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瞎嗑
傍晚的风拂过纱帘, 吹出很轻的抖动声,光束随着窗帘褶皱变换出不同的形状,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粉尘。
像是呛进了一点点,她鼻尖发痒。
有种想打喷嚏的错觉。
简桃抬头, 谢行川正坐在她对面床沿, 折断碘伏棉签, 给她被磨到的伤口处消毒。
他穿的是纯黑的裤子,她的脚掌踩在他大腿上时, 有很清晰的色调对比,脚下压出起伏深浅的纹理。
他好像不管认不认真都是那幅提不起什么劲儿的表情,所以也看不出情绪状态,简桃搞不懂这突如其来的温情从何而来,如果不是不可能, 她都要怀疑谢行川是不是喜欢她了。
——但这个念头甫冒出的第一秒, 就被她觉得惊悚地掐断。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包括她自己, 都觉得谢行川能和任何人相配,除了她。
她路过草丛看到受伤的小猫也想给它包扎, 或许这些动作本质上并没有不同。
她现在还是谢行川的妻子, 是跟他一起旅游了二十多天的同伴, 激发他一点恻隐之心, 再正常不过了……吧?
这么想着, 对面的男人开口。
他唇角向旁牵了下, 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不爽:“美人鱼刚换的腿都没你这么多伤口。”
“……”
“也就六个, ”她撇了下嘴,勾起脚尖看了看, 不满道,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难。”
对面的男人握住她脚踝, 从善如流跟道:“我这张嘴除了接吻就是气人,没别的功能。”
她哂笑一声,脱口而出:“那你嘴今天挺忙的,接吻和气人都干了。”
……
气氛有片刻的偏离,谢行川抬眼看她。
她手指抵进柔软床榻中,本能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但仔细一想,说的其实也没错不是吗?
怪异的、如坐针毡的,身上像有小虫在爬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
终于,谢行川收回视线,把棉签扔进垃圾桶里:“明天徒步冰川,穿运动鞋。”
她歇了口气,这才回:“我当然知道,我又不傻。”
男人走到门口,似乎又想起什么,转头。
简桃看向床头的药膏:“剩下的我自己抹就行。”
他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他离开,简桃还有点发怵,自我思考着她怎么会说那句话?万一谢行川不是在关心她的上药呢?
不过他也没反驳就走了,那证明应该——
等等,简桃蓦然抬头,看向门口。
他怎么从正门出去了??
刚不是从窗台进来的吗?
不知道摄像机拍到没有,不过一期节目要播出好几天的内容,这种片段节目组应该不会放进正片里,谢行川应该也会记得和他们说吧。
这么想着,简桃偷了个懒,没再跟他确认,拿起一旁的药膏。
这少爷真是败家,同样功能的买了三支,跟她快瘫痪了似的。
涂好药,修整一晚,第二天一早,简桃起床,准备前往徒步冰川。
差不多是旅行的最后一个项目了,大家都挺重视,吃完早餐后,简桃回到房间内,打算挑一对漂亮的耳饰。
她带了个四四方方的绒布首饰盒,装了不少耳饰、项链、手链,正在里面挑挑拣拣。
潇潇偶然路过看了一眼,语带惊讶地凑近:“小桃姐,跟你比起来我是真糙啊,一对耳环从头戴到尾。”
简桃:“那你想换换吗?”
“可以啊,我能选吗?”
说到这儿简桃才想起,首饰盒最底下,好像压着她和谢行川的婚戒。
放这儿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完全是来旅游之前就一直压在底下,而她一般习惯把贵重物品放在常用的地方,不至于会遗落。
那个婚戒虽然没戴过几次,但看成色也知道价格不菲。
那会儿倒是没想到,有天要把首饰盒递给别人选。
简桃想了想,说:“可以选,我检查一下给你。”
飞行嘉宾段浮还站在门口,似乎对他们这些女孩子的东西很好奇,简桃将戒指推到他们视线盲区,然后套在大拇指上,捏进掌心里,这才把盒子递了出去。
摄像机和段浮专心看潇潇选东西时,简桃也顺手把戒指装进了外套口袋。
新西兰的夏天也有冰川,温度不会太低,但也没有城区那么暖和。
十几度的气温,外套还是要穿的。
到了库克山,他们先是和导游、安全员汇合,这才穿上专业的冰爪鞋,用来在冰川上行走。
直升机起飞,嗡鸣声响在耳畔,不过多时,他们降落在冰面之上。
打开舱门,简桃第一个下去。
落地的真实感并不强烈,像是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眩晕,映入眼帘的并非常见的白与蓝,而是带着些蓝绿的冰川与冰洞,掠过鼻尖的风带了些冰冷的余味,踩到地面时,能听到很轻的咔吱脆响。
这是被誉为世界后花园的新西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此刻一览无遗,辽阔、震撼、温柔而包容。
水流裹着岩石冲刷出的冰洞在更隐秘的深处,他们须由经验丰富的向导带领,才能避开那些危险稀薄的冰面。
潇潇和邓尔已经兴奋地开始尖叫,变了调的欢呼声在风里打了个旋儿,又四散开来。
为了防止滑倒,他们还戴了手套。
事实证明这个决策很正确,没一会儿,过于得意忘形的潇潇就在下冰洞时摔了个屁股蹲儿。
邓尔站在上面纵声大笑,简桃本要出口的关心也跟着变成两道笑音:“还好吗?”
“没问题。”潇潇这么温柔地回她,然后又看向邓尔,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邓尔,你死了。”
潇潇口袋里还装了些乱七八糟的,这会儿随着摔跤的动作掉了出来,邓尔眼尖,又在嘲笑:“你的创可贴怎么还是小黄鸭的啊?你是成年人吗?”
导游在上方做了安全装置,他们需要拉着牵引绳下去,感觉像是反向攀岩,很快,邓尔也摔了个趔趄。
底下毫不留情地传来潇潇的爆笑,透过冰洞狭窄通道的扩散,漫长而有力。
大家脸上都带着笑,气氛极好,但因为前面两个下去的提供不少经验,于雯姐第三个下去,总算没摔跤。
突然想到什么,简桃骤然一顿,在摄像机拍不到的、众人后背挡住的死角,颇为惊慌地看向谢行川。
她用唇语说:我婚戒好像在口袋里。
那一会儿掉出来不是完了?
