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异端
有了这个插曲, 众人都簇拥着苏鹤亭,和谢枕书隔着一段距离。苏鹤亭往哪走,他们便往哪走。如此几步, 苏鹤亭回头笑道:“都跟着我干吗?我去那里。”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发现他的目的地是谢枕书, 一时间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 都止步在原地,十分尴尬。
苏鹤亭到谢枕书身边,用灯照夜叉的残骸。夜叉敞着胸肚, 零件掉得满地都是, 猴面早已面目全非, 颜料也掉了色, 像个被丢弃的大玩具。
猫说:“这不是3366的设计,应该和佛像一样,都是主神的发明。长官, 你被它拽住手臂的时候有感觉到什么吗?”
谢枕书道:“有恐惧信号。”
珏甩净雨珠,说:“难怪刚才我都不认识你啦!原来是因为恐惧信号。我知道这个,很难对付。”
苏鹤亭蹲下身, 检查了一番夜叉的脖颈。小灯渐复原样,在夜里投出淡淡薄光, 连他的侧脸都照不清楚。
谢枕书俯身问:“怎么了?”
苏鹤亭说:“没什么,就是觉得赫菲斯托斯变聪明了不少。”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说。
珏道:“它一直很聪明呀。”
苏鹤亭“嗯”一下,说:“的确, 不然也做不出芯片, 不过……”
他没有继续说。
珏说:“你的小灯又变暗了!”
苏鹤亭不在意,道:“没事, 不会熄。长官,这个箱子可以弄出来吗?”
他说的是夜叉的军火箱,谢枕书自然可以。
这只军火箱高约四米,四角都包有特殊金属,在经历那样的击打后,竟然没有破损。
珏探出树冠,把军火箱看了一圈,说:“里面被塞满了。”
苏鹤亭道:“打开试试。”
它又大又沉,吸引了幸存者和拼接人的目光。在大家的期待中,珏伸出根茎,攀满军火箱。蓝色病毒和绿色数据相碰,激出一层层的渐变色,约摸五分钟,绿色数据消退,箱子开了。
教主脖子伸得老长,最先叫道:“啊,是空的!”
珏说:“奇怪,我检测的时候明明很满。”
这箱子刚在沙地上拖出深深的凹痕,重得不寻常,任谁看了,都以为它装满了东西。
众人也顾不上害怕,都围过来。一个拼接人不死心,把头探进去,仔细瞧了一圈,道:“的确是空的,连根毛也没有,邪门了。”
一个幸存者说:“会不会和小鬼一样,都是障眼法?”
另一个道:“不该啊,这怪物背着它,肯定是有用处的。”
众人绕着箱子走,待走到谢枕书跟前,便都停住了,一个两个挤作一排,整齐地向后转,哪还分谁是拼接人谁是幸存者。
谢枕书没有注意他们,他摸到军火箱底,那里有个下沉装置,可以给夜叉补给。这表明在他们打开箱子前,里面的确有东西。
苏鹤亭说:“白高兴一场,看来主神没打算给我们使用神魔军火的机会。”
谢枕书道:“它们在这方面倒是滴水不漏。”
苏鹤亭只能作罢,他看看夜空,说:“太监一来就会下雨,这是个通行讯号。以后再听见雨声,大家都要小心一点。”
众人皆应。
既然没有收获,再留在这里也无益。珏找了个蓝色病毒汇聚的地方,带着大家过去。地方虽然不远,但沙地里风大,众人都走得极为辛苦。为了防止有人掉队,苏鹤亭提着灯落在后面,和谢枕书并行。大约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目的地。
狂风滚沙,大伙儿靠近了才看清地方。一个拼接人捂住囚服,顶着风回首:“长官,猫先生,这里也是荒地呀!”
他们虽然怕谢枕书,却不好真的表现太过,因为地方危险,遇到怪物都得靠谢枕书救命。无奈这一路上谢枕书甚少回答,他们唯恐惹得谢枕书不快,便都向苏鹤亭示好。苏鹤亭没做过自我介绍,他们就跟着教主喊,一人一句猫先生。
苏鹤亭说:“没错,不仅这里是荒地,再往前走也还是荒地。”
或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衣着单薄的众人在狂风中瑟瑟发抖。一个幸存者搓着双臂,牙齿打架:“猫先生,太冷了,再这样吹下去,大伙儿怕是活不到天亮。”
他们不比拼接人,没有被改造过,身体瘦弱,现下让风这么一吹,实在受不住。
苏鹤亭察觉到温度降低了不少,正欲用小灯引火,黑色碎片却先一步涌出,绕过他,搭出个简单的避风港,众人忙向谢枕书道谢。
珏站到中间,把枝叶一张,长大些许。那蔫掉的小花渐渐苏醒,又弥漫起甜蜜的味道。它长舒一口气,说:“我要睡一觉,理一理数据……”
话音未落,它便不动了。小树立在避风港,花叶间覆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银光,都是栖息在其中的意识。
今晚虽然一路疲惫,但众人没有睡意。大伙儿或守在珏树下,或盘坐在苏鹤亭和谢枕书附近,都睁着一双眼。静不过须臾,一个拼接人说:“今晚多亏长官和猫先生,这几份面,都给两位。”
他从怀里掏出几只饭盒,推到两人面前,殷勤示好。旁边的拼接人附和:“是,是该给两位。就冲这救命之恩,别说是这几份面,以后的所有食物,都该交由你们二位分配。”
说来奇怪,出大厅前,拼接人不仅分化阵营,还排除异己,如今他们对着苏鹤亭和谢枕书一顿吹捧,好不肉麻。末了,那个送面的提议:“依我看,就让长官和猫先生做老大好了,大伙儿都听他们的。”
另一人道:“有道理,咱们虽然人少,但也要讲规则,有规则才不至于乱方寸。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反正我是最服气长官和猫先生的。”
这话像是什么验金石,让他们争着说“我也服气”、“我最服气”,仿佛只要他们几个人服气就够了,别人跟着他们听从安排就行。
016靠墙坐,原本没附和也没反对,但他听了片刻,见这几个人越说越肉麻,便冷冷地问教主:“这儿有多少人?”
