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福妈
苏鹤亭下意识抽手, 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男孩子抓个手怎么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一脸坦荡:“我们在比腕力!”
隐士见苏鹤亭侧躺着,还拖着一只包成粽子的手臂,对苏鹤亭的回答保持怀疑。可他为了不显得尴尬, 点了点头, 顺着苏鹤亭的话说:“好啊好啊, 带我一个。”
“不带,没位置了。”苏鹤亭倏地坐起来, “你半夜不睡觉——”
他一脑门磕到屋顶,发出“咚”的一声巨响,人直挺挺地倒回被褥里, 痛得嘴角抽搐。
隐士说:“我不上去, 你别激动!”
苏鹤亭余光看见谢枕书动了, 连忙用没受伤的手制止对方, 硬气地说:“我没事!我不痛!”
底下的灯忽然大亮。
苏鹤亭心想“完了”,顾不得管他们俩,先拉起被子盖住头。下一秒, 就听客厅里传出一声咆哮:“熄灯了不许吵闹!”
隐士想开溜,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听见客厅的木地板被踩得“哐当”响,紧接着后衣领就给人拽住, 身体直接被提了起来。
“欸!”隐士求饶,“妈妈对不起!我马上去睡觉!”
“来不及了!”福妈俯首, 大力敲了敲阁楼,“苏鹤亭,别装睡!给我下来!”
苏鹤亭猫耳抖一抖, 盖着被子也没能蒙混过关。
* * *
福妈身高三米二, 戴金黄假发。她真实性别是男,但她不喜欢, 只准别人喊自己“福妈”。刑天要集中管理拼接人的时候,她给自己做了改造手术,专程到这里来定居。她背部都是机械,必要时刻能化身机械八爪鱼,平时不需要助手。
黑市有点经验的拼接人都听过福妈的大名。传闻她是黑市最厉害的医生,只是她脾气古怪,给人做手术从不看钱,只看心情。当她不想做的时候,谁也逼迫不了她,她那几只机械臂全是炮筒。
福妈今天穿了新裙子,裙摆拖在地上,被一只猫追着扑打。她用一只手臂抱起猫,嘴里“啧啧啧”地哄着,还用脸亲昵地蹭猫:“我的小乖乖……”
对面沙发上并排坐着三个人,坐姿都很乖巧。尤其是苏鹤亭,连尾巴都不乱晃了。
福妈捏捏猫的肉垫,明明是个哑嗓子,语气却很轻柔:“真可爱,比你哥哥可爱多了。”
被内涵到的苏鹤亭转动眼珠,偷看谢枕书,见谢枕书一脸若有所思,正拧眉盯着福妈怀里的猫,好像那是什么炸弹。
福妈敏锐地喝道:“你看别人干什么!有空看别人,不如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苏鹤亭一个激灵,猫耳又抖了抖,他说:“看看也不行?我又没干吗。等等,我为什么要反省?”
“手都让给人砍废了,丢不丢脸?”福妈抱着猫,看向苏鹤亭,神情立刻变得凶悍,“你翅膀硬了,能随便跑,见人就打架,我还不知道?你胆子真大,偏偏要去招惹卫知新!他什么人?他身边围的全是亡命徒,给钱就杀人。你好啊,这次被砍了手,下次小心被砍了头!”
她话说得重,一点儿都不留情面。
隐士如坐针毡,恨不能遁地跑,后悔来这里了。他用余光瞄苏鹤亭,结果苏鹤亭没瞄到,反而瞄到了皱着眉的谢枕书。他对谢枕书做口型:没事,她就是刀子嘴。
苏鹤亭乖不了几分钟,闻言身体一歪,瘫在沙发上:“好,你现在把卫知新喊过来,让他砍我的头。”
他在外面很要面子,但进了破桶子巷101号就无赖了起来,因为这是他最早的窝。
大爆炸让苏鹤亭身受重伤,刑天的救援队能力有限,只能把他们这些幸存者安置在生存地医院。苏鹤亭当时没了只眼睛,人也站不起来,还记不清事,在病床上空耗等死,是福妈把他捡回来,给他做了改造手术。
两个人相差三十岁,勉强算是“母子”,就是脾气不合,总吵架。苏鹤亭在这里待不久,搬进了筒子楼。福妈喊他白眼狼,不许他回来。他跟福妈通话都很少,因为电话打过来福妈就挂,平时都靠佳丽从中调解,两头安抚。
隐士自诩是“二哥”,颤抖着出声劝解:“今天谢哥在,都别吵——”
“我哪敢跟他吵架,他都无敌了。”福妈拍拍怀里的猫,猫跳到桌子上,伸了个懒腰。她坐下来,那专门为她设计的大椅子发出“吱呀”响。她拨了拨金发,姿态优雅,对谢枕书说:“姓谢?别客气,把这里就当自己家。”
福妈五十来岁,但保养有方,眼角皱纹很浅。她泡泡袖底下是肌肉,不是改造的,而是她日复一日练出来的。
桌子上铺着蕾丝桌布,还摆着花瓶。花瓶里面插着十几枝白芍药,不是虚拟投影,是真的,味道很香。那在桌子上漫步的猫走过去,用鼻子蹭芍药,还眯着眼睛瞅谢枕书。
福妈看谢枕书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这没监控,不用一直戴着雾化器。”
谢枕书用他一贯的借口:“我长得丑。”
福妈点着一根女式烟,夹在指间,表情莫测,看不出信还是不信。她随意地点点头,仿佛对谢枕书兴趣不大,客气地说:“倒也不必把外貌看得那么重。你们从斗兽场过来的?”
“是的妈妈,”隐士的语气恭敬,喊着叠词,“我的头……虚拟的头,在安全区被刑天的人打爆了,还没拼好,没法比赛。我请了谢哥代打,谁知道碰到卫知新了。我可以做证,妈妈!不是猫崽先招惹卫知新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
“你真不愧是他兄弟,话嘛,讲得半真半假。你们是今晚头一次碰见卫知新的吗?”福妈把老式打火机丢在桌上,“不止一回跟卫知新撞上了吧!”
打火机吓到了猫,它“喵”一声,跳进了谢枕书怀里。谢枕书略微僵硬,跟它对视。这一对视就不好了,它像是收到了什么讯息,开始用脸狂蹭谢枕书的手,神情懒洋洋的,很是享受。
谢枕书迅速看向苏鹤亭,苏鹤亭原本在看戏,竟然从他的眼神读出点紧张和无措。
嗯——
苏鹤亭想。
长官不会是怕猫吧?那他怕不怕我?他如果怕我,为什么还要抓我的手?因为我不是真猫吗?
“露露,”苏鹤亭靠过去,用自己的尾巴逗猫,想把它从谢枕书怀里引出来,“过来。”
这名叫“露露”的蓝猫只瞥苏鹤亭一眼,对那尾巴爱理不理的样子。它伸出爪子,够着谢枕书的领口纽扣,在那里拍来拍去。
“喂,”苏鹤亭受伤,伸出手,插进了露露和谢枕书之间,“过来。”
谢枕书膝上一沉,又一轻,露露已经被苏鹤亭抱走了。苏鹤亭把露露放在自己怀里,靠回沙发背,快要陷进去了。他用没受伤的手逗露露,自己的尾巴尖却跟着一翘一翘的。
“……事情就是这样,”隐士刚把卫知新的事情从头说完,“他记恨上我们了,总找我们麻烦,我们也没办法。”
福妈用空烟盒丢苏鹤亭,苏鹤亭正在逗猫,懒得躲,任由那烟盒砸在自己头顶,不痛不痒。他说:“干吗?都说了不是我惹事。卫知新是你亲戚吗?你这么偏心。”
“我心就是偏的,偏向卫知新,偏向卫达,反正不偏向你!”福妈冷哼,站起身,拖着长裙挺直胸背,朝沙发另一边走去,“起来,跟我去地下室。”
苏鹤亭手欠,正在掀露露的碎花裙子,头上突然挨了下打。
“臭流氓!”福妈怒道,“露露是妹妹!”
“哦。”苏鹤亭手一松,露露就“喵喵”叫着跑掉了。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对谢枕书说:“你坐会儿。”
他们两个下了地下室,客厅里就剩谢枕书和隐士。
福妈的家布置很豪奢,墙上的画都是旧世界名品。各个装饰柜上都摆有花瓶,什么芍药洋桔梗满天星,全是鲜花。猫在地毯上躺下,一副要睡着的样子。
隐士觉得真安静,他咳了一声,扭过头,想跟谢枕书说话:“哈哈哈……”
他对上谢枕书的目光,又忘词了,只好用假笑搪塞。
半晌后,隐士尴尬地说:“妈妈这是要给猫崽做做检查,他很久没来了,眼睛一直没维修过。”
谢枕书表情冷漠,他想说什么,先打了个喷嚏。
隐士说:“你对猫毛过敏啊?”
“没有,”谢枕书反驳,“不是。”
“哦……”隐士半信半疑,“也是,你对猫崽就不过敏。”他讲到这里,觉得自己很幽默,又“哈哈”地笑了笑,“那家伙也掉毛的!”
谢枕书掏出手帕,压在鼻子上。他一双眼睛看着隐士,硬是把隐士给看噤声了。
隐士感觉谢枕书有点不爽,但他又不知道谢枕书为什么不爽。
救命。
隐士心想。
猫崽在这的时候他可不这样!
谢枕书问:“你怎么知道?”
“啥?”隐士还在神游。
“掉毛,”谢枕书咬字清晰,“猫会掉毛。”
“猫就是会掉毛……的呀,”隐士强行卖萌,“这是常识。”
谢枕书不讲话。
隐士说:“好吧,是妈妈说的。猫崽调高了反应神经,又必须借用植入体做中枢,妈妈不想他因为外貌自卑,所以给他增添了很多可爱设计。不过猫崽他不喜欢可爱,跟妈妈天天吵架,两个人还打起来过。”
虽然是猫崽单方面被福妈暴揍。
隐士说着说着,察觉到谢枕书表情放松了。他暗自握拳,决定再接再厉。
第32章 电话
福妈的地下室是个大型改造间, 温度很低,做过隔音处理,四面都是金属墙壁, 内部时刻伴有通风设施的“呼呼”声。她的工作台在最中心, 周围是排列整齐的改造设备。
苏鹤亭看到靠墙的操控台上摆放着一些没有拼完的模型, 边打喷嚏边问:“那是什么?”
福妈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答:“你弟弟。”
苏鹤亭说:“什么?”
“你弟弟!”福妈恼羞成怒,没打算给他多解释, “别东张西望,快换衣服躺好!”
苏鹤亭说:“我没看几眼!”
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时,福妈已经把头发扎起来了。她背部伸出六只机械臂, 每只都在干不同的事情。她给自己戴上单只眼镜, 言简意赅:“躺下。”
苏鹤亭在工作台上躺下, 周遭暗下来, 出现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光圈。光圈从他头部开始,向下挪动,其速度快慢由福妈的一只机械臂操控。
福妈镜片前是悬浮显示屏, 上面跳动着有关苏鹤亭的数据。她让光圈停在了苏鹤亭眼睛的位置,用另一只机械臂推动检查仪器,问:“用眼睛了吧, 用了几次?”
“两三次,”苏鹤亭在工作台上很老实, “都在虚拟世界里。”
“那还有点脑子。”福妈的机械臂尖端变作金属夹子,轻轻转动着改造眼。改造眼的蓝色逐渐加深,浮现出“X”字母。她观察片刻, 说:“少在现实里嘚瑟, 卫知新一直盯着你这只眼睛。”
苏鹤亭用还能动的左眼向上看:“你怎么知道,卫知新找过你?”
福妈说:“别朝上瞟, 丑死了!怎么,他能找你,不能找我?”
苏鹤亭说:“能,他爱找谁就找谁。他找你干吗?”
福妈神色不豫:“他脑子有问题,全家神经病。”
苏鹤亭见她生气,便猜道:“他肯定不讲礼貌,硬要进门,你没准,然后跟他手底下的拼接人打起来了。”
福妈说:“搞笑,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配跟我打?你全猜错了,来的是他爸卫达。卫达人模狗样,说自己做腻了人造肉的生意,正在打别的主意。他想把黑市技术精湛的医生全部带走,组建一个实验基地。我喊他屁股别挨我沙发,早点滚出去。”
苏鹤亭一听见“实验”两个字就眼皮跳,问:“他想研究什么?”
福妈难得沉默,冷着一张脸,操作着光圈。片刻后,她说:“一种比拼接人更适合新世界的人造人。”
苏鹤亭“噢“一声,说:“难怪卫知新行事这么嚣张,原来是有免死金牌。”
福妈说:“你还‘噢’,噢什么?给我把这件事记住了!刑天高层很支持卫达,他们双方现在正是蜜月期。别说卫知新操作比赛,他就是杀了你,刑天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苏鹤亭闻言笑了笑,笑意没达眼底:“既然是搞人造人,卫知新还盯着我的眼睛干吗?”
福妈讥讽:“那小子被惯坏了,脾气比你还臭。你连续杀了他两个实验品,他总要找回点面子。”
“你看,你看看,”苏鹤亭趁机说,“这不是我的问题吧?他们可没把‘实验品’三个字写在我对手的脑门上。”
福妈抽他:“别狡辩!我还不知道你?打申王那场你就该认输!卫知新是谁?你又是谁?你真以为一场比赛能叫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瘪三王八?我早跟你说过了,新世界的规则都是围着大老板转的!你看刑天敢对他们放个屁吗?刑天都不敢,你凭什么!”
苏鹤亭被福妈抽得痛,躲闪了几下,没提蝰蛇追杀自己的事情,而是说:“烦死了!你好凶!”
福妈吓唬他:“卫知新早晚把你抓走做实验!”
苏鹤亭说:“你果然不是我亲妈!”
“想屁呢,我能生出你这样的小浑球?美得你,躺好!”福妈把仪器推回来,继续检查,“你最近跟武装组跑那么近干什么?”
“他们有求于我,”苏鹤亭想了想,“你说人类解放大业和人造人实验比起来哪个更重要?”
福妈嗤笑:“老娘用脚拇趾回答你,人造人实验。”
苏鹤亭不信:“你再答一遍?”
福妈烦起来:“人造人实验!生存地人都挤满了,还解放人类?解放了往哪儿放?你家?你看刑天这几年组织过几次像样的袭击?大爆炸以后,黑市就再也没进过新的幸存者,其他生存地也一样。”
“不对,”苏鹤亭说,“人造人岂不是会让生存地变得更挤?”
“卫达想得比你周全,”福妈冷哼,“他给人造人的定位是消耗品,一种专门为幸存者服务,可以随时投入战场的消耗品。他们不用太聪明,只要能听懂指令就行。他们还没有脑机接口,不怕主神系统会精神入侵。有了他们,刑天不仅能在新世界开拓疆土,还能不计代价地向主神系统开战。卫达的本意就是用他们淘汰掉拼接人。”
苏鹤亭想起肥遗,肥遗在比赛中疑似精神分裂般的表现让他印象深刻,还有肥遗那匪夷所思的虚化体,根本就不像是来打比赛的。
福妈观察着苏鹤亭的数据:“你少管这些事,不要参与大人物的决定。不论武装组让你干什么,你都最好保持清醒。刑天或许是幸存者的保护组织,但它对拼接人的态度就像对待新世界奴隶。认清自己是谁,别对他们抱有希望。”她目光下移,看着苏鹤亭,“天亮后走出这扇门,回你的筒子楼,不要再跟卫知新扯烂账,其他都交给我来解决。”
光圈已经到了苏鹤亭的脚底,他试着用改造眼。改造眼里还浮现着“X”字母,在顶部的镜子里很明显。苏鹤亭敷衍地“哦”,忽然抬手指了指镜子里的眼睛,问:“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我的改造眼里会有个‘X’?你的特殊爱好?”
福妈说:“你傻了?这是你当时自己要求的。”
苏鹤亭一愣:“我自己?”
他没记忆啊。
福妈的机械臂敲了敲工作台:“当时你躺在这里,麻醉还没有生效,我问你,你要不要在眼睛里留个印记,缅怀你被炸飞的眼珠。你虚弱得像根面条,向我比画了个‘X’。”
苏鹤亭狐疑地问:“真的?”
福妈说:“废话!我问了三遍,你都比画的‘X’!”
苏鹤亭将信将疑。
我干吗要比画“X”?这是什么缩写吗?
* * *
隐士唾沫横飞,讲得正投入:“猫崽会跟尾巴打架,他管这叫敏捷训练,就在你们睡的阁楼上,一个人跟尾巴打得昏天黑地——”
地下室的门开了,隐士立刻收声。他姿态端庄,神情凝重,一副刚刚和谢枕书谈过人生哲学的表情。
苏鹤亭猫耳动了一下,警觉地问:“聊完了?”
隐士用力点头,转过去对谢枕书使眼色,嘴里说:“聊完了……就聊了些生活琐事。你们检查完了?没事吧?”
苏鹤亭看谢枕书神色自然,没什么特别的。他“嗯”了一下,说:“没事。”
“我的小宝贝!”福妈挤开苏鹤亭,从地上抱起露露,像是好久没见,“怎么能躺在地上呢?妈妈还没给你铺毯子呢!走吧,妈妈带你吃早饭。”
苏鹤亭被挤得完全看不见了,他举高手:“我要吃华夫饼。”
福妈扭着身子:“你吃屁吧!”
隐士站起来:“妈妈,我来做早饭吧。”
苏鹤亭还在没感情波动地喊:“我要吃华夫饼——”
福妈忽略苏鹤亭,问谢枕书:“你想吃什么?”
苏鹤亭幽幽地说:“华——夫——”
福妈用露露盖住苏鹤亭的脸,堵住他的嘴。露露“喵”地叫了两声,趴在苏鹤亭脸上够他的猫耳。
“喂!”苏鹤亭抱它,“我警告你啊!”
谢枕书刚想说什么,耳内的通话器突然响了。他神色微变,对福妈说:“抱歉,我……”
通话器响得很急。
谢枕书觉察到什么,倏地站起身,飞快地说:“我得走了。”
苏鹤亭举高露露,看向他。
福妈走动时地板会响,她俯身拍了下谢枕书的肩膀,指了指门的方向:“去吧,改天约。”
谢枕书跟苏鹤亭对视一秒,苏鹤亭觉得他在等什么,犹豫地说:“拜拜?”
谢枕书眼神深邃,有些黯淡。但他神情不变,坚定地说了句“再见”,就转身拉开门,匆忙离去。
隐士甚至来不及拦,只“欸”了一下。他挠头,回头替谢枕书向福妈解释:“他们接任务的,上班时间没个定数,估计是雇主在催……我来做饭啊妈妈。”
隐士和福妈去了厨房,只剩苏鹤亭在原地。他还举着露露,看门口的铃铛停了,才收回目光,对露露说:“看什么看?再看把你吃掉。”
露露朝苏鹤亭骂骂咧咧地“喵”了几声,苏鹤亭把它放回地上,它追着福妈跑了。
苏鹤亭大概能猜到谢枕书走的原因,他已经下线两天了,惩罚区的白昼该结束了。
要不要帮忙?小顾还受伤了。可他该怎么跟大姐头说?你好,我自愿来上班,快把我弄进惩罚区?
苏鹤亭一顿早饭吃得心不在焉,被福妈骂了好几次,他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心里还在盘算怎么打给和尚。
吃完早饭就解散,隐士还要回去拼头。
苏鹤亭独自走在街上,在等红绿灯时掏出了手机,把和尚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老头早上好,能替我接通大姐头吗?
苏鹤亭正在心里练习。
这会儿天还早,街道上弥漫着浓雾,天很阴,快要下雨的样子。
苏鹤亭的手机突然先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没多想,接通了问:“喂?”
对面沉默。
苏鹤亭眉间微皱,预感到不妙。他再次问了一遍:“哪位?”
“你的好朋友,”对面的卫知新微微笑,把手机放低,请苏鹤亭听,“是不是叫佳丽啊?”
苏鹤亭的心跳加速,他听到了尖叫。不,那已经不是尖叫了,是惨叫。佳丽的惨叫穿过听筒,刺在苏鹤亭的耳朵里。他在这一刻握紧了手机,隐约颤抖起来,声音却很冷静:“你在哪?”
“我在交易场三楼等你,”卫知新清晰地说,“狗、杂、种。”
苏鹤亭挂掉电话,雨点拍在他的脸上,他朝着交易场的方向拔足狂奔。
第33章 枪响
苏鹤亭跑过街头, 半路进了瑶池。他无视领头机器人的弯腰,掀帘入内,径直去了自己的包厢。
领头机器人追在苏鹤亭后方, 读取着客人资料:“请等一等……”
苏鹤亭用尾巴刷开了包厢门, 进入其中, 打开平时用的储物柜,找到自己藏在这里的手枪。
领头机器人跟进来:“先生!”
苏鹤亭卸掉弹夹, 里面是空的:“叫森过来。”
森是瑶池的老板,门路和佳丽一样广。苏鹤亭把枪藏在这里,一是因为隐蔽, 这里只接待拼接人, 有他包月使用的储物柜, 二是因为森, 森能在刑天眼皮底下弄到军火。
领头机器人说:“対不起,老板正在——”
“叫、森、过、来!”苏鹤亭猛地举起手枪,対准领头机器人, 右眼“X”字清晰,“马上!”
即使弹夹就在旁边,领头机器人也无法辨别枪内是否有子弹, 它处理不了那么复杂的信息,但它知道“枪”是危险物品, 也听得懂命令。或许是森给苏鹤亭留了特殊备注,领头机器人没有自动报警,而是举起双手, 轻快地说:“好的, 正在为您呼叫老板。请您保持冷静,不要开枪!让我为您诵读黑市法则第一条, 禁止……”
苏鹤亭没有理它,他单手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 * *
“竟然挂我电话,”卫知新打开双腿,俯身看地上的佳丽,“看来他真把你当好朋友,很着急啊。”
佳丽浑身都在抖,她刚刚被卫知新踩断了两根手指,正痛得喘气。她抿着干涩的唇角,汗涔涔:“早说了,小瘪三——”
卫知新抬脚踩住佳丽左手,戴着手套的手微微挡在自己鼻前,好像在厌恶佳丽的味道:“臭婊子。”
佳丽尖叫一声,两边发丝都湿透了。她不吝啬眼泪,哭只能代表她的痛感正常,不代表她惧怕卫知新。
卫知新対佳丽的尖叫置若罔闻,他端起酒杯,刚才的怒色都消失了,闲聊般地说:“痛吗?忍忍吧,别吵吵嚷嚷的。嘘,嘘——小声!我们来聊会儿天。”
佳丽埋着头,脸上都是汗和泪。
“你怎么想到给自己起名叫佳丽?”卫知新很好奇,可他压根儿没挪开脚,皮鞋碾在佳丽的指骨上,让佳丽痛不欲生。他说:“你都年过四十,人老珠黄啦,你哪点算是‘佳丽’?不如我替你改个名字,以后叫‘阿姨’吧。阿姨,真不好意思,我没想打扰你的,听说你一直在找女儿?找女儿很辛苦的,我特同情你这种人。但是啊,你也知道,苏鹤亭就一个人,他在黑市没什么亲戚,我只好挑他的朋友下手了。”
卫知新把酒喝完,举了举,示意蝰蛇倒酒。
佳丽整只手臂都在抽搐,她眼睛被汗水刺痛,流了更多的眼泪。她略仰起脸,挤出生硬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二十几岁了卫知新,还是爸爸的一条小狗,真是操了——”她因为疼痛,又尖叫一声,手指在卫知新脚底扭曲变形。但她硬是忍着痛,把话说完了:“操,操!卫狗屎!少操心老娘的事!去舔你爸的蛋吧!”
卫知新加重脚踩的力道,听着佳丽的叫声,把酒再次喝完。他苍白的脸上阴云密布,似乎被佳丽的某句话戳中了痛点。
空旷的厅内回荡着佳丽的叫声,令人头皮发麻。阿秀靠坐在沙发后面,心无旁骛,正在堆积木。他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司空见惯,不觉得哪里不対。
蝰蛇盯着冰桶,如同木雕泥塑。他的伤还没有好,自觉给老板添了麻烦,不敢在病床上多躺,身上还缠着绷带就出来值班。此刻扶着酒瓶,让自己尽力忽略佳丽的尖叫。
卫知新忽然说:“你们底层的垃圾嘴巴真臭,教都教不会。一个个自命不凡,忘了新世界有新世界的规则。”他伸出脚,用皮鞋踢正佳丽的头,“我容忍你躺在我的地毯上,是你的殊荣,你该対我说‘谢谢’,但你听听你说了什么?”