谢行川第一遍没看清:什么?
简桃:婚戒。
她用口型缓慢重复:结婚戒指。
“……”
几秒后,他用眼神示意:戴上。
简桃微滞。
他意思是让自己躲到他身后,找机会把戒指戴手上?
内心无数念头疯狂打架,但所有情况预设过后,好像还是这个办法最好。
万一等下她也摔了,婚戒从口袋掉出来,这得怎么解释?
根本没办法说是自己好玩买来的饰品,谁会花几千万买个手捧花的钻戒当日常装饰啊?
反正手套已经买了,大不了到时候私下摘,或者就说太冷了不想摘。
等会儿反正还要去洗手间的。
这么想着,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段浮准备下降,简桃也在众人的关注中退到谢行川背后,把戒指套到了无名指上。
——不过是倒着戴的,钻戒面朝下。
她还是挺警惕,一处都不敢掉以轻心。
大家一个个下到冰洞中,简桃也在专业指导下徐徐降落,然后在同样的位置趔趄一下,口袋里的唇膏都被颠了出来。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把戒指戴在手上这个决定。
冰洞以内全是自然形成,有时很窄,只有条缝隙,有时候又要坐滑滑梯,顺着冰滑降下去。
邓尔在前面嗨到欢呼,高举双手同后面的他们说:“这也太好玩了,快来!”
戒指始终牢固地嵌在简桃的无名指上,她一颗心也缓缓落回肚子里。
旅途的尽头,他们甚至还尝了一下自然的冰川水。
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一点点甜。
即将离开前,大家站在冰面上,等金主爸爸——也就是赞助的手机品牌拍完合照,运完镜,这才准备离开。
邓尔喊住大家:“这是我们今天的最后一站,回去睡一觉,明天就要回国了。”
“不如我们来测试一下,快一个月的旅行之后,我们对彼此的了解程度有多少吧!”
……
一片安静。
简桃先应声:“可以。不过以后,如果导演组让你植入环节,你还是让他们来说吧。”
邓尔:“很干吗?”
潇潇点头:“很硬。”
附近又传来一片笑声,邓尔幽怨地看向导演组。
环节都已经宣了,自然要开始。
游戏规则没什么好说的,大家站成一排,单数往前,双数往后,前面的人闭眼,然后转身,猜自己后面的是谁。
可以摸脸、手、胳膊,三个地方。
这没得选,完全是看大家出来的站位决定谁和谁一对,段浮作为飞行嘉宾,属于是拿着金主爸爸的手机拍摄做植入的那个功能,不参与游戏。
邓尔后面的是潇潇,他出其不意,伸手把自己头顶和那人头顶一比,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潇潇感觉自己身高被侮辱,攥紧双拳,却因为这时候不能出声而不得不忍耐。
于雯后面的是温晓霖,温晓霖属于手臂特别瘦的类型,但是衣服穿得多,于雯看起来有点难认,还在持续的找线索中。
简桃原本正在看戏,那边的两对看起来都很精彩,猝不及防地,往前伸出的指尖被人碰了下。
这是他们一开始的姿势。
谢行川大概是凭借指尖判断出了她的站位,简桃本质上觉得他最了解的应该是自己的肩,毕竟他很喜欢把她肩胛骨死死按在身前搞冲刺,但是这个环节不开放,那应该相对比较了解的是脸吧。
不过他手套攀登了这么多地方,如果要摸脸,简桃希望他能把手套摘下来。
因为女明星每个月去做的皮肤管理真的很贵。
正这么想着,简桃凑近去看了看,带起一阵自己并不能闻到的香味,然后感觉到面前的人顿了顿,旋即伸手,扣住她右手的手腕。
他的手指是很有力的,这点简桃有发言权,谢行川顺着她腕骨向指尖的方向摩挲,简桃觉得很离谱,大家手基本都长一个样,摸手能认出来什么?
很快,男人手指停留在她的无名指根。
感觉到戒指环轻微的压力,简桃呼吸一停,如同身体被按了僵硬的暂停键,怕大家发现,又迫不及待想让他住手。
这样全神贯注的紧张气息下,似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无限放大,她眼神虚焦定格在雪面上,眼前却仿佛能出现手套内的画面。
这么多人就围在身边,摄像机可能还在对准这里给特写——而他居然敢用指尖一寸寸拨动她藏在最底下的钻石,揉捏间,推到最上方,戴正。
简桃怀疑邓尔再没破功地笑出声,她就要闭过气去了。
短短两秒的动作,差点要了她的命。
邓尔指着面前的人说:“这么矮,肯定是潇潇!”
然后收获一顿毒打。
于雯:“那我这个是晓霖吗?”
温晓霖:“是的。”
答案昭然若揭,谢行川却迟迟没有开口,面罩之下,简桃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看到他略扬起的唇角,仿佛获胜。
导演:“那谢老师觉得自己身后是谁?”