教主道:“加上猫先生和长官,一共二十二个人,和在厅里一样。”
016说:“是吗?我以为就几个,话吧啦吧啦说个没完,吵死了!”
教主道:“他们在厅里就这么多话,说明他们爱讲话。旧神说要宽容待人,避风港又不是你我的私人场所,人家爱说就让人家说好了,你干吗发火?”
016撑住膝头,说:“他们说屁话我管不着,但他们要是敢替我说话,我当然要发火。”
一个拼接人回头,表情微狞:“好啊!016,你的意思是你不服猫先生和长官,你怎么样,你要自己做老大?”
016说:“去你妈的,谁稀罕当什么狗屁老大,我只是烦你们不把旁人当人。”
拼接人道:“我们怎么不把旁人当人了?让猫先生和长官做老大是众望所归,你问问哪个反对?”
幸存者垂首噤声,他们彼此紧挨着,像是一群避雨的流浪狗。016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碾过去,没人跟他对视。
另一个拼接人说:“在厅里的时候,大伙儿让你出去看看,你百般推卸,现在见大伙儿都服猫先生和长官,你又百般阻挠,是急红眼啦!”
又一人道:“要说不把旁人当人,在场哪有人比得过你016?各位,他当时是不是这么说的,‘谁要照顾他们,让他们全去死好了’。嘿,我可没有添油加醋啊,这就是他原话。016,你比起长官,比起猫先生,你配什么?”
“我们都服气,偏你一个人不服气,哈哈!你什么心思,你以为大伙儿不明白吗?”
“我就奇怪了,我们说什么你反对什么。这里就你零件换得最多,连心都换了,016,你怕不是个卧底吧!”
“难怪,难怪他这么激动,一会儿让大伙儿死,一会儿又不许长官和猫先生做老大,原来是个卧底!016,你当主神的狗腿子,你他妈有没有良心?”
“我早就想说了,他打斗兽场,别人都会死,就他死不了。不仅死不了,还场场都能被改造,一有零件坏了,马上有机器人给他换。好啊好啊,这下真相大白了,人类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叛徒?”
016怒火万丈,说:“放狗屁!你们他妈的含血喷人,老子打斗兽场,靠的是真本事!”
在场没人看过他打斗兽场,也不需要有人看过,他们说他是卧底,他就是卧底。他和那些饭盒一样,都是被送出去的贡品。这些人怕谢枕书,不仅怕谢枕书的力量,更怕被这股力量踢出群体,因此他们要找个异端出来,再与异端割席,以此证明自己对力量的忠诚。
他们唾沫横飞,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站起身,要把016揪出来谢罪。眼见要乱起来,避风港忽然向下沉,不到两秒,便把站起来的人统统压下去,大伙儿随即噤声。
外面的风声阵阵,谢枕书谁也没看,正在给苏鹤亭重新装小灯的提把。他打开铁扣,又合上,始终没有抬头。
莫名地,人都坐回去,十分安静。
第172章 征服
半夜, 谢枕书说:“好了。”
苏鹤亭睁眼,接过小灯,看上面松动的地方都被修好了, 不由得笑道:“谢了。”
他今天用小灯引出过大火, 精神一直不济, 坐在这里犯困。此刻说话也眯着一只眼,像只被扰醒的猫。
谢枕书看他半晌, 说:“休息吧。”
苏鹤亭把另一只眼也眯起来,道:“休了。”
谁知下一刻,他身体歪倒, 被谢枕书轻摁在了腿上。苏鹤亭也不逞强, 就这样枕着长官, 说:“好, 你给我充会儿电,不许乱动哦。”
言毕,他闭目养神, 表情放松,仿佛真的在“充电”。
谢枕书待苏鹤亭呼吸平稳后,才慢慢道出一句“晚安”。外面的飞沙声和苏鹤亭的呼吸声逐渐构成了一种奇妙的节奏, 如同某种安神曲,让他听了一宿, 心情平和。
夜比想象中漫长,当众人发现天不会亮的时候,恐慌便弥漫开来。大家簇拥到珏的身旁, 争相去接它掉落的花叶, 可珏的花叶落下后就会消失,这让大伙儿更加惶恐。
两天后, 比黑暗更加可怕的饥饿来了。拼接人带来的饭盒被分下去,却只够大伙儿舔个味道,填饱肚子这件事迫在眉睫,他们开始向谢枕书祈求食物。为了不让幸存者饿死,谢枕书带队去了最初的刷新点。
到地方时,苏鹤亭捂着外套,闷声说了句什么,可是风太大了,谢枕书没听清。他抬手打了个手势,让苏鹤亭再说一遍。苏鹤亭便拉下外套拉链,顶着狂风,凑到他耳边,大声说:“我说——这个通道不是被夜叉捏变形了吗?主神又把它修好了。”
的确。
谢枕书拂开通道口上的灰尘,发现这里恢复如初,连出口附近的抓痕都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苏鹤亭皱着眉,头发被吹成了毛球。他没离开谢枕书的耳畔,继续说:“有点怪。”
谢枕书道:“下去看看。”
他们此行带着十二个人,016和教主都在。016听见他们的对话,便朝长官也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留守出口。他腿脚不便,确实不好下去。至于其他人,下都下不去,也一并留在了出口。
苏鹤亭说:“我在这里等你。”
这十二个人若是在这里闹内讧,容易引来巨佛和机械太监,所以苏鹤亭决定亲自坐镇,避免冲突。谢枕书懂他的意思,稍稍点了下头,便下去了。
长官一离开,便有人问:“猫先生,你刚才说有点怪,是哪里怪?”
