到第一排。

    他的头发乱成鸡窝,脸上有几道不知是打架还是爬树掏鸟窝弄伤的划痕,像烂泥似地靠在门边,语调懒散,“林老师,我能走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喊老师,可语气和神情都充满不屑。

    林曼星脑袋一热点头答应。

    看到后排有几个男生起身跟上,才意识到不好,开口要叫回来,又觉得有损老师的威严,犹豫两秒,冲后排男生喊:“这堂课非常重要,过两周会有一次家长会,现在跟出去的人要考虑清楚。”

    几个男生相识一眼,如斗败的公鸡,缩脖认命地坐回座位。

    班上有颓废虚度光阴的学生,也有认真刻苦的学生。下课,林曼星留在班级为这部分解答作业题,直到下节课的物理老师进门,再夹课本离开。

    大课间,学生们在楼下自由活动。

    林曼星向班主任请教如何管理学生。

    贝竹是一所九年一贯制的学校,每个年级两个班,学生不算多,全职教师更少,没有短期支教团的时候,一个老师要兼任两三门学科。

    初三一班的班主任陈阿妹是这里的老教师,原本负责初二、初三年级的物理和化学。

    现在化学交由林曼星和丁咏珊负责。

    两人被提拔为副班主任,负责管理学生的生活。

    学校接收附近两三个村的学生,为方便上学几乎全是住宿生,教职工宿舍在学生宿舍隔壁,每天晚自习结束,两人还要拿册去宿舍点名。

    林曼星作为生活老师,却对学生的家庭情况一无所知。

    “陈老师,这个杜威家是什么情况?”

    “唉,他家挺可怜的呢。爸爸在工地出事离世了,妈妈跟人跑了,只剩爷爷在家,还有一个哑巴妹妹。”陈阿妹抽出班级同学的家庭登记表,“这个给你,可能会对你有帮助。”

    “陈老师,不好了!”数学老师急吼吼地跑上楼,没进办公室就扯着嗓喊,声音回荡在办公室。

    陈阿妹浑身一颤,起身往外走,“怎么啦?”

    数学老师捂着胸口,边喘气边回:“那个杜威玩弹弓把教室玻璃打碎了,玻璃渣子溅了一地。”

    “有没有学生受伤啊?这个杜威真是一天不让我省心。”陈阿妹快步往外跑。

    林曼星摇头叹气。

    类似的事这一周不知道听了多少回,这孩子好像真的没人管,什么都不怕,也不读书。

    家庭登记册记录的内容太浅,找不到想要的,她决定去学生家看看,老一辈的人很重视教育,这么难得的读书机会应该不会任由他放弃。

    她掏出小本子记录下几个学生的家庭住址。

    **

    周六,林曼星早早起床,背包出门。

    村里没门牌号,地址是什么几组几队,她不认得,拦下一个村民问路。

    大哥听说她是支教老师,热心肠地要用三蹦子带她去。  

    村道是自然踩出的土路,凹凸不平,还有许多小石子,三蹦子没有外包铁皮,林曼星坐在载货的后斗,随超强马达上下颠簸,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小时候,听奶奶说村里有人坐三蹦子没抓好,从车上掉下去,当场被车轮压成肉饼。

    心里害怕,手抓得很紧,身体也紧绷绷地缩成一团,恨不能镶在车斗里。

    行至一半,大哥被人叫住,他停车和人聊天。

    林曼星深呼吸平复,扶着车斗跳下来,“大哥,还很远吗?”

    大哥伸手指:“顺着这个坡上去,再走一公里吧。”

    “今天谢谢你阿。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好。”大哥又叮嘱一次,“不要拐弯,直直走。不懂就敲门问,都会回答你的。”

    走了大概两百米,看到两三个男生围着一个小女生转,还往她身上扔泥巴块。

    以为是小孩之间的玩闹,林曼星怕泥巴块砸到她,扯紧书包要绕道走,瞥见小女生眼眶红红,眼神凶恶,又听到几个男生喊她小哑巴。

    “你们在干嘛!”她跑过去,挡在小女生之前。

    男生穿的是贝竹的校服。

    林曼星问:“哪个年段哪个班的?老师没教你们不能欺负人吗?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她弯腰拾起一块泥巴块砸向其中一个男生。

    避免受伤,往鞋上扔的,干透的泥巴块有点硬,砸到脚背,声音闷闷的,男生哎哟一声,跳着脚喊疼。

    “砸脚都这么疼,你们还敢往身上砸,万一出事了,你们能负责吗?快点跟她道歉。快点啊!”

    林曼星瞪眼。

    几个男生畏畏缩缩,你推我让的,磨蹭半天见赖不掉,朝女生低头,小声说‘对不起’,然后转身跑开。

    林曼星掏纸给她擦手。

    小女生挣脱开,右手握拳,伸出大拇指,指尖弯曲、伸直,朝林曼星弯曲两下。

    以前学过‘感恩的心’手语,林曼星知道她在说‘谢谢’。

    她笑了笑,用夸张的口型说:“不用谢。”

    隔了一会,坡上跑下一个男生。

    “杜雨!”

    小女生眼中笑意更甚,抬手和对方打招呼。

    林曼星转头,发现来的是杜威。

    猛地想起家庭情况登记册上说的,杜威的哑巴妹妹就是叫杜雨,现在在市里的一家聋哑学校上学,一周回一次家。

    杜威没想到会遇到林曼星,顿了两秒,低头擦过她,扯过杜雨,拽着往家走,边走边用手语和她交流。

    林曼星看不懂,但能感觉到他可能是在教训妹妹没在车站等他接,手势比得很快,脖上也有青筋爆|出,杜雨则认错似地低着头。

    杜威的教训走到家门才停,蹲下身,改用口语教育:“以后要等我去接你,知道吗?”

    杜雨点头。

    他推她:“去洗澡换衣服吧。”

    “林老师,进来吧。”

    “真新鲜,主动开口管我叫老师了?”