谢行川放下手,漫不经心道:“不清楚。”
简桃:“……”
嗯嗯嗯,我婚戒指围都差点被你摸清楚了:)
*
从库克山离开,又吃完一顿颇具大团圆和离别意味的晚餐,情绪渲染过后,导演组扛着素材美美收工,大家则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明天一早就不怎么拍了,直接赶飞机回国了。
攀登冰川的一天实在太累,晚上十点,别墅的最后一盏灯熄灭,房间归于安静。
所有的拍摄设备被收走,四处空旷,弥漫着和拍摄中格格不入的冷清。
简桃住的是别墅外的一个套装小屋,两面是全透明的玻璃,很方便观景,也因此,能把旁边的别墅看得尤为清楚。
作为演员应该最习惯面临别离,三个月拍摄,三个月杀青,但简桃在这时候居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舍不得。
可能是太轻松太愉快了吧。
回到国内,不知道又有多少工作要忙。
她这么想着,本能有些不太想睡,刷着刷着,发现有人说今晚新西兰有流星。
这给了简桃一种莫名的仪式感和机缘感。
她截了图,发给谢行川。
不知道他睡了没有,过了二十分钟回给她:【你那儿不是有个窗户。】
捡个桃子:【等这么久了也没看到,不会已经划走了吧。】
再有耐心的人也很难在一个人的情况下一直盯着天幕。
更何况,旁边还有电子设备。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抬头看,偶然刷到个小猫视频,正看得沉浸,上头弹下来一条消息。
姓谢的狗:【抬头。】
她抬眼,正好看到一簇流星滑落,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
简桃跪坐在床上,想给他发消息,意外看到玻璃门外似乎坐了个人,飞快地荡出去看。
谢行川懒散后靠,长腿曲起,手边是一盏昏黄的小灯,偶尔撩一下眼皮,跟随缘挑选幸运练习生似的。
简桃放缓步伐,说,“你怎么出来了。”
谢行川:“被你吵醒了啊。”
应该真的是被她吵醒,他讲话鼻音很重,身上有股沉木的睡眠气息,音质偏低。
简桃有点过意不去,嘟囔说,“我不就只发了一条消息。”
他没说话。
简桃坐到他旁边,又仰头看:“你说今晚还有吗?你怎么看到的?”
他眼皮垂着,随手玩着根野草:“不知道。”
不知道是在回答哪个问题。
旁边有断续的虫鸣,风吹过树叶的窸窣声,一切似乎都和来的时候一样,又似乎不一样。
然后她发现,自己舍不得的,可能还有和谢行川的关系。
如果回国了,不能再像这样每天见面,都有各自的事要忙,还能有机会像这些天一样,这么靠近吗?
她还有可能像之前一样,壮着胆子把脚踩在他腿上,理直气壮地说他蹭掉了自己的指甲油,让他补涂吗?
无来由地,心像被谁捏了一把。
简桃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眨了眨眼,再转头时,和谢行川对上视线。
她说:“谢行川。”
“嗯。”
“如果回国了,你最想干的一件事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干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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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瞎嗑
谢行川大概还在从困意里缓神, 听完她的话,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下,这才觉得好笑似的,扬了下唇角。
“回国想做的事?问这个干什么?”
“问问呗, ”她伸手勾着一边的树叶, “你没有吗?”
谢行川顿了会儿, 简桃觉得是应该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于是就那么安安静静等着, 靠在后面的玻璃墙上。
结果等着等着就有点犯困,她闭上眼继续等,终于慢慢被困意战胜,控制不住地前后点头,跟撑不住脑袋了似的。
谢行川一转头就看她睡得投入, 脖子软塌塌地, 脑袋前后点, 刘海儿一动一动。
他这会儿终于笑出来,低而无言的气音:“困了就回去睡。”
终于被唤醒, 简桃眨了眨眼, 几秒后才慢吞吞地说。
“但是你一个人坐在这, 真的很像留守儿童。”
“……”
“那你加入我是什么意思?”谢行川道, “好心人士献爱心?”
“确实。”她努着嘴很中肯地点头, “毕竟简桃老师, 就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
谢行川应该确实被她无语到了, 黑暗里,眉梢很浅地扬了下, 简桃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
他起身, 拍了拍裤腿。
“回去睡了?”简桃冷不丁清醒起来, 仰头看他,“——你还没回答我。”
“没什么想的。”
谢行川的答案很简单,简单到简桃都要反驳的时候,顿了顿,他低道:“反正想的也实现不了,走吧。”
她撇了撇嘴,觉得这人是真能藏,但他想的究竟是什么呢?谢行川也有觉得很难完成的事吗?
她想了会儿,又觉得无解,回到床上原地昏迷。
*
次日一早,大家出发前往机场。
导演组给了他们一天用来倒时差,次日下午有一个庆功宴,主要祝贺节目开播即红火,招商赚了不少钱。
出发时是上午,十个小时飞机落地,还是下午。
时差带来的迷幻感如影随形,加上忙了一个月终于放松,回去之后简桃仔细地护完肤,十点多睡觉。
中途还稍有些不适应,醒了几次,等再完全醒,就已经快中午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谢行川靠在床沿,蓦地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后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回国了。
没有摄像机了。
他正垂着眼,应该是在点餐。
简桃蓦地凑近过去:“吃什么?清蒸鱼吧?”
谢行川:“在新西兰还没吃够?”
“新西兰没怎么吃鱼好不好?你不要因为你做了一次就对我怀恨在心。”
这个角度看他的平板很费力,简桃索性直接拿到自己腿上,点了几道想吃的菜,才重新还给他:“我点完了,你看你还要吃什么。”
谢行川扫了一眼左下角那个夸张的7,缓缓道:“我还以为你把我要吃也顺便点了。”
“……”
简桃对他的内涵视若无睹,不管他说什么都点着头接:“确实,我好爱你。”
谢行川:“…………”
只开了一盏床头灯的昏暗房间里,谢行川神色不虞地转头看她,简桃则悠闲地翘着脚点开手机,发现日历提醒自己,今天是小年。
“今天小年诶,”她仰头看过去,考核道,“小年应该吃什么?”
谢行川:“番茄炒鸡蛋。”
……
简桃磨牙,但决定还是稍微忍耐一下:“你不要只挑我会的那道菜说,小年应该吃饺子。”
说完,她非常利落地安排好:“行,今晚吃饺子。”
半小时后,工作人员将后厨备好的餐品送了上来,简桃克制着每道吃了些,没吃米饭,毕竟过会儿还要去录庆功宴。
吃完后她慢走消化着,拉开窗帘,今天太阳不错。
等消耗得差不多了,她又坐在沙发上,挺大阵仗地问他喜欢吃什么馅儿的,又大费周章地把锅碗和擀面杖摆到流理台上,这才打了个响指:“搞定。”
没多久她手机响了,是经纪人催促下车,该去做妆发了。
谢行川撩起眼皮,看她在房间里左右蹿腾,回着团队:“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啊,我收拾一下,稍等几分钟,东西快来了。”
简桃一边跟经纪人周旋,一边在门口来回踱步,像是在等待什么了不得的食材,做好准备大展身手。
五分钟后,门铃终于被人按响,这是谢行川的房间,因此她很警惕地,特意让谢行川去拿,自己猫腰躲在厨房。
很快,男人从把手上提进来三袋——
速冻水饺。
谢行川:“……”
他垂眼确认:“没了?”