苏鹤亭指了指通道:“怪在这里,它上次被夜叉捏坏了,主神却宁愿把它修回原样,也不愿意重做一个。”
大伙儿听完,纷纷来瞧。教主用袖子蒙着口鼻,抓住机会,说:“想必是伪神的阴谋,用假象麻痹大家的心神,好让大家放松警惕,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被它们迷惑,旧神说啊……”
他借机传教,大家都堵起耳朵,只有016直接忽略了他,道:“这里修起来很难吗?”
苏鹤亭说:“怎么说呢,比起重做一个要难许多吧。”
这个地方的难修之处在于,它被夜叉破坏了,还不是普通的破坏。苏鹤亭虽然不清楚夜叉是怎么做到的,但就那天的情况来看,夜叉折叠了它的空间,把大厅揉压成了一个极小的存在,修起来会很麻烦。
一个人道:“这么说还真奇怪,主神为什么不直接重做一个新的?这里这么大,有的是位置。”
另一个人说:“可能主神把这里当作风水宝地。”
那人道:“别搞笑了,主神还算风水?这地方哪儿不是它们的。”
他们讨论起来,这句话却提醒了苏鹤亭。他勾着小灯,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笑说:“那还真说不准。”
正此时,谢枕书回来了。大伙儿呼啦啦围上来,比起电子伪神的阴谋,更在意长官有没有找到食物。他们伸颈追问:“长官!怎么样?”
谢枕书翻出通道口,巨影倒下十几个饭盒。众人也顾不上吃沙子,顿时欢呼起来,可是谢枕书也带回了一句话。
他说:“底下有人。”
底下有人,还不止一个人。他们将这批人带回去,但从这天开始,被传送上线的人数激增,二十,四十……短短半个月,他们已然变成了百人队伍。随着人数增加的还有矛盾,拼接人和幸存者的矛盾,后来者和先来者的矛盾,甚至还有旧世界南北联盟的矛盾。这些矛盾让众人争吵不休,报团成为大家相互对抗的手段。
这天,苏鹤亭终于说出那句话:“不要吵了。”
可惜在场无人理会,各方唾沫横飞。
“人真可怕啊,”教主蓬头垢面,蹲在苏鹤亭后面,“我昨天也喊他们别吵了,结果被暴揍一顿。唉,堕落啊,真是堕落,大家都被电子伪神玷污了灵魂,忘记了如何相爱。”
他鼻青脸肿,还不如刚来时精神,过长的袍摆在地上被拖成了抹布,他也从不撩起来,就这样邋里邋遢的凑合。
“其实完全没必要嘛,”教主说,“世界都毁灭了,到这儿来的全是倒霉蛋,倒霉蛋不必分那么清楚。十六弟,你说是不是?”
016道:“你闭嘴。”
教主说:“你可以反驳我,但你不能让我闭嘴,这是暴君逻辑,不可取,不应该……”
他的话并没有因为饥饿而减少,实际上,饥饿促使他只能靠讲废话来转移注意力。
016没有搭理教主,他正全神贯注地听众人争吵。他很少主动发起矛盾话题,但他总爱替别人打抱不平,每次听得来气,都会破口大骂,今天也不例外。
苏鹤亭托腮,坐在一堆饭盒中,像个被供奉的无聊神仙。托小灯的福,没人找他麻烦,他也总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比如现在,他虽然说不要吵了,表情却没多严肃,看起来一点都不靠谱。
幸存者说:“我们也干了活儿,不算吃白食。他妈的拼接人有多少在偷懒?”
拼接人道:“操,跟着长官外出搬食物的不是我们?外边多危险,不然你们去啊。”
谢枕书在时,大家还会忍耐,如今长官下线没回来,一堆人恨不能把话全说完。大厅现在刷新的食物完全不够分,每个人都肚子饿,他们对力量的惧怕正随着风平浪静的黑夜逐渐消退,后来者尤其,他们甚至怀疑机械太监根本不存在。
教主听他们越说越难听,便忍不住插嘴:“不能黑白颠倒,旧神说——”
这半个月靠嘴积攒的矛盾已然不受控制,谁还听他的劝说。原本只对骂的几人忽然站起来:“少听他们废话!早就想说了,来了有一周了,什么魑魅魍魉,半条影子也没见着。”
头一批拼接人领教过机械太监的厉害,当着苏鹤亭的面,不敢把话说太死,但食物紧缺的压力让他们早就想把多余的后来者踢出去,此刻听后来者如此说,忙站起来,煽风点火,嚷着让后来者走。
后来者人数多,挤在一起乌压压的,被他们一煽动,吵得更加大声。内容无非是走可以,食物要分明白,大厅也要让出来。
周围闹哄哄的,不知是谁先推了谁一把,一众人竟然动起手。
教主说:“阿弥陀佛旧神在上,不要打啊!哎哟,怎么又打我?旧神说要善待众人,要和睦相处……我们要成为家人,朋友们,都入教吧,入教就没矛盾了!”
