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娘子先自己回客栈,柴擒虎没有把人送下之后马上回家,而是带着在街上逛了许久。
京城多繁华。
夜幕降临之后,百姓们非但不急着归家,反而越发愿意逛夜市。街边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摊子,街口、桥头上还有耍马戏的,唱小曲的,不一而足,热闹非凡。
经过梨园时,柴擒虎顺口问了嘴,得知排的是一出话本小戏,就问师雁行要不要看?
他不清楚该如何跟姑娘家相处,可偶尔也听过见过,好像不少姑娘都喜欢听戏。
师雁行笑着应了。
该说这家伙是开窍还是没开窍呢?
说开窍吧,对视一眼就会脸红,拉个手就兴奋得要上天。
若是有尾巴,只怕这会儿都能当直升机螺旋桨飞了。
说不开窍吧,一路却十二分细心,第一次不怎么正经的约会,就知道带女孩子来看戏了。
戏票是按一折子一折子卖的,戏瘾大的可以把一晚上的都包了,会有相应的折扣。
听说还有包月、包年的,楼上长期有专用包厢,这个是真正的戏痴,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在这里窝着不下来。
开场前会有好多小贩出出进进,提着篮子、托着盘子,里面摆满各色小吃,有各色干鲜瓜果、糕饼点心、荤素小食,每种都分成小碟子小碗,一份也不过十几、二十个大钱。
两个人都是爱吃的,凑在一处嘀咕了一阵子,柴擒虎便要了一碟胶栆,一碟旋瓜条,另有一碗秘制肉脯和一份鲜花红糖热乳。
一共才四十几文而已。
师雁行仔细看了几回,那些小贩手中的品类,发现京城人民真的很喜欢乳制品啊!
这不巧了嘛!
师家好味就有一整个奶香浓郁的西点制作流水线啊!
两个小年轻消化能力惊人,出来时还有点撑,又吃了几碟零嘴儿,玩了这么会儿之竟又有些饿了。
出了戏园子,柴擒虎就带师雁行去喝羊杂汤。
这家店面不大,装饰也不算奢华,在一溜各色铺面中并不起眼,但人很多。
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食客爱吃的,滋味就错不了。
他们两个来的不算早了,但店内竟也没有空桌。
柴擒虎在外面角落里找了一张干净桌子,又用帕子反复擦了两遍,才请师雁行坐下。
天气不算太冷,等会儿吃多了必要发汗,在外面坐着能看看街景,倒算惬意。
他熟练地点了羊杂汤,还额外买了饼,教她掰开之后泡在碗里吃。
柴擒虎大约是常客,来送饼的伙计都认识他,张口就是关中方言。
“今天两个人啊!”
柴擒虎难掩得意,微微抬起下巴,像迫不及待对世人昭告一般认真道:“嗯!”
两个人,啥意思?我不说!但你能懂吧?
伙计是个十来岁的小伙子,皮肤晒得黝黑,眼睛很大,飞快地看了师雁行一眼,笑着跑开了。
进屋后就迫不及待对抓羊肉的大师傅分享最新消息,然后那带着围裙的大师傅也忍不住伸长脖子探头看了一眼。
他们身边是几口不断翻滚着的羊汤、羊肉锅,乳白色的水汽翻滚着升腾起来,在房顶聚成大片大片的云朵。然后那云朵不堪重负,顺着窗口流淌出来,沿着屋檐爬上去,爬上去,沿着喧闹的大街飘动,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羊汤”
“炊饼,热炊饼!”
“又香又脆的油旋儿哎”
这种场景熟悉又陌生,好像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大同小异,将那一处处陌生的城池连接起来,产生了些微的共鸣。
师雁行就笑起来。
此情此景,倒是让她想起当初和江茴、鱼阵她们一起第一次在五公县上吃肉丸汤的情形了。
也是这样烟火缭绕,温馨人间。
说起来,其实也不过刚过去寥寥数年,可她们的处境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再一回想,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一笑,那伙计和大师傅也都跟着嘿嘿笑起来,又冲她比大拇指。
大方方,高挑挑,是个很不错的女娃子嘞!
柴擒虎可太得意了。
皱皱鼻子,发出几声愉快的哼哼。
不多时,羊杂汤上来,也不知是就这么实惠,还是那大师傅对老顾客特别的优待,满满当当一大碗。
有点像羊肉泡馍,但馍不用掰得那么碎,随自己喜欢。
柴擒虎三下五除二将那一个饼撕成七、八块,用筷子用力往下按了按,面饼露出来的孔隙迅速吸纳汤汁,成串的细小的水泡咕噜噜冒上来。
浓汤雪白表面的大油早被撇干净了,只剩下清清白白一碗汤,上面撒着翠绿的芫荽和一点红艳艳的辣油。
摊主慷慨地舀进去一大勺羊杂,热气汹涌间,几颗圆润的油珠浮了上来。
油脂并不溶于水,红色的辣油和零星几滴金色油脂安安静静浮在水面,倒有几分可爱。
“这里的大师傅和我是老乡,做得十分地道。”柴擒虎开心道,“京中人偏爱羊肉,多有从关外运来的好羊羔,肉细味小,很好吃的。”
他老家在关中一带,也有不少人牧羊,对羊肉的理解可谓中原第一。
师雁行尝了一口,果然鲜美异常。羊肉滑嫩,羊杂劲道,越嚼越香。
再吃几口饱吸汤汁的饼,趁热痛喝羊汤,全身上下都跟着暖和起来,初春夜晚带来的轻寒顺着毛孔发散出去,取而代之的是微润的薄汗。
畅快!