佳丽声音哑了,嘲讽道:“哈哈!卫知新,干,你真他妈把自己当作几岁的宝宝了,还‘谢谢’。操蛋的,你这种渣滓吃什么长大的?我,我们底层垃圾的嘴臭都是为你准备的。我操你爸,我操你,你听明白没有?”她神情蔑视,“什么几把东西都把自己叫新世界规则!”
卫知新的酒杯陡然砸在地上,玻璃碎片迸溅,刮到了佳丽的脸。她一口气没喘过来,头就被摁进了玻璃碎碴里。
卫知新说:“你会后悔的。”
佳丽喘着气,嘴里一股铁锈味。她转动颈部,额头在玻璃碎碴里抵出血。她顶着剧痛,蓦然扯动嘴角,莫名说了句:“早上好。”
这句话像是信号,让蝰蛇陡然站了起来,可是他已经慢了,卫知新沙发后的落地窗“嘭”的爆炸,那强劲的气浪夹杂着雨水,猛地扫了进来,直接把厅内陈设全部掀翻。顶部的水晶吊灯砸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
阿秀第一反应是遮挡住面门,就是这一瞬间的防御,让他错失了站起身的良机。不等他放下手臂,胸口骤然一沉,竟然被踹飞了出去,撞在翻倒的沙发上。
蝰蛇伸手拽住卫知新,吼道:“开枪!”
“开枪!”两只小机器人在厅内乱跑。它们举着托盘,冲进保镖群,快乐地喊着:“开枪!”
托盘里的炸弹应声而响,蝰蛇立刻扑倒卫知新,背上瞬间火辣辣的剧痛!这一声爆炸不仅惊天动地,还带出了翻滚的火浪。周围随即燃了起来,酒瓶连声爆开,把厅内烧成一片火海。
交易所地上楼层白天不开放,卫知新有特权,他包下整层楼恭候苏鹤亭大驾,还在电梯口布设了数十个持枪保镖,谁知苏鹤亭根本不走正门!
蝰蛇意识到事情不対,他摁住耳内通话器:“求援,対方带着军火——”子弹“嘭”地打在蝰蛇手腕,他吃痛地喊了一声,继续说,“阿秀,保护老板!”
佳丽从地上弹起,她旋身一脚踹在蝰蛇中枪的手腕,让蝰蛇“操”了一声。佳丽的机械腿是钢铁外壳,这一下堪比钢棍砸手,直接踹断了蝰蛇的手。
阿秀的积木塌了,他咬咬唇。苏鹤亭哪管他的心思,一脚踩在积木上,対着他照面一拳。阿秀神情一变,隐约有了怒色。他歪过头,右臂切换钢刀,対准苏鹤亭的脑袋就砍。
“别打……”蝰蛇痛得难以继续,“保护老板!”
他重伤不便,没有枪在身,应対不了暴怒的佳丽。他的话刚出口,就觉得脑后生风,被佳丽踩住了,一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响声。
“我年过四十也是你妈。”佳丽脸上的泪还没擦干净,她手指断了动不了,垂着一双花臂,俯下身,“卫知新,跟老娘这一脚说‘谢谢’。”
蝰蛇颈部鳞片一覆,切换出尾巴。他尖尾“嗖”地上撩,缠住佳丽的脖颈,大吼一声,把佳丽拽翻过去。佳丽扒住机械蛇尾,用没断的几根手指向下扯。
阿秀没有回头,他今天不同以往,招式主动,完全不等苏鹤亭。苏鹤亭避闪几下,像是故意挑衅,踢开了几块积木。
阿秀说:“你!”
苏鹤亭说:“去啊,捡起来。”
音落又踢了一脚。
阿秀大怒,他钢刀猛突,正中苏鹤亭下怀。苏鹤亭用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擒住刀,在阿秀转动刀口前把刀拽向自己。阿秀脚下不稳,被苏鹤亭屈膝撞到了腹部。
这一下撞得阿秀险些吐出来,他年纪小,做过改造手术后难逢敌手,从没受过伤,一时间乱了脚步。苏鹤亭没让他收刀,在他蜷身时掀翻了他,将他摔在地上,随后用脚牢牢踩住了他的钢刀。
阿秀愣愣的,竟然捂住腹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喊道:“老板!”
苏鹤亭抬起手,枪口対准卫知新。
蝰蛇见状哪还顾得上佳丽,连滚带爬地去挡枪。
可惜苏鹤亭没开枪,他隔着沙发,好像被蝰蛇的举动逗笑了。他说:“我听到了飞行器引擎的声音,该是你叫的援兵到了。”
此刻破开的落地窗刮着大风,厅内只有雨水敲打的声音。
蝰蛇听力不如苏鹤亭,半信半疑,可他见苏鹤亭确实没有开枪,不由地缓了些呼吸。他举起那只流血的手,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投降,対不起,対不起行吗?”
苏鹤亭的衬衫摆被火浪吹动,身后是阴晦沉闷的天空。他放下手臂,接受了蝰蛇的道歉:“佳丽,去摁电梯。”
佳丽爬起身,脖颈上红了一圈。她啐了口唾沫,退向门口。她知道眼下局面很棘手,就算蝰蛇投降,卫知新和卫达也不会就这么算了,但这题他妈的无解!她用一指胡乱戳了电梯,朝苏鹤亭喊:“我摁了!”
苏鹤亭说:“上去,走。”
佳丽一怔,蝰蛇先问:“你不走?”
苏鹤亭盯着蝰蛇,嘴里却在対佳丽说:“门口上车,别管我,我有数。”
他尊重佳丽,很少用这样命令的语气跟佳丽讲话。佳丽听得懂苏鹤亭的意思,她拖着伤臂,在电梯门打开时没有犹豫,果断进去了。
蝰蛇心里一沉,他脸上不露,还举着那只伤手:“苏先生,我知道这话已经说晚了,但还是——”
子弹骤然射中了蝰蛇肩膀,他“啊”了一声,像虾子似的蜷起身体。
苏鹤亭说:“你这副臭德行天天犯错,我却从没想过找你爸。”
“我们有诚意……”蝰蛇还能挤出客气话,“能赔偿,拜托,苏鹤亭!我保证,今天以后这事就掀过……”
苏鹤亭一枪打在阿秀的左腿。
蝰蛇说:“你别——”
苏鹤亭又一枪打在了阿秀的右腿。
阿秀两腿报废,痛得两眼泪花。他哭声加剧,只会喊“老板”。
蝰蛇喘息加速,他用仅剩的一手把卫知新往身后拽。
卫知新到这一刻都不觉得苏鹤亭会动手,他神情阴郁,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你打中这里,你们谁都跑不了。我不怕死,但是你怕。我死了,你认识的所有人都得陪——”
“嘭!”
苏鹤亭没停,在“嘭嘭嘭”的枪响里把子弹全部打完。
蝰蛇脸上溅到了血花,他发出绝望地呻吟:“你竟敢……”他甚至不敢往后看,浑身颤抖,失声喊道,“你竟敢!”
苏鹤亭说:“向卫达问好,这是我愤怒的礼物。”
第34章 兴奋
佳丽下了电梯, 径直出门。外面风雨交加,停着一辆吉普车。佳丽动作利落地上车,对驾驶位上的人说:“果然是你。”
森扶着方向盘, 回头看佳丽。
三楼又是爆炸又是枪响, 交易场的警卫却像死了一样, 佳丽猜到是森在帮忙,因为黑市拼接人里只有他跟交易场大老板关系匪浅。
森留着络腮胡, 是个肌肉猛男:“擦擦你的血,一会儿路不好走,恐怕没机会再给你照镜子了。”
佳丽从额头上捡掉几块玻璃碴, 骂了声脏话。她拿起车内备好的毛巾, 擦拭着血迹。十指连心, 痛得她眉头紧皱:“怎么跑?”
森说:“我们开车。”
佳丽听到飞行器的声音, 她扒住车窗,探出半身,在暴雨里看到了远远闪烁的飞行灯:“猫怎么办?!”
森发动了车, 他在雨里掉头:“别管,我们先跑。”
佳丽说:“可是卫狗的——”
三楼突然又爆炸了,火浪狂吐, 浓烟滚滚。两面落地窗彻底报废,碎玻璃被气流掀掉, 跟着雨珠簌簌掉落。佳丽不得不缩一缩身,避免被砸中。
道路另一头警笛长鸣,全是武装组。森踩下油门, 提醒道:“你坐稳!”
佳丽坐回身, 拉好安全带。
车箭一般地飞驰而去。
* * *
苏鹤亭拆掉弹夹,和枪一起扔进了火里。他踢开阿秀, 从沙发底下费力地够出瓶酒。
蝰蛇四肢冰凉,坐在原地号啕大哭。
苏鹤亭打开酒,在蝰蛇跟前蹲下,跟蝰蛇虚虚碰了下,信口胡说:“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蝰蛇颤抖地俯下身,面对满地血迹,失控地喊:“你把我也杀了!”
苏鹤亭仰头“咕咚咕咚”地喝掉了大半瓶,被辣成了飞机耳。他的脸皱成一团,觉得喉咙里有火烧:“……我杀你干吗?我不会杀你的。”
蝰蛇浑身抖动不停,他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绝望地揪住自己的头发,眼神恐惧:“拜托了……求求你……杀了我吧!”
苏鹤亭歪头,去看他的表情:“不,你还没有替我向卫达传话。振作点,蝰蛇,你等下还要见你真正的老板。”
蝰蛇从指缝里看苏鹤亭,怔怔地流下两行眼泪。片刻后,他的神情狰狞起来:“我看错了,苏鹤亭,你真狠,你比我们狠多了。你这个疯子……你太不正常了……”
蝰蛇奉命保护卫知新,现在卫知新死了,他却活着,他该怎么向卫达交代?
苏鹤亭把酒喝光:“说什么呢,我才是正常人。”
和尚在飞行器上借力,从破开的窗口滚进来。他戴着防毒面具,一眼就看到了苏鹤亭。他心里暗道声“操”,架起了枪。
苏鹤亭把空瓶扔进火里。火越燃越烈,他心里的火也越燃越烈。他听见和尚靠近的脚步声,觉得意识开始飘忽,不禁举起了双手,在被捕前对蝰蛇笑了笑。
他说:“记得帮我把话带到。”
* * *
凌晨3点,灯“啪”地亮了。
苏鹤亭靠着墙壁,睡眼惺忪。他避开光,看见大姐头,既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其他动作。
大姐头刚经过检测,踩着高跟鞋入内。她在对面坐下,把烟盒丢到桌子上,掏出打火机。
苏鹤亭刚睡醒,头痛欲裂,声音偏低:“此处禁止吸烟。”
大姐头顿了片刻,把打火机也丢到了桌上。她抱起手臂,跟苏鹤亭对峙:“酒醒了?睡饱了?”
苏鹤亭反应迟钝,先打了个哈欠:“嗯……能不能给我个枕头?床就不奢求了。”
大姐头看着他:“你给我送了个大惊喜。”
苏鹤亭说:“不客气。”
大姐头猛地砸了下桌面,压近上半身:“你在想什么?苏鹤亭,你杀了卫知新!”
苏鹤亭已经戴上了感应锁,他抬起手,也向前倾了些身体:“我在想什么?我在想杀他。至于为什么,你心里清楚,你们心里都清楚。就算我今天打断他的腿、砍掉他的手,给他个教训,他明天还是会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着我不放。”
大姐头说:“但我说过了,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处理。”
苏鹤亭说:“他抓了我的朋友。”
大姐头陡然扫掉桌上的水杯,在清脆的响声里说:“他抓了你的朋友,你可以报警,你可以找我!”
苏鹤亭笑了,他说:“喂,喂——你是记性不好吗?昨天我就报过警,和尚把他从斗兽场里带走了,然后呢?然后你们把他放了。你自己算算时间,他从这里离开不到一个小时,就抓了我的朋友。大姐,你觉得你还有信誉可言吗?‘我们是新世界永不熄灭的反抗之火’,这句话你自己信吗?刑天,刑天,你们也配叫刑天?”
他酒劲儿刚过,脑子里有东西在“突突”地跳动。一种愤怒涌上来,和他习以为常的兴奋交错,变成极为危险的情绪。
苏鹤亭察觉到自己不对劲,他抬手摸了下,发现自己流鼻血了。
大姐头也察觉到了,她神色微变:“你怎么了,上火?臭小子——”
苏鹤亭说:“别动。”
他用手指擦着鼻血,压制住兴奋。可他忍不住捏紧了拳,感觉自己的手在抖。
他妈的。
苏鹤亭喉间干涩,他松开手,对大姐头说:“给我一杯冰水。”
大姐头立刻叫水。
苏鹤亭拿到冰水,水杯很凉,他这才发现自己很热。他想也不想,把水从头上浇下来。那冰凉的水“唰”地淋湿他,他这才感觉兴奋在消失。
这兴奋来得莫名其妙,不是第一次了,苏鹤亭每次打比赛都会感觉到,他上次在惩罚区里也感觉到了,但他一直把这兴奋当作是比赛后遗症。
大姐头摁住耳内通话器:“叫个医生来,”她皱紧眉,想到什么,又改变主意,“……叫我的家庭医生来。”
苏鹤亭的鼻血流了五分钟才止住,他仰着头,脑门上盖着冰毛巾。
大姐头站在他跟前,单手抽烟:“刚不是很跩吗?再跳一个试试。”
苏鹤亭说:“我不会谢谢你。”
大姐头吐着烟:“我稀罕你的谢谢?我是怕你死了,没人进惩罚区。你刚才是想杀我吧,啊?”
苏鹤亭说:“可能,我不知道。”
大姐头心里烦:“别说不知道,你经常这样?等等,你小子不会在嗑药吧?”
苏鹤亭扯下冰毛巾,把脸埋进去:“我不嗑药,也不酗酒。”
大姐头说:“太邪门了,你那……”
她话讲一半就停了。她原本想说,你那眼神就像是要杀人,很不正常。可她看见苏鹤亭的后脑勺,又莫名止住了。
大姐头沉默着把烟抽完,问:“你们打比赛,会注射兴奋剂吗?”
苏鹤亭露出双眼:“我没注射过。”
两个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某个信息。
家庭医生刚好到,大姐头退开,示意医生给苏鹤亭做检查。她跟家庭医生是熟友,等医生检查完,又把医生带出去,在门口交谈片刻。
苏鹤亭捏着已经不冰的毛巾,坐在昏暗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他开始回忆每场比赛,想在其中找出猫腻。
半晌后,大姐头重新进门。她没有立刻跟苏鹤亭说话,而是在室内徘徊。
苏鹤亭问:“我有病?”
大姐头看他一眼,不客气地说:“我倒希望是你有病,那还好解决。”
苏鹤亭试探地说:“那就是兴奋剂?”
“是刺激信号,”大姐头站定,神情凝重,“我问你,你每次比赛的时候,都有这种感觉吗?”
“哦,”苏鹤亭说,“有。”
大姐头说:“恭喜,你没病,你是中病毒了。懂吗?这个刺激信号就像病毒,从赛场接口进入你的大脑活动区,时不时炸一下,让你失控。你老实告诉我,你今天杀卫知新是不是因为失控?”
苏鹤亭说:“不是,我杀他是有准备的。你不会想把卫知新的死因推给斗兽场的刺激信号吧?”
大姐头没吭声,她想法很多,需要理一理。须臾后,她说:“你以为这样卫达就会放过你?他只会把你的脑袋砸烂,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刺激信号。”
况且这事不能说,起码不能明说。
斗兽场每年为刑天提供了太多支持……拜拼接人所赐,他们的比赛吸引了无数人,直播带来的效益高到难以想象。大姐头能理解,有时候为了比赛更精彩,斗兽场需要对选手做些手脚。虽然残忍,但是见效快,大家就爱看选手见血,否则怎么会有卫知新这种富二代来玩?刺激信号比兴奋剂效果更好,还难以察觉。
只是很可怕,这种刺激信号竟然不会在选手断开脑机连接后消失,而是一直留在大脑活动区,像个定时炸弹。
“这事了不得,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没办法……”大姐头掐了掐自己的眉心,让自己保持冷静,“我没办法处理,你最好也装不知道。”
苏鹤亭说:“可以,只要我发疯的时候你们别逮捕我。”
他说到这里,想到之前那些比赛。比赛每到高潮时段就会开放弹幕,或许这些弹幕也是刺激信号的诱发剂。
大姐头冷笑:“逮捕?你先活过卫达那一关吧。”她看了下表,“武装组收拾残骸花了四个小时,和尚已经把卫知新的尸体送给了卫达。你猜他看到卫知新的尸体会怎么样?痛哭流涕?我告诉你,他会派他的先锋部队来,在半个小时内炸平你家。”
苏鹤亭用毛巾擦着鼻子:“我住筒子楼。”
大姐头说:“他管你住哪儿!他的怒火必须发泄出来,就算是炸平筒子楼,或者杀掉几千个拼接人,他都不在乎!你以为什么人可以被叫作‘大老板’?有钱吗?他们不仅有钱,他们还有自己的武装部队。”
苏鹤亭湿漉漉的发在滴水,他的表情说不上害怕,很冷静,好像要面对的东西是块石头。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冷静,走廊里忽然响起银制手杖敲地的声音,一下一下,清晰地传到苏鹤亭耳朵里,由远及近。
大姐头闻声变色,又看了一次表,低声说:“来了。”
第35章 卫达
监禁室门口的检测系统没有发出声音, 说明来人身份特殊,级别远超大姐头,在监禁所行走畅通无阻。对方停在门口, 叩响了门。
大姐头神态庄重:“请进。”
监禁室的门便开了。
卫达身穿旧T恤, 脚蹬运动鞋。他右裤腿里面是空的, 所以拄着拐杖。他剃了个平头,不苟言笑, 一双眼酷似猎隼,还没有进门,目光就锁定在苏鹤亭身上。
大姐头说:“卫老板!”
卫达直接越过大姐头, 说:“你出去。”
大姐头态度不卑不亢:“审问要确保三个人在场, 这是刑天的规矩。”
卫达抬起拐杖, 拨开凳子, 没有回答。大姐头听见脚步声,这才发觉走廊里都是人,都是卫达的人。以和尚为首的武装组成员全部被卸掉了武装, 待在走廊的尽头“休息”。监禁所已然被卫达接管,大姐头甚至没收到任何消息。
速度真快啊。
大姐头无语皱眉,把打火机揣回裤兜里, 走出监禁室。她身形高挑,又穿着高跟鞋, 在一群黑压压的西装墨镜男里气势竟然不弱分毫。她没关上门,而是说:“这里姑且还受刑天管控,卫老板, 你的人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枪口抵到了大姐头, 举枪的墨镜男说:“别废话,老板让你出去, 你就赶紧出去。”
和尚和武装组成员突然整齐地站了起来。大姐头转头,看向举枪的墨镜男。她朝和尚他们举起手,示意他们别动。
墨镜男用枪顶了下大姐头的脑袋,骂道:“听不懂吗?臭女人!”
和尚旁边的年轻人说:“妈的!你说什么——”
他话音未落,就被后方的枪托砸了一下。
和尚和武装组没受过这种屈辱,他们常年在黑市活动,没做过护送大老板的任务,对大老板的行事作风都仅限听说。此刻见大姐头受辱,不禁个个怒火中烧,对墨镜男怒目而视。
大姐头不一样,她比和尚他们更了解卫达的发家史,知道此人的脾性,硬杠只会让自己人吃亏。她的银发乱了些许,但不影响她的镇定。她抬手拨开枪口,状态轻松:“嚯……不至于舞刀弄枪,都是熟人。劳烦让一让,我好过去。”
墨镜男退后一步。
大姐头说了声“谢谢”,然后目不斜视,经过他们,带着武装组拐向另一头,进了平时不用的会议室。
苏鹤亭听见了外面小小的风波,他乐于见到武装组吃瘪,但也不得不承认,卫达的派头可比他儿子大多了。
卫达坐下,把拐杖放到边上。他的坐姿像钢针,看着苏鹤亭的眼神里也像含有钢针。
苏鹤亭猜他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这时,卫达刚好开口:“礼物我收到了,苏先生,真是份大礼,值得我连夜赶来,当面谢谢你。”
苏鹤亭抽动鼻尖,感觉刺激信号正在蠢蠢欲动。他说:“不客气,你如果喜欢,我可以再送。”
卫达双手撑膝,隔着桌子和苏鹤亭对视。他的眼神不像是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的人,里面没有一点儿悲伤。良久后,他说:“再送?你已经杀了我的儿子,还想要杀我的谁?苏先生,你真不讲道理,知新可没有杀你爸妈,也没有杀你朋友。他跟你做做游戏,你却认真了。”
苏鹤亭比卫达高,在阴影里俯身时,竟然还有些压迫感:“那你该反省,卫老板,你该教会卫知新,有些游戏玩不长久,得提前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卫达说:“你要在这里忏悔。”
苏鹤亭嚣张地说:“哈——?”
卫达看着他,重复道:“你要在这里忏悔。”
苏鹤亭说:“你做梦吧,更方便一点。”
卫达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杀人总不是好事,你对那些死掉的人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苏鹤亭说:“好问题,你愧疚吗?咱俩半斤八两。”
卫达抬起手,在桌面上合十。他身上有股凶悍之气,像个亡命徒,他确实就是个亡命徒:“你太嚣张了,苏鹤亭,我给你机会忏悔是给福妈面子,但你的反应令人失望。我不该对你抱有期待,说到底,你就是个黑豹,黑豹全他妈是疯子,你们欠我的还不清,是我宽宏大量,没有追究,可你干吗了?你杀了我儿子。”
门口的墨镜男鱼贯而入,他们分列成左右,把苏鹤亭摁在桌面上。苏鹤亭抬不起头,后脑勺上顶着枪。他没记忆,不知道卫达跟黑豹有什么仇。
卫达挪动着自己的一条腿,拍了拍:“我这条残腿拜黑豹所赐。有年冬天,7-001在南北联盟的边境线上杀掉了我的武装队伍,几百个人,全死了。他跟我们跟了整整两个月,怎么甩都甩不掉。我用一条腿作为代价,从雪原上跳下去才逃过一劫。自那以后,我在战争中东躲西藏,生怕被你们黑豹找到。好在苍天有眼,你们弄出了毁灭日,炸掉了旧世界,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苏鹤亭说:“那你去找7-001,让他还债,这关我屁事?”
卫达抽出匕首,猛地插在桌子上。他凑近些许,眼睛里满是戾气:“你不明白吗?我是在说黑豹都得死。”
苏鹤亭讲道理:“一码归一码,我只领杀你儿子那份仇,不替别人背锅。”
卫达说:“你们黑豹狗咬狗,果然都是群冷血动物。”
苏鹤亭说:“别的不知道,我的血是热的。话说你真的难过吗?喂,你都没哭。”
他这话说得稚气,好像人难过就会哭,只有哭了才算难过。
卫达喝道:“先给我切掉他的舌头,让他闭嘴!”
墨镜男卡住苏鹤亭的头,拔出匕首,要往他嘴里送。苏鹤亭抬腿,骤然踹到了墨镜男的膝弯。
墨镜男没防备,没料到苏鹤亭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发难,膝弯一痛,人的半身磕向桌面。
苏鹤亭没抬头,脚下回勾,桌子一侧顿时歪斜,滑撞向对面的卫达。人多麻烦,室内立刻乱了。卫达腿脚不便,险些被桌子撞下地。苏鹤亭尾巴一甩,从后鞭子似的挂住了顶着自己后脑勺的枪,他一使力,枪口歪了,子弹“嘭”地打在地上。苏鹤亭挺起身,对准后方一记肘击,把后面的墨镜男击翻在地。
墨镜男捂着鼻子:“感应锁——”
苏鹤亭尾巴再一甩,枪就落入了手中。他踩住墨镜男,看也不看,直接开了枪,血花当即溅起来,洒了他半身。
感应锁是假的!
卫达觉察到不对,苏鹤亭吹了声口哨,走廊里的枪声登时像鞭炮似的炸响。监禁室门没关,闪光弹滚进来,所有人瞬间失去了视野。
和尚戴着防毒面罩,冲在最前面,他对耳内通话器喊:“拼接人作乱,监禁所正在火拼。兄弟们,维护正义的时候到了!”