他的声音被人群埋没。
“……如法。”
苏鹤亭说:“你在念经吗?什么如法?”
教主艰难地冒出脑袋,道:“不是我!什么如法?我说的是聆听旧神教诲!”
混战中,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涌入。
“……圣者可托生天地光明界,前尘泡影,忘别情扰……”
苏鹤亭道:“不要吵了。”
话是同一句,但语气截然不同,众人还没搞清楚状况,氛围就如同凝固的冰潭——不要吵了,巨佛来了。
地面剧烈震动,沙子都在滑向凹陷处。近日刚刚搭建好的简陋避风屋瞬间崩塌,众人抱头,在狂乱的风中险些被吹翻。
“真言如法,敬礼诸天,遵得戒律,圣者可托生天地光明界。”
争吵引来巨佛,它们的诵经声回荡在天地间,从黑暗中露出身形。它们双手合十,嘴巴不动,可声音不仅越来越大,还越来越快。那诵经声砸在人耳朵里,如同催命的鼓点。
一直没有醒的珏屹立原地,花叶被风吹飞。苏鹤亭捉住飞过的两只银点,说:“火。”
教主被袍子绊倒,忙喊:“十六弟,给猫先生火!”
那诵经声结成电音网,罩住众人,扰乱连接。
016露背递火,骂道:“这玩意吵得我脑袋好疼……疼死了!”
苏鹤亭猛打响指,这段时间一直在修养的小灯忽亮。蓝色火焰沿地蹿出,绕着众人成为一个圈。
待众人看清巨佛的真容,不禁骇然。四下已被巨佛包围,它们神情愤怒,身形远比机械太监更有震慑力,此刻肘臂相贴,如似压向众人的百米高墙。只听巨佛齐诵读:“持教受戒,勿生骄欲,规矩方圆,圣者可栖身神法无上间!”
这个“间”字一出,堪比精神入侵。震得众人脑门嗡嗡响。育种室的连接系统本就不如“晏君寻”们的稳定,一被干扰,很容易断开。有人刚喊出个“我”,就凭空消失了。
苏鹤亭道:“给我——”
环境嘈杂,狂风大作。他那一点光亮在巨佛们的脚前如同萤火,重重巨影下,他的身影快要被淹没了,只见小灯胡乱摇晃,他鼓起气,重新说:“给我燃起来!”
半死不活的蓝色火焰当即腾升,蓝色数据犹如大地暴出的青筋,脉脉相通,在珏脚下结成密网。满树银点好像听见了他的呼唤,在火光中飘起。
“我叫陈……”
“……妈妈,下雨啦。”
“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
“回家路上记得……”
“轰炸又来了!”
一些私语萦绕在耳畔,都是银点生前的细碎记忆。他们来自旧世界,不同阵营,不同年龄,不同性别,声音或温柔或尖锐,全是被主神系统视为垃圾的无用资料,被苏鹤亭盗入惩罚区,又被珏保存起来。
苏鹤亭说:“拜托各位了。”
记忆低语喃喃不休,在巨佛的诵经声里显得很微弱,却如似绵绵细雨,抚慰着众人的神经。
蓝色数据爬满巨佛脚部,让它们表皮脱落,露出内在的绿色数据。两色相逢,缠绕出迷幻的渐变色。那大团的彩色光芒如同某种污染,缓慢地晕开。
苏鹤亭用小灯照亮众人,说:“来活儿了。”
后来者抹掉沙子,虚心请教:“我们怎么干?”
苏鹤亭道:“打它们。”
众人“啊”一声,没料到活儿如此简单粗暴。
苏鹤亭说:“不然就搬走它们,二选一。”
教主率先做出选择,掉头冲锋。他几拳打在巨佛脚上,虽无作用,但喊声很大,令众人士气高涨。一时间,乱拳齐出。这是个笨办法,可有效果,因为人群里还有拼接人。
巨佛的脚部被痛击,断裂的脚趾坍塌在地,导致里面爬动的绿色数据如蛇扭动。它们污染了沙地,和蓝色病毒滚出满地渐变的光团。
“呀!”小树突然叫一声,“谁扎我的脚。”
苏鹤亭计划成功,立刻指着巨佛:“它。”
珏刚刚醒来,状态极佳,只见它抖抖花叶,气势十足地喊:“走开啦,流氓!”
小树瞬间开始生长,黑色枝干威武粗壮,花叶在漫天银点中如似沐浴,一阵疯长,直至根茎爬满地面。那树冠莹色澄如月光,照亮夜空。
珏说:“超级巨大化!”