    杜威白她一眼,“幼稚。”

    被一个小孩说幼稚,林曼星瘪嘴,有点生气,也有点想笑。

    房子不大,就四间屋子,左边是厨房,中间是客厅,右边是杜威和爷爷的房间,还有杜雨的房间。屋子打扫得很干净,房前屋后都晾晒着蔬菜干,院子的晾衣绳上挂着洁白的校服。

    杜雨换好衣服,出来打水洗脏衣服。

    林曼星注意到她往水里丢了几朵干花。

    难怪她看杜威会有一种违和感。

    他是年段出名的惹事王,校服却很干净,凑近闻还有股花香。刚开始林曼星以为是柔顺剂,但细一想,这的小卖部连洗衣液都没有,哪来的柔顺剂。

    现在明白了。

    杜威从妹妹那知道方才的事,端上一杯清茶,“林老师,谢谢你。”

    “你爷爷呢?”

    “隔壁村有户人家盖房,他去帮忙,这几天都不会回来。”

    “这样啊。”

    一个人真的能有很多面,对外他是万人嫌的刺头学生,在家却是体贴妹妹的好哥哥。

    林曼星欣慰又诧异,眼中不由得生出几份怜爱,想以此劝他好好读书。

    杜威先一步看出她心中想法,抢先说:“别劝我。我有自己的计划。我知道城里很好,要不然她也不会抛弃我和妹妹跟人跑。可我不喜欢那里,我就想待在这里。用我爸的伤亡赔偿款承包一片果园,去技术站学个果树栽植,留在村里种树,照顾爷爷。早点工作,才能有钱供她继续读书。”

    “林老师,今天谢谢你,以后你的课我不会讲话,不会捣乱的。但是你不要再劝我了,我不想离开这里,也需要早点工作。难道坐在办公室就一定比在村里干农活好吗?我不这么觉得。”

    眼前人只有十五岁,说这话时,言语间却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特别斩钉截铁,不是一时兴起,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尤其是最后的那个问题,戳得林曼星哑口无言,尴尬应‘嗯’,灰溜溜地背包离开。

    回学校的路上,她仍在琢磨杜威的话。

    她干过农活,觉得很辛苦,很累,到嘉禾市不用再下地干活,特别开心,格外珍惜读书机会。

    认真读书的动力之一就是离开惠崇这样的小乡镇。

    她是这么想的,自然地以为这里的孩子也会这么想。

    这刻才意识到平日里她总教育学生职业平等,其实在她心里是有三六九等的。

    心累大于身累,全身疲乏走不动,花钱找三蹦子带她回学校。

    **

    支教没有想象的那样美好,难管教的学生,提高不上去的成绩,林曼星找不到对策,只能着急。

    每天睡前撕掉一页日历,都会长舒一口气,想着难熬的日子又少一天。

    低头瞥见桌角大日历的五一那栏有个红色爱心,想到两人约定的惊喜日,忽然又充满干劲。

    骑士在冲锋,她不可以落后。

    —

    这天,正在讲课,校长带着两个人往班级前门走。

    林曼星以为是来巡视的,心一紧,调整小蜜蜂收声器,讲课语调多了几分生动,努力调动学生情绪,“同学们,一会老师会播放一个实验视频……”

    “林老师,我打断你一下。”

    “好的。”

    林曼星关掉耳麦。

    校长招手,“杜威,跟我出来。”

    “可以了。林老师,你继续讲。”

    “好……”

    校长身边的两个陌生人凶恶地盯着杜威,一点不像巡视的领|导,林曼星预感不妙,课程结束没留堂解答作业,匆匆将教具扫进手提袋,拎着往外跑。

    校长办公室里有谈话声。

    林曼星深吸一口气,抬手叩门。

    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小小一间屋子全是人,三四个学生站在左边,两个家长坐在沙发,校长和陈阿妹坐在旁边。

    “林老师,有事吗?”          

    “杜威……”开口发现麦克风没关,跑动时可能动到什么开关,腰间扩音器传来尖锐的电流声,刺啦啦的扎进在场人耳蜗,除了杜威,几人都捂耳拧眉。

    “不好意思。”林曼星关掉扩音器,“我是初三一班的副班主任,负责学生的生活,想知道这孩子怎么了?”

    “那你坐下听吧。”校长指了张空凳子,向两个家长介绍这是新来的支教老师,再扭头告知事情原委,“杜威把这三个五年级的小孩绑在树上,拿土块砸他们。”

    林曼星简单检查三个男生的伤口,脸上都有划痕,最严重的一个右半边脸有一道半指长的划痕。

    家长拽过男生,指着他脸上的划痕,“都快划到眼睛了!这事学校得给个说法吧?我们常年在外务工,孩子全权交给学校,现在弄成这样!要不是我这次回来,都不知道这事。”

    “孩子妈妈,你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孩子不是在校内打架,是……”

    “你们不想负责是不是?”

    “也不是……”

    校长极力劝说家长冷静。

    从进门,林曼星就觉得三个被打的男生很眼熟,他们脸上抹了红药水,又贴着创可贴,她辨认一会想起来是那天欺负杜雨的三个男生。

    林曼星走到杜威身后,两手搭在他肩膀,“你为什么打他们?”

    家长情绪激动,“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能把人打成这样啊!瞎了怎么办?”

    “您的儿子曾经也是这么用泥巴块打杜雨的。”

    家长喃喃自语,“杜雨?”

    林曼星点破:“杜威的妹妹。”

    “那个小哑巴?”

    一直低头沉默的杜威抬眸,恶狠狠地盯着她,像盯着猎物的豹,家长咽唾沫,戳了戳儿子,“你打他妹妹了?”

    “我们就是闹着玩。”

    “把人家弄得全身是泥,手臂乌青,也叫闹着玩?”林曼星将那天看到的事详细叙述一遍,“以暴制暴肯定不对。杜威确实该处罚,但他们三个同样该处分。”

    听到儿子要背处分,两个家长气势骤减,对视一眼,选择口头教育息事宁人。

    处理完这件事,林曼星推着杜威离开办公室。

    “刚才在办公室为什么不提这件事?”

    “说了也没人信。”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人信?”

    “就是这样的……”

    倔强的少年不再说话了,哗啦一声拉高拉链,竖起的立领像永远戒备的心,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

    林曼星伸手拉下一小段,折平领子,“校服是妹妹洗的,你这样不爱惜,弄得脏兮兮的,妹妹还要打水给你洗衣服。”

    杜雨是他的软肋,一提到就会哑火,低着头不说话。

    林曼星拍拍他肩膀,“如果石子真弄瞎那个男生怎么办?”

