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供给充足,但众人皆未预料,正是为此险些筑下大祸。
大年三十正是团圆日,然边关八百里加急:怀县被破,死伤上千。
天子连夜召见群臣商量对策,程叙言眉头紧蹙,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乱子会出在宋怀璋身上,但他闻得前后经过,程叙言又默了。
宋怀璋之前接连小胜,步步高升,眼下朝廷供给充余又逢年关,宋怀璋便想再立头功,谁知把自己搭进去不算,还累的一县百姓和数百兵士。
殿内烛火烈烈,年轻天子面沉如水,众人大气不敢出。
众官员心里把宋怀璋骂个十八来回:贪心之徒,让你想立头功。
然而眼下追责宋怀璋毫无意义,重要的是怎么稳住边关局势。
戎人攻破怀县,气势大盛,弯刀直指大雁关。一旦大雁关被破,整个边防犹如虚设,皇城濒危。
然而眼下大将分驻各地,一来一回耗时颇久。能轻易调动的小将又难当大任。
天子需要一个人,沉稳大气,运筹帷幄。进可对劲敌,退能定军心。
殿内气氛凝滞沉重,天子的目光扫过御阶之下百官。众人皆敛目低垂。
眼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镇守大雁关是个烫手山芋,做好了是理所应当,做不好得以死谢罪。
满殿寂静。
天子的面色愈发难看,随着烛火一声轻微的爆裂,程叙言闭上眼,“圣上。”
众人尽皆看来,天子的心跳快了一瞬,他把着扶手,佯装镇定:“程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程叙言出列,拱手一礼:“回圣上,微臣并无其他人选推荐。”
“喔。”天子慢悠悠拉长调子:“不知程爱卿是何意?”
程叙言垂眸,盯着被烛火映照的暗沉地砖,想着妻儿和他爹,口中吐露言语:“微臣年少时曾习弓马,阅兵书。若蒙圣上不弃,臣意学毛遂自荐。”
张阁老眼皮子一跳,其他人也怀疑自己的耳朵,程仲惟莫不是疯了?
这种烂事也敢揽上身?!这还是那个怂恿天子卖官鬻爵的程仲惟?
天子虽然在程叙言出声的刹那有所猜测,但如今听个清楚明白,还是难掩激动,应道:“朕等着程爱卿凯旋!”
新旧年交接的时刻,古朴悠扬的钟声传遍上京。
程叙言一身银色甲胄驾马离京,年幼的壮壮追在军队后哭哑了嗓子。卓颜心疼不已,把大儿子抱回府,后半夜小儿子却迷迷糊糊发起高热。
卓颜正要派人去寻大夫,宫中的太医院院正携两名副手登门,为程家两位小公子诊治。
卓颜被挤在人后,她远远看着昏迷的小儿子,心中苦涩:叙言你说过今后不再丢下我们,你又骗人。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程府却在一片浓郁药味中迎来新年。
阿缇眼皮微微抖动,半晌才睁开眼。
“啊啊啊!!”壮壮握着他的手,啊啊叫声引来大人,他爬上床隔着被子抱着瘦弱的弟弟,啪嗒啪嗒掉眼泪,他嗓子哑了,半宿过去也疼的厉害。
程偃将大孙子抱开,哄着人吃些东西,卓颜照顾小儿子。
卓楠星看着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
叙言哥,你总说我冲动,你比之我尤甚。
朝内有能人,边关有将士,何需你一文官带兵打仗。你若有个一二,我姐姐和两个外甥如何是好。偃叔又由谁奉养。
边关有将士,可边关不止一座大雁关,那是一道保国安民的防线,任何一处都舍不得人。
宋怀璋之恶,不在他好功,在他不识己身斤量害人害己,在他给边防空出一个缺口。
程叙言在烛火摇曳的金銮殿上思索良久,任凭他有诸多谋略,也不能生造一名“将军”。他找不出比他更适合堵缺口的人。
上苍予他新生,赋他系统,总该是要承常人不能承之事。只他到底对妻子食言了。
越往北走天上的雪花愈大,纷纷洒洒拂了肩头又满。
程叙言仰手望天,雪花落在他眼角眉梢,瞬化成水沿着眼角滑落。
他拧了拧眉,这天色不善,继续行进恐有危险。程叙言不经意拂过眼角,高声道:“就地安营扎寨。”
两刻钟后程叙言进入营帐,一只八哥从他的斗篷下钻出。
“憋死豆豆啦——”
程叙言摸摸它的羽毛,“饿不饿?”