苏鹤亭仰颈大喊:“无敌小树,给它们点颜色瞧瞧。”
珏伸展枝叶,占据半张夜空,说:“我造了个好东西,你看。”
苏鹤亭退后两步,挡住风沙,看珏做了什么好东西。珏的枝叶还在生长,整体呈伞状,逐渐茂密到遮天盖地的地步。沙地被根茎铺满,如同小坡隆起,就连原本十分高大的巨佛在它面前都矮了几分。然而这还没有完,苏鹤亭马上就知道珏说的好东西是什么了。
是轮半人高的太阳。
那羸弱的小太阳从树冠中升起,发出薄薄的光芒,其力量甚至无法穿透一片阴云,可它的出现就足以使人振奋。
众人雀跃:“是太阳!”
珏举着这颗小太阳,逼得巨佛退后。银点们的记忆低语反客为主,将诵经声驱赶向世界的边界,连四处狂卷的风都变小了。
苏鹤亭震惊道:“你也做得太快了吧!”
珏说:“我专心起来很厉害的。”
这颗小太阳是个杰作,它不仅破除了主神系统的咒语,还挑战了阿尔忒弥斯的威严。它甚至不依赖以往的主神数据,是这虚拟世界里的一个奇迹。
巨佛在树和小太阳的逼迫下隐遁,它们的表皮在光照中大片脱落,如同绿色数据组成的巨浪,拍打向终点。
眼看危机解除,苏鹤亭的蓝色火焰便消失了。众人团聚在树的脚下,迎接着久违的太阳。苏鹤亭趁机清点人数,发现有一半的人都在诵经声里断开了连接。
珏晃动树冠,对太阳爱不释手似的,说:“这个不能放在地上给你玩哦。”
苏鹤亭收回目光,很遗憾:“只能挂在树上啊。”
珏说:“唉,它还不完美,你就暂时把我当作一根电线杆吧。”
教主举起双手,表情痴狂,“啊啊”半天,喊道:“旧神化身万物,请再让我多看看这种神迹,万能的树……”
刚刚经历一场生死试炼的众人再也不吵架了,他们神色戚戚,躲在树下。几个幸存者匍匐在树前,发癫般地跟着教主默念:“万能的树……救救命。”
可珏无法控制连接,它只能在那哭泣声里探出枝叶,用光芒替人类擦拭眼泪,说:“别哭,总会有办法的……请叫我珏,我不是万能的树,我是个在寻找恋人的普通系统。”
它的自我介绍只有一句话,甚至还为自己加上了“普通”的形容词。可它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已经很不普通了。
苏鹤亭回身查看坍塌的避风屋,脸上忽然沾着水。他一愣,抬起头。起先只是两三滴,但紧接着,暴雨倾盆。
珏说:“糟了,太得意忘形,被发现了!”
它顿时摇身缩小,把太阳塞回树冠,可惜为时已晚。
“过——”
这一声尖锐的电子音贯穿全场,雨声忽疾,黑暗如似一张抖开的兜布,从天尽头霎时盖下来,扑灭了珏和小太阳的光芒。
屋漏偏逢连夜雨,机械太监来了。
016腿脚不便,被卷土重来的狂风袭倒。他“操”一声,滚入坡下。不仅是他,众人皆因树的缩小失去了依靠,让风一推,就滚作一团。
苏鹤亭本想说话,结果一口气没提上来,连咳几声。小灯在风雨中惨然黯淡,被风刮得几乎要看不清了。他说:“珏!”
珏背着太阳一路小跑,答:“我在这里!”
苏鹤亭说:“我看不清你。”
珏道:“有什么在干扰我发光,我也看不清你的灯光了!”
机械太监亮着绿光,它今晚有些不同,比前几次冷静,不,应该是比前几次木然。那双电子眼不再闪烁,声音也被处理过,变得更加“机械”了。它说: “神——魔——通——行——”
每个字都是被拨乱的杂音,刺得人神经微痛。机械太监的袖口垂得很低,整个身体只剩下轮廓,除了那双电子眼,再也看不清它别的部位。
黑暗像洪水,无声涌过众人头顶,淹没一切光亮。苏鹤亭试图唤醒银点,可是没用。很快,他连小灯的灯光都看不见了。
雨夜一片死寂。
谢枕书刚上线就淋到雨,那雨虽然急促,却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环顾四周,在无边黑暗中看不到任何人。
他说:“猫。”
无人回应。
有一瞬间,谢枕书仿佛回到了崩坏的14区,但雨昭示着神魔通行,这吊诡之象表明有东西正在捣鬼。
菱形碎片滑入黑暗,贴着沙地前行。雨打湿谢枕书的肩膀,他站在原地,沉默时的情绪比黑暗更难窥探。几分钟后,找不到苏鹤亭的心情终于变得狂躁,菱形碎片逐渐化作三头六臂的巨影。
他道:“出来。”
巨影扭动头部,露出其中一张脸。这张脸横眉瞪目,咬着酷似厌光的炮筒,冲黑夜轰出一炮。
雨中爆亮!
只听珏喊道:“长官,太监带了能吃光的怪物来,它会干扰——”
珏的话没说完,炮光就灭了。受干扰影响,当亮光熄灭,黑暗中就是无声的,像是静音现场。
谢枕书因此连开数炮,让白光依次爆开。在风浪冲击下,珏的树冠终于有一丁点儿亮,它借着长官的掩护,把根深扎入蓝色病毒中。那蓝色很快流遍它的枝干,让它恢复正常。它利用根茎,在沙子里飞速移动,把被干扰的众人拽回身旁。
教主被拽得狼狈,他拉着袍摆,怕自己走光似的,对珏喊:“万能的——咳、咳!”