简桃对着他的眼神,也有点奇怪:“还要有什么?蘸料这里不是有吗?”
“你就煮个速冻水饺——”他真觉得好笑地笑出声来,“弄这么大阵仗?”
“那怎么了,我十年下一次厨房,得表示出一种尊敬出来。”简桃说,“拿擀面杖是因为碗在底下被压着了,不是我要自己包。”
她说,“自己下厨,我可没那闲工夫。”
闻言,谢行川扬了下眉,不咸不淡道:“怎么,影射我?”
“我那都是给谁做的,”他俯身,“你讲不讲良心。”
“讲的啊,所以我今天不是煮饺子给你吃吗。”她故作惊骇地抬了抬眼皮,“可没人吃过我煮的饺子。”
谢行川略抬眼:“行,那我吃玉米的。”
简桃:“那不行,你吃芹菜的。”
“……”
因为团队在二环上堵车,简桃离开的时限得以延长。
“估计还得十多分钟才来——”她有点跃跃欲试,“要不先煮一个试试吧。”
其实也不饿,就是突然想煮了。
简桃打开手机搜了一下调料,扯了下袖子,准备技惊四座的时候——
手机响了。
梦姐:“在停车场了,你戴口罩坐电梯下来,确认过了狗仔没跟上,速度。”
她一路火花带闪电地下楼,迅速上车,把饺子忘到脑后。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赶,她的妆发在房车上完成,车辆限速,梦姐生怕迟到,一直在看时间。
还好,到场地的时候还剩十来分钟才开始。
而简桃也完成了比较简单的妆发,呼应旅行的主题。
听说谢行川是第一个到的,机器已经架好,不少招商的老总都坐在台下。
这个庆功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主持人cue流程,说这个项目的定位,首播影响力,介绍每位嘉宾以及投资商。
简桃在台下坐了四十分钟,镜头时而扫到她,再转回去。
终于轮到嘉宾们上台,大家依次回答了主持人的提问,然后进入互动环节。
六个人分成三组,分别从厨艺、收纳、默契三个方面,展示这趟旅行后的收获。
分组纯抽签,但是不知道导演组是不是特意为了点击做了效果,邓尔和潇潇分到默契,于雯和温晓霖分到收纳,简桃则和谢行川一组,分到厨艺。
组刚一分完,底下的各大娱乐媒体记者已经开始坐不住了。
于雯姐和温晓霖需要在十分钟内把所有的衣物装进箱子,不能杂乱;邓尔和潇潇在玩你画我猜,要在十分钟内答对八个。
简桃和谢行川在靠左的位置,迎来了食材和油。
也是十分钟,要做两道菜出来。
她几乎想也没想,看到西红柿和鸡蛋,已经做好了选择。
——当然,最主要的也是没得选。
把西红柿切块,热油,鸡蛋倒进去煎好出锅,再下西红柿,等差不多闷熟了再把鸡蛋加进去,大火收汁。
她努力回忆着步骤,正在翻炒时,旁边的谢行川已经出锅,就懒懒靠在台几上问:“番茄炒蛋?”
即使四周声音嘈杂,她还是一瞬间就辨认出了这四个字。
想到他中午的话,简桃不由得盖上锅盖,说话间手中锅铲自然地随动作摆动:“番茄炒蛋怎么了?你不要看不起我们家常菜,你就是——”
十分钟时间截止,其他两对顺利通关,邓尔的视线一直停在这边,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吵架了,连忙拉着其他三个人上去劝架。
庆功宴虽是直播,但因为网络的问题延迟了十多分钟。
近二十分钟后,观众们看到这个画面,一时感慨非常。
【尔,看出来你平时没少劝架。】
【哈哈哈哈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收音太差了,哪个大聪明想的环节,舞台上摆个大灶,我他妈音量调到最高想听他们在说什么,全是刺啦炒菜声。】
【别为难美女了,俩人能同框安静九分钟是极限了。】
等观众看完这段,庆功宴现场也进入了告别环节。
主持人还在台上总结《星夜环游》开播以来的网络数据,台下,简桃和其他嘉宾礼貌道别,决定各自回家。
大家应该一起离场,不过邓尔正在和温晓霖讨论什么,话题一时没收住,简桃站在一旁等待,突然脑子一闪,想起什么。
她立刻打开谢行川的对话框。
捡个桃子:【我出门关火了吗?!?】
谢行川也正在看手机,没一会儿,消息回过来。
姓谢的狗:【?】
捡个桃子:【我记得我说我想煮东西,但没煮成,被经纪人叫走,忘记有没有关火了……】
【按道理来讲应该关了吧……】
他们用的是电磁炉,她平时也比较注意这些,可能今天走得太急加上谢行川还在,以为他出门的时候会检查一下。
姓谢的狗:【厨房有烟雾报警,不对劲会有人第一时间上去看。】
【你实在担心我找个前台去检查一下。】
捡个桃子:【那没必要,我们一会也回去了。这样,你走二环我走小路,看谁快一点,我好多衣服还摆你床上,万一被看到了不行啊。】
【行。】
好在邓尔和温晓霖的聊天也很快结束,一句告别声响起,简桃和谢行川的车停在不同的侧边,二人立刻转身通往不同的出口。
等简桃和谢行川到家,直播也正好播到这一步。
弹幕愣了几秒:
【真就直接转身走?他们甚至没和对方打招呼??】
【还打招呼呢,不互喷就不错了,你们不要因为最近异军突起的CP粉就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什么误解hh】
【嗯,昨天正看剪辑有点上头,今天一看立马就清醒了。谢谢你们,不行就桃,省去了我许多因过于沉浸产生的烦恼。】
【他们本无缘,全靠我硬牵。】
【笑他妈死】
……
观众浑然不知背后的故事,而等简桃回到酒店,谢行川似乎刚到,没换鞋,正撑在流理台边。
她加速走过去:“怎么样?”