八哥:“饿。”
程叙言扯下腰间的荷包,八哥像个大爷似的立在案上,待程叙言将糕点置于碟中,八哥才慢悠悠吃着。这番不疾不徐的模样跟府中同它崽抢食时判若两鸟。
程叙言忍不住笑,只是想起自己的两个小崽,嘴角的弧度又垂下。程叙言知道他大儿身强体壮声音亮,却不想寒夜茫茫,哭声阵阵击耳膜。
阿缇素来从容,想来比他的哥哥要好接受些。
从上京至大雁关,全军全速行进也得整整十二日时间。
愿大雁关的守城将士能撑到他们赶去。程叙言心道。
第十三日清晨,大雁关守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援军,他见到程叙言身后的军队,激动不已。
程叙言刚落脚,便寻来守将询问局势。
守将:“大前日夜里,戎人一支小队突袭,我军伤亡两百七十三人,所幸最后守住城门。”
程叙言:“轻伤的算进去没有?”
守将愣了愣,随后摇头。
程叙言提出前往伤病营巡视,守将虽然不解却照做。天上灰蒙蒙,隔着几十步外,程叙言就听得呻.吟声,待他进入营内,密密麻麻的伤兵或躺或半坐,有的士兵腿断了,简单包扎后躺在木板床上,脸上通红明显是高热。几名大夫忙的团团转,大冬日汗水直流。
守将叹气:“冬日里伤着还好,有的治。若是夏日残肢还会长蛆。”守将曾经见过一眼,回来恶心的半个月没敢吃肉。
“莫不是没有大夫医治?”程叙言面色不虞。残肢长蛆也太严重了。
守将无奈:“治了。可大夫少药材少,给那士兵包扎后又去救下一个,那士兵也是个粗心的,病处沾了生水又逢夏日高温,什么恶心的都来了。”
四下都是痛楚声,守将的声音沉重如山岳:“这些年边关并不太平。”国朝内的每一刻宁静与平稳,都是边关兵士拿命往里填。
之前先帝突然驾崩,上京局势不稳,边外的戎人蠢蠢欲动,幸好有殷老将军坐镇才守住边防。
十五皇子也迅速稳定京中局势顺利称帝,内忧已平,关外的戎人才老实。
“啊——”陡然一声惨叫拉回程叙言和守将的注意力。
程叙言大步而去,发现一名军医在给一名断手的士兵上药。程叙言拿过药膏嗅闻。
军医大怒:“你干什……”他看到程叙言的武将袍,又见守将跟在程叙言身侧,后面的斥责才咽回去。
“本官略通医理,让本官瞧瞧。”程叙言用镊子查看伤兵的断肢,又给伤兵号脉,“他风邪入体,不止外敷,还得内驱毒。”程叙言头也不抬:“纸笔伺候。”
守将立刻抢过药童手里的笔墨置于程叙言身前,靠着简陋的木板,床程叙言开方子。随后程叙言又给伤兵处理伤处:“这药膏效用不佳,晌午本官命人给你们重新送一批来。”
随后程叙言又去看下一个伤重士兵。守将一直跟在他身后打下手,待正午时候程叙言才离去,随后有专人重新送来一批药膏。
午后,程叙言查看大雁关舆图,分析现在局势。他怜悯伤兵,又言之有物,短短几个时辰便令守城将领心服口服。
程叙言飞快熟悉大雁关的一切。然而元宵节亥时,远处的府城烟火,照亮戎人狰狞的面孔。
守将立于城头,手中刀刃沾满血迹,守城士兵泼滚油砸巨石,仍然抵不住源源不断的敌人。
“快去告诉程将军,这是戎人的先锋队——”
话音刚落,一名身材魁梧的戎人跳上城墙,弯刀在火光下闪烁噬人冷芒,即将砍下守城士兵的头颅。
利刃刺破肉.体的声音传来,守城士兵却未感觉疼痛,而眼前的戎人却直直摔下城墙,对方的胸前赫然扎着一把铁刀。
程叙言喝道:“将府中盾矛搬来。三人一组,一人持盾两人持矛。”
守将微怔,随后暴喝:“还不照做!”