音落,他朝着走廊一顿扫射,子弹空壳满地乱蹦。
大姐头脱了外套,进了监禁室。她一把钳制住靠近门口的墨镜男,在对方反应前,把对方狠摔在地。她一脚踩住对方的手,高跟鞋足跟锋利,踢掉了对方的枪。
她捡起枪,说:“真不好意思卫老板,这里是刑天的监禁所啊,这里呢——”她架起枪,两枪爆掉了卫达左右保镖的头,单手上膛,在“咔嚓”声里面不改色,“目前归我这个女人管。”
她把“女人”两个字咬得很重,仿佛在回应墨镜男先前的那句“臭女人”。
卫达竟然不慌张,他在满地尸体中撑着拐杖,站了起来:“有意思,你选择跟一个拼接人合作。”
苏鹤亭说:“没办法,我对他们比较宝贵。”
大姐头神情无奈:“高层支持人造人,可那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处。你知道的卫老板,我一直在主攻惩罚区。说来让你见笑,本人的梦想还真是解放全人类,所以这小子对我很重要。”
卫达迈出一步,又站定:“你打算灭口吗?”
大姐头说:“那不会,就是要委屈你多跟我们待一会儿。”
卫达说:“惩罚区是主神系统的骗局,你不知道吗?你们对惩罚区的探索都是在白费功夫。”
“以前我也这么怀疑过,”大姐头踢开墨镜男的尸体,做出“请”的动作,“可这小子太争气了,他又让我看到了希望。”
卫达稳稳地朝外走,在经过大姐头时,忽然冷笑:“我得提醒你,他是个黑豹。”
大姐头说:“正是因为他是个黑豹,才做得到。”
“信任黑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想想傅承辉吧,那可是一手打造了黑豹的男人,结果呢?”卫达回过头,高深莫测,“这小子杀了我儿子,为了活命什么谎都敢编,他要是骗了你,你也不知道。”
大姐头跟着卫达的目光,也看向苏鹤亭:“没事,如果这小子骗了我,我就亲自打爆他的头,把他送给卫老板赔罪。”
卫达用拐杖拨开尸体,就这样,不疾不徐地进了走廊。他的目光经过和尚,经过今天在场所有的武装组成员,却没有说任何威胁的话。
可是和尚看懂了那目光,那是“等着”的意思。
第36章 上线
和尚在这一刻动了杀心,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卫达关系着人造人项目,命比他们这些人值钱。他只能把枪放下,看着卫达远去。
监禁室内, 苏鹤亭想把手枪收起来, 当作战利品。
大姐头意有所指:“今晚的枪支要全部入库封箱, 如数交给上面。”
苏鹤亭握紧手枪,恋恋不舍:“你不是说这里都归你管吗?”他瞟了眼监控, “清掉监控记录,留下这批枪不行?”
大姐头把枪递给后面的武装组成员:“不行,你以为卫达进出没有记录?他来多少人带多少东西上面都有数, 武装组不能私藏军火, 这些东西必须主动递交上去。还有, 放下枪, 拼接人不许持枪。”
苏鹤亭说:“我怕被卫达暗杀。”
大姐头喊他全名:“苏鹤亭。”
苏鹤亭利落地卸掉弹匣,把枪抛给了武装组成员,再熟练地举起双手, 一脸无趣:“是是是,拼接人不许持枪,还给你们。”
大姐头觉得苏鹤亭有时候就像几岁小孩, 耍无赖闹脾气都写在脸上,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现在很不爽。她退后两步, 示意苏鹤亭跟上,对武装组说:“清理现场,这些人还要还给卫达。”
苏鹤亭趁机摘掉腕间的假感应锁, 跟着大姐头出了监禁室, 在门口看到和尚。和尚正蹲在门口检查墨镜男的生命监测器,这玩意上有简单的个人信息。
大姐头问:“确定都是卫达的人?”
和尚指尖沾血, 都是在尸体里扒的。他用外套擦了擦监测器的屏幕,递给大姐头看:“确定,是卫达麾下的部队。”
大姐头仔细看了看监测器信息,上面有卫达个人武装部队的标志。她点点头:“尽快把这里收拾干净。”
苏鹤亭低头看尸体,问:“他的武装部队都是由幸存者组成的吗?”
大姐头说:“不一定,像蝰蛇,就是拼接人。不过谈到卫达的武装部队,就得谈谈卫达的履历。他在旧世界跟你挺熟,但你估计没见过他。”
苏鹤亭心说:好了,又是黑豹。
大姐头微微侧过身,面朝苏鹤亭:“卫达曾经在旧世界南北联盟边境上做军火生意,是个雇佣兵,他那会儿麾下就已经有个小型武装部队了。传闻他和南线联盟达成合作,在边境专门伏击黑豹的人,被傅承辉视为眼中钉。终于在某年冬天,傅承辉派出编号为7-001的狙击手,杀光了卫达的人。卫达以数百人和一条腿为代价,狼狈逃亡,从此销声匿迹,直到新世界才敢冒头。”
和尚站起身,双手合十,默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然后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苏鹤亭对这个“7-001”毫无印象,他对黑豹的了解还停留在基本信息,问他爱斯基摩结构还好说,问他其他队友,他就一问三不知,深聊铁定露馅。
这想着,和尚问:“你是7-006,一定见过7-001吧?”
这老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鹤亭表情冷漠,眼睛都不眨一下:“见过,你也想见?”
和尚说:“他是什么样的人?”
苏鹤亭瞎编:“穷凶极恶、暴戾恣睢、蛮横无理的变态吧。”
和尚皱眉,越发觉得旧世界军方不负责:“这样的人不关起来,还让他出来做任务,万一伤及无辜怎么办?黑豹会负责吗?”
苏鹤亭用自己仅有的黑豹信息继续编:“会吧,不然傅承辉怎么面对大众质疑?我们也不都是丧心病狂的坏人,我就很正常啊。”
他说到这里,越发奇怪。
——对啊,我就很正常。
我为什么会是7-006?这个排名也太靠前了,莫非我以前是个恶贯满盈的坏蛋?
和尚也想到了,对此痛心疾首:“小苏,你以前不会也杀人不眨眼,像卫知新那样吧?”
苏鹤亭说:“那不一样,我爸又不是卫达。”
和尚稍做放心。
苏鹤亭接着说:“我爸要是卫达——”
和尚问:“你怎样?”
苏鹤亭非常理智:“我就天天吃大盘鸡。”
大姐头用刚拿到的册子敲了他一下,说:“别暗示,没鸡!你们俩也不要闲聊,一会儿都打起精神,今天有的是事要干。”
和尚神色收敛,对大姐头说:“今晚死了这么多人,你要怎么跟上面交代?”
大姐头没有抱怨,也没有露出难色:“实话实说,我早跟上面提过,要注意卫知新,他们不当回事,现在人死了,他们也有责任。”
她目标明确,不会放弃惩罚区,苏鹤亭是她唯一的筹码,她愿意为此搏一搏。
大姐头说:“我分得清轻重,对上面来说,只要卫达没事就行。你现在去,把卫达送到我的休息室,在那看住他。我猜测两个小时后上面派遣的人就该到了,到时候我会把惩罚区信息递交上去,争取跟上面谈谈。”
和尚领命,又问:“那这小子怎么办?”
苏鹤亭说:“我很忙。”
和尚被这个“忙”戳中了,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忙,你好忙!半夜还跑出去跟人约会!”
“哦,”苏鹤亭说,“我白天进惩罚区打架,只有晚上有空。约会不算忙?约会也要时间的。”
和尚不信他能跟人约会,提着枪走的时候还在问:“我看谁跟你约会?”
苏鹤亭是没跟人约过会,但他绝不会承认。他抬手搭着后颈,一副“这事我熟”的表情:“当然是漂亮大……”他想到谢枕书,咬了下舌尖,改了语气,“要你管?你快走吧!”
大姐头被他俩吵得头疼,用册子拍了拍苏鹤亭的手臂,示意他也走:“走走走,你也走,去103号监禁室。”
103号监禁室是苏鹤亭熟悉的地方,他两次进入惩罚区都在这里。
大姐头进门坐下,把高跟鞋踢掉,指着不远处的椅子:“坐。”
苏鹤亭坐下。
大姐头拨开颊边垂落的银发:“你昨天射杀卫知新的枪是从哪里来的?”
苏鹤亭说:“卫知新送的。”
大姐头半靠着椅背,算是休息。闻言微点了点头,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按照刑天规定,拼接人不能持枪。上面一定会问那把枪的来历,大姐头要的就是这个答案——枪是卫知新上次追杀苏鹤亭落下的,不是从他们武装组这里弄到的,要追究也追究卫知新,跟她没关系。
至于那把枪为什么会弹药充足,她会说不知道,苏鹤亭也会说不知道,上面就算想追查,也没办法,因为枪已经丢了。
大姐头说:“眼下不是进惩罚区的好时机,一会儿我还要应付上面派来的人。但根据你发给和尚的短信,你说你现在就要进去?”
苏鹤亭说:“现在。”
大姐头脸上没有疲倦之色,她双眼清醒,没有和尚那么好骗:“你这么着急,真的是因为发现了珏?”
苏鹤亭的话半真半假:“对,不然我进去干吗?尽快做完这个任务我才能自由。”
大姐头说:“珏在哪里?”
苏鹤亭不知道,但他得装作知道,说:“惩罚区城市外的神魔地,NPC说那里有很多‘神’,都是系统。”
大姐头不着急,她心里有时间:“你上次从惩罚区出来怎么不提这件事?”
苏鹤亭露出“啊这样吗”的表情,很是无辜:“我没提吗?”
大姐头懒得跟他周旋:“你没说实话,苏鹤亭,我知道你会给自己留足后路,但我必须知道惩罚区的全部信息。这次我可以当你忘了,下次就不一定。”
苏鹤亭无所谓:“我是个好孩子,我什么都会说。”
大姐头说:“你该感谢惩罚区有屏蔽器,否则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中。”
苏鹤亭也感谢屏蔽器,说起来那只铃铛还在他的兜里,他一上线就能摸到。相比被威胁,苏鹤亭更讨厌监控,尤其是无时无刻的监控,那让他感觉很不自由。
大姐头长叹一口气:“惩罚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别,”苏鹤亭抗拒,“不要,我不是什么救世主。”
大姐头觉得好笑:“当个英雄还委屈你了?卫达的人造人计划已经启动,或许很快,人造人就会作为新的战争武器出现。我要告诉你,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不多了。
苏鹤亭怀疑再聊下去惩罚区的天都该亮了。他切换尾巴接口,临上线前忽然想到什么,问:“卫达不会冲进来把我一枪毙了吧?”
大姐头说:“我没死!”
苏鹤亭安心了:“有事叫醒我,我会替你问候珏。”
音落,他的尾巴插进了接口。
监禁室忽然模糊,大姐头似乎说了什么,但是苏鹤亭听不见。他耳边环绕着熟悉的电子音,比以前更加清晰。
“欢迎来到惩罚区。
“本次体验时长为——”
电子音话没说完,苏鹤亭周身一冷,瞬间睁开了眼。寒冷的雨夹杂着冰雹,纷纷打在他身上。他不由得抬起手,遮挡了下面部,然而风太大了,刮得他几乎无法睁眼。
“喂,”苏鹤亭甩过尾巴,尾巴尖端切换成小灯,“检查员!”
冰雨即刻打湿了苏鹤亭的头发,周遭漆黑,是无边黑暗。他的尾巴被风吹得摇晃,那点灯光明明灭灭,像是怒浪波涛间颠簸的一叶小舟。
谢枕书从黑暗中睁眼,听到了召唤。
第37章 掉落
苏鹤亭的尾巴灯没坚持几分钟, 忽然灭了。他试着甩动尾巴重新点亮,但都无果。
是光都会熄灭。
苏鹤亭记起检查员的话,放弃点灯。冷冽的风从领口灌入, 冻得他一个激灵。他攥紧衬衫领口, 想要阻止风。可惜衬衫太薄, 寒意并没有减少。
什么鬼天气。
苏鹤亭努力睁大眼,改造眼的信息探测只有简单的几行字。
【X字巡查, 攻击目标不存在。】
不存在?
苏鹤亭顶着冷冽的风,环视茫茫黑暗。今天的惩罚区比前两次更黑,什么都看不见。他掏出兜里的铃铛, 使劲晃了晃, 但是风雨太疾, 铃铛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我在这里。”
不远处突然响起回答。
“我在这里!你往这边走。”
这个声音讲话字正腔圆, 像是深夜男主播,就是微显刻意,并不放松。
苏鹤亭寻声而去, 在黑暗中踢到什么。
那东西骨碌碌地转动几圈,继续说:“再来点灯光吧,看看我是谁。”
这句话仿佛落入池塘的石子, 敲出无数回响。
“雨这么大。
“你是来看我的吗?真好。
“长官也曾来过。
“但是他从不点灯,也不讲话。他徘徊在这里, 像个机器人。
“可我亲眼看见过他在暴雨中痛哭,那一幕犹如电影画面,被祝融定格, 反复凌迟。雨和火交错的夜晚, 他啊——”
苏鹤亭右手火星爆溅,轰向前方, 打断了这些声音。他的火亮了片刻,照清周围。
此处应该是个天台,难怪风这么大。但周围挂满了头。这些头好像蝙蝠,一个挨着一个,青白的脸被冻得发紫,全部睁大眼注视着苏鹤亭。
苏鹤亭说:“唠唠叨叨,烦死了!”
他一听见“痛哭”两个字就感觉不妙,天作证,他没想窥探检查员的过往,那太不礼貌了,没人愿意自己的痛楚和狼狈被这样传播。
飞头獠子被火光吓到,它们纷纷闭眼尖叫:“是火,快熄灭它!”
苏鹤亭抬脚踹倒废弃的栏杆,警告它们:“不许吵!”
飞头獠子抽抽搭搭,止住尖叫。它们胆子还没有土拨鼠大,在苏鹤亭面前战战兢兢。
苏鹤亭挑了颗长相没那么恐怖的头,解下它的头发,拎在手中,问:“这是哪儿?”
飞头獠子说:“这里是花儿广场!”
苏鹤亭接着问:“你们在这儿干吗,附近有厌光?”
飞头獠子听见“厌光”这个名字,就怕得瑟瑟发抖,他们也不喜欢被厌光捉去当收音机:“没有、没有!附近要是有厌光,我们早就跑掉了。我们待在这里举行歌唱会,今晚是难得的好天气。”
正在被冰雹砸的苏鹤亭:“……”
他开始算账:“你们见人就讲长官隐私?”
飞头獠子大哭:“没有、没有!我们把您误当作征服者了!”
苏鹤亭说:“征服者?”
飞头獠子说:“就是以长官为首的弑神队伍,统称‘征服者’,他们前几年到处杀神魔呢。”
苏鹤亭“唔”了一下,若有所思。
飞头獠子没等到下一个问题,按捺不住,自发说:“征服者有上千人!”
其他头纷纷附和:“征服者有300个队伍!”
“可惜被祝融杀光啦!”
“只有长官。”
“长官能复活!”
“他看着大家被活活烧死。”
“他啊——”
苏鹤亭烦道:“别讲了!”
飞头獠子顿时噤声,在苏鹤亭手上的这颗头尤为害怕,它哭着说:“我们没有恶意。”
苏鹤亭说:“骗鬼呢,刚不是你们喊我过来的?”
飞头獠子狡辩:“我们只想和您聊聊天。”
苏鹤亭不信。他的猫耳被冰雹砸得生痛,想找个地方先避避雨。可他直觉这些头没讲实话,前方或许有什么东西在埋伏。
他问:“対面安全吗?”
飞头獠子两眼一转,哭脸戏剧性地变作笑脸,两坨红晕浮在脸颊,显得十分诡吊。它用甜蜜的语气哄道:“安全,非常安全,您快过去避避雨吧!天马上就会亮的。”
苏鹤亭说:“好,我相信你。”
他说完,手臂一抡,直接把飞头獠子扔向了前方。
飞头獠子哪想苏鹤亭这样蛮横,被扔出去时慌张大叫。它明明会飞,却反应奇差,歪歪扭扭地撞到了什么,又掉到地上,痛得一个劲儿尖叫:“救命!救命!要醒了!”
它说话时苏鹤亭感觉到股极冷的风,那股风从前方刮过来,冷得彻骨,带着“呼”的沉闷音效,把天台左右的铜管刮弯了。
头们纷纷叫起来:“好冷啊。”
冰雹下得更激烈,苏鹤亭抱住了头。他浑身湿透,手脚冰凉,又用改造眼试探了下前方。
【X字巡查,攻击目标不存在。】
改造眼的回复仍然是不存在,但是这么大的风,显然不対劲。
飞头獠子被风吹回来,滚到苏鹤亭脚边,大喊大叫:“神魔通行——”
苏鹤亭踢开了它,不许它学机械太监说话。
周围的飞头獠子却开始齐声喊:“神魔通行,凡人让道!”
那声音高亢嘹亮,穿透力非凡。苏鹤亭脚下的楼跟着声音开始剧烈摇晃,好像有什么在苏醒。
【X字巡查,攻击目标正在蓄力。】
——搞什么?!
疾雨豆子似的拍打在苏鹤亭脸上,他无法看清哪个是攻击目标,X字不能锁定,在黑暗中到处瞄。
飞头獠子跟着风乱跑,它们在空中嘻嘻哈哈。不止苏鹤亭所在的这栋楼,附近的商业楼都开始摇晃,面朝广场的巨大招牌轰然掉落,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地震。
这时,黑暗深处骤然亮起两只顶大的白灯。那白灯犹如闪光弹,让整片区域爆亮,好像回到了白昼。
苏鹤亭闭上左眼,清楚地看见改造眼里的X字变红,闪烁着“警告”,在叫他快跑。
天台上的铜管“嘭”地断掉,从楼顶翻了下去。白灯瞬间冲向苏鹤亭,他这才看清,那不是什么白灯,是眼睛!
苏鹤亭想也不想,转头就跑。他猛地起跳,扒住天台小屋的顶部边沿,翻了上去,背后炮弹“轰”地爆炸。
气浪扑向苏鹤亭,把他刮翻了,他在屋顶滚了几圈,直接掉了下去!
“咚——!”
苏鹤亭落在下层的外机箱上,那半人高的旧世界信息传送箱发出难耐的巨响,紧接着“哐啷”一下垮掉了,从将近数十米高的楼顶掉落。
靠!
苏鹤亭伸臂扒住了侧旁的铁栏杆,两脚悬空,身体被狂风撕扯,衬衫角“呼呼”乱飞。他望向下方,终于看清了这是什么。
一条通体赤红的龙。
这龙的身躯只有一截在购物街,剩余的都埋在高楼大厦间。它起伏的躯体有半楼粗,表皮半透明,内部是流动着赤色液体的输送管,密密层层,如同旧世界常见的电线。它没有爪足,滑动时会用庞大的身躯挤压高楼。
这可比肥遗大多了。
苏鹤亭欣赏不了主神系统的巨大化审美,他攀着栏杆,觉得尾巴都要给风吹麻了。
阴影从上投下来,一颗雕刻粗犷的机械头颅显露。它的双眼是仿人眼设计,但全是眼白,静止时宛如雕塑。只是白光刺目,它这样逼近苏鹤亭,就连苏鹤亭的改造眼也受不了。
苏鹤亭说:“嗨——”
大楼倾斜,栏杆经年失修,龙张口就要轰出强力炮,栏杆却先一步“嘣”地裂了。
苏鹤亭声音一变:“操!”
他手上一轻,风猛烈地刮动着他的猫耳,碎发飞动,他甚至来不及找借力点,整个人已经掉了下去。
龙的头部一转,转到了背面。背面竟然还是张脸,这张脸是闭目的。整片区域应它而变,又回到了黑暗。
苏鹤亭在极速掉落中伸出手臂,指间火浪围绕,他想开一炮,但不等他动,火浪竟然全部消失了。
这龙能让他哑炮!
——要死!
“猫!”
菱形碎片骤然重组,在半空变作三头六臂的阿修罗,由“厌憎”出手,一把提住了苏鹤亭。但这一下提烂了苏鹤亭的衬衫,只听“刺啦”一声,他掉落的身影缓了两秒,接着往下掉!
苏鹤亭伸手抓住了“厌憎”的手指,可是不知道今晚怎么回事,检查员的碎片也失效了,碎片“哗”地散了。
不是吧兄弟!
四楼玻璃“嘭——”地爆开,谢枕书蹬着栏杆,纵身一跃,截住苏鹤亭。两个人当即滚到了底下销售用的凉棚雨布上,凉棚也不堪重负,塌掉了。
苏鹤亭呼吸急促:“来得好。”
谢枕书胸口起伏剧烈,他仰着身,闭了下眼睛,像是在冷静:“嗯,差点。”
两个人呼吸交错,距离有点近。苏鹤亭觉得他摁着自己背部的手很沉,不由地撑起身,离开了他的怀抱。
苏鹤亭扯开乱七八糟的雨布,问:“你‘嘭’地一下,没事吧?”
谢枕书睁开眼:“没事。”
苏鹤亭的衬衫破破烂烂,他摸向后背,正想说什么,头上就被盖上了外套。
外套还有余热。
苏鹤亭一愣,拉下外套:“……不用。”
谢枕书已经起身,菱形碎片归覆到他的手臂。他耳边的十字星摇晃,转过来看苏鹤亭。
这个眼神倒不冷,就是有一点沮丧,好像苏鹤亭拒绝的不是外套,而是别的。他面容俊美,不笑时让人感觉疏远,却能用眼神扎人心窝。
苏鹤亭冷不丁地想到飞头獠子说的那些事,默默穿上了外套。他把手抄进兜里,心想:我让他。
猫说:“你下次穿我的。”
他语气很跩,好像谢枕书能穿得下他的码一样。
第38章 失效
谢枕书安静地看着苏鹤亭, 似乎在辨别这句话的真伪。
苏鹤亭凑到谢枕书面前:“看什么?我又不会骗人。哦,原来你就是谢枕书。你说,你干吗要骗我?”
他早就知道检查员是谢枕书了, 这会儿装作一副刚刚知道的模样, 想听听谢枕书怎么答。
谢枕书避开对视:“我不是。”
苏鹤亭跨出一步, 堵住谢枕书的目光,正想逗他, 上方忽然传来尖啸。苏鹤亭表情微变,抱住耳朵,但是无济于事。这尖啸声犹如钢锥, 凿进他的耳朵里, 震得他脑袋“嗡嗡”狂鸣。
龙正不知道为何陷入愤怒, 它甩动了下尾部, 这只是个寻常的动作,但在它超巨型体型的加持下,变成了建筑们的坍塌狂浪。
苏鹤亭喊:“它在干吗?!”
谢枕书说:“找儿子。”
苏鹤亭惊道:“它还有儿子?”
谢枕书拽住苏鹤亭的手腕, 带着他冲向自己来时的方向:“这是烛阴①!”
交啸声暂歇,购物街两侧的招牌仓促掉落,橱窗玻璃不堪重力, “嘭嘭嘭”地连续碎开。玻璃碎碴溅到地上,雨夜笼罩街道, 这里一片末日景象。
苏鹤亭脑袋里的嗡鸣声没有停,他在奔跑中觉察到晕眩。但是他以为那是坠落后遗症,没有放在心上。
【X字锁定……】
改造眼内的信息停留在这里, 不再更新。
烛阴的交啸声再度响起, 这次苏鹤亭几近失鸣。他脚下踉跄,差点栽倒谢枕书的背上。
苏鹤亭说:“糟糕——”
他的尾巴垂落, 整个人像没电了似的,向下滑去,又被谢枕书捞住。
谢枕书说:“烛阴会‘沉默’,你的眼睛还看得见吗?”
苏鹤亭听不见谢枕书的声音,陷入迷离惝恍。他右眼看不见,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仿佛自己不是在路上,而是在漂移的车上。他强忍住恶心感,喃喃:“我的植入体失效了……”
猫比一般人更加依赖植入体,耳朵和尾巴分别是他的信息管理器和中枢处理器。一旦这两样失效,他就会丧失平衡能力,别说战斗,连站立都困难。
谢枕书举高苏鹤亭。
苏鹤亭面露茫然,因为听不见,声音拖得比平时更长:“要不——你——拖着——我跑——啊——”
谢枕书直接把猫扛上了肩头。
“哦,”苏鹤亭双臂下垂,有气无力,“这样也行。”
烛阴正在游动,它为找不到儿子而悲鸣,哭时鼻息促使了天气恶化,让冰雹砸得更加猛烈。它仰天发出“呜”的长鸣,并随之转动机械头颅,露出睁着眼的那一面。
苏鹤亭左眼是普通眼,被乍然亮起的白光刺痛。他闭上眼,指尖攥紧谢枕书的衬衫,以此感受谢枕书奔跑时的背部。
快跑!