先把师雁行送回客栈,柴擒虎才快快乐乐回家,回去的时候两个师兄屋里都熄了灯。
他擎着右手看了又看,嘿嘿发笑,美滋滋回屋。
到底睡不着,复又披衣爬起来,噔噔噔跑到宋云鹭那边敲门。
“大师兄,大师兄,你睡了吗?”
刚睡着却被吵醒的宋云鹭怨气满满,顺手抓着被子往脑袋上一蒙。
“死了!”
柴擒虎挠挠头,想了下,掉头走开。
算了算了,大师兄毕竟年纪大了,还是不要吵他睡觉。
这么想着,他又跑去另一个跨院,也不敲院门,直接爬墙进去,把田顷的几个随从吓得够呛。
“我说三爷啊,大半夜的,您这是做什么呀!”
不知道的,还以为招贼了呢。
几个随从捂着心脏软着腿,手里还提着棍棒,抱在一处瑟瑟发抖。
柴擒虎无声笑了笑,摆摆手,“是我的不是,没事了,你们自去睡,我找二师兄说说话。”
几个随从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柴擒虎跑到田顷的卧房那儿猛拍窗户。
“二师兄,二师兄,你睡了吗?”
众随从:“……”
他要睡了还能应吗?
您这就诚心不让人睡啊!
过了会儿,田顷果然被吵醒,披头散发皱巴着脸过来开窗户,一露脸就破口大骂。
“龟儿子……”
柴擒虎置若枉闻,只是左手叉腰,抬着下巴,将右手缓慢而坚定地伸到田顷眼前晃了晃,神秘兮兮道:“看见了吗?”
满肚子气的田顷抠了抠眼屎,顺手抹在他身上。
“我瞎!”
说完就要关窗,一边动作一边怒气冲冲警告他,“敢再来吵,老子把你脑壳打到飞起……”
柴擒虎:“……”
他站在原地没走。
大约几息之后,窗子又吱呀一声打开,睡眼惺忪的田顷把脑袋挤出来,难掩好奇地问:“看见什么?”
柴擒虎一副我早就料到你会如此的表情,忙凑近了,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道:“这是小师妹拉过的手。”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就这么,这么拉我的手!
田顷:“……”
短暂的沉默过后,田顷一张圆脸黑如泼墨,手脚并用按着窗框就要往外爬。
“我杀了你!”
众随从大惊,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两人分开。
“二爷,二爷,犯不上!”
“不至于,不至于!”
田顷口中兀自骂骂咧咧,混合着官话、京腔和老家方言,“你个仙人板板!不晓得老子被吵醒就睡不着了吗?松开,都给我松开……”
一边骂一边还将两只胳膊奋力向前呈鹰爪状,虚空抓握,试图卡住柴擒虎的脖子,将他来个抱摔。
正院的宋云鹭听到动静,烦躁而欣慰地在炕上翻了个身,暗自嘟侬一句死道友不死贫道之后,幸福地裹紧被子,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两眼满是血丝的田顷杀气腾腾冲到饭桌边,却赫然发现,只有宋云鹭一人。
“那小兔崽子呢?”
宋云鹭忍笑道:“怕你打他,一早就上衙门去了。”
却说去到工部之后,柴擒虎一如既往跟几个相熟的同僚打了招呼。
对方见他眉宇间满是喜色,便顺口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柴大人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柴擒虎双眼一亮,“哎呀,既然孙大人非要问……”
孙大人:“……不是,我也没……”
滋儿哇,滋儿哇。
几刻钟后,工部其他官员陆续到齐,然后就发现小柴大人今日似乎分外活跃,挨桌给大家倒茶。
上了年纪的老大人们最喜欢这种手脚勤快又懂事的晚辈,笑呵呵领了他的好意,顺口问道:“有度今日格外能干,可是遇见什么好事了吗?”
“别!”
旁边的孙大人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痛苦地堵住了耳朵。
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他到现在脑袋瓜子还嗡嗡的!
就见柴擒虎双眼放光,“哎呀既然诸位大人非要问……”
众人:“……”
倒也不是。
滋儿哇,滋儿哇。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一个外部官员走了进来,赫然发现今天的工部好生安静,连他一个外人来了都无人发觉。
他在门口清了清嗓子,说道:“月初报的卷宗室修好了,敢问哪位大人有空随我去查验一番?我等好向户部核准。”
短暂的死寂过后,一干面有菜色的工部官员齐刷刷抬头,相互交换下复杂的眼神,然后以一种近乎报复的果决,猛地指向一个方向:
“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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