    “那就弄瞎呗。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故意伤害罪是要去少管所的,政|治课没教你吗?”

    “没听课。”

    林曼星也不恼,语气又温和几分,“看,听课的重要性来了吧。以后你要种果树,要学的知识还有很多,难道你播种、收割也这样随心情乱来?也许你觉得现在学校的课程没用,但这全是基础。一亩地播几斤种子是数学,化肥如何调配是化学,涉及养护可能还有外文资料,这些全是现在学校教你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林老师。”

    “没事。以后有事可以和老师说、和警|察说,不可以以暴制暴。好了。去上课吧。”

    “林老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能给你的支教评定加分吗?”

    “你让我想到一个人。”

    “很重要的人吗?”

    “对。”

    “杜威,你如果真的有想保护的人,就要先学会保护自己,要更加刻苦,要变得很强。明白吗?”

    “明白了。”

    **

    中考在即,学生的心理很重要。

    林曼星尽可能摸清班上每个人的家庭情况,私下找几个学生谈话,不再有学生逃课,课堂纪律逐渐好转。

    学校要发放奖学金,安排教师去家访。

    陈阿妹将家访的任务交给林曼星。

    林曼星根据上学期的成绩单,很快拟出一份学生名单,这些同学也是学校冲刺市重点高中的希望。

    其中有一个女生,她格外关注,从拿到点名册,就在心里给她画上五星重点标记。

    女生叫林招娣。

    和她户口本上的曾用名只差一个字,林曼星比她更直接地使用了‘弟’。

    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女生是年段第一,是最有希望上市重点高中的。

    校长说贝竹办学十年,还没学生考上重点,如果她能够考上,学校可以给她提供三年的学费,以此激励之后的学生。

    学校周五会安排晚自习,但学生也可以选择回家。

    林招娣要准备中考,都会留在班级做题,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

    周六,林曼星起早去宿舍找她,要和她一起回家。

    天渐热,她收起长袖,换上短袖长裤。

    林招娣仍穿着冬季外套。

    两人先乘车再走路,走到中午才到进村。

    一路颠簸,林曼星热出一身汗,掏纸擦汗,悄悄贴了贴腋下擦掉深色汗渍。

    第一次家访不想给家长留下不好的印象,她格外注意细节,出门前化了淡妆,担心家长觉得她不够朴素专业,又洗掉妆容,素颜上阵。

    她侧目,林招娣同样满脑袋汗,腋下也湿掉一片。

    “招娣呀,书包是不是很重?老师帮你拿吧?”

    “不用。”

    初三总复习涉及的课本多,每周背来背去的,书包塞得满当当。

    林曼星手勾住书包带往上提,帮着减轻重量,“要不要把外套脱了,热不热呀?”

    “没、没事。”

    “行吧。”

    她声音小,别别扭捏的,两条腿好像都不会走路了。

    林曼星松手。

    走了一段,林招娣热得不行,拉开外套拉链,撸起袖管,可袖子刚提到手肘,又马上放下去了。

    不过露出两秒,林曼星就明白她为什么坚持穿着长袖。

    她小臂有几道淤青。

    和以前林励阳用皮带抽的一样。

    林曼星揪住她,在她面前蹲下,“告诉老师,是不是爸爸打你了?”

    她是被林励阳打的,自然以为眼前的小姑娘也是。

    话一出口,想到学生名录上的家庭情况,林招娣的父亲在外务工,两年才回一次家,今年春节都没回家,现在怎么可能在家。

    “难道……是妈妈打你了?” 

    “没有。不是的……”林招娣两手背到身后,连退三步,拼命摇头否认,怕林曼星不信,主动提起寒假高烧住院,妈妈是如何着急,又是怎么细心照顾她的,“妈妈对我很好的。这是……”

    可小臂的伤痕真实存在,支支吾吾半天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林招娣将头一低,不再说了。

    林曼星拉她坐到路边的一棵歪脖树下。

    支教的一个月,林曼星学到最有用的管理学生的方法就是真诚交心,先聆听,后给建议。

    “你是还有两个姐姐吗?”

    “三个。”

    “嗯?我看学生档案是……”

    “我大伯只有一个儿子,想要一个女儿凑‘好’字,但大伯母做过手术没法怀孕了。我出生的时候,大伯想收养我,我妈舍不得,家里也确实养不过来,就把三姐送过去。后来,家里条件好一点,又把三姐要回家。不过三姐对妈妈很失望,早早去打工,很少回家。”

    “那你另外两个姐姐……”

    “没怎么读书。已经嫁人了。家里只有我能上高中,妈妈说再难都会让我读大学。林老师,大学好考吗?”

    “如果你能考上市重点高中就不难。”

    了解完她的家庭情况,林曼星稍松一口气,意识到是她先入为主地代入自己的情况,误解她妈妈了。

    她试探着问:“是不是你月考成绩不好,妈妈批评你了?”

    “嗯……”林招娣低头,手指揪着校服下摆转圈,“最近心里好烦,期待中考又害怕中考,我怕考不好。”

    “不会的。你各科成绩都好,没有短板,只要放平心态就好。”言语安慰苍白无力,林曼星声音渐小,牵着她走出好长一段,手猛地攥紧,承诺道,“以后不止是化学,其他科目你也可以来问我。晚自习结束,老师会留在教室继续给你们解答习题。”

    “嗯!我会努力读的!” 

    事先没提要到家家访,林家只有生病的外婆在,林曼星放下家庭情况登记表要走,外婆拉住她的手,另一手在床边摸索一番,找出一台老年机。

    眼睛不太好,她要贴得很近才能看清字。

    林曼星坐下,“要给招娣妈妈打电话吗?我来打吧。”

    林妈妈接到电话,放下农活,赶回家。

    进门,她点头示好,让林曼星坐,在院子洗手进里屋换了身衣服,再去厨房端茶出来。

    “林老师,中午留在家里吃饭吧?”    

    包里带着苏打饼和饮料,足以解决一餐,林曼星摆手拒绝,“我一会还要去其他同学家。”

    “行吧……”

    两人就孩子学习聊了一会,可能是孩子回家有提过她很负责,林妈妈握着她的手,说得热泪盈眶。

    林曼星浅浅一笑,抽出手,“这是我们老师该做的。”

    林妈妈弯腰从桌下抽出一把戒尺,郑重地交到她手里,“孩子交给你管,我们放心。千万不能让她走我的老路,一定要读书,不要待着这种小地方,给人一个又一个地生孩子。”

    林曼星抵住戒尺往外推,“体罚违法。”

    “什么罚?”