程叙言挑了一杆长木仓,为守城士兵争取时间。大雁关的守城将士也是在那一晚才惊觉文官也非柔弱人。
青年一杆长木仓使得虎虎生威,演绎何谓寸长寸强。
战鼓声声做炮竹,鲜血纷纷似烟火,滚滚火势中,大雁关的将士以血肉之躯筑城墙。
程叙言一杆木仓刺出,却被人轻易挥开,震的程叙言虎口发麻:这戎人好大的力气。
再看对面戎人装备,甲胄精良,手中弯刀非同寻常。定不是普通小兵。
殊不知对方也是心惊,这斯文的武将居然能接他全力一击。
双方一个对视,同时出击,武器相接铿锵声声。
“哇啊啊啊——”温热的汤水洒了满身,壮壮嚎啕大哭。
卓颜立刻给大儿换衣裳,同时叫人将府中的太医请来正院。众人都围着壮壮去,阿缇小小一个,立在屋中茫然四顾。
程偃将他抱起来,哄着他:“困不困,要不要睡了。”
阿缇靠在程偃的肩头不作声,程偃抱着他往厢房去,走到半途程偃停下脚步,他的肩头湿了。
程偃捧着小孩儿的后颈,才发现阿缇满脸是泪。这孩子当真是像极叙言幼时,程偃逼回眼中湿意,柔声问:“阿缇是不是在想爹?”
小孩儿望着程偃,紧抿着唇,眼眶里却再盛不住泪,滚滚滑落。
程偃把孩子重新按回他肩头,呼出一口气:“阿缇乖,爹爹很快就回来。爹爹最疼你们,他肯定很想你们。”
怀中没有动静,程偃抱着孩子快步回厢房,一只小八哥跟着进屋。
豆豆离开后,它的几个崽也蔫蔫的。
丫鬟早在床上置了汤婆子,程偃褪去小孙子的外衫鞋袜,把孩子放进被褥里,摸摸小孙子的脸:“相信祖父,爹很快就回来。”
阿缇眨了眨眼,随后闭上眼睛,程偃等了一刻钟,见阿缇呼吸平缓才轻手轻脚退去,他心里还惦记大孙子。
屋内留了一盏灯,用厚重的灯罩罩住,以使屋内留有余光却不刺眼,免得阿缇半夜醒来害怕。
屋内静悄悄,倏地一阵窸窣响动,床上睡下的孩子不知何时睁开眼,静静望着六七步外的灯火。
灯罩上的将军杀敌图被烛火映的栩栩如生,四面敌人青面獠牙如恶鬼。
八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小主人的脸,阿缇眉眼不动,良久才抚上枕边的八哥:“……不要做将军。”
“将军将军。”火光里飞来一只健壮八哥,盘旋在程叙言上空:“坏人少了,快没了。”
对面戎人面色一变,手中弯刀一转,掷向半空中的八哥。
“锵——”地一声,木仓刃微微发颤,不远处的地上滑落一把弯刀。
程叙言趁势猛攻,对方分毫不惧,躲过刺来的一木仓,反手握住木仓身。
程叙言眸光一狠,向前猛冲。两人撞进城角背光处。戎人冷笑:“你杀不了……”
对方瞳孔猛缩,濒死之际,眸中映出一把银色斧刃。
程叙言冷冷俯视地上的尸体。不将敌人逼进背光处,他如何取斧。
论兵器,程叙言还是更善斧刃。
半刻钟后城下再无戎人,大雁关守将一瘸一拐朝程叙言走来:“此人乃是戎人部中猛将,一等一的好手,今夜若非程将军一力抗之,城门恐怕早已失守。”他朝程叙言比大拇指:“程将军属实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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