他吃了几口沙子,眼泪都要呛出来了,憋红脸,用手疯指另一头。
016说:“我他妈在这里!”
教主道:“我知道啊!我指的是猫先生,猫先生!”
菱形碎片在得到讯号的那一刻就冲入黑暗,可是扑空了。
谢枕书道:“在哪儿?”
珏说:“我确定不了,灯灭了!”
“灯灭了”这三个字让谢枕书色变,菱形碎片犹如过境狂风,全涌进了黑暗里。雨一直在干扰他,他没找到苏鹤亭。
016提起教主,说:“你再指!”
教主差点被提溜起来,道:“那那那,就那!”
谢枕书冲入黑暗,白色衬衫瞬间就被吞没。黑暗里是令人恐惧的寂静,仿佛是被消音的另一世界。飞扑的雨击打着他,他甚至顾不上擦。
“猫,”他的声音渐大,“苏鹤亭!”
巨影迅速组出轮廓,架着几只炮筒,朝天空发射。炮“嗖”地冲出去,在半空炸开,一瞬亮,又一瞬灭。谢枕书的胸口起伏剧烈,他向前,好像变成厌光的那段时光,不论暴雨还是暴雪,永远在寻找。
“叮。”
一声铃铛响。
“叮。”
铃铛声由远及近,它微弱极了,却能来到谢枕书身边。小灯淡淡的光芒几近熄灭,苏鹤亭的手穿过黑暗,牵住谢枕书。
“我听见了,”苏鹤亭隔着雨帘,声音不大,“你喊得好响。”
猫牵着长官往回走,他瘦白的腕骨上还残留着伤痕,有股血腥味。谢枕书抓住他,有一刹那,像是要把他塞进怀里。
苏鹤亭说:“谢枕书,谢枕书听见请回答。”
谢枕书跟着苏鹤亭,仿佛是猫背后的巨影,在苏鹤亭看不见的每分每秒里疯狂。可是他只回答一个“嗯”,因为他再讲一个字,就会暴露自己的失控。
苏鹤亭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两只小铃铛,也没有解释,他把小铃铛在灯上,成功回到另一头。珏见到他俩安然无恙,才虚脱般地变回小树,举着侧枝呜呜大喊:“7-006,灯灭了很可怕!!!”
苏鹤亭道:“什么灯灭了,别讲这么恐怖,是暗了。”
珏扑到他俩膝盖前,看小灯果真还有光,说:“吓坏我了,我刚才都感应不到你!”
有谢枕书在,教主便趴在沙地上,甘作一瘫泥。他喘几口气,说:“太折腾人了,这一晚上跑个不停,谁受得了。长官,你回来得太及时了,我看那太监见到你,便‘嗖’一下没影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风雨已停,机械太监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跑了。
珏奇怪道:“这次的怪物还没有露面呀。”
每次神魔通行太监都要驱赶怪物出场,这次竟只熄了个灯,连多余的话都没有。
苏鹤亭看看夜空,说:“确实古怪,不过久留无益,换个地方再说吧。”
剩下的人相互搀扶,跟着他们撤向别处。这半个月谢枕书熟悉了沙地地形,即便没有灯光也不会迷路。安全起见,他们的落脚点依旧选在了蓝色病毒汇聚处。
两个人一直牵着手,到了地方才松开。谢枕书的衬衫半干,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苏鹤亭,被长官握过手都被麻了。
珏在落脚点变成一棵避风树,众人在树下重新清点人数,发现只剩三十二个人,其他人都在巨佛的诵经声中被送走了。这下别说吵架,能活着就万幸了。
一人问:“连接断了,还能再连吗?”
无人作答。过了一会儿,苏鹤亭正欲开口,却听016说话了。
016说:“看情况,如果断开后精神状态良好,那就还能被送去下一场实验。如果……那就被送去焚化炉。”
光轨区里的焚化炉是干吗的,在养殖场待过的大家都知道。此刻听016这么说,大伙儿不禁意志衰颓,都消沉起来。
一个拼接人忽然抹了两把脸,眼眶通红,说:“打仗的时候,我从老家跑了,那会儿都说停泊区最安全,我就去了,在停泊区以为能混到战争结束,可他妈的,谁知道狗屁战争会直接快进到世界末日。现在好啦!连跑都没机会,什么操蛋的……死都要看系统安排……”
他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声音越发沙哑,引得大伙儿都泣不成声。这一刻不分队伍,全是末路人。
016倚着树休息,突然道:“哭什么,哭个屁,系统很了不起吗?人才了不起。”
他本意是安慰人,可语气和脸色太差,倒像是在嘲讽人。他自己也知道,说完脸色更差了。
一个幸存者道:“你浑身机器,自然不害怕,可我们赤手空拳,只能跟在队伍后面讨饭。这日子要怎么过,真的没一点希望。”
教主说:“我理解你,入教吧,入教——”
016捶了教主一拳,教主当即闭嘴。少顷,016道:“你以为浑身机器是好事吗?我倒羡慕没改造过的。我是什么,我不过是稍微能忍耐些的实验白鼠而已,它们想切我的手就切我的手,想卸我的腿就卸我的腿。”
他总是不高兴,也确实没什么可高兴的事情。他裸露的背部被金属爬满,有些金属甚至嵌在他的皮肉里。
016抱着手臂,顿了很久,才说:“我妈就算还活着,也认不出我来。什么斗兽场,这几把名字还不够直白吗?我这种人就是系统缝补的怪兽,痛苦得要死。”
他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
“可老子偏不,臭系统,我非得活下去,活到世界太平。我还要看天亮,看这群狗日的系统全下地狱!”