    “就是不能打孩子。”

    “不打不长记性,我们都是这么教的,林老师你不要担心,我们不会怪你的。”

    “不行,这样对小孩子的心理不好。”林曼星单独拉她进到里屋,将孩子在校情况详细告知她,“还有三个月就中考,心态不好上考场就会考不好。如果你相信我们,就听我的,不要再打孩子,不要给她压力,相信她。”

    “好……”

    临走时,林曼星想了想,把戒尺揣进包里带走,一是怕家长再用这个体罚孩子,二是想表明她会用心教让家长放心。

    接连走访了几个学生家,林曼星发现家长的态度两极分化,要么很在意孩子的成绩,成绩一掉非打即骂,要么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读书是在浪费时间,不如回家种地。

    回到学校,她把表格、资料交给陈阿妹。

    “陈老师,你知道林招娣爸爸是什么情况吗?”

    “她爸爱喝酒,喝醉了会打人。”

    “我爸也是……”

    “林老师,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曼星扯出抹淡笑,“你继续说……”

    之后讲的和她家的情况很像,软弱的母亲和强势的暴脾气父亲,这样的搭配对于孩子而言如同噩梦。

    “这样怎么还不离婚啊?”林曼星愤愤不平。

    陈阿妹摇头,“小姑娘没结婚不懂,离婚哪有那么容易。”

    “我当然知道啦……”离婚的艰难,林曼星比谁都清楚,安琪被离婚官司折腾得消瘦一圈,养了大半年都没恢复过来。

    陈阿妹不以为意,仍是摇头,长叹一声,分析林家的情况,“招娣外婆有糖尿病,每个月要很多医药费的,这些全靠招娣爸爸在外工作赚钱。务农是看天吃饭,能赚的太少了。离婚的话,林妈妈在经济上会很难。”

    “离婚不是你动动嘴皮就行的。”

    现实的难题摆在面前,林曼星眼珠转动三转,想不到理由反驳,鼓嘴憋进一口气,闷在胸膛,阴郁地瘪嘴沉默。

    半晌,她拍腿,“农闲的时候可以做一些零工攒钱?”

    “那谁照顾外婆?”  

    “是噢……好难阿。”

    林曼星抬手,手肘撑在桌面,托住沉重的脑袋。

    或许是林招娣的名字和她太像,林妈妈在某些方面也像安琪,林曼星特别希望做点什么帮她们摆脱困境。

    思来想去,除了不甘和愤怒,只剩无奈。

    以林妈妈的年纪要找一份全职工不容易,还有外婆要照顾,没法离开家。

    踢到铁板,林曼星第一时间想到边朗,下意识地要掏手机联系他,摸到包里的刺绣钱包,顿滞一瞬,忽然有了办法。

    钱包是林妈妈绣的,推脱几次没推掉,林曼星就收下了。

    “哟。你这钱包挺好看的。”

    “我也觉得。”

    她收拾东西,告别陈阿妹,亲吻着钱包,脚步随着愉悦的心情变得轻快,蹦蹦跳跳地下楼梯,掏手机给边朗打电话。

    “上班时间怎么有空打给我?”

    “阿朗!我有事找你帮忙。”

    “说吧。”

    “你那个服装店的网店还在开吗?能不能帮我上架一个链接,我发现这里有很多全职妈妈,她们都会刺绣,农闲的时候可以绣点东西拿去卖。”

    “可以阿。我把网店负责人的微|信推给你,你跟她说。”

    有边朗的帮忙,林曼星的想法很快得以实现。

    服装店经推广,网店的流量很大,试验的刺绣耳饰刚上架,两天就销售一空,不停有客户问什么时候补货。

    总是挂在边朗的店里不方便,林曼星希望她们能有自己的网店、链接,平时在学校上课,周末去林家教几个全职妈妈使用购物软件,甚至自掏腰包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送给她们。

    林妈妈不好意思收。

    林曼星就说算是投资,如果以后赚钱,再还给她。

    **

    五一,学校安排学生放假,也开放教室给初三毕业班的学生自习。

    几个支教老师排出值班表,轮流去教室上课。

    值班表贴在教室白板。

    林曼星说:“三天假,你们可以在家复习,也可以到学校自习,老师们会按这个表值班,在办公室为你们解答习题。”

    广播传出刺啦啦的电流,打断她的话,紧接着传出校长浑厚的声音:“学校购进的图书和一批新的捐赠图书都送到一楼阶梯教室了,各班派几个同学去领取。”

    陈阿妹说:“林老师,你带几个男生去挑书吧。”

    林曼星点了几个男生,带着下楼。

    现在班级图书角的书都是建校时统一购买的,经过几年的翻阅,破损得很厉害,且全是枯燥的名著,学生们也不爱看。

    林曼星在建议表里提过希望学校可以购进一些科普读物,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有。

    下楼就看到夏江大学的志愿团标,她愣怔几秒,思念的目光越过人群,一眼认出坐在桌边低头登记书籍的人。  

    第56章

    夏江大学的志愿者团住在镇里的宾馆,只有边朗住在学校安排的宿舍,就和林曼星同一层。

    同学问:“我们五一后走,你呢?”

    边朗背上包,连带林曼星的也背到肩上,“我和实习的公司请假了,会在这待一周。”

    “那我们后天就不等你,直接坐学校大巴回去了。”

    “嗯。我自己回去。”

    同学收拾好东西,先后离开。

    “我自己背。”林曼星拽下她的包背上,又确认一次,“你要在这待一周?”

    “一周多吧。待到下周末。我答应校长五一后会教学生电脑,也会带他们长跑。有几个学生想参加马拉松,陪他们练一周,教一些经验。”

    “开心吗?”

    “男朋友来陪我,当然开心啦!”

    “五一三天你都要来学校吗?”

    边朗以为至少能有三天是完全属于两人的时间,没想到学校五一还有排课,嘴上说着理解,言语间却难掩失落。

    两人要去外面饭店吃饭,走出学校,没有老师的身份束缚,林曼星挽住他手臂,半边身子都贴着他,“虽然我有工作,但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做好多好多事。”

    “比如?”