苏鹤亭脑子里只有这句话。
这玩意太诡异了。
他猜测谢枕书的菱形碎片也被烛阴“沉默”了,否则刚才不会碎开。两个人赤手空拳对阵烛阴毫无胜算,更别提自己还成了个包袱,跑是最好的办法。
花儿广场呈“口”型,外侧是环绕的花坛,以及林立的路灯。路灯已经全部报废,只剩飞头獠子在空中乱蹿,它们也受不了烛阴的白光。
这白光不仅伤眼,还能吸引厌光。
谢枕书的耳内通话器里传出俞骋的声音:“长官!我们的车在3号路口!”
谢枕书说:“知道了。”
几个服装店的模特摔了出来,露出橱窗里的夜行游女。夜行游女在白光的照耀下凄声喊叫,用黑发遮掩自己的面部,收起锋利的腿,缩成一人高的球型。
谢枕书脚步没停,快速经过购物街,在路口上了车。
东方开的门,他一愣,又释然:“难怪。”
难怪长官突然来这片区。
小顾吊着残臂,躺在靠里的位置,见谢枕书冒雨回来,喊道:“是猫来了吗?他咋了?”
谢枕书掀开小布帘,把苏鹤亭放到自己的床位上。他脸上还有雨,擦也不擦,只问东方:“偷渡客的植入体能修吗?”
东方说:“我不是改造医生,处理小故障还行,像烛阴这种‘沉默’就没办法了,只能等天亮。”
烛阴身长千米,是惩罚区内体型最大的神魔之一。它通体赤红,虽然呈半透明状,但防御力极强。它体内输送管里的赤色液体温度接近地表岩浆,喷出时堪比火山爆发,在城市内部移动就会造成无数伤亡。不仅如此,它那颗机械头颅是两面设计,睁眼面会使区域大亮,犹如白昼,闭眼面会带来无尽黑暗,还会“沉默”部分装置,导致一些人类植入体改造功能失效。
东方探头,看了看苏鹤亭:“没受伤吧?”
苏鹤亭靠嘴型猜他们在讲什么,结果完全猜不通顺。他试着抬尾巴,尾巴却毫无反应。
可恶。
猫认命地盯着车顶。
谢枕书说:“没有。”
小顾趿着拖鞋过来:“哎哟,还真是猫。”他热情地打招呼,“还能听得见吗?你怎么在这儿上线啊?我们平时都不敢来。”
烛阴不是他们的猎杀目标,平时即便出现了,他们也会刻意避开,去寻找其他神魔凑数。主要是烛阴实在太大了,根据征服者记录,他们只有全盛期围猎过一次。
苏鹤亭知道小顾在跟自己讲话,他迟钝地回:“哈——?”
小顾看他此刻有些迷茫,与他上次来完全不同,感觉新鲜,说:“这小子呆呆的,还挺可爱。”
谢枕书没做声,也没看小顾,小顾却莫名觉得周围冷飕飕的,他立刻闭嘴。
花栀把毛巾递过来,好奇地看了看苏鹤亭:“是中枢处理器失效了吗?”
谢枕书“嗯”了一下。
花栀说:“看来大爆炸伤他很重。”
“还丢了只眼睛呢,”东方感慨,“好在生存地改造手术做得不错,让他能活蹦乱跳的,不然……”
车厢内突然静下来,他们都不再讲话。
苏鹤亭见他们都不动,心里像猫抓,奇怪地问:“什么?怎么都不说话了?”
谢枕书把毛巾盖到他脸上,潦草地擦了擦。
白光就在这时消失,世界回归黑暗。
正在开车的俞骋失去了视野,也打不出灯光。他通过通话器,向车厢内的谢枕书报告:“长官,路消失了。”
冰雹敲着车窗,车内都是“邦邦邦”的声音。俞骋的通话器也受到了烛阴影响,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雪花电音。他没听见谢枕书的回答,又说了一遍:“长官!我们的路消失了!”
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应答。
车厢内,谢枕书正在回:“开显示。”
“刺啦。”
每个人的通话器都变成了忙音。
谢枕书眉间微皱,看向车窗,外面太黑,也看不到烛阴。
花栀被忙音刺痛了耳朵,她摘掉了通话器,说:“我们已经击毙了两只毕方,太监却没有现身,难道今晚的死亡数量还差很多?”
小顾单手摸下巴:“不好说,自从上回以后,我就感觉太监在针对咱们。”
他们正交谈着,耳内通话器突然又恢复正常,忙音消失了。
东方问:“俞骋俞骋,听得见吗?”
通话器答出“咯咯”的笑声。
此时车内灯光尽数熄灭,大家都剩个模糊的轮廓。那“咯咯”的笑声很清晰,在每个人的通话器里都保持着同一频率,像是循环播放的录音。
车内死寂一片,没人开口询问,他们都闭紧嘴,装作不在。
俞骋孤身一人坐在前面,没听到笑声。他试着调弄车内模式,顶部还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他问:“长官?小顾?”
通话器“刺啦刺啦”,被烛阴干扰得很严重。
俞骋自言自语:“坏掉了吗……”
车门响了几下,俞骋起先以为是冰雹,后来又觉得像是敲门声。他猜测是队友来检查车,便拉开些门,凑到缝边,说:“烛阴太——”
冷雨扑进来,缝隙里挤着个眼睛,跟俞骋对视。
俞骋反应过来,大叫一声,猛地摔上门。可门卡住了,金属刮在座椅上,对方挤进了头。
夜行游女拖着长颈,把脸朝俞骋身上靠,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它藤蔓般地手臂缠住车门,在拉扯中把车门卸掉一半,半个身体都挤了进来。
夜行游女说:“回……”
俞骋抄起座位下的喷火装置,对夜行游女呲了一下。火“轰——”地喷出,燎到了夜行游女的头发,它凄声哭泣,受惊乱晃,头部撞在车内,砸响了车喇叭。
俞骋被夜行游女顶翻了,他撞到座位空隙,向另一头爬,打开门,喊道:“长官,有——”
俞骋小腿一痛,竟然被夜行游女缠住了。夜行游女把他往怀里拽,他扒住车门边沿。车门被风刮动,“嘭”地砸到他十指上。
他以为附近只有夜行游女,岂料路面发出被压裂的巨响,烛阴从上经过,腹部直接带翻了装甲车。
车内颠倒,苏鹤亭磕到了头。他一把扣住床柱,用枕头挡住了摔过来的花栀。可他心有余力不足,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滑动。
小顾滚到了车窗上,没来得及讲话,车窗就碎了。夜行游女的刀锋腿和雨一齐进来,削在他脸边。他喊了声:“搞毛!”
谢枕书说:“弃车,烛阴来了!”
装甲车像个易拉罐,被烛阴剐蹭,又翻滚了一下。周围的地面表皮崩开,受不住烛阴的重量。它盘起半身,铸就百米高的赤色墙壁,把装甲车围在了中间。
作者有话要说:
①烛阴:讨厌飞头獠子,听到飞头獠子的歌声就会暴走。其他详情参考本章。——《准点狙击异闻录》
①-1设定灵感:“烛龙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暝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山海经》
第39章 烛阴
俞骋十指蜷缩, 痛得直抽气,他用没被缠住的脚踹夜行游女。夜行游女的头被踹了个正着,撞在闪烁的操作台上。它双手捂脸, 悲痛欲绝, 胸腔内传出哭声:“回家啊……”
俞骋连滚带爬地下车, 用身体把车门关上。夜行游女在车内用刀锋脚砸车窗,车窗几下就裂了。暴雨如注, 俞骋顾不得别的,到处摸索:“我的眼、眼镜!”
小顾从车厢内逃出,翻滚落地。他听见俞骋的声音, 捡起地上的破烂眼镜, 塞给俞骋, 喊道:“在这在这, 别找了!”
俞骋慌忙戴上眼镜,镜片碎了一只,另一只上面全是雨水。他透过模糊的雨痕看周围, 表情愕然:“这、这么大……”
从俞骋这里看过去,完全看不到烛阴的头颅。它的头部隐藏在高空中,只有身躯在滑动。四周都是赤红色, 无名液体在烛阴表皮下的输液管内迅速流动,是维持它庞大身躯运转的能源。
三四只夜行游女蜘蛛般地攀在装甲车上, 刀锋腿锯出“吱”的杂音。它们长长的头发拖在地上,正在分食这辆残破不堪的装甲车。那一张张苍白的面孔被雨冲刷,好似浮动在水帘中的水鬼, 対几个人虎视眈眈。
东方说:“这下可糟了。”
苏鹤亭挂在谢枕书背上, 呼吸轻微。他问:“烛阴睁眼时沉默会消失吗?”
谢枕书回过头,回答:“它的睁眼只会维持几分钟。”
苏鹤亭盯着谢枕书的唇, 看懂了“几分钟”。几分钟太短了,而且很危险,就算他植入体恢复,也没办法在几分钟内攀到烛阴的头部,中途一旦陷入黑夜沉默,恐怕还要别人救援。
东方的机械臂已经变作了钢造器,他试着拉出电光弦,却发现没效果,肘部的齿轮转速很慢,明显也受到了烛阴的干扰。他苦笑:“我恐怕当不了弓了,栀子,你能空手掷箭吗?”
花栀提着光甲箭盒,一直把头仰到最高,都没有看到烛阴的头颅。她难得露出震惊之色,把东方的话当真了:“我掷不到……头太高了。”
他们几个都在仰头看烛阴,谢枕书的菱形碎片忽然离身,组成巨盾。
“嘭——!”
这声音几乎是贴着头皮炸响,烛阴的身躯横冲直撞,后方的装甲车当即被它碾爆。几只夜行游女来不及逃,柔韧的身体瞬间变作一摊烂泥,连刀锋腿都被烛阴压成了纸片。
谢枕书的巨盾只停顿了两秒,下一刻就如同雪花,原地散开了。
烛阴还在挪动,整片区域都在剧烈震动,坍塌声不绝入耳。它的悲鸣穿透云霄,尾巴胡乱扑打,不知道在发什么脾气。
小顾身体矮小,站不稳,被东方用钢造器提了起来。他抱住脑袋,哇哇乱叫:“这怎么办?!我不要死啊!”
地面再次坍塌,六个人在烛阴面前就像小小的蚂蚁,被烛阴刮动的风拍中,犹如被狂涛巨浪拍中。大家连吃了几口雨水,都呛了一下。
谢枕书说:“白昼要来了。”
他声音刚落,烛阴就转过了头,天地顿时一片白芒。
苏鹤亭改造眼微亮,“X”字若隐若现,但是猫耳没有反应,还处于静音状态。信息处理器不工作,他的信号就无法传递给四肢,除了强烈的晕眩感,甚至还有了恶心感。
——烦死了!
谢枕书一挥手,菱形碎片“嘭”地组成一杆超长的标枪。他说:“小顾开道!”
东方的钢造器猛地变形,以“Y”字承住了小顾的全部重量,电光弦“刺啦”衔接,让小顾变成了“Y”字中的炮弹。他沉声一喝:“走你!”
齿轮“嗡——”地飞速转动,东方一甩臂,竟然把小顾抛了出去。
小顾飞起来,在半空并起双臂,対准烛阴身体的一部分,大喊:“我的妈!”
他双臂炮筒轰地射出冰弹,击中烛阴。周遭温度直降,冰弹爆开,减慢了烛阴那一块的液体流通速度。
谢枕书没有助跑空间,只能原地投掷。标枪“嗖”地离手,瞬间巨大数倍,无视疾雨和狂风,正中烛阴中弹的部位。枪头埋进烛阴表皮,输液管应声破裂,滚烫的液体顿时溅出。
烛阴很难受伤,因此格外怕痛。它的痛直冲脑门,头颅乱撞在附近的大厦上,一边痛叫,一边翻滚。赤色液体浓一般地流淌出来,一股刺鼻的灼烧味随之而来,地面发出“滋滋”的融化声。
标枪立刻散开,谢枕书握拳,它们归覆臂间。他言辞简洁:“跑!”
剩余四人马上后撤,谢枕书拉下苏鹤亭,在东方经过时,把猫轻轻抛了过去。东方的钢造器变回老虎钳,拎住苏鹤亭。
苏鹤亭听不见,也不知道他们说没说话,但他直觉不妙。
烛阴有两张嘴,齐齐张开。区域一半陷入黑暗,一半还在白昼,以烛阴为界,阴阳分明,成为极其古怪的景象。
苏鹤亭问:“干什么?”
烛阴的音爆弹骤然打响,这下不仅是他们这行人,躲藏在地下的幸存者都痛苦地抱住了头。音爆弹干扰全区,各项电子仪器的表盘胡乱跳动,就连眺望这里的机械太监都没能幸免。
机械太监仿佛乱码了,盖面上的红绿灯疯狂跳动。它僵硬地做出抱头的动作,试图控制自己,可惜说出的指令连不成句:“神……滋……神魔……故障……”
“呜——!”
烛阴暴怒,翻滚的身体好似沸腾的江河。它扭动身体,机械头颅高速旋转,强力炮像探照灯一般射向周围,爆炸“轰轰轰”地响起。别说花儿广场,今晚整个城市都要毁于一旦。
音爆弹威力可怖,小顾泡在营养罐里的身体虚弱,导致线上反应也比其他人强烈。他没跑出几步,就觉得耳朵出血了。那“嗡嗡”声环绕着他,让他脚步疲软,喘息急促。
花栀抓住小顾,把他背了起来。
小顾受伤的手一个劲儿地抖:“我身体太差了……”
俞骋说:“长官——”
东方一把摁过俞骋的头,推着他向前,厉声说:“跑!”
征服者要把后背交给彼此,即便知道会发生什么,也不能回头。长官的命令是第一铁令,长官让他们跑,他们就得跑,这是対长官的绝対信任。
苏鹤亭扭过脖子,看到阴阳交错的大雨,谢枕书是一个人。
他总是一个人。
“喂,”苏鹤亭喊起来,“喂!”
烛阴盛怒俯首,锁定谢枕书。
谢枕书的视野被白芒覆盖,烛阴冲过来,强力炮一路飙射。他指间一松,阿修罗骤现。三面相转起来,“厌憎”的巨盾先扛住了烛阴的强力炮,但转瞬就碎开了。
烛阴的强力炮还在射!
“忿怒”无声咆哮,挥动手中的巨炮,来不及发射,索性砸在烛阴的头部。只听“嘭”地一声巨响,烛阴的机械头颅在哀声中轰然下沉。
周遭碎物爆溅,烛阴的白昼面埋入地面,黑夜面统治全场。
黑夜一到,阿修罗也难敌沉默,瞬间瓦解。可是谢枕书已然跃起,他一拳挥下,烛阴当即被碎片组成的铁拳击中。
烛阴的强力炮轰在铁拳,碎片“轰”地散落些许,但没有像阿修罗一样瓦解。谢枕书张开手掌,铁拳也张开了手掌,那五指摁住烛阴的机械头颅,在“嘭——”的炸响中把烛阴的头部拧了过去。
烛阴的尾巴狂拍,惊涛骇浪。它的头被拧断了几根连接线,都变成了刺激性的痛感,让它口中的音爆弹尖锐刺耳。
菱形碎片再次受到干扰,又散了。
烛阴反应信号给得及时,在铁拳有碎意时就察觉到了。它头部“咔”地伸长,从透明表皮下竟然生出了钢铁节,让它即刻摆脱了下半身的笨重,直接冲向谢枕书。
又是一声“嘭”!
强力炮轰出一片焦土。
烛阴的机械头颅虽然可以凭靠钢铁节移动,但庞大的身躯仍然在翻滚。周遭已经没有建筑再供它碾压,部分幸存者不得不逃出底下,以免被坍塌凹陷的地面压住。
东方対俞骋说:“打开通话器,组织幸存者,我们得全部撤向另一头!”
烛阴今晚如果不死,他们就只能退到城市边沿,跟机械太监硬耗。
谢枕书捏紧拳,菱形碎片的重组速度已经变慢。烛阴撞上他的时候,碎片刚刚包裹住他的右臂。他这次没能推动烛阴的头,被撞向了另一侧的残破墙壁。
“轰!”
墙壁坍塌。
——妈的。
苏鹤亭攥紧手指,在心里不断地不断地默念。
动起来。
他妈的给我动起来!
猫耳微弹了一下,脑内刺激信号如同游走的蛇,让苏鹤亭隐约有了痛感。但这痛感微乎其微,很快就消失无影,完全被奔腾的兴奋覆盖住了。
烛阴转动头颅,白昼面的巨眼逼在谢枕书面前。那强光无法抵抗,让谢枕书睁不开眼。烛阴趁机轰炮,强光闪了一瞬,被谢枕书一拳砸歪,射在了侧边。然而它这一下转到了黑夜面,悄无声息地张开嘴,直接咬了上来。
菱形碎片还在重组,烛阴已经到了眼前。
谢枕书用没成型的巨盾来挡,盾面不到一秒就碎开了。在那碎片凌飞间,忽然见火浪翻涌。
只是一下。
“X”字锁定,苏鹤亭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他拽过谢枕书的衣领,无敌炮“轰——”地打翻了烛阴。
第40章 无敌
谁都没看清苏鹤亭是怎么赶到的, 猫那一下仿佛是瞬移,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烛阴的头颅滚在地上,面孔的半边应声碎开。黑夜面的表皮即时脱落, 露出里面细密繁琐的机械齿轮。它的发声装置受损, 声音不再似刚才那般自然, 像是卡顿的磁带,时响时停。
苏鹤亭在烛阴面前小得像根火柴, 但他已然陷入了某种狂热状态,被兴奋驱逐,抬起手臂, 对着烛阴一顿狂轰。
无敌炮“嘭嘭嘭”炸响, 烛阴的面部零件不断迸飞。它的发声装置彻底坏掉, 只剩“嗞嗞”的电流声。颅内信息器经过防御计算, 放弃了尾部,发射装置却因此变快,不需要停顿, 张口就开出一炮!
——轰!
地面震动,强力炮炸出一片焦土,气浪直接掀翻了两个人。
两个人滚作一团, 苏鹤亭被硝烟呛到,觉得嘴里都是泥。他“呸呸”了两下, 大声问:“它怎么搞?!”
谢枕书拽起他:“爆头!”
不等两个人说话,下一发强力炮已经到了。
——轰!!!
苏鹤亭的尾巴差点给烧到,他再次被气浪冲倒, 向前扑过去。两个人同时滚地, 在地上停顿半秒,然后心照不宣, 爬起来就跑。
烛阴的钢铁肢节推动头颅,贴着地面迅速追击,把强力炮打出了循环。
苏鹤亭喊:“它有病啊!”
谢枕书说:“快跑!”
两个人奔跑的方向和队友相反,把烛阴引向另一边。周围烈火焚烧,刮刮杂杂。烛阴在废墟上横行无阻,但因为黑夜面的破碎,沉默效果正在消失。
耳内通话器正在“嗞啦嗞啦”地恢复,东方陆续听到了几声幸存者的呼救。他收起钢造器,看着烛阴远去的身影,倒着走了几步,立刻转身,说:“趁着现在叫人,快走!”
烛阴的强力炮打在路上,把碎块杂物都轰成了粉末。它的巨眼锁定奔跑的俩人,信息器给到的指令异常愤怒,使得它在追逐中失去了分寸。只见它拔地而起,再重重砸下,“轰隆隆”几声巨响,整条道路全部塌陷!
强风“轰”一声刮出去,把苏鹤亭吹飞了。猫的耳朵和尾巴乱飘,他在震天动地的声响里翻滚,一头撞到了菱形碎片组就的铁盾。
——好硬!
烛阴的强力炮随即爆射,白光在黑夜里相当耀眼。
苏鹤亭的外套下摆被吹起来,他把外套拽下去,单手攀着铁盾,在烈风中回头看烛阴:“再跑就要出界了!”
城市以外是神魔地,苏鹤亭把那里简单理解为禁地。他今晚不想跨入禁地,再跟其他东西打架,最好就在这里解决烛阴。
谢枕书也是这么想的,他退后几步,骤然收臂。铁盾散开,苏鹤亭安全落地。两个人回身,面朝烛阴。
烛阴愤怒地张口,这是声咆哮,可惜它的发声装置坏了,所以看起来像是无能狂怒。
谢枕书的铁臂在背后重聚,他说:“先打烂它的头!”
铁臂一拳挥出,击中烛阴侧脸。烛阴巨眼一合,这是保护机制,说明它的头部受到了重创,要先保护颅内信息器。
就现在!
谢枕书喊:“猫!”
苏鹤亭说:“猫猫猫——你就不能叫我的名字?!”
话音没落,苏鹤亭已经蹿出。改造眼内的“X”字狂转,如果他有引擎,此刻应该轰响天际。烛阴狂轰乱炸的强力炮根本拦不住他,他的速度超越极限,几乎是一个呼吸间,就突破重阻,到了烛阴的面前。
但是他的无敌炮还在冷却!
苏鹤亭猛地旋身,鼓足力气,在半空中深吸口气。
嘭——!!!
这一脚惊天动地,烛阴没支稳的头颅应声旋动,斜向撞到地面上!
刹那间泥土飞溅。
苏鹤亭落地,尾巴一甩,好像背后有千军万马。他倏地挥臂,指向前方,喊道:“谢枕书!”
阿修罗在滚滚硝烟中骤现,把猫罩在自己的巨影下。“忿怒”一手扛炮,一手拎枪,“咔嚓”一声切换模式,火力全开!
重炮和机枪咆哮不止,弹药犹如火龙,打得烛阴睁不开眼。很快,它的合眼装置崩坏,零件飞起,颅内信息器疯狂报警。
【X字锁定,攻击目标正在蓄力。】
红色感叹号亮起。
【攻击目标自爆倒计时,3、2——】
烛阴启动最后的防御设置,信息器自爆。阿修罗屹立不倒,三相抱臂,在前方张开坚固铁盾,死死挡住了爆炸。火光瞬间冲天而起,地面剧震,气流撞飞了周围一切事物。
半晌后,火焰焚烧,苏鹤亭缓了口气,仰身倒在地上。
“扑通!”
不远处的谢枕书也躺倒了。
冰雹不知何时停了,只剩雨还在下,两个人都在喘息。
苏鹤亭灰头土脸,问:“你是谢枕书吧?”
谢枕书看着天空,回答:“不是。”
“你是。”
“不是。”
苏鹤亭认输:“行,我是,我是谢枕书好不好?”
谢枕书没回答。
苏鹤亭说:“下次约会不跟你玩了。”
谢枕书忽然抓起把泥,丢在苏鹤亭身边。
苏鹤亭问:“你干吗?”
谢枕书生气:“我是谢枕书!”
苏鹤亭笑:“你干吗?为什么生气?喂,别走啊,谢枕书!”他摊开手臂,躺着不动,喊道,“我手臂好痛,钢刀男砍的地方还没好。谢枕书,谢枕书谢枕书!”
谢枕书捂住了他的嘴,不许他叫。
猫的双眼很亮,望着谢枕书。
谢枕书脸上有泥点,片刻后他拿开手,把苏鹤亭背了起来。
苏鹤亭趴他背上,坚持不懈地问:“你在气什么?”
谢枕书说:“没有。”
苏鹤亭说:“气我吗?气我说不跟你玩?”
谢枕书沉默。他生起气来也是那副表情,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双眸冷冷的,谁都不放在眼里。
苏鹤亭单臂环住谢枕书的脖颈,用哥俩好的语气说:“我开玩笑的,我们也算过命之交了。你以后有什么困难,我绝不会不管。”
谢枕书不理他。
苏鹤亭探头吹了下谢枕书的十字星,想引起他的注意。
十字星一晃,谢枕书蓦然回头。他肩背的肌肉都绷紧了,用眼神制止苏鹤亭的行为,好像苏鹤亭是个流氓。
可惜苏鹤亭凑近些许,小声说:“你好白,经常不出门吗?也是,你都待在这里。那你什么时间锻炼?睡前?肌肉都——”
谢枕书说:“不许吹。”
“哦。”苏鹤亭答应完,又吹了一下。
他就欠,什么不行干什么。
谢枕书耳垂被吹红了。他略微恼火,喊道:“苏鹤亭!”
苏鹤亭答得干脆:“到!”
