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牖半开,盛夏的风白日里带着微微热意,徐霁抿一口热茶,脸色终于带了点温度。
程叙言垂下眼,“是这样。”
“那在下厚着脸皮称一声仲惟兄。”徐霁双眸含笑,哪怕是套着近乎也是坦率自然。
程叙言不解,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不值得徐霁这般示好。
夏风吹起书页一角,徐霁顺势翻开,慢吞吞讲述他跟八哥的缘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就是八哥东食西宿得了趣,胆子愈发大便飞的远了。
八哥飞过徐霁院子那日,正巧饿了,又正巧徐霁在院中看书,手边摆着的点心将八哥引去。
最初徐霁只当豆豆是野外飞禽,想着喂一回也就罢了,谁想过几日豆豆又来。
八哥的想法很纯粹,谁家的食物美味它就去谁家。徐霁还是第一次见这般灵性的飞禽,且这飞禽亲近人。徐霁又见八哥羽毛黑亮有光泽,料想八哥有主。
但八哥主动飞来他院中,也是他与八哥的缘分,徐霁愿意高价购买。
徐家子嗣单薄,府里主子少,老一辈打下来的财物并未动多少,论手头宽裕程度,徐霁比卓楠星闻朝等人还松快些。
徐家不缺钱,缺人。
徐霁派人打听,很快就知道八哥的主人是谁。徐霁心中一动,顿时更换想法。
他故意将一些金瓜子,金叶子银锞子放在手边,引着八哥去抓。
然而徐霁没想到八哥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程叙言不约束豆豆的活动,但豆豆从外面带什么回来,程叙言是要问的。
于是八哥抓着徐霁这里的碎银子去寻它其他的临时饲主。八哥喜欢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知道豆豆喜欢吃蛋黄,小男孩每次吃水煮蛋都会将蛋黄留下。
八哥还喜欢一名少女,那少女十二三岁,家中没有大人,小小年纪做糕点养弟弟妹妹。饶是如此,少女看见落在院子里的八哥,仍是愿意分给八哥点心。
还有程家东面的一个老婆婆,老婆婆的儿女都出门忙活,她一个人待在家中,最高兴八哥飞来,她拿出舂的细碎的炒花生,哄着小家伙多吃些。
还有好多,八哥的脑子太小记不住了……
八哥是只好鸟,不白吃。用徐霁的金银去还它的伙食费,坚决不费程叙言这位正经饲主一厘一毫,真是绝世好鸟!
只是徐霁听闻手下禀报后,有点不太好。
而八哥遇上十分喜欢的宝石,又会另外藏起来,它在外面做了一个窝。
徐霁暗道这八哥的心眼子得有几十个……
于是这才有那个特制的红宝石指环,圈在八哥爪上取不下。总算将程叙言引来。
这一大圈子绕的,徐霁也是不容易了。
关于八哥在外做窝藏宝石的事,徐霁也没瞒着程叙言,一并给八哥抖落出来。
程叙言:………
程叙言清咳一声,端起青瓷茶盏,碧绿色的茶汤清新怡人,可他却觉不出味。
徐霁道:“在下亦听闻八哥夜中传信,助仲惟兄带领一船人成功逃亡的事迹,如今接触后方知豆豆名符其实。”
程叙言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迅速转身止住咳嗽,过会子才回身,耳根微红:“抱歉,是程某失态了。”顿了顿,他道:“回头程某定将豆豆取走的物什一应奉还。”
徐霁轻笑一声,如水玉相触,颇为动听。他抬眸直视程叙言:“以仲惟兄心思,难道还猜不透在下所为。”
程叙言不语。
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良久,程叙言叹道:“徐公子,我不瞒你。我身后并无权势,亦无十分过人之处,恐怕没有你要的东西。”
“我不要你什么。只是觉得仲惟兄好,想要结交罢了。”徐霁从罗汉床起身,不多时带着棋具回来,“仲惟兄陪我下一局罢。”
程叙言抓一把白子,同徐霁猜子。徐霁执黑先行。
程叙言棋路很稳,徐霁则灵活许多,两人七八个回合下来,基本摸清对方路数。时下讲究棋路见秉性。虽不绝对,但确实能透过对方棋路揣摩几分。
两刻钟后,徐霁的生路被堵死,他摩挲着黑子,无奈的丢回棋盒中:“是我输了。”
书房外的歌声同一时间停止,紧跟着传来翅膀拍打木门的声音。
“开门,你们干什么——”
“豆豆要进屋!”