    “我后天要去教村里的全职妈妈上网,注册网店,还有推销产品什么的,你可以来做指导呀。”

    “哦。合着是让我去打白工阿?”

    “不白做。给你奖励。”

    “是什么?”

    “看你表现吧。”

    边朗勾住她的手,揣进兜里,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肆无忌惮地又摸又揉,像是在暗示什么。

    林曼星咳嗽,想抽手,但被拽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林曼星。你不当老板真是可惜了。”

    “怎么说?”

    “真会画饼。”

    林曼星眨眨眼,“会给你想要的。”

    边朗撇嘴,“真的?”

    “后天来吗?”

    “去。”

    边朗哼笑着摇头,“不是为奖励。主人都发话了,小狗能不去?”

    村里的光纤网络是两年前搭建的,许多人没见过电脑,她们的刺绣卖给工厂只有几块钱的收益,不相信这么个金属小方块能带来多少收益。

    因为女儿的关系,林美凤很信任林曼星,将绣品全交给她,周围人看短短两天就赚到两千块,眼红心跳,纷纷要求入伙。

    刺绣班由林美凤选人,每周都在林家客厅开会交绣品,讨论下一周要上架什么款式的绣品。

    五一来班级自习的初三学生比预想的多,负责其他年段支教老师也参与排班、坐班。

    这边人手够,林曼星调班,全身心投入网店经营。

    她带着边朗,照常在早八点乘车赶往林家。

    走到林家,家里不像往常那般热闹,只有林家人在,林美凤低着头叹气,旁边还坐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女生。

    女生二十多岁,看着好像和她差不多。

    林曼星一问才知道女生是林家大姐林凯娣,这次回来是和林美凤说她生二胎,准备辞职回家带孩子的事。

    林美凤拍桌子,“为什么要辞职?妈妈走的路你还没看够吗?”

    林凯娣分析:“我现在一个月才三千多,家里两个小孩,请人至少要三千,还不如我回家自己带。”

    林曼星摇头,“这钱不能省,你现在虽然月薪三千,但还有一份隐形收入,工作会赋予你人脉、经验、社会关系,如果你辞职,这些就全没了。保姆做不好,你可以指责她,这是她的工作。可这份工作变成你来做,你就是被指责的那个,没有人会心疼你的付出,会把这些当做理所应当。”

    “听到没?人家说得多好。”林美凤端来两杯水,让他们坐,拉起大女儿的手紧紧攥住,“你听妈妈说,千万不要辞职。妈妈现在有一份稳定的兼职,可以出钱补贴你,让你请保姆,也可以去帮你带孩子。你千万不可以和我一样,等你伸手朝人要钱的一天,就只能看别人的眼色生活了。”

    林凯娣点点头,“那我再考虑一下吧。”

    林美凤不放心,接连劝了好几句,直到女儿答应她不会辞职,不会做全职妈妈,才松出一口气。

    林凯娣出门去找朋友。

    林美凤端上一盘核桃酥,感谢林曼星帮她劝说女儿,“林老师,这个网店的事能不能先停一停?我怕我女儿需要我去帮忙带孩子,可能就没空管这些事。”

    “也是可以。”林曼星犹豫一会,还是把需要的材料交给她,“不过你可以先注册好店面,推广的事缓一缓,链接挂着,有人下单,你就做,单子太多,做不过来,就下架一段。”

    “这是我……”林曼星抿唇,笑了笑,抬眸挺胸,语气坚定,“我的男朋友。之前我们用的网店就是他的。我特意找他来帮忙。趁这次他来弄好,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那好,我打电话找其他人来。”

    林美凤去里屋打电话。

    边朗往后一仰,翘起二郎腿,“终于肯认我的身份?”

    林曼星拍他腿,示意他坐好。

    边朗放下腿,挺直背脊,坐得笔挺,“我听话吧?”

    “嗯。你很乖。”

    浑身反骨,充满不驯气的狼狗竟然有一天能用‘乖’来形容,也是蛮奇特的。

    林美凤叫的都是关系好的姐妹伴,就住在附近,电话一打,不到十分钟,陆陆续续到齐。

    最后一个到的女人带来一个男的。

    女人说这是她的丈夫林志勇,有去夜校上课,会使用电脑。

    林志勇说:“林老师,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好,可以解决留守妇女的工作问题,村里决定……”

    “抱歉,这个网店是私人生意。”林曼星直接打断他的话,“这是美凤姐的店,不是你们村里的。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忙。”

    “欸。你怎么这么说话。村里是好心阿,她们大多都不识字,打字还是一指禅,村里人有懂电脑的,接管网店不比她们做好多了。钱又不会少她们的,她们只需要刺绣,不需要考虑经营。大家各司其职多好。”

    “不行。打字我会教她们。现在也有语音输入,不认字会说话就行。计件给钱和流水线女工有什么差别,她们不是来给谁打工,是要自己创业的。这个店是美凤姐想自己经营,我才会帮忙的。”

    “打工难道比创业低一级?你这个老师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哪里难听了?”

    眼见着两个人要吵起来,女人在其中周旋,“林老师是好意,你别这样指着她说话。”

    “她一个外乡人,什么时候轮到她来这指手画脚。”林志勇转向村里人,“她就是在教坏你们,搞什么直播带货,那是什么好主意?女人在外抛头露面的能有什么好,心思早晚飘。男人在外打拼工作,你们就该照顾家里守好大后方,跟什么创业风,到时候赔钱了,谁给你们兜底?村里接手难道不比她弄得好?”

    “你……”林曼星气得额角青筋跳,垂落的两手攥紧成拳,若不是边朗及时牵住她,非得和对方辩论个三天三夜。

    真奇怪。

    她都气成这样了,边朗怎么一点表情没有,半阖的眼眸很冷漠,微翘的嘴角带一丝讥讽的笑意。

    冷静等那人说完,他不疾不徐地开口问:“你平时看的什么直播?才会有这种直播不好的想法?”