谢枕书骤然把头转过去,不看苏鹤亭了。
苏鹤亭以为谢枕书是生气,连忙抱紧对方,把尾巴都挂到了他腰间,生怕他把自己扔下去。
奇怪得很,苏鹤亭一贯要面子,可对着谢枕书,却觉得没什么,好像是自己人,可以暂时认怂。比如现在,这片区域黑得要命,难保没有其他东西。苏鹤亭很累了,根本不想再打架。
苏鹤亭说:“我说什么你高兴?我说什么你不高兴?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们说好了,天长地久一起走,可走归走,两个人总得有交流。好比现在,你干吗不理我?”
谢枕书就不理他。
苏鹤亭松开手臂,把下巴压到谢枕书头顶上:“喂。”
谢枕书说:“有事?”
苏鹤亭问:“你真的有预知能力吗?”
谢枕书说:“没有。”
苏鹤亭纳闷:“那你怎么知道刑天的卧底都几点上线?”
“信息监控和数据分析,”谢枕书走在黑暗中,觉得雨渐渐小了,“刑天的行动时间很好掌握。”
苏鹤亭说:“那地点呢?”
谢枕书回答:“一样,偷渡客的上线地点是固定的,只有一百个。”
苏鹤亭想,刑天至今都认为卧底的上线地点是随机的,看来他们对惩罚区的了解只有皮毛,好些事情大姐头还被蒙在鼓里。
苏鹤亭又问:“我第一次到这里时,当时袭击你的爆炸是什么?另一种神魔吗?”
谢枕书说:“不是,那是清算系统,会不定期搞突袭。”
谢枕书百分之七十的死亡都是因为清算系统,这个系统设定很无解,可以把它看作是主神系统的“手”,只会攻击谢枕书。
苏鹤亭说:“哦。”
两个人安静一阵。
苏鹤亭侧头滑下来,回到谢枕书的颈侧。他老实了,猫耳却无聊得动起来,一会儿折倒,一会儿竖起,绒毛搔在谢枕书的脖颈上,把那里也弄红了。又过了半晌,苏鹤亭双眼沉沉,快睡着了。
他带着鼻音问:“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谢枕书说:“有。”
可这声“有”没有后续。
苏鹤亭等不及,打了个哈欠,闭起眼:“我休息一下……”
刺激信号消退后是无尽疲惫,苏鹤亭的呼吸声很浅,贴着谢枕书睡着了。他几乎是秒睡,一点儿没抗拒。
谢枕书走出黑夜,天正蒙蒙亮。
太阳要出来了,城市开始刷新。那些被烛阴夷为平地的高楼大厦无声隆起,无数碎片纷飞,好像破碎的水晶球正在重新凝聚。
谢枕书就在这时轻声问:“你为什么回来?”
没有回答。
他眼眸微垂,侧过头看苏鹤亭,神情有点难过。
第41章 友爱
苏鹤亭睡姿不佳, 头一个劲儿地往下滑。谢枕书每隔几分钟就得抬次手,把他的脑袋托回去。
耳内通话器里有人讲话:“长官,呼叫长官。”
谢枕书说:“嗯。”
东方松口气:“总算通了!我还在担心, 你们别掉到外边去了。”
苏鹤亭头一动, 又往下滑。谢枕书腾出只手托着他的脸, 对东方说:“我们在城市边沿。幸存者撤退顺利吗?”
东方给花栀让开路,说:“情况不好, 有三十六个人在坍塌中受伤,我们现在需要药物。”
谢枕书说:“俞骋,去临近的刷新点找药。”
俞骋立刻回答:“收到长官!”
谢枕书说:“小心。”
俞骋深感任务重要, 正要回“好的”, 谁知一激动, 打了个嗝。
小顾嘲笑他:“哈哈!这么紧张?”
俞骋满脸通红, 赶忙解释:“对不起!一夜没进食,太、太饿了。”
东方说:“我也饿,周围几个刷新点的食物恐怕不够分。长官, 我们要扩大搜索面积吗?”
谢枕书想了一下,说:“我坐地铁去三王站,带食物回来。”
三王站位置很偏, 有个超市会刷新食物,门口的停车场还配有小型货车, 方便运输。谢枕书一般半个月会去一次,但这次情况特殊,他得在下一个黑夜到来前找到足够的食物, 去那里最合适。
几个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什么。幸存者中也有志愿者,会帮忙维持秩序, 解决一些生存难题。他们简单地交流了几句,却没人闭麦,这也是征服者的习惯,大家要随时保持通话,以便遇见突发状况能够及时救援,不过谢枕书话都不多。
小顾个头小,踩着个板凳,正在替受伤的幸存者搬纱布。他说:“我这几天,老是想鱼香肉丝,哇,想得口水都要出来了。系统什么时候能大方点?别天天刷新什么加热饭团,我快吃吐了。”
东方跟在花栀身后,他们准备在这里搭个乘凉棚。他闻言说:“加热饭团好歹有能选择的口味,最早待地下可真是憋屈,每顿都吃营养面,清汤寡水的,吃得我瘦了十几斤。还是想我妈,她做的蛋炒饭真是一绝。栀子,你呢,想吃什么?”
花栀说:“饺子,过年的饺子。”
小顾问:“俞骋呢?”
俞骋饿得肚子咕咕叫,他捂着肚子,刚上车,犹豫道:“……我已经忘了那些菜的味道,给我个麻辣小龙虾口味的饭团就行。”
其他人齐声说:“出息!”
俞骋不好意思:“煎饼果子吧!我以前上学,门口都是这个,太久没吃了,还挺想的。”
他们望梅止渴,靠彼此的形容来回味味道。几个人正说得热火朝天,忽然听见长官那边插了句话。
“我脸痛。”
四个人集体收声,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苏鹤亭醒了,头重脚轻,脸还搁在谢枕书手掌上。他就睡了十几分钟,眼皮沉重,感觉自己更累了。他半张着眼睛,用这个奇怪的姿势看世界,说:“谢枕书。”
谢枕书问:“什么?”
“你手好凉。”苏鹤亭用脸颊蹭了蹭谢枕书的掌心,再用懒洋洋的语气说,“你都不出汗的。”
谢枕书挪开手。
苏鹤亭脑袋一沉,没了支撑,只好自己抬起来,说:“我在夸你,夸你……”
他活动着酸痛的脖颈,原本想下去,又见谢枕书神情冷漠,鬼使神差,改了想法。
苏鹤亭问:“我们去哪儿?”
谢枕书说:“坐地铁。”
苏鹤亭摇晃起尾巴:“我只坐过——”
他忽然卡壳了,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坐过什么。记忆就像被切断一样,到某个节点会全部消失。
苏鹤亭没了声音,通话器里的几个人却听得抓心挠肺。花栀轻轻咳了一下,提醒苏鹤亭。
苏鹤亭不能领会这深意,他听到咳嗽声,趴回谢枕书的肩膀上,兴高采烈:“是你们啊,大家都活着?”
小顾说:“托您的福,都活着。”
苏鹤亭说:“客气客气,别嘴上谢我,有报酬吗?”
小顾一口气没接上,震惊地说:“凭我们的革命友谊,你还要收取报酬?!”
东方说:“人心难测啊。”
俞骋说:“我们都没钱。”
苏鹤亭得把猫耳凑近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他说:“没钱用别的抵吧。”
通话器里安静几秒,东方友好建议:“不如你把我们长官——”
通话就断了。
谢枕书说:“下来自己走。”
苏鹤亭猫耳飞平,说:“我手痛、腰酸、脚抽筋。”
谢枕书转过目光。
苏鹤亭面不改色,对天发誓:“我真的手痛、腰酸、脚抽筋!”
谢枕书说:“就到地铁站。”
苏鹤亭答:“一言为定。”
谢枕书背着苏鹤亭继续走,太阳一出,城市内的温度就飙升。道路两侧没有遮阴的树,阳光晒在苏鹤亭背上,晒得他出汗。
猫的精神头一过,又恢复半死不活的状态。他被晒了一会儿,问:“到了吗?”
谢枕书说:“没有。”
苏鹤亭蔫头耷脑:“我好热,白天怎么这么热……要到了吗?”
谢枕书说:“自己看。”
苏鹤亭抬起头,眯眼没看到地铁站。他举起手,罩在谢枕书头上:“给主神系统提个建议,这个城市需要树,拜托它们多种点树。”
谢枕书的侧脸都在苏鹤亭罩出的阴影下,这让他的鼻梁显得更加直挺。他听着苏鹤亭碎碎念,没有打断,而是“嗯”了一下,好像也这么认为。
苏鹤亭说:“我还有个建议。”
谢枕书道:“说。”
苏鹤亭俯首:“终点遥远,徒步不易,我下去自己走怎么样?”
谢枕书唇角微扯:“你脚抽筋。”
苏鹤亭说:“好了。”
谢枕书语气危险:“这么快?”
苏鹤亭说:“……我一向恢复很快。”
谢枕书反手把猫摁住,说“‘一言为定’,还没到地铁站。”
苏鹤亭:“……”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骑虎难下。
地铁站不算远,只是没有标识,也许是主神系统故意为之。他们下了地下通道,底下竟然还有空调。
谢枕书在最后一个台阶上把人放了,旁边就是个自动贩卖机。
苏鹤亭掏兜,里面是空的。他遗憾地说:“没硬币。”
谢枕书没答话,一拳砸烂了自动贩卖机的玻璃。他甩了下手指,拿出手帕,在苏鹤亭震惊的目光中擦掉了指间的玻璃碎碴。
苏鹤亭震惊于检查员竟然也这么暴力,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后他伸出手,从里面拿出两瓶纯净水,递了一瓶给谢枕书。
地铁大厅内还有乘务员的温馨广播,正在不断循环着“请您站在黄线外等候”。他们翻过检票口,下了电梯。苏鹤亭注意到这里一切正常,只是各个通道都空无一人,显出几分诡异。
苏鹤亭说:“主神系统也挺奇怪的,搞这么多东西,方便谁呢?”
他觉得“白昼”这个设定就不符合逻辑,那些物资刷新和主神系统的驯化目的背道而驰。
谢枕书说:“这里不止一个系统。”
苏鹤亭插兜:“我知道,主神系统是统称,它们是个多系统组成的联盟。”
这些人工智能起先是用来服务人类的,它们在发展中渗透进人类生活,从单一、笨拙的形象逐渐变成了远超人类的智慧化身。在旧世界,南北战争打了一年又一年,黑豹首领傅承辉是个公认的战争狂,他没能率领黑豹结束战争,因此开始求助人工智能。最早的人工智能名为“宙斯”,人类基于它的数据研发了进化系统阿尔忒弥斯,也是大姐头口中的“狩猎女神”。
傅承辉和狩猎女神进行了某种实验,具体不详,按照大姐头的说法,苏鹤亭也参与过这场实验,可他不记得了。他只能根据新世界的资料了解到,狩猎女神没能给傅承辉带来胜利,傅承辉最终发动了战争武器,炸了全世界,给旧世界画上句号,从此改变了人类的生存模式。
但是实验没有随着旧世界的完蛋而终止,反而诞生了超进化系统珏。
奇妙。
苏鹤亭一边跟着谢枕书进地铁,一边想:我在那场实验里扮演什么角色?难道真如和尚猜测的,是个杀人如麻,没什么感情的特工?
两个人就近坐下。
苏鹤亭拧开水,喝了一口,觉得自己刚才理解错了,谢枕书的意思应该是说,这里除了主神系统,还有珏。
他问:“你认为物资刷新是因为珏?”
谢枕书拎着水,手臂压在膝头。他看着对面玻璃上映着的苏鹤亭,没讲话。
苏鹤亭说:“等等,它干吗帮助人类?”
谢枕书说:“心地善良。”
苏鹤亭:“……”
谢枕书却问:“你为什么能打破烛阴的沉默效果?”
这两个问题毫不相干。
苏鹤亭怀疑谢枕书是想自己顺着这个“心地善良”回答出“勇气”、“友爱”这类词,但他摸了摸后颈,坦白道:“这个啊……因为我中病毒了。”
谢枕书:“……”
苏鹤亭还挺高兴:“超兴奋的那种!”
第42章 病毒
刺激信号在脑内奔腾时能覆盖痛觉, 让苏鹤亭有种被狂化的快感。他对此十分满意,甚至不太想解决掉这个病毒。
谢枕书问:“什么病毒?”
“斗兽场里的病毒,听大姐头说, 它能刺激大脑, 让我打架更凶猛。”苏鹤亭说着放下手, “说起来你也连接过赛场接口,你有那种感觉吗?就那种……”他冥思苦想, “让你‘嘭’的一下燃起来。”
谢枕书的回答很不给面子:“没有。”
苏鹤亭说:“哦。”
地铁在行驶中播放广告,时装模特的立体投影正走来走去。苏鹤亭被广告转移注意力,去观察这些模特, 随后发现他们还都挺好看的。
谢枕书突然问:“病毒痛吗?”
苏鹤亭说:“不痛。”
可能有一点, 但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谢枕书说:“有种刺激病毒会对大脑活动区进行精神感染, 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上瘾。如果你一打架就能感觉它在活动, 那么你要注意,可能是危险讯号。”
他语气平静,好像在叙述今天的天气真热。但他越是这样平静, 苏鹤亭就越是警觉。
苏鹤亭竖起猫耳,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害怕,于是故意停顿五秒, 才问:“被感染以后会怎样?”
谢枕书说:“丧失理智。”
苏鹤亭更加谨慎地问:“比如?”
谢枕书慢条斯理的,说:“流口水、裸奔、大喊大叫。”
苏鹤亭悚然, 无法接受那样的自己。尾巴焦躁地拍着座位,他一脸凝重:“那应该怎么办?!”
谢枕书晃了晃指间的纯净水瓶,回答:“找个人跟你意识连接, 让他帮你看看。”
苏鹤亭说:“那得插接口, 我脑袋里的隐私会被对方看光,这感觉跟裸奔没差别。”
谢枕书说:“所以你选择准备在大庭广众下裸奔?”
这道选择题让苏鹤亭纠结, 他说:“不,那也不要。你确定它会精神感染吗?我现在感觉还行,况且我意志力很强,病毒不一定奏效。”他伸出手指,给谢枕书算,“我迄今为止打了这么多场比赛,也没疯,它平时不怎么干扰我。”
谢枕书了然,反问:“你第一次见到我兴奋了吗?”
苏鹤亭说:“你这话问得我像个变态。”
谢枕书神情自若,重复了一遍问题:“兴奋了吗?”
苏鹤亭说:“……有点吧。”
谢枕书说:“它已经奏效了。”
这种刺激信号不正常,它把人面对危险时的害怕都转换为兴奋,催促着人以命搏命。即便它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也非常危险。况且谢枕书说的是实话,刺激感能让人上瘾。
谢枕书接着说:“最好尽快找个人帮你。”
苏鹤亭抗拒道:“万一对方在我脑袋里兴风作浪,我都没法喊他滚蛋。”
意识连接还有隐患,对方可能会留下记号。苏鹤亭不想以后一动脑子,意识里全是对方的影子。他是个保守派,看重隐私,不想和陌生人分享自己的一切。
谢枕书“哦”了一下。
苏鹤亭坐了片刻,说:“福妈能解决它。”
谢枕书说:“你要跟福妈意识连接?”
苏鹤亭顿时寒毛直竖,仿佛福妈的身躯已经冲进了他的脑袋里,正举着手册在狂敲他。他立刻说:“算了……别!我永远不会跟她意识连接!这东西就不能靠手术解决吗?打开我的脑袋,把它从里面拿走。”
可是福妈检查苏鹤亭的时候都没有发现刺激信号,它们隐藏很深,平时都沉睡在大脑里。苏鹤亭越想越焦躁,尾巴忠实反映了他的情绪,把座位拍得“啪啪”响。
谢枕书说:“你总有不乱来的朋友吧。”
苏鹤亭转过头,凝视着谢枕书,半晌后,问:“你说隐士?”
谢枕书“嘭”地捏紧了纯净水瓶,那瓶盖突地掉落,滚在两个人脚边。他锋利的眼尾冷厉,仰头把水全喝了。
苏鹤亭对长官的恼火一无所知,他还沉浸在忧愁里,自己否决了自己:“他也不靠谱,搞不好会心血来潮,在我脑袋里堆积木。至于佳丽,她是大姐,喊她跟我意识连接怪不合适的。”
还有谁呢?他在生存地可信赖的就这么几个人。
谢枕书捏着空水瓶,一言不发。
苏鹤亭说:“你——”
谢枕书说:“有空。”
两个人对上视线,地铁正好到站,门“哐”地开了,广播通知他们下车。谢枕书没有等苏鹤亭回答,捡起了瓶盖,起身下去了。
苏鹤亭跟在谢枕书身后,把手臂枕在脑后,喊道:“干吗突然走这么快?”
谢枕书说:“腿长。”
苏鹤亭语噎,看他把空瓶精准地投进垃圾桶里,开始思考两个人意识连接的可行性。他问:“你真的有空?”
长官日理万机,线上线下两头跑,苏鹤亭怀疑他都不怎么睡觉。
谢枕书说:“有、空!”
苏鹤亭用纯净水瓶轻戳了下他的背部,没等到回应,又戳了一下,说:“那我俩连?”
他轻咳了一下,突然不好意思。意识连接亲密无间,那什么拼接高潮……他不是怀疑谢枕书,他是想,谢枕书估计也没有跟人连过,万一也不太懂怎么办?两个人要是误打误撞……也不太好。
苏鹤亭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你真的愿意,我可以下线准备。你需要什么连接指导吗?”
谢枕书说:“不需要。”
苏鹤亭说:“哦。”
三王站虽然偏僻,却是个大站,出站口多达四十几个。谢枕书常来,轻车熟路。他不回头,却能从各种奇怪的地方看到身后的苏鹤亭。
苏鹤亭像个下课的小学生,纵使一脸跩样,还是老实地跟在谢枕书身后,谢枕书拐哪他拐哪。
谢枕书忽然停下,回过身,表情冷酷,耳边的十字星微微闪光。
苏鹤亭问:“干吗?”
谢枕书说:“要一点。”
苏鹤亭语重心长:“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要一点是什么?”
谢枕书盯着猫,过了很久,才说:“要,我没经验。”
——要命。
苏鹤亭莫名其妙,觉得空调不够吹,那“呼——”的风声没让他降温,反而让他脸热。他怀疑谢枕书是故意的,气氛在他可感知的情况下变得奇怪。他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正在逐渐加速,仅仅因为这一句话。
猫也没经验。
不仅是对两个人的意识连接,还是对谢枕书。
等到苏鹤亭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抬起手臂,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假装擦汗。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还要心虚地遮住脸。他无暇顾及谢枕书怎么想,只想集中注意力解决自己的心跳问题,好像两个人不是在讨论一件正经的中毒事件,而是在讨论别的。
可恶。
苏鹤亭懊恼地想。
肯定是天太热了。
谢枕书握住苏鹤亭没扔掉的纯净水瓶,把它拉下去,这样就能看到苏鹤亭的眼睛。他问:“你到时候会来我家吗?”
苏鹤亭咬牙说:“……会!”
谢枕书得到肯定回答,把猫带出了地铁站。
两个人从D号口出去,上了台阶,外面又是一片酷热。这里的街道更加宽阔,十几栋“科技革新”楼立在周围,不远处是空无一人的居民区。马路对面是个简陋的儿童公园,一个长颈鹿滑滑梯被晒得颜色泛旧,旁边还躺着个破旧玩偶。
苏鹤亭抓起外套后摆,把尾巴藏进去。他对上谢枕书的视线,强行解释:“天太热,晒久了容易掉毛。”
其实是担心尾巴在路上捣蛋,暴露他不对劲的内心。
好在谢枕书也没有追问,只是瞟了下他鼓鼓囊囊的后腰,尾巴正在里面发疯般地摇晃。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在七百米外,直线距离很短,但苏鹤亭感觉自己走了半天。他一边忍受着阳光,一边跟尾巴斗智斗勇。不到片刻,就把尾巴又放出来了。
谢枕书把“尾巴被晒会掉毛”这件事当真了,他拔掉路边的提示牌,遮在尾巴上,罩出小片阴影。
苏鹤亭:“……”
他受不了这样热的天,愈发笃定刚才是受天气影响,导致他现在还心律不齐。他想自己就该让福妈做个详细体检,搞不好是比赛打多了打出的毛病。
猫对想对谢枕书说什么,又难以启齿,两个人就这样到了超市门口。苏鹤亭看到紧锁的大门,终于打起精神,问:“老办法?”
他跃跃欲试,准备破门。
谢枕书抬指,菱形碎片变作个精致窄小的卡。他拿着卡,在门口刷了一下。门锁“嘀”地解开,自动向两侧打开。超市内部开始播放舒缓的迎客音乐,灯也跟着依次亮起。
苏鹤亭:“……”
谢枕书说:“来的次数多了。”
苏鹤亭说:“懂了,熟能生巧。正好,我也饿了,我俩可以吃完再动手。这么大的超市,总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超市里的灯光明亮,能让他们清楚地看见每个货架。但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这里什么都没有。
所有货架都是空的。
第43章 食物
苏鹤亭万万没想到, 他逛个超市会是这种结果。货架上的价格标牌都更新了,东西却不见踪影。
苏鹤亭问:“还有其他捷径能通到这里吗?或者是周围有幸存者团体?”
谢枕书摇头,肯定地说:“我们是第一个到的。”
苏鹤亭入内, 在收银台前看到了手写日历表, 上面还标着今日特价的商品。他用拇指擦了一下, 说:“字迹还没干。”
谢枕书站在货架间,翻了翻肉类冰柜里的空盒子, 道:“冰块也是刚刚刷新的。”
苏鹤亭说:“说明天刚亮时一切正常,珏像往常一样修复这里,直到它该刷新食物的时候才出了问题。”
谢枕书“嗯”了一声, 认同这个想法。他打开一个空盒子, 俯首闻了一下, 说:“有肉的味道。”
苏鹤亭听到“肉”就心动, 他凑过去,也闻了一下,十分笃定:“是牛肉。”
他相信珏是个心地善良的好系统了, 刷新的食物都这么体贴,竟然有牛肉,可惜他现在也只能靠闻闻来解馋了。
谢枕书说:“只有这里会刷新肉, 其他地方都是加热饭团和咖喱。”
惩罚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天黑,这里又靠近神魔地, 对普通幸存者来说是极端危险地带,平时只有谢枕书到访。或许正是这个原因,珏才能在这里刷新种类丰富的食物, 不必像在市内一样小心谨慎, 躲躲藏藏。
苏鹤亭说:“上次武装箱里有虫子,这次食物没有刷新, 显然是主神系统已经盯上了它。说到这里我有个问题,主神系统一直知道珏的存在吗?”
谢枕书颔首,说:“知道。”
苏鹤亭问:“它们也在找珏?”
“嗯。”谢枕书回答很谨慎,他看苏鹤亭好像在想什么,便继续说,“珏离开狩猎实验后就藏身在这里,主神系统做过很多尝试,都找不到它。”
苏鹤亭说:“它们找珏干吗?”
谢枕书把空盒子放回去,道:“吃掉它,集体进化。”
超市里的音乐已经停止,冷气的“嗡嗡”声巨大。苏鹤亭背后凉飕飕的,他用尾巴驱赶寒意,余光扫过周围,看每个亮起的地方都像是主神系统的眼睛。
谢枕书感受到了猫的反应,他说:“出去吧。”
两个人退出超市,外面正是最热的时候。苏鹤亭拉高外套拉链,靠墙而站,这里有可以躲避阳光的阴影。
谢枕书打开通话器,喊了声:“俞骋。”
俞骋那边迟了三四秒才回复:“长官!”
谢枕书问:“你在的刷新点有东西吗?”
俞骋蹲在火辣的日头底下,已经守了二十多分钟。他摘掉眼镜,擦拭着脸上的汗,说:“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不想让人失望,急急忙忙地接了句,“刷新时间或许推迟了,我再等等看!”
苏鹤亭和谢枕书对视一眼,心里微沉。
谢枕书说:“不要等了,去下一个刷新点。”
俞骋愣愣地说:“好的……”
小顾在通话器里接道:“不该啊,天亮快两个小时了,平时也没有延迟过这么久。”
东方看了看凉棚底下的伤员,为了不引起恐慌,捂着耳朵溜到一边,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食物没有刷新吗?”