谢行川转头:“……”
简桃心跳了跳:“怎么这个表情。”
他侧脸:“担心没关火?”
“是啊,”她心说就算我关了担心一下不也正常吗,“你让我看——”
谢行川:“你甚至都没按电源开关。”
……
…………
电磁炉上放着加满水的小锅,而水饺的袋子甚至刚被拉开,连预备下进的动作都没有。
可能是她安全意识太过强烈,记忆,错乱了。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简桃拿出手机转移话题,“看看直播吧,不知道现在播到哪儿了。”
一点进去,直播间的主持人仍在侃侃而谈,似乎到了一些回忆杀part。
她低头看了会儿,以为这话题被揭过,一抬头,谢行川左手支着流理台,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大概是嫌领带太紧,他伸手扯了下,眉梢略抬,不疾不徐道:“混淆重点?”
“……”
“那你要我说什么,”她破罐子破摔,“虚惊一场不是挺好的吗,你要实在不满意自己辛苦一趟——那你换好衣服躺着去,我煮碗饺子给你吃。”
他没说话,她作势身子前倾,去冰箱里拿被冻好的两袋。
她今天穿的是后系带的礼服,拍摄直播都没问题,可一旦倾身,露肤度直线上升,两道弧线蜿蜒向内。
谢行川啧了声:“你把衣服穿好。”
简桃觉得很荒唐,她干什么了又?
抬头,对上谢行川的视线,她顿悟般点了点头,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这不正中你下怀?”
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怎么就中我下怀了?”
哈哈。
简桃:“还要我提醒?帐篷、浴缸,你干过人事吗?这会儿没人了倒是装模作样呢,我看外面有人的时候你挺兴奋的。”
“……”
谢行川的位置挡住冰箱,她顺手把他往右侧推了推,拉开冰箱门,找出个玉米味儿的水饺。
坐直身子,发现他好像被她推到了身前的位置。
简桃低头拆袋,不免继续碎碎念:“所以你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得很。”
衣服重新回到正确的位置,但是因为她刚才的动作,微微向下折了几分,全衣仅靠脖子上的系带支撑,拉开便一切毕露,裙摆是缀了纱线的质地,在光下反着一圈圈的碎光,涟漪似的环在她细瘦的脚踝。
她足尖的高跟要掉不掉地,被她一紧一松地勾着。
“我是什么人,”他声音凑近,偏低,“说说。”
简桃手向后支着大理石台,仰头正要控诉,下一秒被人托住后颈,滚烫的热度灼贴皮肤,她愣了下,溢出一半的音节被他顺势封住,唇齿贴了上来。
她脑子晕晕乎乎,热度一路蔓延至耳尖,后背发麻地想,他果然不是真的想听。
谢行川舌尖撬开她齿关,一旁的屏幕里,主持人进行着最后的收尾,VCR播放到最初拍摄宣传照时,她面对谢行川的那句“好别致的自我介绍”。
弹幕里笑得连环响,感慨着他们关系果然很差。
颈后蝴蝶结被拆开,软软地搔在手臂上,弹幕里喊得越狠,她被人顶在墙面……
——吻得越深。
作者有话说:
想起写这篇文的初衷,就是想写一边放着手机播放,屏幕里弹幕你们关系好差喊得越狠,屏幕外男主摁着亲得越深,斯哈斯哈,我只是一个俗人!!我有什么错!!!!!!
*明天双更~七点一更,八点一更030
*
今天也是300红包加一个大的!!1000的辣种!!!
*
30、升温
颈后束带晃晃落向腰间, 领口随之折下,他手指顺着侧边探入,简桃头脑发晕,颊上弥漫开无法自控的绯色。
室温攀升。
……
次日一早, 等简桃再睁眼, 就是被谢行川的闹钟吵醒了。
男人伸手盖住额头, 另只手按停不断震动的手机,缓了会儿, 觉得不太对,徐徐睁开只眼睛。
简桃正裹着毛巾被,露出漂亮的肩头,一脸正义地看着他,指了指厨房:“赔钱。”
厨房的大理石台上, 正摆着她那件已经不堪入目的礼服。
他反搭在额头上的手指动了动, 好笑道:“大早上不睡觉, 就为了让我给你赔钱?”
她控诉:“你弄坏的。”
“嗯,”他眼皮一撩, 侧眼看她一秒, “你也是我弄坏的?”
“……”
沉默两秒, 她耳边挂上可疑的颜色, 捞起身下的被子盖过脸颊, 闷声道:“睡觉。”
过了几秒, 被子外没动静, 她掀开一角往外看,谢行川的眼睛果然又闭上了。
“你真睡了?”简桃大骇, “你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
“我愧疚什么?”
他眼睛都懒得睁:“昨晚你说饿, 是谁大半夜起来给你煮的饺子?”他慢吞吞回忆, “吃了两个就说饱了,剩下的谁吃的?”