徐霁看向程叙言。
程叙言揉了揉眉心,“徐公子,我……”
“唤我长行就好。”徐霁温声道。他分拣着棋盘上的棋子,外面的拍门声愈发猛烈。
徐霁打趣道:“这小家伙脾性大,仲惟兄不顺着它可有的闹。”
程叙言环视四周,书房中摆设高雅,西北方的雨过天晴色窄口瓶就价值不菲。
“不妨事。”徐霁仿佛知他所想,“不过死物罢了,哪有活物来得生趣。”
程叙言最后还是开门将八哥放进来,豆豆越过程叙言飞至徐霁怀里,讨好的蹭了蹭徐霁的手。
徐霁弹弹八哥的冠羽,“你倒是乖觉。”
八哥偏了偏脑袋,对着徐霁一阵猛夸,“俏公子”叫个没完。
有豆豆缠着,程叙言最后在徐家用了一顿午饭,他离开时徐霁还亲自送他。
徐霁:“道士说我与我父羸弱相斥,我便从伯府搬来这院子住,平日里也没的几个友人,仲惟兄若是得空,还望多多登门才好。愚弟一直盼着你。”
这话说的直白,几乎有些肉麻了,程叙言有些别扭。但徐霁眉眼带笑,似山风拂面生不出反感。
程叙言客气的应下,他翻身上马,冷不丁回头时正对上徐霁的目光。对方朝他挥了挥手,程叙言颔首,而后驾马离去。
八哥落在马头,神气的不行,直到它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地方。
八哥:???
八哥:!!!
“抢劫啦————”
程叙言最后还是没动八哥的窝和它的私库,作为交换,八哥不能再从徐霁手里拿东西。
八哥气的呼了程叙言一翅膀跑远了,程叙言也没管,回家告知他爹相关事情。
程叙言问:“爹觉得徐公子是何意思?”
“可能是想交个朋友?”程偃笑道。
这个“朋友”不是酒肉朋友,而是真的能互相帮助的友人。
徐公子的祖父以军功封爵,除却天子赏赐,一部分战利品也是重要来源。徐祖父打下厚实家底,后面的继承人虽然体弱,但也没有坏习性,家底自然也耗不了什么。
况且徐家名下的庄子田地,铺子每年都有进账。比起其他,徐家更操心自身性命以及怎么守住家财。时下没血缘都能硬攀扯关系,更遑论真有那么一丝两丝血缘的人了。
徐霁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常出门,就注定他没法广交好友,从中择选。话又说回来,徐霁若是身体康健,靠自身亦可,何必费心靠旁人。
程叙言听得他爹的话若有所思。之后程叙言跟徐霁慢慢来往。更准确来说,徐霁太热情好客,程叙言没招架住。
有时程叙言刚刚散值,徐家的马车就侯在不远处,由徐霁身边的小厮弄墨亲自送上请帖。
五次里程叙言会去两次,随着程叙言去徐家院子的次数多了,他也渐渐跟徐霁有了一二情分。
一来徐家没站队,程叙言不必担心他跟徐霁来往被打上标签,这个顾虑就无了。二来徐霁确实是很不错的人,举止有礼,谈吐大方,程叙言同对方很谈得来。
徐家名下有若干铺子,不过铺子明面上的东家是徐家心腹。这在上京是常见操作,官员不得从商,寻个信得过的心腹出面就是,亦或是家族旁系出面。
程叙言的问题是他现在根基未稳,自然本分些好。
徐霁主动提出在铺子售卖药酒,药膏。
两人对视,一切在不言中。正好程叙言跟关家的合作结束,程叙言再度寻一位伙伴。
程叙言和徐霁两人没立契约,仅仅口头约定,亦做君子之约。
而这一切达成,前后不过月余时间,程叙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当初跟叶故来往至熟稔也有一段时间,尽管也不算长就是了。
程叙言跟他爹感慨道:“有的人相识数年不得近,而有的人一见如故。”
程偃莞尔:“缘分本就难说。”
父子俩在院子里赏夕阳,忽然院门响了,是徐霁身边的弄墨,对方讨好道:“程大人,我家公子…”
程叙言无奈:“可是长行瞧上我庄子里的羊了?”
弄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程叙言叫时明领着弄墨去城外,时明讶异道:“这大热天吃羊肉啊?”
弄墨叹气:“昨儿个下暴雨,我家公子泛冷。”
以徐家财力,当初亦请杜兰过府,徐霁顺利长成已是杜兰医后效果。
徐霁这病也不叫病,就是较常人体弱,得精细养着,时不时以药膳温补。冷不得热不得更累不得,典型的富贵病。
程叙言给徐霁号过脉,又仔细瞧过徐霁的面色,最后发现徐霁虽然瞧着病弱,可体内亦有一股生机。
民间有谚语道:破罐熬好罐。
徐霁看着病气缠身,说不得最后比谁都活得久。
时明不能理解,不过也没再多问。这厢徐家的人刚走,那厢卓楠星和叶故就来了。
“叙言哥”卓楠星欢腾的扑过来,程叙言拍拍他的背,“怎的这会子来了?”
“我…想你了呗。”他刻意停顿,又朝程叙言使眼色,自认为做的隐晦,殊不知连高粟都能看明白。
卓公子是来为姐姐表达思念啦~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程叙言除开在翰林院当值时间外,跟徐霁来往多,同卓颜和叶故的来往自然就相应减少。,.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