他倏地指向珏,说:“都怕什么,我们有树,有猫,还有长官。只要你们这些逑人别再为屁大点事吵架,好好团结起来,我们早把系统干趴下了!”
教主忍不住鼓掌,叫道:“说得好,说得太好了十六弟!”
016的豪言壮语很有成效,让众人擦干眼泪。他们总不能坐着等死,既然跑不掉,索性跟系统干到底。为此,大伙儿重振旗鼓,决定跟着谢枕书和苏鹤亭谋个生路。
谢枕书虽然常以冷漠示人,但他曾是南线的部队精英,如何整理一支队伍对他来说比交朋友更容易。在经历这次的袭击后,众人迅速统一战线,目标只有一个:活下去,逃出去。
几天后,他们在沙地中齐力建出向下的避风所,虽然简陋,却比上次的稳固许多。得益于珏的计算,大家对时间有了较为清晰的把控。
“上次出门我就想说,主神系统并不如它们自己宣称的那样万能,起码它们还无法改变传送点,”苏鹤亭在作战会议里给大家画圈表示,“食物刷新点和人的传送点暂时都是固定的。”
016道:“哦,还真是它们的风水宝地。”
苏鹤亭说:“没错,阿尔忒弥斯构建这里的时候没打算做什么惩罚区,我猜主神即便修改了设置,也要受到阿尔忒弥斯制约,所以传送点目前只有这一个。”
谢枕书抓住重点:“目前?”
苏鹤亭说:“从祝融开始……我发现主神系统都变聪明了,它们既然想要使用这里,就不会甘心受限,一定会想方设法攻破阿尔忒弥斯的限制,所以以后传送点可能会移动位置,也可能会增加数量。”
一个拼接人看着两个圈纠结,道:“万一它以后移动了,咱们的食物就断供了,那该怎么办?”
珏揪下几朵莹花,说:“我可以变呀。”
大家齐看向它,它怪不好意思的,左右张望,道:“其实很简单的……改个数据就好了,但是抱歉,我以为你们都不用吃饭。”
它的意思清楚:都意识上载了,怎么还需要吃饭呢?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可靠,珏打开侧枝,使劲抖一抖树冠,只见便当盒“哐当哐当”地掉落一地。
这下就连不信教的人也要高喊“万能的树”,他们在狂喜中欢呼,快要把珏夸上天了。
珏说:“想吃什么都可以,我能定制哦!”
苏鹤亭道:“其实——”
欢呼声盖过了苏鹤亭的提醒,饿了几天的大伙儿一边点菜一边打开便当盒,里面的饭菜样式堪比高级餐厅。
珏信心满满,说:“我收纳了旧世界餐厅大全,什么白珍珠、粥其林,我都有……”
狼吞虎咽的幸存者道:“这米饭味道有点怪。”
一个人说:“一股酸味。”
另一个人道:“不是啊,我吃的是金属味。”
大家越吃越奇怪,各种食材似乎串味了,塞进嘴里像万花筒。
苏鹤亭这才说完刚刚的话:“……其实它搞不清味道。”
珏没有尝过,它创造的食物自然会按照它理解的味道来,什么甜的酸的,它都是根据资料库里的评价词来模拟的。
珏羞涩道:“呀,请大家凑合一下。”
众人都饿得前心贴后背,哪还会挑剔味道,只有谢枕书和苏鹤亭都不用进食。谢枕书没离开原地,看着苏鹤亭画的两个小圈。
苏鹤亭指着小圈,说:“照主神系统的刷新速度,再过半个月又会组成大部队,待在沙地不是长久之计。”
谢枕书知道他的顾虑是什么,巨佛虽然对他们两个人不起作用,但对幸存者影响极大,类似诵经声那种精神入侵很难防御,单就这一点而言,巨佛比机械太监带来的神魔麻烦多了。
长官垂手,在小圈外画出条笔直的线,道:“我们走。”
苏鹤亭说:“去城区?”