她不服气:“狗吃的。”
他溢出道笑音,手指在黑暗中收拢。
“行,狗吃的。”
简桃默了会儿,又找到发力点,开口说:“那你起来给我煮也是应该的,我回来饭都没吃——”
他侧身,胸膛直直抵上她鼻尖,大概是想借机堵住她滔滔不绝的嘴,手向下垂了垂,没什么支点地挂在她腰上。
声音有点儿哑:“别闹,睡会。”
他大概没那个意思,但这个姿势有点像拥抱。
能闻到他身上递过来的,连同被角一同倾袭的,淡淡檀木香。
她仰了仰头,说:“你闹钟都响了。”
“我闹钟的意思是,还能再睡半个小时。”
“……”
室内终于安静下来。
简桃被他闹醒的起床气也渐渐归于平静,呼吸稳定,开始补眠。
似乎没睡多久,房门被人敲响,谢行川起床洗漱,然后拉门离开。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但本能还是在他开门的那一秒略微睁开眼睛,身子扬起,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今天是要去干嘛。
“你干嘛去。”
男人就站在玄关的暗影中,身子挺拔,很浅很浅地扬了下眉梢。
“去给你赚裙子钱。”
*
谢行川走后她又睡了会儿,但没睡得太沉,九点多收到梦姐的消息,说下午有拍摄,别忘了。
她打开床头灯,拉开窗帘坐在床沿,漫无目的地想——
她和谢行川的相似之处,大概都是小年后的第一天,时间献给工作吧。
这个节日适合回忆,她拢着被角,想起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而结婚。
说来实在是个很长的故事。
从记事起,她就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别的城市打工了,家里不算很有钱,父亲也时常出门做工。
但小简桃的童年时代也是彩色的,她记得家门口水泥上用粉笔画的跳格;记得和朋友一起跳皮筋的脚步;记得奶奶给她扎的两支小辫子,而她也如同所有人期待的那样,漂亮争气,不用上任何培训班,依然稳定地保持年级第一,从初中到高中。
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什么,除了偶尔会很想妈妈。
抽屉里那张照片永远被她放在最上面,无论新加了多少课本。
妈妈是大美人,所有人都和她这样说,小简桃也这么觉得,她青涩的手指小心翼翼而留恋地抚摸着过了塑的黑白照片,记住母亲的每一处眉眼。
大概是从高一开始,她的照片被父亲发现,简伟诚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性情大变的。
他开始发了疯地,似乎在跟谁较着劲,开始以一些难以理解的标准苛责她,不允许把时间花在和学习无关的事情上,不允许下一次考试成绩比这一次低,开始干涉她的选择和分班,以爱为由pua她。
当她反抗,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以为我会害你?如果不是爱你谁会管你?”
高二那年,觉得文科学得再好也没有前景,简伟诚坚持要求她转入理科班,那并不是她的强项,因此她稳定的第一名也开始浮动。
偶尔第三偶尔第五,有时候感冒发挥不好,会到第八名。
其实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然而简伟诚仿佛被逼疯,质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后这样怎么赚钱,怎么带整个家阶级跨越过上好生活,怎么才能从那个采光不好的小房子里搬走。
那时候她还远未成年,懂得并不如现在多,只是很恍惚地想,小房子也不是哪里都差劲,起码她在那里很快乐。
为什么一定要阶级跨越,现在这样不好么?
现在想来也算另一种意义的上天垂怜,都说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而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高二,简伟诚开始花大笔的钱送她上补习班,给她买所谓的含金量很高的密卷,家里也因此越发拮据,简伟诚说:“这都是为了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连买一双几百块的运动鞋、买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
她后来才知道,简伟诚只是为了激起她因愧疚而产生的奋发之心,只可惜,十七岁的简桃听过太多这句话,只觉得爱是负担,而自己是累赘。
如果没有她,所有人都会更好,不是吗?
遇见谢行川的那年,她其实过得浑浑噩噩,总觉得脚落不到实处,像被人操控的单机游戏,顺着别人规划的轨迹,轻飘飘地向自己不想去的地方,迈出一步又一步。
高三谢行川转学,而她终于不想继续下去,瞒着简伟诚换回文科班,在那年高考成为了全省第一。
别人都说她厉害,只有她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因出分而失眠的那个夜里,她眼前一幕幕闪过熬着夜默记知识点的自己,一支支满墨又迅速用掉的笔芯,厚厚的堆叠成山的错题集,以及巨大的精神压力。
所有感觉喘不过气的夜里,她对“爱”这个字,一遍又一遍地抗拒和排斥。
录取通知书下来,简伟诚才知道这一年她究竟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在恭喜,只有简伟诚对她大发雷霆,而她从家里搬出,和钟怡一起打着零碎又快乐的暑假工。
看吧,只要和爱无关,不承担任何期待,就总会让人变得轻松。
后来大学也不是没人追,但爱已经令她排斥,她不知道该如何与异性维系亲密关系,和高中时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婉拒。
她好不容易摆脱的“爱”字,束缚得她喘不过气的“爱”字,沉甸甸的像能把她压碎的“爱”字,在完全被修复之前,她不愿再尝试。
她的大学生活又变得和之前一样精彩,她甚至觉得自己终于又找回了童年时的心绪,大四国庆回家,却被简伟诚直接告知:“以后放假就不用回来了,反正你马上就要毕业了,也不可能一辈子住在家里。”
与此同时地,是简伟诚直接回收了她的家门钥匙,且将门换了锁。
她后来才知道,是简伟诚把房子卖掉了。
有家不回和在这个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城市中骤然没有家,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然任她如何询问,简伟诚只言辞模糊,搪塞过去,彼时的奶奶已经患上阿兹海默,简桃带她回到最年幼时的小院子,照顾她睡着后在门口乘凉发呆,与一旁的老人随意聊天。
对面的阿婆偶然说漏了嘴,或许也是不忍心看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挥着扇子叹气说:“你现在还信你妈妈一直是在外面打工吗?她是觉得你们家太穷,走了。”
其实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心里隐约有些猜测,但这话从别人口里直白地说出来,仍旧是不小的破坏力。
那些曾经模糊的事都一件件清晰,比如简伟诚为什么想让她做最赚钱的职业,比如他那些年到底在倔强什么,比如他看似疯狂而扭曲的观念,都只是,想要向离开的母亲证明:离开他们,是多么错误的一件决定。
他为了男人的自尊疯狂地想要看前妻后悔,为此甚至不惜牺牲掉女儿的自我。
可简桃没有让他如愿,所以他连那些伪装的爱意都吝于再给。
而简伟诚让她少回家的原因,也简单而鲜血淋漓——
他找到了实现所谓“阶级跨越”的跳板,对方是个很有资金的女老板,离过两次婚,有三个女儿,入赘当然有要求,要求也直白,放弃他所谓的家庭,全身心地热爱她的家庭和女儿。
简伟诚想也没想就答应,甚至主动卖掉房子,唯恐对方反悔,不再给自己后路。
哪怕代价是,他的女儿,从此往后,好像就没有家了。
她一直是很优秀的小孩,是所有邻居眼里“别人家的孩子”,遇见过的家长好像都只会说,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可只有她知道,她一直在被放弃。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和心境,大概人为了自保,总会选择性遗忘一些过于痛苦的片段,钟怡说那个月都很少见到她笑,她依然吃饭和睡觉,只是对家的话题避而远之。
后来很快便要过年,她还怀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例如收到简伟诚的消息,说自己当时太苛责,让她记得早些回家,但收到的只有他一通脾气不算太好的电话,问她是不是用自己的身份证抵押了什么贷款,问她有手有脚难道钱不会自己赚吗,没有他难道会饿死吗,当年她做选择时不是很厉害吗……
简单几句复盘后,才发现这不过是个乌龙,是那边家里的小孩无意识乱按的。
对面的简伟诚哽了几秒,大概也觉得有些难堪,但又不服软地一句道歉的话没说,就这么挂了电话。
没有问她今年过年怎么办,降温时找不找得到合适的衣服,所有家庭嘘寒问暖关切备至的过年期间,简伟诚给她的,只有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电话。
最后一丝幻想被磨灭,现实千疮百孔奔涌而来,像是被丢下的的动作终于在漫长的缓冲后落地,她被撞得五脏六腑钝痛,一瞬间连呼吸都滞涩艰难。
终于要接受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简伟诚的声音太大,对面的江蒙和钟怡并不笨,对她的了解串联起来,不用问也大概知道全貌。
简桃看出他们想安慰,但自己居然想先安慰他们。
“没事。”她说。
话没说完,钟怡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跟着眼眶有些红,但也不算绝境,她安慰着他们,似乎也是安慰自己:“我有学校奖学金,舞团出去也赚了点钱,可以先租房子住,后面再找些好点的工作,只是——”
说到这里打住,只是什么呢?