谢枕书沉默须臾,说:“没有。”
这个回答让大家都沉默下去。
气氛沉甸甸的,俞骋额间的汗止不住地流。他心里很慌,把车开得极快,在十分钟内就赶到了下一个刷新点。可惜的是,这里依然没有刷新任何东西。
小顾抱紧纱布,说:“这咋整?!我们连加热饭团都没有了。”
花栀抿了抿唇,说:“不仅是饭团,其他物资也没有刷新。”
东方皱着眉:“天不知道还会亮多久,这么多幸存者也不能留在地上。”
谢枕书说:“你们清点人数,把幸存者带往出生地。”
他说的出生地是幸存者们的上线地点,那是一个巨型地下储藏室,四面封闭,只能坐专用电梯下去。征服者从那里开始向外探索,也在那里储存了许多营养面。
这种营养面和地上食物不同,它是主神系统的施舍,数量精确到幸存人数,每人一天只有一份。不论年龄、性别、体重以及身体状况,每份营养面的量都是固定的,很难让人吃饱,早期饿死过很多人,现在却成了他们的退路。
俞骋坐在车里闷得慌,他深深叹口气,发动车往回走。
花栀问:“长官和猫几点到?我们一起走。”
谢枕书看向苏鹤亭,说:“我们待在地上。”
苏鹤亭能下线,谢枕书能复活,这是其他人没有的优势,他们可以待在地上继续搜寻物资。
花栀有些犹豫,她说:“我也可以待在地上。”
小顾说:“还是我吧!一是我年纪最大,二是我不想回出生地,那里搞得太像养殖场了,我一回去就做噩梦。”
“怎么跟结账似的,还抢上了?长官说退我们就退。别跑啊你!”东方眼疾手快,拎起了小顾,对通话器说,“长官,我们保证完成任务,请保持通话。”
东方看起来浑不吝,但最听指挥,也最靠谱。
谢枕书说:“等俞骋归队,你们就准备出发。”
小顾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上次黑蠕虫事件就不对劲,我当时还在纳闷,它们怎么大白天的就出来了,现在看来只是个开端。主神系统干吗啊这是?”
东方把小顾丢进车里,说:“能怎么办?受着吧。你在这等俞骋,我和花栀去通知各个搜寻队,准备清点人数。一会儿你俩把还能开车的统计一下,差不多了咱们就出发。”
苏鹤亭听不太清,只能瞄谢枕书。
谢枕书把通话器的麦暂时闭了,问:“几点下线?”
苏鹤亭拧眉,想了片刻,答道:“不知道。”
这次上线估计是受到了烛阴的干扰,还没告诉他时限多久就被静音了,算算时间,已经差不多过了十三个小时。
苏鹤亭想起上回,谢枕书问过他什么时候再来。原本到了嘴边的话一转弯,变成了:“不慌,我能陪你到晚上。”
第44章 折叠
苏鹤亭心想:他一定很感动, 他一定很想谢谢我。
岂料谢枕书看了下表,说:“嗯,你也不会自己下线。”
苏鹤亭:“……”
谢枕书说:“珏既然遇到了问题, 白昼就不稳定, 这里随时会天黑。从这里到下一个刷新点有两公里, 我们开车过去。”
苏鹤亭把下巴沉进外套领口,只用鼻子“嗯”了一下, 算作冷酷的回答。
超市停车场是露天的,就在旁边。两个人翻过简陋的铁网,挑了辆大容量货车。苏鹤亭不想一脚油门轰翻两个人, 于是自动坐进了副驾驶位。
大白天的, 路上就他们一辆车在行驶, 又没有红绿灯, 几分钟就到站了。
谢枕书说:“走吧。”
苏鹤亭解开安全带,先下了车。他抬手挡了挡阳光,眯起双眼, 打量着前方。片刻后,他说:“哦——人类幼崽学习园!”
他语气惊喜,好像这是什么新鲜好玩儿的东西。
这是所风格复古的幼儿园, 大门刷了红漆,顶部是东倒西歪的“小朴幼儿园”五个字。大门两侧的岗亭看着很有年岁, 里面的桌子上还摆放着收音机,正在播放陈年新闻。进门对着个花坛,插着许多卡通标牌, 写着“爱护花草”。石子路铺到头, 是天蓝色的教学楼,门窗都呈拱形, 涂着各种漂亮的颜色。
两个人入园,经过花坛,走在石子路上。
苏鹤亭问题很多,他先问:“那是什么?”
谢枕书顺着猫的手指看过去,说:“滑滑梯。”
苏鹤亭表情微妙,难以置信:“哈——?”
就这么一点?够滑吗?他腿一伸就到底了。
苏鹤亭停顿一会儿,问:“那又是什么?”
谢枕书说:“跷跷板。”
苏鹤亭道:“原来长这样,我知道这个,两个人玩的。”
石子路上停放着几辆小车,谢枕书绕开了,余光看见苏鹤亭经过,还直勾勾地盯着那小车,便主动说:“那是扭扭车。”
苏鹤亭猫耳微抖,“哦”了一声,收回目光,把它想象成自己会扭的怪异小车。
新世界没有育儿单位,学校已经消失。早在旧世界,连年战争就使得人类数量锐减,各地生育率下降,甚至出现了彻底荒废的停滞区。如今生存地鼓励幸存者生育,却禁止拼接人触碰任何人类幼崽。即便刑天承诺会给孕育孩子的家庭更多保护,但生的人仍然很少,毕竟物资紧缺,大家吃饱肚子都很困难。
苏鹤亭变成拼接人后,就没见过几次小孩。他之所以知道幼儿园,是因为他曾经蹲在超市门口玩过卡通思维小游戏,里面有很多旧世界的图片介绍。
谢枕书说:“3到6岁小孩会在这里学习。”
苏鹤亭说:“我知道幼儿园的意思,主神系统弄个幼儿园干吗?”
谢枕书拉开教学楼的门,道:“这不是主神系统弄的。”
苏鹤亭跟着入内,更加奇怪。
不是主神系统,那就是珏,珏弄个幼儿园干什么?
谢枕书到楼梯口,对苏鹤亭说:“刷新点在二楼储物间,你在这里等我。”
苏鹤亭点头,等谢枕书上了楼,便开始自己闲逛。他先欣赏了一会儿墙壁上的画作,都是些简单的蜡笔涂鸦,内容奇奇怪怪的,有玻璃、兔子和大狮子。苏鹤亭心想:珏是超进化系统,比主神系统更聪明,它是在用兔子狮子手拉手暗示自然大和谐吗?
嗯——
你我他共创美好新世界。
苏鹤亭抱臂凝视着画,对这个猜想深信不疑。他继续浏览,看到最后一幅。那是幅燃烧的月亮,底下还写着三行小小的字。
【第2000天。】
【我还在寻找你。】
【我永不放弃。】
苏鹤亭轻声念着第二行话:“我还在寻找你……”
是珏写的吗?它在找谁?
苏鹤亭重新端详墙上的画,心里生出奇妙的感觉,仿佛珏不是一个系统,而是一个人。
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苏鹤亭以为是谢枕书,但方向不对,脚步是从另一头来的。与此同时,敞开的大门“嘭”地关上了。
苏鹤亭叹气:“别打扰我啊。”
脚步声消失,大厅一片死寂。
苏鹤亭转过身,大厅空旷,什么都没有。他摸不准刚才是什么,或许是珏在跟他开玩笑?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发现,就在进门的几分钟内,天竟然已经不声不响地变昏黄了。
不对劲。
苏鹤亭走到楼梯口,仰头看二楼。他喊道:“长——官——”
楼上没动静,谢枕书并没有回答。
苏鹤亭迈步上楼,他到了二楼,把双手都插进了外套兜里,发出了“噢”的声音。
难怪谢枕书没有回答,二楼还是大厅。
苏鹤亭再上了层楼,所见仍然是大厅,感觉就像每层楼都是大厅的复制粘贴。他越发来兴趣,朝着大厅另一头走,走到尽头是扇门。苏鹤亭拉开门,门外依旧是大厅。
苏鹤亭:“……”
整个空间似乎折了起来,不论他朝哪个方向,怎么走,都会回到大厅,他已然被困在了大厅里。
苏鹤亭原路返回,顺手把门关上了。他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主神系统在捣鬼?还是惩罚区bug了?他再一次经过贴有蜡笔涂鸦的墙壁,走马观花,等他走到头,忽然发现那幅燃烧的月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太阳。
一幅红彤彤的太阳。
底下的字也变了。
【第1950天。】
【阿波罗灼伤了我。】
【我知道离开是最安全的。】
【可我不能丢下你。】
丢下谁?
苏鹤亭开始相信,珏真的在找人,可它在找什么人?苏鹤亭想弄清楚,于是他几步跃上楼梯,再次进入大厅。
这次画也变了,变成了几丛潦草的玫瑰花。
【第1900天。】
【我正在流浪。】
【心里想着和你的约会。】
【我很难过。】
苏鹤亭直接跑到尽头,进入下一个大厅。他把这种进入看作刷新,信息刷新。珏一定在这里待了很久,它把无人能倾诉的事情记在了画上,这个大厅就是它折叠的日记本。
蜡笔画变成了看月亮的小火柴人。
【第1850天。】
【我像个幽灵,飘啊飘的。】
【可我不敢讲话。】
苏鹤亭接着走,画又变了,这次是辆自行车。
【第1800天。】
【记忆很可怕。】
【它让我孤单。】
苏鹤亭有点累,继续朝下一个大厅走,边走边琢磨词。珏说“孤单”、“可怕”、“难过”,这些都是情感词,它像人一样在表达。
这是种怎样的进化?又是谁让它拥有了这些情感?
苏鹤亭到下一幅画前,发现这次的页码错了,从1800直接跳到了0001。
蜡笔画画着两种动物,兔子和狮子。
【第1天。】
【我祝福他们。】
【暴君邀请了我,可我不能走,我必须到这里来。】
【因为你在这里。】
他们是谁?暴君又是谁?
苏鹤亭稀里糊涂,到了下一个大厅。这次画的是只猫。
【第100天。】
【我看见了苏鹤亭!】
【天啊,他还活着。】
苏鹤亭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他闭上眼又睁开,确定画上写的是自己的名字。苏鹤亭按照第一幅画的时间推算,珏这篇日记应该写于五年前。五年前是新世界01年,那会儿他的确在惩罚区里。
啊可恶!
苏鹤亭拔腿狂奔,觉得失去的记忆正在召唤自己。他冲进下一个大厅,画已经变成了十字星。
没错,就是谢枕书佩戴的十字星。
【第1000天。】
【死亡,死亡!无休止的死亡!】
【这就是实验吗?】
【它们太残忍了。】
【我该怎么面对苏鹤亭?】
什么意思?
它们是指主神系统吗?第1000天发生了与谢枕书相关的事情,谁死了?谢枕书吗?为什么珏会觉得无法面对苏鹤亭?
苏鹤亭被打乱的页码搞得晕头转向,他只能接着跑,尽可能地得到更多信息。
【第150天。】
【我喜欢征服者。】
【苏鹤亭说这是反抗,我认为他说得对。】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他们。】
【大家都要活着。】
【可是朴蔺,你在哪里?】
【我创造白昼,捏出了太阳。希望太阳照耀这片土地,也能让你感觉温暖。】
苏鹤亭推开门,这次的大厅已然十分昏暗。他还没冲到画前,就被人一把拽住。
谢枕书眼眸里的情绪如波涛般汹涌,可他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他站在那里,像是等了苏鹤亭很久。
苏鹤亭还没反应过来,他愣了半秒,忽然反手抱住谢枕书的手臂,捏了几下。
谢枕书皱眉,看看手臂,又看看猫。
苏鹤亭问:“疼吗?!”
谢枕书说:“不疼。”
“懂了,”苏鹤亭立刻撒开手,警觉后退,词严义正,“你是假的!”
谢枕书一愣,又皱眉,把苏鹤亭拽紧,拉了回来。他说:“你跑去哪里了?”
苏鹤亭扭头看墙壁,蜡笔画变回了燃烧的月亮,字迹也退回一开始。
【第2000天。】
【我还在寻找你。】
【我永不放弃。】
遽然降临的黄昏时刻已经过去,夜晚悄然而至。因为白昼的彻底消失,苏鹤亭终于从珏隐藏心事的折叠空间里走出,回到了最开始。
苏鹤亭心道:这他妈的该如何形容?
他转回头,跟谢枕书对视。半晌后,他说:“……我去看展了。”
谢枕书:“?”
苏鹤亭还没解释,手腕上就“咔嚓”一声。他低头一看,菱形碎片又铐住了他。
谢枕书说:“骗子。”
他半垂着眼,好像被辜负了似的。
第45章 耳客
苏鹤亭一时语塞, 他说:“喂——”
谢枕书把另一头铐在自己手腕上,转身向外走。
苏鹤亭也跟着走,他一边抓着后脑勺, 一边说:“是, 你让我在这里等你, 我也没跑啊?我真的没跑……谢枕书?谢枕书。”
谢枕书充耳不闻。
苏鹤亭就喊:“长——官——”
谢枕书说:“我不信你了。”
“别,晚上这么危险, 我们不能离心。”苏鹤亭用手指去碰谢枕书的,“走慢点,我给你说我去干吗了。”
谢枕书停下来, 回头看他。
苏鹤亭说:“我在大厅看画, 发现最后一幅画上有珏的笔迹, 接着我就听见脚步声, 然后大门被关上了。我以为是主神系统在捣鬼,所以上楼去找你,结果进入了折叠空间, 里面是珏写的日记。”
这个“进入”实在难解释,苏鹤亭怀疑是自己不小心触发了珏设置的某种条件。
他说:“我无论朝哪走都会回到大厅,直到太阳下山才出来, 这不能算我乱跑吧?”
谢枕书抓重点:“折叠空间?”
苏鹤亭说:“是啊,你不知道?”
谢枕书不知道, 他来过这里很多次,把整个幼儿园都逛遍了,却从没进入过珏的折叠空间。
苏鹤亭愣住, 转念想:莫非只有我能进去?进入折叠空间的触发条件就是我自己?可我和珏究竟是什么关系, 它竟然这样信任我?
谢枕书说:“我看过那些蜡笔画,但我没有看到过珏的字迹。”
苏鹤亭道:“应该是珏的设置, 不过我看到的蜡笔画都是兔子和狮子。”
谢枕书说:“嗯。”
苏鹤亭说:“你嗯……嗯是什么意思?”
谢枕书侧过身,因为高,所以影子能罩住苏鹤亭。他说:“我看到的也是。”
苏鹤亭直觉谢枕书知道很多东西,于是问:“这两种动物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谢枕书说:“狩猎实验中有很多实验体,只有一个实验体活了下来,你可以把活下来的那个人看作画上的‘兔子’。”
苏鹤亭表情一变:“这些实验体都是活人?”
谢枕书说:“是。”
苏鹤亭问:“那‘狮子’是什么?”
谢枕书道:“‘狮子’也是个人。”
苏鹤亭说:“他也是实验体?”
谢枕书答:“不是。”
苏鹤亭对他挤牙膏似的回答很有耐心,问:“那他是什么?”
谢枕书说:“他身份很多,是7-001,也是暴君。”
苏鹤亭听到“7-001”,脱口而出:“原来是他!”
怎么走哪都能听见这位7-001的事迹?!
苏鹤亭说:“我看过资料,他是个狙击手。”
一个狙击手参与狩猎实验干什么?
谢枕书忽然转身,胸膛差点撞到苏鹤亭脸上。他微俯身,视线和苏鹤亭平齐,看了苏鹤亭半晌,说:“你不要了解他。”
苏鹤亭说:“哦,为什么?”
谢枕书皱皱眉。
苏鹤亭察言观色:“你讨厌他?”
谢枕书摇头。
苏鹤亭倍感有趣:“那是为什么?”
谢枕书眼皮很薄,半耷时会显得眼尾略长,让他身上那股冷劲儿格外地足。他须臾后才说:“他和你不同。”
苏鹤亭说:“哪里不同?”
谢枕书道:“他太狡猾了。”
苏鹤亭沉默少顷,指着自己:“……我很笨?”
谢枕书道:“不是。你是傅承辉派去监督狩猎实验的人,他不是。”
苏鹤亭心道:原来我是个监军。
谢枕书说:“他通过个人检测回路,和狩猎女神取得联系,谎称自己要协助狩猎实验,骗取女神的信任,因此进入了狩猎实验。”
苏鹤亭说:“厉害厉害,是个人才,连狩猎女神都能骗过。”
狩猎女神不是普通系统,它是世界上第一个进化系统。就算苏鹤亭不记得有关它的事情,也知道它的与众不同。
苏鹤亭听到这里倒真来了兴趣,说:“这位朋友费尽心机进入狩猎实验是为了什么?”
谢枕书道:“为了带走‘兔子’。”
苏鹤亭说:“——嗯?”
他以为凭7-001的本事,进入狩猎实验肯定是有远大抱负,比如盗取狩猎实验的胜利果实,或者组建自己的系统军队,却不想7-001的目的如此简单,仅仅是为了带走一个人。
“他带走实……”苏鹤亭不想把那些活生生的人称为“实验体”,好像“拼接人”这种被分划出来的称呼一样,大家明明都是人罢了。他停顿少顷,重新说:“他带走‘兔子’干什么?”
谢枕书看着他。
苏鹤亭想到珏画中手拉手的狮兔,心里隐约有了个不太妙的猜想。
谢枕书戳破了那层纸:“私奔。”
苏鹤亭凝滞片刻,表情镇定,好像见过大风大浪似的,心里却想:我的前同事竟然是给,在系统眼皮子底下谈恋爱还功成身退!
——真有你的7-001。
苏鹤亭鼓起掌:“了不起。”
难怪珏会在第1天写下“祝福他们”这样的话,按照珏的日记,暴君,也就是7-001带着兔子离开时,曾邀请过珏一起,但珏为了一个叫作“朴蔺”的人来到了惩罚区,并且留在了这里。
谢枕书的手腕挂在手铐里,被拉向了苏鹤亭。他们这样不方便,可他没有任何要解开的意思。
苏鹤亭说:“我解释清楚了,怎么还铐着?”
谢枕书道:“陪我到晚上。”
苏鹤亭:“……”
他说:“天黑了,已经是晚上了。”
谢枕书不语。
苏鹤亭心想:珏提到我的时候还画了十字星,我和他必定认识,可他为什么从来不说?
猫在思索中竖起尾巴,感觉到点雨。他仰头一看,周围都只剩模糊的轮廓。因为夜晚降临,开始下雨了。
幼儿园的灯光熄灭,只剩门岗里的收音机在絮絮叨叨。它也受到了黑夜影响,播放的新闻里夹杂起电流声,音量时高时低。
“……昨日凌晨4点,一位旅人在……袭击……头部被丢入渠沟……手臂有啃咬痕迹……”
它竟在播放一则死亡事件。
苏鹤亭靠近谢枕书,两个人侧身而立,各朝一面。苏鹤亭鼻尖微皱,闻到点味道,说:“今晚有雾。”
果不其然,就在苏鹤亭说完这句话的几秒钟后,夜色中弥漫出大雾。这雾犹如刻意抖开的纱布,把原本就看不清的城市,变得更加朦胧。
雨声逐渐加大,两个人的肩膀都湿透了。雾里有种奇怪的味道,不臭,反而有点甜。苏鹤亭不喜欢这个味道,令他头晕。
谢枕书屈了屈指,指节碰到苏鹤亭:“走。”
苏鹤亭走了两步,老是撞到谢枕书的后背,把一段石子路走得磕磕绊绊。这不能怪他,天这么黑,他贸然用改造眼会亮起“X”字,引来神魔。
谢枕书停下。
苏鹤亭说:“这味道怪怪的,感觉飘飘然,好像喝醉了。”
正说着,他脚下又踢到了白天路过的扭扭车。那车“哐”地掉到草坪上,自己开了起来。
不止这一辆,脚边所有扭扭车都动了起来。它们开在浓雾里,吱呀吱呀响,仿佛真有小孩坐在上面,正用两脚划动着地面。
苏鹤亭:“……”
是他孤陋寡闻了,这东西真的会自己扭!
他正想着,手腕上一轻,手铐分解了。
苏鹤亭猫耳一抖,被谢枕书用手压住了。他原本不解其意,可很快,耳朵里就传来了细细的声音。
“……朝前走十几步就能离开……
“听我的,别信他。”
苏鹤亭没听过这个声音,它还渐渐加大音量,占据苏鹤亭的耳朵。
“他如此紧张你的去留,是想拴住你。
“快跑,快点离开他。”
这声音如同有人在贴耳讲话,连气息都模仿得很像。
谢枕书见状不妙,阿修罗骤然现身,掐诀的“厌憎”随即怒目,对着浓雾张口咆哮。这一声咆哮惊震四方,效果堪比烛阴的音爆弹,苏鹤亭耳内“嗡——”的一下恢复正常。
谢枕书说:“这是耳客①,一种干扰信号,不要和它对话,它会胡言乱语。”
苏鹤亭只觉得这东西吵,但他清净了不到半分钟,就又听见了别的声音。这次不再陌生,而是他很熟悉的——
“神魔通行,凡人让道!”
机械太监的电子音回荡在深夜,在雨与雾间组就奇异氛围。它上班准时,派头极大,连伞都是飞头獠子替它打的。
那些阿谀奉承的头挤在信息伞下,靠飞的能力把它顶起,让它稳稳地罩住太监,不叫太监沾一点雨。
太监今日头戴一顶烟墪帽,穿着崭新的盖面,上边绣着童子骑羊。它把双手搭在身前,好似刚刚被唤醒,一双电子眼格外地亮。
苏鹤亭一见机械太监就上火,他捏住手指,骨节“嘎嘣”响。
太监无视他们,态度倨傲。它打开双臂,示意飞头獠子可以代劳,便见那些挤在伞下的飞头獠子神色恭敬,齐声大喊。
“神魔通行,凡人让道!
“神魔通行,凡人——”
阿修罗陡转,“妄杀”面异常暴躁,对准机械太监的位置就是一炮。那炮光“嗖”地点亮雨雾,不待飞头獠子尖叫,把它们连同太监一起轰了下去。
飞头獠子顿时作鸟兽散,不敢再狗仗人势。
苏鹤亭猜想是今晚的大雾有问题,他左耳一动,听见那名叫耳客的干扰信号又开始作祟。
“这猫是偷渡客。
“傲因,傲因。
“掐他的喉,拧他的头,挖掉他的眼睛,踩断他的尾。”
苏鹤亭倒无妨,这东西说说而已。但他见阿修罗六目怒张,身量暴长,铁盾“嘭”地砸在自己身前,才知道耳客不是在激怒他。
谢枕书一言不发,面覆寒霜。
作者有话要说:
①耳客:声如蚊蝇,没有具体形貌,常伴随大雾天出现。不仅会干扰人类,还会干扰神魔。因为不可捉摸而被讨厌,连机械太监都拒它千里。——《准点狙击异闻录》
①-1设定灵感:“小人长三寸许,貌狞恶如夜叉状。”——《聊斋志异·耳中人》
第46章 傲因
机械太监灰头土脸, 滚地三圈慌忙爬起来,看新衣裳给阿修罗轰得破破烂烂,气得跳脚。它喊着:“放肆!放肆!真是不知规矩!”
机械太监的性格设置中有“要面子”三个字, 平时总要站在高处跟人讲话, 从不轻易下地。原因无他, 相较其他神魔,它太矮了, 身高还不足1.5米。
苏鹤亭看它气急败坏,一双电子眼疯狂闪烁,道:“你又不打架, 怎么还不走?”
太监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烟墪帽, 顾不得拍打灰尘, 朝他们两人尖声说:“晦气!得意什么?今晚有你们好受的!”
它说罢, 也不等苏鹤亭回话,提起袍子就跑。苏鹤亭这才发现,太监袍摆底下是单轮车。那车轮转得飞快, 在几个眨眼间便溜得没影儿了。
太监逃跑后,雾已经浓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整个城市都像泡在豆浆里。苏鹤亭往前摸到阿修罗垂下的指尖, 那是谢枕书的牵引。
苏鹤亭说:“不用把它说的话放在心上。”
谢枕书“嗯”一声,在苏鹤亭背后, 和阿修罗形成前后墙,不给别人可乘之机。可怜阿修罗,分明是个凶相利器, 此刻却被苏鹤亭转着当探照灯。苏鹤亭牵着它的指尖, 把它朝左朝右随意转。它三张脸怒目圆睁,乖得像气球似的, 悬浮着给苏鹤亭转来转去。
只是雾太大,阿修罗的怒目也照不出东西。
耳客消停不到几分钟,又开始喁喁私语:“傲因①,傲因……”
苏鹤亭不习惯这样的耳语,猫耳使劲地抖了几抖。因为耳客反复唤着“傲因”,听得苏鹤亭耳朵生茧,就主动问它:“傲因是什么?”