    第57章

    林志勇脸上烧起一片不寻常的红,有尴尬,有愤怒,也有羞臊,有种秘密被人戳穿的感觉。心虚地后退半步,鞋跟碰到妻子的鞋尖,肩膀轻颤,即刻恢复方才的蛮横,“你又是谁?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现在她们的绣品挂在我的网店销售,曼星买电脑、教她们上网,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耗费了大量时间、精力在这件事上,都比你有资格说话。你来之前,大家做得好好的,也有盈利。凭什么你一句话就否定她们的努力。”

    边朗态度强硬,有理有据,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似一根看不见的棍子一下又一下地戳着李志勇的背脊。

    每说一句,他就压着脚背,往前逼近半步,直到将人逼到墙角。

    辩不过,林志勇及时转换策略,跨开步,侧身绕过边朗,转向屋内的其他人,“各家的情况当然是自己人最清楚。他们这些短期支教的,只是来几个月,等他们离开以后,你们遇到不会的,谁来教你们?是不是最后还是得靠村里?不如现在就让村里会电脑的男人来弄,村里农产品也有通过网店销售的,效果怎么样,你们都能看到。”

    ‘短期’二字戳中林曼星软肋,也像瓢泼冷水浇醒在场人,几人小声交头接耳,看看林曼星,又看看林志勇,神色羞窘,嘴角颤抖,张张合合,好像说什么都会对不起其中一方,最后只得低头躲避视线。

    林美凤是牵头人,站出来说:“开店不是小事,大家想多考虑一下是正常的。今天我家里有点事,要不周末再讨论吧。”

    众人找到台阶,纷纷点头应好,先后离开。

    —

    回到学校宿舍,林曼星心像塞进一块隔夜的猪油,又堵又恶心。

    屋里不知怎么会有个足球,她踹了一脚发泄。

    充满气的足球碰到墙壁反弹回来,落在脚背,打在皮|肉上,声音很闷,但非常疼。

    林曼星抬脚,手捂脚背,单腿蹦着,“好疼啊!”

    丁咏珊捞起足球,放到置物架上,“你不是和边朗去约会,他做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不是边朗啦……”林曼星拉凳子坐下,脱掉鞋袜,揉着脚背,把今天的遭遇告诉她,“气死我啦。他是什么东西阿!忽然跑过来,说一句就把这事搅了。”

    丁咏珊拉开抽屉,拿出红花油倒在她手掌,“我看这事多半是黄了,你能做的都做了,别再想了。让村里人接管说不定也挺好,我看过他们村的水果店,销量还行吧。”

    “跟销量多少没关系。他们插手,这钱就是在他们手里,如果是美凤姐开,这个钱就是分到每个全职妈妈手里。不一样的。”

    “我当然明白。可……”丁咏珊叹气,“说不定她们拿了,最后也是交给丈夫。我班上有个学生家里就是这种情况。爸爸酗酒又爱打麻将,妈妈要做家务、干农活,还去零食工厂做兼职,可钱全是交给男的。我去家访,两夫妻在吵架,因为男的去学车,学两个月就不学了。男的说不过,打了女的一巴掌。屋里有个老太太替男的辩解,说女的不够勤快,男的要回家做饭,没办法专心学才会这样。刚开始我以为老太太是婆婆,没想到是女的妈妈。”

    林曼星听得直翻白眼,骂人的话滚到嘴边,好几次想打断,又好奇这男的还能有多奇葩,抿嘴咽下去,硬着头皮继续听。

    丁咏珊无力地靠在椅背,盯着天花板愣神,胸口起伏,叹息一声接着一声。

    林曼星像揍烂人一样拍桌子,手掌发红发热,仍是不解气,“都这样了,为什么不离婚啊?”

    有的人是经济没法独立,只能维持不幸的婚|姻,可丁咏珊说的这个人能养活全家,仍是宁可受气也不离婚,实在是难以理解。

    丁咏珊耸肩,“她们好像没有离婚这个概念,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忍下来的。我去的那户,女的妈妈还劝她说男的没染|毒、没|嫖已经很好了,让她多体谅。”

    “那谁体谅她啊?!”

    丁咏珊两手一摊,“没有人。”

    林曼星碎碎念地抱怨一阵,瘫到床上,瘪嘴沉默了。

    这事无奈,也无解。

    天渐渐热了,宿舍全天都开着空调。或许是不开心,浑身都冷,林曼星调高一度,拉过被子裹紧。

    在外跑了一天,身累,心更累。

    闭着眼,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她好像回到在惠崇奶奶家生活的日子。

    堂哥、堂弟也寄住在奶奶家,他们都是林家的孩子,待遇却千差万别。比她大、比她小的都不需要做家务,林曼星需要。

    她曾经问奶奶,为什么堂哥堂弟不用做?

    奶奶说懒惰的女生以后找不到好婆家,是嫁不出去的,这是在提前培养她。

    年纪小,林曼星听不懂她的话,嚷着不公平,把竹筐一丢,说什么也不做了,甚至说嫁人是要她做这些,她就待家里不嫁人了。

    奶奶罚她去跪祠堂。

    跪祠堂倒是不用做家务了,就是膝盖好疼。

    在祠堂听奶奶、姑姑、婶婶轮番念经,家风祖训全搬出来念,林曼星不服,家谱都不让她入,凭什么要她遵循这些规矩。可再扯皮,耳朵要磨出茧子了,膝盖也要跪肿了。

    她以退为进,点头认错,不再抱怨,但会在做家务时偷工减料地躲清闲。

    梦着,想着,眼角渗出泪,滚落脸颊,留下两道白痕。

    林曼星肩膀倏地一抖,被真实的梦境的吓醒了。

    她坐起来,手按在胸口喘|气,忽然想明白一件事,讨厌惠崇不是因为做家务、干农活辛苦,是这种压得人透不过气的不公平待遇。

    她提小竹筐和大人去果园摘番茄,堂哥、堂弟却能在村口放风筝玩到天黑。

    等待她的是无尽的责骂,好像怎么做都不够好,她必须勤劳,不可以埋怨,不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丁咏珊倒来一杯水,问她怎么了?