只是逢年过节没有去处,或许偶尔被你们好心接济,但怎么也不好意思年年到你们家去,所以一个人待着也很好?
她说不出口。
她这一生何其要强,做什么事都是第一,让她怎么坦率承认自己被放弃。
过了许久,江蒙说:“其实谢行川今天本来要来的。”
彼时的谢行川正需要一个结婚对象,无需条件太好,用途是假意蒙蔽后母,让她放松警惕,再一步步扮猪吃虎拿回后母手中的,本该属于他亲生母亲的公司。
——那年他在娱乐圈已稳坐高位,欢呼簇拥无数,人脉与财富和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小小少年早不可同日而语,也因此,后母对他愈发提防。
那时的简桃对他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如此普通的家庭出身,足够让后母放一万颗心——若他对家族产业有野心,当找一个门当户对、家境优渥的岳父,作为自己的靠山。
他需要麻痹后母,只有让对方掉以轻心,才能拥有最大的胜算。
末了,江蒙说,“简桃,要不你们试试吧。”
她知道,江蒙不是在说“你们试试恋爱吧”,而是在说——
要不你们试试,先暂时,用彼此渡过现下的危机吧。
她知道自己没得选。
她那时候是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家”,或者哪怕是一个房子,让她不至于像幽魂一样飘零;需要一个同伴,不用是伴侣,只用在所有地方张灯结彩喧哗热闹的时候,能有个人聊作慰藉。
最重要的是,她最想证明的,她也不是被所有人放弃。
她也要向简伟诚和离开的生母证明,没了他们,她照样可以很好。
哪怕那个好,只是表面上的好。
其实她需要的不是谢行川,谢行川需要的也不是她,但他们在同样的时刻面临空缺的危机,加上有熟识的朋友在中调和,至少也认识了这么多年,找彼此,总比找个陌生人好。
人在人生混沌期的时候,所有想法都容易冲动,因此那个周末她和谢行川拿到结婚证的时候,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简桃对着浓烈的夕阳和冷风,突然有点无措和后悔。
心脏像是被浸到一片没有止境的棉花里。
她低头,茫然地看着手里正红的结婚证,不甚清晰地想——
他们这就算是结婚了吗?那以后呢?
谢行川先去开车,她就站在路边,仍旧没有真实感,脑中反反复复回闪过之前的一切。
像幻灯片,不停不断地播放,好像只有在不停的复盘之中,才能反思清楚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事情又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简伟诚得到消息后大发雷霆,屈尊赶来民政局堵她。
可惜她那时候已经办完手续,站在路边,接受他无休止的责骂。
“你找的是个什么人?这么大的事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定了?”
“你姑妈领导的儿子,条件就很好,就是人矮了点不好看了些,但肯定比你瞎找的不三不四的人好多了,你跟人家在一起以后也能帮衬你姑妈一下,都是一家人,还会害你不成?”
“你知不知道耽误我多少事?我这几天准备下个月的婚礼,忙得要死,还得来处理你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以后你过得不好也别来联系我一次,因为这是你自己的决定……”
她那会儿并非不生气,只是看着面前姿态尽失、满脸涨红的简伟诚,一瞬恍惚,怀疑面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跟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所谓父亲。
她不知道命运这双错综复杂的手,是如何把熟悉的人,变成并不认识的模样。
简伟诚话还没说完,有车突兀地按响喇叭。
她被从回忆中按出神来,转头去看,林荫道旁,梧桐树下,连号的保时捷打开双闪,高挑清隽的男人从驾驶座走出。
他车开得很近,还差几步就要撞到正喋喋不休的男人。
简伟诚一惊。
谢行川垂眼看向她,声音在昏黄的光线中被拉扯得松软,不轻不重却清晰地喊她名字。
“简桃,”他说,“上车,回家。”
简桃恍惚一瞬,这才拉开副驾驶车门。她刚坐过,这会儿已经能熟练地系带落锁。
黄昏从树影的缝隙间垂落,谢行川单手关上车门。
这样的车,不经意搭在车窗上的腕表,如此的外貌与身高条件,都在证实他何其优越的条件,是简伟诚无论如何,想都不敢想的层级。
事件急转直下,简伟诚紧绷的唇角瞬间松懈,抽搐般缓缓上扬。
仿佛只用了几秒,男人加速跟来,以一种怪异又滑稽的姿势趴在车窗上,既有看清局势后想进行的讨好,又不愿让刚才的自己太过难堪,因此表情奇异地呈现一种又喜悦又扭曲的纠结,自我斗争后话锋一转,拿腔作调地教育她道:“既然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嫁过去之后要懂事,多体谅别人的境地,别动不动耍小脾气,多干活做事,以后有机会也要走动……”
话没说完,谢行川抬了抬眼皮,从驾驶座看出去:“你谁?”