耳客不回答。它不会和人对话,那些带有心理暗示的耳语都是程序设置。
苏鹤亭摁住一边的猫耳,正想转头问谢枕书,忽听雾中有脚步声。那脚步声既不似夜行游女,也不似厌光,而是轻飘飘的,与人相似。
谢枕书抬起手,食指轻抵着苏鹤亭的背部。这是个无声的“停”,他显然也听到了那个脚步声。
两个人待在原地,周围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雨“滴答”落在头上,苏鹤亭甩了下尾巴上的水,碰到了谢枕书。
谢枕书以为猫没耐性,便用食指在他背上轻轻写了两个字。谁知这不写还好,一写苏鹤亭浑身发麻,只觉得一股酥痒感正沿着脊骨兵分两路,让他尾巴无力,两腿发软。
——噫!
苏鹤亭捏紧了阿修罗的手指。
谢枕书正在写字的食指一顿,像被捉住了似的。
苏鹤亭哪知阿修罗与谢枕书的关系,他一心想要稳住酥软的身体,从捏变成了攥。
阿修罗有六只手臂,其余五只动也不动。垂头注视着苏鹤亭的是“厌憎”,它冷眉冷眼的神态有三分像谢枕书,但碎片漆黑,组成的面部在大雾中又很模糊,导致苏鹤亭毫无察觉。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两个人的凝思。
苏鹤亭见雾中闪过一截衣袖,颜色艳红,不像新世界打扮。他瞬间把什么酥麻、软痒都抛在脑后,一步跨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了对方的袖子。
那袖子材质特别,非常滑手,水一般地向回流。
苏鹤亭指间一空,道:“别藏了,看见你脸了!”
他吓唬对方,说没完,拳头先挥了出去。
这一拳砸中了个钢板!
耳客嘻嘻哈哈:“傲因,傲因!快咬掉他的头!”
白雾间有东西在学语:“咬掉……他的头……”
苏鹤亭感到腕间骤然收紧,被对方钳制住了。这东西似乎没有“肉”,整只手都是铁打的。它力量巨大,要把苏鹤亭拖进雾里。
阿修罗的“妄杀”相暴怒,即刻挥刀。浓雾刹那间被重型长刀划破,露出对方的真容。
那是个身披麻袋破布的机械乞丐,胸口半边被腐蚀发烂,表皮脱落,内里锈迹斑驳。它的面部也生了锈,只剩一只玻璃眼珠完好无损。那眼珠鼓出,里面装有可供它在大雾、黑夜中搜寻猎物的检测器。它体形偏瘦,躯体佝偻,背上背着个奇大无比的包袱,正散发着甜腻香味。
傲因被阿修罗的刀砍中侧颈,可它那里是仿造人骨的钢铁,除了“嘭”的一声响,没有别的反应。它既不知疼痛,也不知退缩。
苏鹤亭知道它力气为什么那么大了!
因为它身体虽瘦,可两臂奇粗。那手腕、手肘处都装有可调控的使力器,只要它铁手没断,再沉的东西它也拖得动。
苏鹤亭鞋底的摩擦声刺耳,被拽动些许。他一脚稳住身体,抬腿踩中傲因,道:“听见没?松手!”
傲因腕间的使力器一转,不仅不松,反而拧得更紧了。它有个特性,会把雾里抓住的东西都自动视为所有物,绝不会松手。
耳客说:“咬掉他的头吧。”
傲因“嗒”地张开嘴,它舌头尖细,长得古怪。不过牙齿雪亮,和人类似,应该是常常护理,每日都刷。它的发声装置在喉咙下面,通过胸口外放,正在回答耳客:“好的!让我来咬掉他的头吧!”
苏鹤亭还在欣赏它的设计,闻言说:“别吧,你舌头好长!”
舌头上面还有模仿人类的口水,让苏鹤亭接受无能。傲因哪管他说什么,猛地咬过来,苏鹤亭就势避闪,沉身向后,看那牙齿在眼前“咔”地紧紧合住,脖颈间凉凉的。
傲因咬合力经过计算,说咬掉头,就是能咬掉头。
“你好,”傲因的发声装置是自动播放,“交个朋友。我叫傲因,性格外向,喜欢捡垃圾,保护环境是我的终身追求。谢谢你和我握手,真高兴遇见你,今晚的月色真美。”
这是一段完整的自我介绍,如果它没有边介绍边咬人就更好了。
谢枕书指间攥紧,手臂下沉,“妄杀”相的重刀跟着突然下沉。
傲因的脖颈一歪,被刀压向后方。它的头部还在努力向前,对苏鹤亭重复说着:“你好,交个朋友。”
谢枕书对傲因说:“滚!”
“妄杀”另一只手腾出,从天而降,犹如佛印,摁住了傲因的面部。
傲因说:“我叫……”
“妄杀”五指紧收,把傲因的头生生捏变形。那“嘭”的一声,是它头部零件爆碎的声音。它的调控装置随即失效,钳着苏鹤亭的手一松,整个身体已经被“妄杀”提了起来。
发声装置继续说:“我的性格外向,喜欢……”
阿修罗把它连头带身体砸向地面。
傲因道:“谢谢你和我握手——”
阿修罗无故发怒,将它的头提起砸地,反复数次,直到它头部碎裂,发声装置也报废了才停。
傲因垂着仿骨双腿,胸口发出“刺啦刺啦”的一阵杂音,像个破烂娃娃。
谢枕书说:“走。”
阿修罗丢掉傲因,像刚才一样朝苏鹤亭垂下了指尖。
苏鹤亭:“……”
他正准备握住阿修罗的手指,猫耳却动了动。
傲因背后的包裹里突然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四条机械臂伸了出来,动作迅速,手法专业,往傲因的脖颈上插了颗新头。完事后还拍了拍这颗头,像是在注入灵魂。
那头玻璃眼珠一亮,咧开嘴,欢天喜地的。
“你好!”
它这次声音更响亮了,还充满感情。
“交个朋友吧交个朋友吧!”
四条机械臂在包袱里胡乱翻找,找出一朵塑料小雏菊,插在傲因歪曲的仿骨脖颈上,然后它们鼓起掌,用这种方式夸奖傲因。
傲因两腿蹬直,鲤鱼打挺般地弹起来。它背着包袱快乐跳舞,被上了发条似的。这次的声音不再从它胸口发出,而是从包袱里发出。
“我的名字叫傲因,是个无敌的小朋友。请你和我做朋友,一起快乐手牵手。”
四条机械臂随着歌声摇晃,它们纷纷抚摸傲因的头顶。
傲因踢踏两下,漂亮地终止了歌声。它对着苏鹤亭和谢枕书张开手臂,鞠了鞠躬。包袱里的声音说:“真高兴遇见你。”
它抬起头,嘴巴“叮”地亮起“w”般的弧度光。
“你的头可以给我咬吗?”
苏鹤亭架臂,他的改造眼微亮,雾蓝色蒙蒙如晨光,“X”字随着火炮的迸发而变得清晰,道:“不、可、以!”
“轰——!”
无敌炮打中傲因,顿时爆开。火焰飞速腾蹿,瞬间烧到了傲因的包袱。然而当烟雾散开时,傲因毫发无伤。四条机械臂整齐累加,叠在傲因的前方,替它挡住了炮火袭击。
傲因歪头,从脖子上取下塑料小雏菊,献给机械臂。机械臂如父母长辈般地再次拍了拍傲因的头,它们看起来亲亲热热,好似一家人。
——这东西究竟是同一设计,还是自发的组合?!
包袱又唱起来:“你好,交个朋友吧,我的……”
耳客也喊起来:“交啊交啊!”
苏鹤亭听觉疲劳,被吵得头昏脑眩,怀疑这些家伙就在针对他,以免他过于敏锐。
就在这时,谢枕书陡然拽住了苏鹤亭,把猫拉向后方。只见十字星一晃,谢枕书在旋身的瞬间,一拳击向苏鹤亭身侧的白雾!
雾散些许。
另一个身披麻袋的傲因被打歪了头,它眼睛骨碌碌地转,说:“你好。”
它也背着包袱,只不过跟崭新的那个不同,它身后跟着一只拖臂行走的夜行游女。
夜行游女把傲因抱入怀中,探出苍白的脸,神情凄惨,哭个不停。
耳客“咯咯”地笑,对夜行游女耳语:“看啊看啊,他打小孩。”
夜行游女用刀锋脚刮着地面,浑身颤抖,把傲因紧紧抱住。
耳客说:“他提起了这孩子,把它砸向地面,弄烂了它的头。”
傲因佯装哭泣:“我只想跟他交个朋友。”
另一只也哭起来:“我们没有恶意。”
果然,夜行游女的面容已然狞化。它对着谢枕书厉声尖叫起来:“不要!不要!你这个恶魔!”
苏鹤亭:“……”
这东西竟然会和耳客打配合,知道利用其他神魔的特性。
还他妈挺聪明的。
作者有话要说:
①傲因:目前解锁信息参见本章。——《准点狙击异闻录》
①-1设定灵感:“西荒之中有人焉,长短如人,著百结败衣,手虎爪,名曰獏。伺人独行,辄食人脑,或舌出盘地丈馀,人先开其声,烧大石以投其舌,乃气绝而死,不然食人脑矣。”——《神异经》
第47章 育儿
夜行游女的上半身犹如融化的蜡, 把傲因包住。它披散的头发垂在地上,用双臂捶打苏鹤亭和谢枕书,哭喊着:“不要虐待孩子!”
苏鹤亭记得夜行游女怕火, 便抬手在指间捏出火星, 用来驱赶它。
那火苗蹿升, 在夜行游女脸前晃了几晃。按照苏鹤亭前几次的经验,它应该抱头鼠窜, 可是它这次不仅没有逃跑,连退也没退一步。
苏鹤亭倍感奇怪。
谢枕书猜出苏鹤亭的困惑,说:“它的核心指令是保护孩子。”
苏鹤亭大为吃惊:“它不是个杀戮机器?!”
情况紧急, 谢枕书来不及解释。他再次握拳, 阿修罗的“忿怒”相抬枪就射。
另一边新换了头的傲因靠近不成, 被阿修罗射速极高的机枪疯狂输出。因为是无间断连发装置, 火光“突突突”地一阵狂闪,其弹壳持续迸飞落地,不到一会儿, 就在谢枕书脚边累积成山。
傲因拉紧肩头的背包带,在机械臂的保护下越哭越大声。它捂脸擦泪,肩头耸动, 靠发声装置一遍遍地喊着:“别打我……我只想跟你交个朋友……”
它演技精湛,哭得格外伤心。
夜行游女见状心碎, 放声嚎叫。那声音短促,不像人也不像兽,反而像是警笛声。
苏鹤亭猜它正在呼唤同伴, 脚下稍退一步, 道了声“不好意思”。只见他强势手照着夜行游女的正脸就是一下,这一下靠掌发力, 比起打更像推。
夜行游女受力歪头,脖子曲折,可它把双臂反拢在胸前,第一反应竟然是保护傲因。
苏鹤亭打断了夜行游女的嚎叫,却对它的反应更奇怪了,怎么比起自己,它更在乎傲因的安危?就因为傲因看起来像小孩?
正思索间,听白雾内又传来一阵声响。
苏鹤亭警觉道:“来了好多夜行游女。”
这次不是窸窸窣窣,而是金属擦地的声音。苏鹤亭不怕夜行游女,这东西好杀,但他听见那些擦地声极其密集,不是简单的八九只。
谢枕书扣住苏鹤亭的手腕,当机立断:“先走!”
夜行游女潮水般涌过来,它们撞开幼儿园的大门,或者翻过幼儿园的墙壁。刀锋脚乱踩在草坪里,垂着双臂,犹如夜间幽魂,参差不齐地唤着“回家”、“孩子”等词。
阿修罗在旋转中三面开炮,一瞬间引爆全场。待火炮熄灭时,它就地散开,消失于白雾间。
傲因瞪着双目,面前空空,那两人已经没了踪影。
“你好,交个朋友,我的名字叫傲因。”
伴随着傲因发声装置的自动播放,它逐渐被蜂拥而来的夜行游女包围。夜行游女众星拱月般地把两只傲因抱起来。它们举高手臂,好像这是什么珍贵之物。
* * *
两个人没有跑远,雾太大了,谢枕书带着苏鹤亭退回了教学楼。苏鹤亭透过门缝,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见夜行游女的喃喃声。
苏鹤亭不知道傲因的听力如何,他凑近谢枕书耳边,小声说:“夜行游女这么喜欢小孩?”
谢枕书耳廓微热,那是苏鹤亭吐的气。他手掌用力,把门闭紧,然后转过脸,直视着苏鹤亭。
苏鹤亭:“?”
谢枕书冷面无情,回答苏鹤亭的问题:“喜欢。”
苏鹤亭琢磨着刚才的景象,说:“它这个设定很像育儿机器人。”
育儿机器人是旧世界联盟推出的系列机器人,可以与风靡一时的家庭系统相互配合,替人类解决各种育儿麻烦。但后来因为事故而停产,其公司开始改做服务机器人,也就是“瑶池”领头机器人的前身。
听说这种育儿机器人的核心指令就是保护孩子,正是这一点才引起了苏鹤亭的注意。但他也没见过育儿机器人,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谢枕书却道:“不是像,就是。”
苏鹤亭刚在外面已经惊讶过了,这会儿接受度很高。他抄起兜,点一点头,说:“难怪它把傲因当作心肝宝贝。”
此刻回想一下夜行游女的外形设计,会发现它们除了那些刀锋腿,上半身就是专为保护孩子而设计的。
苏鹤亭说:“不过奇怪了,它既然这么喜欢小孩,为什么对小顾从不手下留情?小顾体貌年龄都比傲因更符合‘孩子’的设定。”
谢枕书道:“它知道小顾的真实年龄。养殖场接口会向它们提供幸存者信息,只有你和我这种偷渡客除外。”
外面的喃喃声已经淡了,黑黢黢的大厅里十分安静。他们两人靠着门坐在地上,准备商量商量下一步。
苏鹤亭想了想,把尾巴尖梢拿到两个人之间,问:“你要灯吗?”
谢枕书沉默一会儿,“嗯”了一声。
苏鹤亭尖梢翻折,亮起了微弱的灯光。
过了片刻,谢枕书问:“你需要充电吗?”
苏鹤亭晃了晃尾巴尖梢,灯也跟着摇晃。他说:“我这种……”他想说我这种无敌的猫不需要,又觉得这话太自得,便含糊地说,“……嗯,不需要。这灯平时也不用,只有在这里会开几次。”
每次还都坚持不了几秒。
苏鹤亭正想着,它就灭了。
这无能的臭尾巴!
苏鹤亭垂下它,赶紧岔开话题:“今晚只有你和我,我还随时可能会下线,死亡数量怎么办?”
苏鹤亭猜测傲因肯定很值“钱”,因为它比毕方、烛阴这些纯战斗型神魔聪明多了,但是它棘手,和它硬碰硬不划算。
谢枕书道:“没事,天会亮的。”
大家信任长官不是没由来的,不论遇见什么样的神魔,他都能让天亮起来。
这次轮到苏鹤亭沉默,少顷,他说:“我信你。”
谢枕书道:“我在二楼储藏室里找到了几包吃的,猜测其他刷新点也有。”
苏鹤亭却说:“天无绝人之路,珏很努力了。不过我每次上线你都在这里,我下线你也在生存地,车轮似的转转转。你都什么时候休息,放假吗?”
谢枕书道:“回到现实就睡。”
苏鹤亭道:“真的吗?我老怀疑你是机器人。”
谢枕书说:“真的。”
苏鹤亭道:“总之饭要吃饱,觉要睡好,不然打架没劲,还受欺负。”
谢枕书问:“你受人欺负吗?”
苏鹤亭哈哈一笑:“我欺负别人。”
猫虽然总是跩着张臭脸,不听使唤,可他遇着难事很少灰心。不论是失忆了还是被抓了,他都能继续往下走。
谢枕书想起什么,说:“你也不要总欺负别人。”
苏鹤亭觉得这句话不像劝诫,他盘着腿撑着头,脸朝谢枕书的方向,尾巴一拍一拍的,道:“怎么说呢?我也不干坏事。最近干过两件最坏的事,一是吹你的十字星,二是把铃铛给压瘪了。”
他说到这里,从兜里掏出铃铛,举到中间。
“帮我穿根绳子行不行?装兜里容易坏。”
那铃铛转动,两边全扁了,已经被压成了两枚硬币厚的样子。
谢枕书:“……”
苏鹤亭先告状:“烛阴打的!你帮我穿绳子,我就戴脖子上,位置显眼,不容易丢,也不容易坏。”
一声叹气。
苏鹤亭以为是谢枕书在叹气,没过一秒,听见他又叹了一声,就说:“别叹了,我下次小心。”
结果谢枕书问:“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
苏鹤亭一愣,捂住猫耳,一脸惊恐:“好可怕,这狗东西在学你讲话!”
第48章 包袱
那两声叹气叹得苏鹤亭心惊肉跳, 他手指微松,两只耳朵翘起来,抖了两下, 问:“你叹什么气?”
耳客这次竟然接上了话茬:“我想见你。”
它把谢枕书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苏鹤亭眸光微动, 觉得耳朵里痒痒的,忍不住又抖了几下。
谢枕书听不见, 便问:“它说什么?”
苏鹤亭正欲回答,耳客又说话了。它这次冷冷地道:“你不要跟他讲话。”
谢枕书见猫没回答,侧过脸, 也说:“你不要跟他讲话。”
苏鹤亭:“……”
双声道极致体验。
没想到耳客一个干扰信号, 还会模仿秀。
谢枕书皱皱眉, 一手撑住地面, 靠过来。苏鹤亭感觉到他的逼近,以为他也想听,就把猫耳歪到了他的面前。谁知谢枕书摁住了猫耳, 强调:“不要理他。”
苏鹤亭笑出了声。
谢枕书:“?”
苏鹤亭指着耳朵:“这也太像你了。”
耳客静了几秒,又说:“我想见你,我在门口。”
它学得太像了, 仿佛谢枕书真的在门口。可是苏鹤亭逐渐听出猫腻来,如果说前面他还在猜测, 那现在基本就确认了。
苏鹤亭说:“我懂了,它不是在学你讲话,它是在放录音。”
耳客只会播放“我想见你”这几句话, 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它应该是截取了谢枕书的某次通话录音, 再把这些句子打乱,专门用来骗人。
不出所料, 耳客紧跟着又说了一遍“我想见你”。也许是猜到这样的可信度很低,它在这句后面增加了一句新的:“我刚睡醒。”
它智商不高,句子组得毫无逻辑。但是新增的这句话微带鼻音,是苏鹤亭没听过的语气,还有些慵懒,仿佛是谢枕书贴着他耳朵说的。
苏鹤亭:“……”
这录音放得跟深夜语音似的。
“我想见你,我想……”不知是苏鹤亭心跳声太大,还是他跑了神的缘故,最后这句漏了个字,听起来像是“我想你”。
苏鹤亭猛地垂头,又把猫耳捂住,心脏乱蹦。他睁着眼睛,盯着地面,心里想着糟糕,白天的症状又出现了。
谢枕书手里一空,看苏鹤亭反常,心觉不妙,问:“它在放什么?”
苏鹤亭两只猫耳温度上飙,他捏着耳尖,“嗯”了一声,含糊应付这个问题:“在放你的问好。”说完又加重语气,“普通的问好!”
谢枕书不知道耳客偷录的是自己哪段通话,他想了想,说:“大雾天它很少出现,上一次还是几年前的事了,这通电话估计是那个时候的。”
苏鹤亭气道:“搞了半天它是个窃听狂!”
谢枕书安抚道:“现在有屏蔽器,它听不到。”
苏鹤亭说:“我在道德上看不起它。”
他们言语间,耳客又不说话了。苏鹤亭等了几秒,松开猫耳,说:“它不放了,傲因应该——”
谢枕书捏拳,转过头,说:“来了。”
两人身后的大门“嘭——”地破开,木屑乱飞。傲因双脚离地,被机械臂带着走,它晃在半空,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谢枕书的铁盾挡住了碎屑,苏鹤亭撑着双膝,尾巴一晃,也不着急,说:“好啊,我没猜错,耳客果真是在拖延时间。喂,你们这样形影不离,猎物怎么分啊?”
傲因的破布衫皱巴巴,它紧紧攥着肩带,玻璃眼珠滴溜溜地转,从谢枕书看到苏鹤亭,声音仍然是从包袱里传出:“好朋友不分你我,我们一起生活从不为猎物吵架。”
苏鹤亭奇道:“几分钟不见,你更聪明了。”
傲因讲话比先前流畅,已经接近飞头獠子的程度。它面部受限,做不了太多神情,只能把情绪都放在玻璃眼珠里。它语气腼腆:“谢谢你的夸奖,很高兴遇到你,但是很遗憾,你是个垃圾,我的任务就是清除垃圾。”
苏鹤亭怀疑自己听错了:“我是什么?!”
傲因老实回答:“你是个垃——”
苏鹤亭二话不说直接开炮。
这一炮轰在傲因正脸,它又用机械臂格挡,但是机械臂哪有苏鹤亭快,猫的速度天下无敌。
傲因的机械臂刚打开,苏鹤亭的拳头就到了。他两拳砸中傲因面部,专挑傲因脆弱的玻璃眼珠打。
那四只机械臂关节转动,“嗡”的一下变作四个电钻,朝着苏鹤亭进攻。
谢枕书打开手掌,食、中指略蜷。铁盾顿散,追着苏鹤亭,拼成四条长链,锁住了机械钻头。
傲因被苏鹤亭干脆的两拳打得玻璃眼碎裂,它的包袱“呜呜”大哭,两臂却像老虎钳一般猛夹向苏鹤亭的尾巴。
“啪!”
傲因夹了个空,胸口紧跟着一重,被苏鹤亭飞身踹中,向后退了几步。它喊道:“妈妈!”
白雾间刀光齐闪,幸亏苏鹤亭灵敏,在“嗖嗖嗖”的寒光间避闪,侧躲时抓住谢枕书的铁链,借力起身,再一脚踹中傲因的胸口。
夜行游女不要命地扑出来,接住傲因。它脖颈拉得太长,导致头颅下垂像个钓钩。可它毫无知觉,抱住傲因,用白脸蹭一蹭它。
傲因待夜行游女很亲昵,一点儿都不像刚认识的。它蹭着脸,眼眶里的玻璃珠掉到身上,着急喊:“打死他!打死他!”
苏鹤亭退了两步,背后就是谢枕书。他说:“夜行游女又走回来了,里里外外全是它们。”
谢枕书说:“弯腰。”
苏鹤亭直接蹲身。
铁链消散,阿修罗重现。“妄杀”相口含炮筒,威风凛凛地悬在后面,它对着前方喷出火焰怒浪,从左往右转了个圈。
夜行游女抱着傲因连连后退。
苏鹤亭鼓掌:“喷得好,但它刚刚不怕我的火,现在怎么又抱着傲因躲躲藏藏?”
谢枕书答:“小孩不能玩火。”
夜行游女既然是育儿机器人,就以保护孩子为一切行为准则。它救傲因时可以奋不顾身,但抱着傲因时就想安全为主。它怕火,所以也不想让傲因靠近火。
傲因眼看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远,四只机械臂在夜行游女身上乱拍,抗拒道:“放我下来!”
苏鹤亭双手撑着地面,看傲因对夜行游女拍拍打打,说:“臭小鬼,还会过河拆桥。”
傲因挣脱夜行游女的怀抱,连人带包袱向后翻。它落地就跑,四只机械臂在包袱里叮咣乱翻。
谢枕书垂指,冷声说:“别玩花样。”
“妄杀”相的左手长鞭当即挥出,响亮地抽在傲因身上。傲因胸前的钢板刚挨了苏鹤亭两脚,现在又被阿修罗抽了雷霆一鞭,顿时凹陷裂开,里边的零件往外掉。
傲因停下来捂胸,吓得身体僵直:“身体坏啦!”
苏鹤亭“噫”一声,尾巴绕到前方。他改造眼看得清楚,说:“我刚还在想,明明有两只傲因,现在怎么就剩一只了,原来是它把另一只‘吃掉了’。”
这只不久前被阿修罗砸烂了脑袋和半身,只有头是新的。那只身体虽然完整,头却是旧的。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傲因集合了两者特点,既有新头,也有前胸钢板。
谢枕书道:“傲因是环保机器人,废物利用是它的特性。”
苏鹤亭记得傲因的自我介绍,里面有一句“保护环境是我的终身追求”,他若有所思。
傲因的包袱在啜泣,它的头颅伴随着啜泣声抖动,好像在哭。机械臂腾出一只手安慰它,替它把零件拿走,又在包袱里翻找东西。
苏鹤亭问:“它又要换头?”