    林曼星摇摇头说没事,掏出手机给林美凤发消息。

    那些人毕竟是她们的丈夫,林曼星不想以恶意揣测他们,再三斟酌用词,继续敲字。

    [星]:美凤姐,我还是希望网店只有你和村里的全职妈妈参与就好,不要再带人了,人越多,想法越多,不好做。

    [林美凤]:嗯。我懂。我也是这么想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林曼星稍松一口气。童年的经历如梦魇时刻纠缠她,她不想再让更多人陷在噩梦里。

    **

    周四,林美凤请两人到家里商量注册网店的事。

    林曼星调课,空出周五,乘车过去。

    只有林美凤在家。

    “美凤姐?”林曼星顿滞一瞬,抬起的脚踩在门槛,差点滑倒,幸好边朗及时伸手扶了一把。

    边朗拽胳膊,搂着她进门。

    林美凤打开电脑,“她们决定和村里人一起开网店了。”

    “啊?那我们……”林曼星两手按在椅子扶手,不知该坐下,还是背包离开。

    只有林美凤,人手不够,做不出足够的绣品开店。

    她问:“那就继续挂在他的服装店卖?”

    林美凤摇头,“不能总麻烦你男朋友。我还是注册一个网店,能做多少就上架多少件,卖完了再做再上架。我不想和村里男|人合着做,我还信不过他们哩。人少点就赚少点吧。”

    林曼星拧眉,“她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来吗?”

    林美凤叹气摇头,不继续说了。

    林曼星浅笑,“没事。你说吧。是不是觉得我在这待的时间短,信不过我?”

    林美凤愧疚地点头,拿出一个牛皮信封,“林老师,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费心还费钱。这个电脑钱还给你。”

    “不着急。我们留个微|信,你赚钱了,再转钱给我。”

    “好……”

    一下午,三个人在客厅填资料注册。

    登上系统,发现原先想好的店名注册过了。店名带地方名,应该就是被村里抢先注册掉了。

    原来那天男人不是来咨询她们的意见,是来通知她们的。

    名字是当初一起商量的,林曼星不甘心,“她们太过分了吧,不说一声就把名字注册了?”

    林美凤似是早有预计,转而填入想的另一个店名,“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她们也不容易。算了。那天想了好多名字,换一个注册吧。”

    一直忙活到晚上,两人在林家吃完饭,再走路去村口乘车回学校。

    林曼星没什么胃口,心里苦,嘴里吃什么都没味道。林美凤以为是做得少,多烧了几个菜,不停夹菜。

    不想辜负她的美意,林曼星勉强吃完一碗饭。

    现在走出来,燥热的夜风一吹,乡村特有的牛屎青草味迎面扑来,钻进鼻腔。

    这种味道平时闻还好,涨食的时候闻就很难受。

    林曼星扶树,弯腰‘哇’地一声吐在道边。

    边朗的手贴着后背轻抚。

    “胆子不大,气性倒不小。”

    林曼星接过水杯漱口,又掏纸擦嘴,“就生气!哼!”

    她是为她们着想,她们却不为自己想。越想越怄气,抬手捶胸,为自己叫屈,也替她们委屈。

    边朗弯腰,“上来吧。我背你。”

    腿酸不想走,林曼星趴到他后背。

    这里和惠崇一样空气清新,仰头就能看到漂亮的星空。

    可林曼星对这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离开惠崇这么多年,身体走出来了,心仍困在那,每每想起奶奶的教育,都会冒冷汗,觉得害怕。

    知道这种想法是错的,长辈全这么教的,偶尔她也会有疑惑,是不是她错了?祖祖辈辈为什么都是这么生活的?

    越长大,割裂感越强,也越害怕。

    眼前的盘山公路重重叠叠,绕了一圈又一圈,村道没路灯,全靠月光照明,看不到尽头,好像要走好久,好久。

    “阿朗,这条路好长,好黑,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我好累,好害怕。”

    “不怕。我会陪着你、背着你。能走出去的。”

    第58章

    不知道是对食物过敏,还是吃得太着急,全吐干净了,胃仍不舒服,一阵一阵地痉挛。          

    坐在回程的大巴车上,林曼星后背被虚汗浸润,面色发白,四肢绵软无力,歪头靠在边朗肩膀,手搭在他膝盖轻挲,“阿朗。”

    声音像浸水的棉线,细而软,缚住边朗的心,手随着担忧握紧,另一手贴在她前额试温。

    流了好多汗,林曼星全身发黏。

    边朗掏纸轻贴她肌肤,慢慢吸走细汗。

    她没睡觉,他的声音却比哄睡时更轻悄,“嘘。很累就别说话了。休息一会,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车站距离县医院近,边朗背着她去挂号。

    医生诊断是急性胃肠炎,让她挂水,留病房住一晚上观察。

    输液室没什么人,边朗坐在旁边陪,掏手机发信息告诉丁咏珊,林曼星晚上不会回去住。

    输液后,林曼星舒服一些,拆掉针管,起身要走,去一楼缴费拿药的边朗正好上来,背手把药塞进书包,小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一瓶热奶茶,再弓下身,“上来。”

    周围有护士和其他病人,林曼星不好意思,摁在他肩膀拍了拍,“不难受了。我自己走过去吧。”

    边朗没坚持,半扶半搂着她出输液室。

    “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曼星知道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想办法弄来,但小地方没外卖,这么晚,附近的店也关得差不多了,不想麻烦他,摇头婉拒,“没什么胃口,喝点热奶茶补充糖分就好。”

    县医院食堂小,夜宵只有青菜粥,边朗下楼缴费时买回一份,又在自动售卖机买了一盒泡面,“胃口不好,清粥可能吃不进去,我给你加点调料……”

    他拆开盒装泡面,拿出其中的三包调料,撕开油包,低头嗅了嗅沾到指尖的固体油状物,眉头一紧,转而倒进泡面盒,犹豫一会,只在清粥里放进三分之一包的调料粉。

    边朗去护士巡诊台要开水冲面,“我饿了,你陪我吃一点,好不好?”