简伟诚嘴角的笑愈发大了些,不由得直起身来,拉了拉身上并不合身的西服:“我是她父亲——”
“哦。”谢行川稍顿,在简伟诚做好准备迎接尊敬时,淡淡一撩眼皮,“后爸?看着是挺垃圾。”
“……”
车很快绝尘而去,谢行川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懒得再讲,仿佛方才那两句只是为了让男人起身,方便自己关窗。
简伟诚站在原地错愕的身影被后视镜虚化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终于,简桃反应过来什么,这么多天第一次无法控制地笑出声来。
虽然只有一秒。
谢行川从前视镜看她一眼,问:“你笑什么?”
她笑了下,说:“没什么。”
就是觉得,好像,不后悔了。
很快,简伟诚怒火中烧的电话打过来,谢行川正要让她别接,过了两秒,简桃接起,然后在对面脱口而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按下挂断。
想也不用想对面的人会气成什么样。
接连碰壁、准备好的发泄还没开口就被人掐断,甚至比不接还让人火大,估计是接下来几晚想到都会失眠的程度。
谢行川瞧她两秒,也笑了:“你挺厉害。”
想了想,她诚恳道:“你也不差。”
那就是他们看似平定又怪异的婚姻的开始。
……
往后会如何发展其实简桃也不清楚,但现在两三年过去,回看时还是感谢自己当时的决定,至少她现在过得不错。
后来奶奶自然去世,她也做了艺人,原来的手机号码全部换掉,简伟诚几次骚扰后被谢行川警告回去,也再不敢和她联系。
现在过年过节,她有时在剧组有时在演播厅,总而言之都比和简伟诚那时候过得热闹,大家都照顾她,煮好的饺子让她第一个尝味道,过生日时还会给她准备惊喜,唱生日快乐歌。
其实有时候她想,她也是有家人的,只不过不是有血缘的那些人而已。
都是陈年旧疾了,现在想起来倒也不觉得痛,只觉得遥远。
她现在很好,至于那些旁的人好不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能走到今天,她靠的全都是自己。
门铃被人按响,梦姐抵达,她完全从这段回忆中抽身而出,起身换衣服,准备工作。
*
下午是杂志拍摄,有团队协调,她也很专业,整个流程都非常顺利,提前了十多分钟收工。
结束时正是五点多,简桃没看行程表,问:“接下来还有吧?”
“我还有,你没了,”梦姐说,“让司机送你回去?”
简桃:“老住谢行川那儿也不行,你们没给我订酒店啊?”
“要酒店的话随时可以给你定啊,”梦姐看她一眼,“不过现在是旅游高峰期,要定个交通方便、保密性好的有点难,订到了估计别的方面也有所欠缺。”
“肯定不可能像他那个套房一样一个人占一层,上下有专属电梯直达,停车场隐私性也好,不过我肯定按照艺人的标准给你安排,你要能接受的话——”
简桃想了想:“那我还是先住他那吧。”
“……”
“对了,”简桃问,“你还要忙什么?别的艺人的吗?”
“忙着给你谈个代言,Fay那款手机,”梦姐低头打字,“就你们《星夜环游》那个冠名商,前阵子就在联系我了,一直在谈。”
——她一开始参加节目也是为了这个事,没想到品牌方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接触新代言人了。
简桃心跳了跳,然后凑近了些问:“怎么联系了这么久?是有什么顾虑吗?”
“也还好,是比较偏向你的,因为你节目里表现不错,后期好续航。”
“只是有两个女艺人的团队也想要,因为他们宣传和广告铺排不是做的挺好么,还有一支比较有质感的类MV的宣传片微电影,所以艺人团队说降代言费也可以。”
简桃正要开口,被梦姐打住:“你不降价也能谈下来,放心吧,没太大问题今天能签,咱们就值这个价,懂吗?”
简桃被她给弄笑,扬了扬眉说:“行,懂。”
回到家后,简桃等了一会儿,大概过了两小时,梦姐发来一个表情。
【差不多稳了。】
心里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下,简桃看了眼时间,和有些安静的套房。
这个点还没回,谢行川今天应该是不回了。
简桃撑着脑袋,感觉有点无聊,打开和钟怡的对话框,打算喊她上线,玩两把王者或者吃鸡。
……
另一边,明鹭公馆包间内。
谢行川后靠在沙发里,头微微偏着:“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想你吗,”江蒙拍拍他肩膀,“知道你们很忙,拍完综艺才能歇会儿,我和钟怡正好过年放假,找你们来玩玩儿。”
江蒙:“对了,简桃也在附近吧?收工了吗?一起叫过来呗。”
谢行川:“你问问。”
对面的钟怡拿出手机:“我问吧,实在不行等她收工了再来也行,我们也要在这边住的。”
打开和简桃的对话框,钟怡思考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遂把手机推到谢行川面前:“怎么说?要说我们来了吗?还是给她个惊喜?”
谢行川看着聊天页面,正停留在昨天下午,钟怡给她分享了几个帅哥,简桃回复不错的界面里。
反应过来什么,钟怡连忙澄清:“这就是普通分享,对美的欣赏嘛,有利于积极正面的情绪调节。”
说完又觉得多此一举,他们又不是真夫妻,看点帅哥怎么了?
这么想完,钟怡自我鼓气般点了点头,“反正你别多想,她很正经的。”
话还没说完,关闭静音的手机叮咚一声跳出提示,是简桃发消息过来了。
先是张照片,她独自躺在宽敞的床上往外拍,只能看到微翘的小腿,房间内四下安静,没有人影。
紧接着,一条文字消息。
捡个桃子:【老公不在家[害羞]今晚玩什么?】
作者有话说:
谢行川:收到惊喜的竟是我自己(x
下一更八点!
还是300红包加一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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