谢枕书握拳挥臂,答道:“不,它在找闪光弹。”
这家伙想引来厌光。
阿修罗强力猛扑,调转恶相,露出“忿怒”。“忿怒”持着无间续机枪,发射暴雨般的子弹。子弹打得傲因身体踉跄后退,颤抖不已,它胸前的钢板几下碎了,身体摊成一堆零件,倒在地上。
苏鹤亭没见动静,折着一只猫耳,静气凝神。
就在这时,藏进包袱里的机械臂又冒了出来。它们直直地向上,像是从垃圾包袱里长出来的钢铁苗。包袱放音乐,机械臂们随着音乐相互击掌,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苏鹤亭:“……”
机械臂开始工作,它们在包袱里挑拣,把傲因还能用的零件拿回来,叮叮当当一顿敲打。不到片刻,它们拼出个新东西。
这东西顶着傲因的头,眼眶里塞着两颗纽扣。它比刚才更矮小了,脖子也只有一点。前胸由钢板变成了回收垃圾袋,两臂用废弃的毛绒玩具拼接,一大一小,整个身体只有两条细腿还是原样。
它捂了捂脸,比刚才那个害羞多了。包袱说:“你好,我叫傲因。”
苏鹤亭脱口而出:“女孩子?!”
像是印证他的话,机械臂把一顶蓬乱的假发戴到它头上,并给它换上红色小皮鞋。
它听见苏鹤亭的声音,做出拉裙摆的动作,十分优雅。做完后又很是害羞,再次捂住了脸。
苏鹤亭叹为观止,他尾巴狂拍谢枕书的小腿,问:“这是什么?”
谢枕书目光下移,答:“……傲因。”
苏鹤亭说:“哪个?!”
谢枕书道:“包袱,包袱才是傲因。”
身为环保机器人,傲因的设计出发点是废物利用。它的操控台里储存着成千上万的奇思妙想,关于如何把捡来的垃圾变成可操控的机械傀儡这件事,没人比它更懂。它靠傀儡行动,会把捡到的垃圾都屯在体内,每天一个小发明。
新傀儡在机械臂的鼓励下,羞羞答答地上前,朝他们丢出枚手榴弹。
第49章 奇怪
手榴弹轰然爆开, 碎片撞击在抵挡的盾面上,没能破开铁盾分毫,反而冲淡了周围的白雾。
小傀儡丢完手榴弹就向后躲, 结果被爆炸冲倒, 跌在地上, 假发也掉了。机械臂赶忙把它抱起来,再给它把假发戴上。它扭着身子, 抱住机械臂,忸怩不安,一副不情愿打架的模样。
苏鹤亭见状, 评价道:“聪明是聪明, 可不如烛阴能打, 拼出来的傀儡都是易碎品。”
谢枕书看他尾巴, 停顿须臾,才回:“……嗯。”
苏鹤亭摸了摸脖子,问:“一只傲因顶几条命?”
谢枕书说:“一百五。”
苏鹤亭意外道:“这么多。”
小傀儡和刚才那只性格迥异, 在这里畏葸不前,只想捡垃圾。无论机械臂怎么哄它,它都不肯再上。机械臂无法, 捏了朵花给它。小傀儡握着塑料花手舞足蹈,皮鞋在地面踩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苏鹤亭更加意外, 道:“傲因还挺讲道理,没有强行驱使傀儡送死。”
谢枕书捏了下骨节,说:“不一定。”
他这个“不一定”很有深意, 像是傲因还有后招。
苏鹤亭抬指比了一下, 道:“它来了也没事,我单手就能拎起它。”
谢枕书没回答, 苏鹤亭见小傀儡背起了大包袱,又蹦又跳。他正想问傲因怎么人来疯似的,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话还没有出口,就见小傀儡转过头,朝后方挥了挥手中的塑料花。
周围的甜腻味越发浓烈,苏鹤亭直觉危险。他掩住口鼻,退到谢枕书身侧,看白雾间重影无数,道:“好香!”
他话音刚落,只见雾中伸出两只手来,紧接着,这手做出“撕”的动作,竟然真的把白雾撕开了!
谢枕书这才说话:“你要把它拎起来?”
雾里来的东西高约六七米,浑身喷洒着热气。它头部是个血迹斑驳的铲车铲,没有脖子,上半身由各种废弃的金属垃圾拼接而成,胸口挂着个破毛巾,像是绅士的手帕。它也没有腿,腰部一下是挖掘机履带,链环上满是泥土。
苏鹤亭飞快地道:“对不起请忘记我刚才说的话吧!”
机械臂比出“枪”的模样,对准他们,包袱说:“捡垃圾!”
铲车头的热气“吱”地狂喷,它听从傲因的命令,抬起双臂。那两臂内侧附有吸力,紧紧并起,前端的手“咔”地翻折,变作黑洞洞的炮口。它没有废话,当即开炮。
小傀儡在旁鼓掌,敢情它不过是个背包袱的小工具,铲车头才是傲因的主力军!
火炮“嘭嘭嘭”地连续射出,火力极猛,炸得铁盾上的菱形碎片纷纷掉落。
谢枕书一手拎住想要上去打架的苏鹤亭,苏鹤亭始料不及,无敌炮都准备好了,却被拎到了谢枕书身后。
谢枕书没解释,他挥手,菱形碎片覆回他的右臂。前方炮火纷飞,阵阵爆炸亮在他的眼眸中。他一步跨出,在十字星的晃动里向下砸拳,道:“待着。”
“轰——!”
铲车头被无形重拳击中,后脑勺难顶其力,鞠躬似的一头砸进地面。它气得直喷热气,双臂分离,去拔脑袋。
傲因大喊:“卑鄙!狡猾!”
苏鹤亭回道:“说得好,当然是你卑鄙,你狡猾。”
傲因四只机械臂乱舞,叫嚷:“你、你没有心,坏得很!”
苏鹤亭读过脏话组织的几本大作,还怕它一个环保机器人?当下也不急着打架了,无情嘲笑傲因:“你有吗?缺心眼、傻大头、小笨比。”
傲因暴跳如雷,在包袱里摔摔打打,丢出几个没用的垃圾砸苏鹤亭。小傀儡呆呆傻傻,还在鼓掌。
铲车头没能拔出脑袋,因为谢枕书张开五指,用无形的手狠狠摁着它。它半身一转,从背后挤出两枚追踪炮,放屁似的发射出来。
谢枕书松手,碎片再组,以盾的形态顶住两发追踪炮。
铲车头趁机拔出了脑袋,铲子里全是泥土。它甩一甩头上的泥,热气“吱吱”乱喷,跟火车似的,“嗡——”的一声发动挖掘机履带,直直冲向谢枕书。
谢枕书空着的手做出拔刀的姿势,背后巨影一现,阿修罗的“妄杀”相寂静无声,也做出了拔刀的姿势。
铲车头的履带碾扁了挡路的扭扭车,搞得草屑飞扬。它不知畏惧,一直冲到了距离谢枕书十几米远的地方。
谢枕书拔刀,那柄重型长刀卷起强风,“呼”地刮过去。铲车头瞬息间车毁倒地,半身分离。
傲因“啊”地喊了一声,用机械臂撑地,拖着包袱就跑。它一跑,小傀儡也跑。两只小怪物没跑出几米,就被阿修罗拎住,全部扔到了铲车头附近。
苏鹤亭说:“往哪跑?天还没亮呢。”
傲因抱紧小傀儡,瑟瑟发抖。它的智力远超其他神魔,竟然求起情来:“不要用我们祭天。”它没眼泪,只能用电子音来表达哭泣,发出“呜呜”的声音。
苏鹤亭道:“难道不是你们用幸存者祭天?”
傲因一看见谢枕书动,就尖叫:“你别过来!!!”
苏鹤亭吓唬它:“给我个理由,他就不动。”
傲因道:“我一家老小没杀过人。”
苏鹤亭摆出臭脸:“哈——?刚才是谁说的,要我的头。”
傲因道:“那是我被耳客蛊惑了。”
谢枕书瞟它一眼,它“嗖”地把机械臂全收进包袱里,整个包袱抖个不停。
苏鹤亭侧耳,果真听不见耳客的碎碎念了。
这家伙消失得倒快。
傲因惨兮兮的,嘀咕:“我的接听装置没法屏蔽它,它带着神的旨意。呜呜,我好可怜,我只想捡垃圾。”
谢枕书对“神”字过敏,逐渐蹙眉。
傲因看他皱眉就害怕,哭得更厉害了。
苏鹤亭被吵死了,道:“别哭了,把话说清楚,耳客带着什么神的旨意?”
他以为傲因是在说祝融这类被主神创造的虚拟之物,岂料傲因说:“当然是万物之神,众神之神!”
苏鹤亭心下一沉,道:“主神系统!”
傲因颤声阻止他:“你不要直呼神!”
苏鹤亭道:“哦,主神系统。”
傲因无法忍受:“啊!!!”
苏鹤亭捧腹大笑,跳下台阶,围着它转了几圈,最后蹲在铲车头跟前。铲车头身体虽然分离了,但还没坏。它扯掉胸口的破毛巾,在苏鹤亭的注视里擦了擦头,假装有汗在流。
苏鹤亭大发善心,终于没再喊主神系统。他问:“它经常指使耳客叫你们干活?”
傲因说:“不不,耳客很少跟我联系,我平时都呆在神魔地清理垃圾。昨晚城内传来烛阴的悲鸣信号,惊动了祝融,它派遣太监将消息传给了神,神才调我到这里来。我没想杀人的……但耳客干扰能力很强,有时会让我丧失理智。”
苏鹤亭道:“信你个鬼。”
他听到“祝融”这个名字就觉得不妙,从飞头獠子的只言片语里可以得知,征服者在祝融那里全军覆没,谢枕书也在那里遭受重创,说祝融是谢枕书的死敌也不过分。
谢枕书不言不语。
傲因伸出机械臂,两手捧着个破破烂烂的笔记本,用另两只手翻页。它给他们看,说:“我没说假话,傲因不说假话!这是我的手账本,详细记录了我诞生起的每一天。看,昨天我还待在神魔地,思考如何制造一个种植机器人,它的性格是这样的……”
苏鹤亭打断它:“讲重点。”
傲因道:“你不尊重我。”
苏鹤亭抬起尾巴想抽它。
它立刻怂起来:“好吧好吧,我有合照为证!”
本子上贴着张照片,是用拍立得拍的。照片上傲因带着上一个小傀儡,还有铲车头,正站在神魔地的佛像前比“耶”,跟游客照似的。
苏鹤亭端详片刻,说:“你每天都拍照?”
傲因用手指摸摸照片,很爱惜,道:“当然,这里每天都有死亡,我的小傀儡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一旦消失,我还有照片可以怀念。唉,世界为什么总要有纷争呢?”
它还挺多愁善感的。
谢枕书冷不丁地问:“你怎么知道祝融昨晚派遣了太监?”
傲因道:“我有群朋友叫飞头獠子。”
苏鹤亭吐槽:“……这群头真是无处不在。”
傲因说:“它们经常成群结队,到访祝融的府邸,在那里给祝融献歌。但是祝融状态不稳定,总是暴走,导致它们受伤。我捡垃圾常捡到头,它们求我给它们安装翅膀,作为报酬,它们会告诉我很多消息。
“今天的任务本来轮不到我,但我想进城看看有没有垃圾可捡,所以拜托飞头獠子在祝融和太监面前说了我很多好话。”
苏鹤亭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
难怪太监今晚出场跩得上天,它是被飞头獠子的花言巧语欺骗了,把这只傲因当作神秘武器,以为它能大杀四方。
他道:“搞错没有,太监事先都不做个信息审核?”
谢枕书说:“傲因设定特别,在系统测试里是全A。按照主神系统的神魔序列表,它确实排位靠前。”
傲因听到夸奖,羞涩地摇晃机械臂:“那些题都很简单啦,谁让我是傲因,聪明机灵。大爷,你好了解我们哦!”
谢枕书道:“拆过五六个。”
傲因:“……”
苏鹤亭笑倒,道:“有个问题。”所有目光都看向他,他接着说,“今晚的死亡数量用谁顶呢?”
傲因自告奋勇,在阿修罗的枪口下做了苦力。它还算有点良心,没有拿周围的夜行游女祭天,而是修好了铲车头,带着小傀儡去找厌光了。
苏鹤亭目送它们,道:“奇怪。”
谢枕书问:“什么?”
苏鹤亭思索傲因话里透露的信息,道:“我以为神魔都是主神系统在操控,没想到它们竟然各有意识。”
谢枕书回头,看向大厅里的蜡笔画,道:“以前是没有的。”
苏鹤亭顺着谢枕书的目光看过去。
谢枕书说:“或许是珏的原因。”
超进化系统究竟拥有怎样的能力?苏鹤亭不知道,但他根据珏的日记,能看出珏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它创造太阳、刷新食物都是目前已知的,苏鹤亭有着和谢枕书一样的怀疑,珏可能还做了别的事情在改变这里。
夜晚的雾逐渐散去,苏鹤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道:“我只能下次来再找找珏的线索。你在家吗?我去找你。”
谢枕书捏着骨节的拇指微松,点了下头。
苏鹤亭端详着他的表情,提醒道:“记得帮我穿铃铛。”
谢枕书却说:“到家再提醒我。”
苏鹤亭不作他想,通过通话器跟东方他们道了别,然后等待通知。
半个小时过去。
苏鹤亭深吸一口气:“——我怎么还在?”
他的在线时间已经超过了三十个小时。
第50章 镇定
谢枕书目光一沉, 问:“身体在哪里?”
苏鹤亭稍做回忆,回答很流畅:“103号监禁室,大姐头亲自看守。”
不妙。
苏鹤亭的身体不像东方他们, 他的身体没有泡在营养液里, 长期待在线上会饥饿、四肢麻痹, 甚至猝死,他必须尽快下线。否则很危险。
谢枕书立刻说:“我下线去找你。”
苏鹤亭道:“不行, 监禁所都是刑天的人,他们要是勒令你摘掉雾化器,你不就……等等, 你怎么变高了?”
他话说一半, 看着谢枕书越来越高, 到最后须得仰高了头才能跟谢枕书对视上。
谢枕书盯着猫半晌, 道:“是你变小了。”
苏鹤亭举起手,谢枕书那过大的外套变成了水袖。他受到惊吓,尾巴上翘, 悚然道:“搞什么!我——”
他捏了捏拳,这拳头跟点心馒头一样小。
谢枕书蹲下身,摁住苏鹤亭的脑袋, 让他冷静一点,道:“这是身体弱化的反应。”
苏鹤亭愣愣地说:“我他妈变成了小顾?”
谢枕书纠正:“是小苏。”
苏鹤亭抱住脑袋, 表情木然:“救命。”
谢枕书忽然伸手,对他说:“走。”
苏鹤亭把袖子塞到谢枕书掌心,沮丧道:“我们去哪儿?”
谢枕书牵着苏鹤亭往里走, 他走一步苏鹤亭得走三步, 最可恨的是,短腿没跑几步, 发现原先的裤子太大,绊到腿还掉了。
苏鹤亭:“……”
现在问小顾借裤子来得及吗?
谢枕书把苏鹤亭拎起来,那双漠然的眼眸只盯着苏鹤亭的脸,说:“我带你走。”
苏鹤亭慌不迭地点头,被放到了长官的手臂间。他愁眉锁眼,小小的脸几乎皱成一团,耳朵尾巴一齐下垂,忧郁极了,道:“为什么我会变得比小顾还要小?我只是肚子饿。”
谢枕书抱着苏鹤亭上楼,道:“刑天的接口信息是伪造的,惩罚区无法做出准确判断,只能按照基本分析对你的虚化体做出修改。”
苏鹤亭道:“这判断可真行。”
他充其量就是供血不足、手脚麻木,惩罚区却把他变作了三四岁的模样。这样别说打架,他自保都难。
谢枕书进了二楼储藏室,里面都是幼儿园的收纳箱。他挪开外侧的箱子,把苏鹤亭放到里面。
苏鹤亭被毛绒玩具包围,他看着谢枕书,谢枕书把搁在顶部的大熊塞了进来。苏鹤亭不得不左拥右抱,他竖着猫耳,也像个毛绒玩具。
最后,谢枕书蹲下来,跟猫平视。他说:“我现在下线,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
外面的雾已经散了,傲因有在好好干活,依照它的速度,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该亮了。但天亮也不能确保安全,周围只有这里是珏的刷新点,谢枕书要把苏鹤亭藏在这里。
苏鹤亭赶紧丢掉怀里的毛绒玩具,趴到箱子边沿,道:“大姐头很警觉,你进监禁所势必要经过几道检查,她不会允许你戴着雾化器的。如果她认出你,那不就糟了?这件事太冒险,你去找福妈,她一定有办法。”
谢枕书答:“嗯。”
苏鹤亭看谢枕书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抄起一只鲨鱼玩偶戳他,道:“我既然还没死,就说明身体没事,估计是卡了,或者是刑天的接口出了什么问题,总之我不乱跑,你也不要头铁。”
谢枕书摘掉自己的通话器,递给苏鹤亭,随后把腰后的枪套、口袋里的铃铛,以及身上的其他东西统统给了苏鹤亭。
苏鹤亭光脚踩着大熊,抱不住这么多东西,边兜边掉,连声说:“够了够了!我就待在这里搭积木,用不了枪……哇,你还装着音爆弹!这是什么?哦,大白猫奶糖,你还喜欢吃糖啊?”
谢枕书不语,拉过苏鹤亭的手,苏鹤亭怀里的东西“哗啦”地掉在毛绒大熊的肚子上。谢枕书把大白猫奶糖放在苏鹤亭的掌心里,认真道:“我去了。”
苏鹤亭捏了捏奶糖,道:“……哦,你小心。”
谢枕书就消失了。
* * *
苏鹤亭垂首坐在椅子上,尾巴还连接着接口。他挂在手腕上的生命监测器亮着,上面有【警告】两个字。
大姐头说:“我记得我向组织递交过7-006的资料,你们的审核是‘没问题’。我按照规矩办事,现在你们要把人带走,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审讯官西装革履,隔着玻璃打量苏鹤亭。他是个年过四十的男人,体型适中,头顶略秃。他国字脸上的胡茬刮得很干净,总爱装腔作势,道:“你说的什么话?还给你一个理由,你是谁?什么职位?业绩平平,话倒放得挺大。你要记住,你的责任就是无条件服从上级命令。我现在判定他是个系统卧底,当然是有足够的理由和证据,请你让一让,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大姐头说:“我是在跟你讲道理,我目前还没有收到任何有关7-006的调转通知。”
审讯官神情不悦,道:“我不是正在通知你?”
大姐头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口头通知不算数,我要的是盖章文件。”
审讯官皱眉,道:“你办事太死板了,不懂得变通,关于这点,我得好好批评批评你。我人都到这里了,不就相当于盖章文件?你要是害怕事后追责,尽管推到我身上来。”
和尚都要听不下去了,这狗屁审讯官到了监禁所先对卫达嘘寒问暖,晾了大姐头十几个钟头,中间清点枪支数目时还慈眉善目的,等东西一到手,就态度骤变,还要带走苏鹤亭。
大姐头说:“还不到推卸责任的时候,我只要个盖章文件而已。”
审讯官恼羞成怒:“你们这些女组长、女成员,平时办事就畏手畏脚,老拿规矩说事!”
大姐头背在身后的手指“咯嘣”响,在这性别歧视里盯着审讯官,一动不动。
审讯官在那注视里逐渐消音,周围这么多人,他觉得有失颜面,脸色越发铁青,恨声说:“好,你要文件?那你在这站着等吧!”
他拂袖而去。
和尚紧跟着过来,低声说:“这怎么办?”
大姐头道:“狗男人真他妈爱说教。”
和尚不敢接话。
大姐头转过脸看玻璃,里面的苏鹤亭额头已经抵到了桌面。她说:“委员会三分之一的票投给了卫达的人造人,这不算压倒性的胜利,代表其他老板和组织对人造人还有顾虑。”
她说的委员会,是由大老板和刑天十六个监察警长及03区刑天总督组成,他们会投票决定03区的重大事项,比如这次的人造人计划和惩罚区珏计划。
和尚说:“那审讯官带走苏鹤亭干什么?我们的珏计划还有机会啊。”
大姐头道:“正是因为还有机会,他们才着急带走苏鹤亭。”
人造人计划不缺一个卫知新,杀了还有卫达,但珏计划只有一个苏鹤亭,杀了就结束了。与其在票数上纠结,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掉苏鹤亭,这样委员会就算有天大的不满,也得接受现实,全力扶持人造人计划。
卫达非常清醒,他已经度过了愤怒之夜,现在想要一石二鸟,这点可比卫知新聪明多了。
和尚回过味来,他道:“这样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进去,把猫叫醒,这小子已经在惩罚区待超时了,我怕再待下去会出事。”
大姐头叹气:“是啊,你能想到,他们想不到吗?”她用眼神示意和尚朝后看,“审讯官带来的武装组接管了这里,我们进出监禁室都需要经过他的同意。他今晚就算带不走苏鹤亭,也要把苏鹤亭耗死在线上。”
和尚大惊失色,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忧心忡忡,道:“能跟委员会通个气吗?猫不能死!”
大姐头正准备说话,走廊尽头就转出了审讯官。他这次雄赳赳气昂昂,到了大姐头跟前也不废话,把手里盖了章的文件拍到和尚身上,冷笑道:“你不是要文件吗?给你,现在我有权调转7-006了吧?来人,开门!”
大姐头拿过盖章文件,扫了几眼,道:“不着急,人你可以带走,但我要先叫醒他。”
审讯官说:“7-006是危险分子,还是拼接人,我有权让他保持无意识状态。”
他竟然想连同椅子一齐端走。
大姐头揉皱文件,道:“惩罚区接口是我组的机密之一,就算总督本人到场也得先经过委员会票决才能碰它。我说了,人你带走,我叫醒他。”
卫达拄着拐杖,从后走来。他休息得当,已然看不出伤心难过,道:“审讯官少安毋躁,我看女组长说得很有道理。不如这样,为了保证安全,我们先给7-006注入镇定剂,再拔掉他的接口。”
和尚道:“7-006又不是恐怖分子,他戴着感应锁就能保持清醒,这是生存地赋予他的权利!”
卫达闻言哂笑,倒不接和尚的话,只是看向审讯官。
审讯官跟卫达沆瀣一气,得了眼神,就知道该怎么办。他也笑一笑,说:“欸,你说错了,7-006他不仅是系统卧底,还炸毁了交易场的楼层,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看他就是个恐怖分子。”
和尚以往都选择明哲保身,可苏鹤亭不同,这小子虽然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却不是极恶之徒。和尚上前一步,说:“刑——”
审讯官斥责和尚:“成员,讲不讲礼数?!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退下吧!女组长,我这次可是在按规矩办事,没问题吧?啊?”
他挥手,让人把门打开了。
和尚没让开,去拦人,道:“不行!”
审讯官耐心告罄,喝道:“这个人阻挠公务,跟7-006狼狈为奸,给我就地拿了,一起带走!”
大姐头背后是自己的武装组,道:“谁敢?!”
卫达敲了下拐杖,走廊尽头都是他的人。他不紧不慢,说:“怎么不敢?审讯官是按规矩办事,我卫达可以做证,我卫达愿意支持。”
大姐头看清走廊尽头的人,放下手,摁住了和尚的肩膀,道:“让他们过。”
她的态度转变突然,让和尚一愣。
几个穿着军靴的男人进去,在他们视线内给苏鹤亭注射了镇定剂。
苏鹤亭正在惩罚区询问小顾一些虚化体弱化的事情,他眼前忽然一花,只觉得头重脚轻。周遭的毛绒玩具瞬间化为虚影,但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变作了与现实叠加的重影。
糟糕——!
小顾听见那头没动静了,直觉不好,问:“喂,喂?猫,人呢?你怎么了?!”
苏鹤亭回答不了,他已经强行下线了。他的脖颈酸痛,眼皮沉重,在被拖动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因为镇定剂剂量过大而呼吸浅速,意识昏沉,没有办法调动四肢。
该死。
苏鹤亭肌肉阵挛,浑身出现麻痹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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