    “还是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去买。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嗯……”

    父母都没边朗这份耐心,她说不吃,就不会再问,不像边朗会哄着、骗着、求着她吃。

    青菜粥煮得黏稠,不用咀嚼,可以直接吞咽。

    吐了好多,嗓子又干又紧,温热的粥丝滑地滚进喉管,瞬间抵消胃酸腐蚀喉管的灼烧感。

    泡面的鸡汤味调料包搅进去,寡淡的粥有了滋味,不会那么难喝。喝了两口,味觉和胃一起苏醒,林曼星觉得饿,一勺接着一勺,很快吃完青菜粥。

    只住一晚,林曼星没换病号服,简单洗漱过,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陪护床是可拆卸的行军床,又窄又短,对边朗而言像儿童玩具,只能侧着躺。陪她奔波一天,晚上又背着她走了两三公里的山路,他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稳,很快睡着。

    他不会踢被,不会翻身,睡着是什么样,醒来还是什么样。

    谁能想到狂野狼狗的睡相会如此恬静。

    校园帖里都说喜欢他肌肉紧绷,在阳光下奔跑的样子。

    林曼星更喜欢他现在这样。

    也可能是只有她能看到他的这一面。

    全身放松,毫无防备,只安静地躺在她身边。

    有一阵没打理的头发长了,刘海落下来,贴着眼睛,边朗的眼珠顶着眼皮动,眉头微拧,似是感受到针尖般的发梢,手脚却被梦束缚住了,没法动弹,仅存的意识调动眉毛想拨开刘海。

    林曼星伸手去拨。

    指尖刚碰到头发,手腕就被抓住。

    本能的身体反应大过意识,边朗眼角褶皱,稍微挣扎几秒,慢慢睁开眼睛。

    林曼星内疚地垂眸,小声道歉,解释:“看你刘海扎着眼睛了。吵醒你了?”

    边朗长舒一口气,手松开,“我以为你是肚子疼要叫我。”

    “没睡吗?”    

    “有吧……”

    边朗两手捂脸搓了搓,“没关系。有事就推我,我会醒的,千万别忍着。男朋友在这陪床,就是要照顾你的。”

    林曼星侧身后移,让出一半病床,“陪护床好小,你躺上来吧。”

    边朗没动,嘴巴微张,在犹豫要怎么拒绝。

    林曼星噘嘴,委屈得下一秒就能挤出泪,用奶又娇的声音求,“想男朋友抱着我睡。”

    在所有称呼里,他最喜欢这个,像一次次认可,林曼星用这种的声音一喊,他就束手无策,只有投降的份。

    她很喜欢他这个弱点,屡试不爽。

    这次也不列外。

    边朗掀被躺到身侧。

    单人病床要挤下两人有点勉强,边朗弓着背,有半边身子在外面悬着,腿不敢压她,翘在床尾栏杆。

    本意是想让他睡得舒服些,可现在的姿势没比陪护床好到哪去。林曼星有点后悔,努力缩身子,希望她可以变成一片轻羽,尽可能地腾地方给他。

    隔了会,她灵光一现,扯住他胳膊往旁边拽,腿压在他腰腹翻身,叠积木似地趴到他身上。

    他独占一张床。

    而她拥有他。  

    病床晃了下,咿呀作响。

    遮挡的布帘遮光不隔音,隔壁有病人在咳嗽、翻身都听得很清楚。所幸有个病人在追剧,声音开到最小外放,能稍压过这些细微的声音。

    两人以这个姿势紧贴着,相视一眼都红了脸颊。

    狗人也有害羞的一天。

    真是难得。

    躲在薄薄的布帘后和男友相拥,林曼星雀跃又慌张,怕被人发现,也怕忍不住想亲他。

    边朗勾在她后腰的手使劲,将她往上扯了点,偏头埋进颈窝,“只许安静躺着,不能乱动,知道吗?”

    怕笨蛋听不懂,直白挑明:“现在的我有点危险。”

    或许是吃准他不能也不会做什么,林曼星不害臊地贴到耳畔,以同样微弱的声音说:“我也是。很危险。”

    这句话像烈酒,又辣又热,一路灼到嗓子眼。

    边朗喉结滚动,难以置信地挑眉。

    林曼星笑了笑,偏头贴在他胸膛数心跳。

    扑通扑通。

    沉稳有力。

    是只健康又处于兴奋状态的狼狗。

    不知道是边朗总用同个品牌的香水,香味长久地留在他身上了,还是林曼星和他贴在一起就会产生特殊的化学反应,今天他没涂香水,似乎也能嗅到那股柔软的麝香。

    温暖的拥抱像秋冬季节里的毛毯,还是晒了一下午,浸满阳光气息的那种,暖烘烘、热融融,紧紧裹着,身心都安宁。

    在这样熟悉安全的怀抱里,林曼星很快进入梦乡。

    这次的梦是美好的。

    好不容易回到父母身边,林曼星也想做个撒娇的小姑娘,可林励阳没给这样的机会,总以不听话就要送回惠崇吓唬她。

    反正他们很忙,她一个人在家的时间更多,在这怎么样都比奶奶家好。

    林曼星对父母言听计从,比在惠崇更乖巧,很努力地做个懂事惹人爱的乖小孩。  

    安琪说林励阳走南闯北见识多,让她一定要听父亲的话。

    林曼星信了。

    当她买回最新的破洞牛仔,却被林励阳呵斥不受规矩,她低头认错,从抽屉拿出一块白布,缝在内侧,这样就看不见里面的小腿。

    穿着加工过的牛仔裤去学校被同学笑土。

    几百块的牛仔裤怎么穿都会被骂,最后只能束之高阁。

    林励阳仍是不满意,说她浪费钱,要她去买菜做饭、做家务,体会大人赚钱的辛苦。

    周末边朗喊她出去玩。

    她要在家做饭、打扫卫生不能去。  

    边朗就来家里陪她。

    “你新买的破洞牛仔为什么不穿了?”

    “爸爸说好姑娘不能穿那个。”

    “为什么?”

    “穿成这样是不守规矩。”

    “什么规矩?”

    林曼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句整话。

    她也不懂为什么,长辈从来不会告诉她为什么,不说规矩是从哪里来,是谁规定的,只教她要怎么做。

    “你爸爸在放屁!”

    这种话林曼星私下都不敢说,听边朗这么骂,心中暗爽,又隐隐担心,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生气的脸。  

    “这世界没有什么规矩,只有林曼星!你就是规矩,只有你可以定义自己。明白吗?”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

    边朗叹气,继续说:“你爸说的这些东西他做到了吗?让你勤劳,让你穿得严严实实,少和异性来往。那他呢?就算有规矩,这个规矩只框住你,却不约束他自己,这就不是规矩是阴谋,没有遵守的必要。”

    或许是那一刻起,反抗的小种子才在她心里萌芽,在他润物细无声的疼爱和呵护里逐渐扎根、成长。

    长辈只教她怎么听话。

    只有边朗告诉她要怎么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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