谢枕书道:“去城区。”
从沙地到城区路程不短,这路上他们必须避开巨佛,因此侦查小队很重要。
谢枕书说:“再等半个月,凑出四支队伍。一支侦查,一支先锋,剩下的接应。”
他们现在有食物,不再被拴在原地,离开沙地是迟早的事,城区不论怎样都要比这里安全。可如果传送点一直不变,他们就还要再在沙地里活动,因为新人是无法自行穿过飞沙去到安全的地方。
苏鹤亭忽然唇角微勾:“麻烦是很麻烦,但我既然是个指引者,倒是可以帮帮主神系统。”
他没说怎么帮,不过当谢枕书再带队外出时,指间缠绕的铃铛会响。这是苏鹤亭给的,猫就两只,他们一人一只。有了它,谢枕书即便看不见灯光,也能知道苏鹤亭在哪里。
他们开始向城区移动,不再以“改造者”和“幸存者”区分众人。由苏鹤亭建议,他们自称为征服者。
第173章 突袭
主神的传送速度超出想象, 征服者接应新人,在短时间里人数大增。他们跟着谢枕书,在城区里建立起自己的生存地, 而另一方面, 传送点真的开始挪动了, 它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向城区靠近,其底部大厅的空间也在无限扩大。
苏鹤亭并不想把传送点让给主神系统, 他想把它固定在征服者的生存地里,交给征服者自己管控。为此,他和珏做了很大的努力。
“因为四面封闭, ”苏鹤亭画图给珏看, “又在地下, 只要通风系统完善, 有单独的电梯运行,这里不仅能用来做储藏室,还能用来做避难所。”
珏近来已不再靠“树”的模样移动, 它脱离那身壳,方便自己栖身在任何地方。不过作为征服者的象征之一,它将树扎根在了生存地中心, 用根茎联通四面八方,让大家有了能够远距离交流的通话设备。此刻, 它正根据苏鹤亭的图搭建着小小的立体模型。
苏鹤亭道:“同时还要固定它,让它不要跟着主神设置的坐标移动,你可以吗?”
珏说:“固定它需要消耗我的一点能量, 但是鉴于我最近越来越聪明, 这一点能量也不算什么啦。”
珏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活泼,这是蓝色病毒的功劳, 因为病毒本就是模仿它而制造的,如今已经被它“消化”了大半。
苏鹤亭放下心来,说:“很厉害嘛。”
珏把立体模型转了几圈,道:“总是通道通道的叫它很奇怪,也给它起个名字吧。”
苏鹤亭说:“你想叫它什么?”
珏道:“无敌的——”
苏鹤亭说:“太长了。”
珏只好去掉前缀,老实道:“出生地,我想叫它出生地。”
苏鹤亭拿起笔,在纸上潦草地写下这个名字,表示赞同。他写完撕下来,把名字贴在一处荧光板上,那里标着生存地的各个区域。
珏照亮荧光板,说:“人真了不起。”
苏鹤亭道:“是,人真了不起。”
珏说:“我现在又会开始期待,也许朴蔺正在某个地方生活。”
它进化飞快,思考的问题也逐渐增加,但在寻找朴蔺这件事上始终没有气馁。它虽然承载着无数人的回忆,可那些回忆里都没有朴蔺。朴蔺就像被抹掉的数据,仿佛只存在于限时狩猎的泡沫幻影里。
苏鹤亭把笔丢回笔筒里,表情轻松:“那太好了,我们可以在现实里约一杯。”
他总把困难讲得没那么困难,仿佛找到朴蔺和回到现实是一定的。
珏学着教主的语气,吟唱起来:“我们伟大的指引者——”
苏鹤亭鸡皮疙瘩顿起,道:“不要念这个!!!”
珏说:“我在夸你!”
苏鹤亭道:“给我在心里夸。”
珏不服气,说:“长官每次都会听完。”
苏鹤亭不理它,拎起小灯,道:“我要回家了。”
他的“家”位于某个别墅区,大部分征服者都住在那边,因为房间宽敞,一个小区可以容纳千来号人,遇到紧急事件大家可以及时通话。
珏道:“长官回来啦。”
苏鹤亭看了眼时间,说:“他昨晚就回来了。”
珏关掉照明的灯,道:“你们这段时间聚少离多,他今天肯定要等你回去。我看看……嗯,今天有大雾,早点回去比较安全,记得戴通话器。”
苏鹤亭提起灯,拎着伞,说:“我戴了。你呢,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珏凭空亮出一本书,书页“哗啦啦”地翻动。它道:“我晚一点,大家给我传了新的神魔资料,我要把它们都整理到《异闻录》里去。”
它移动不靠双腿,做完就能闪现,状态好的时候还能分神做十几件事情,苏鹤亭不担心它。他和珏道了别,打开门,步入雾中。
“猫先生。”
经过的征服者纷纷和苏鹤亭打招呼,他们待在这里是为了处理通话器信息,因为侦查小队会轮流外出,提交的信息复杂,需要分类处理。这项工作无需改造,所以来做的普通人很多,他们中有不少旧世界学者,平时也会和珏讨论哲学问题。
苏鹤亭跟大家道别,其中一人还提醒道:“雾很大,猫先生,需要我们开车送你吗?”
苏鹤亭说:“没事,谢啦。”
坏天气是惩罚区的常态,雾从一个月前就常出现,但只要没下雨,就不会有危险。
苏鹤亭离开信息中心,雾果然很大,屹立在生存地中心的莹花树只剩轮廓。珏会靠计算来预测雨,要下雨时,树会给所有人的通话器发送警报。今天没有警报,根据计算,雨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才会下,这表明机械太监今晚不会来。
苏鹤亭向家走时,谢枕书刚睡醒。他这段时间线上线下两头跑,休息得很少。他连着意识,拨给苏鹤亭。
苏鹤亭接通,道:“哈喽。”
谢枕书埋在枕头里,过了半天,才说:“嗯。”
他昨晚睡得太沉,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彻底清醒,意识连接的微微晕眩感也让他有点蒙,因此这个“嗯”多是鼻音。
谢枕书问:“在哪儿?”
苏鹤亭道:“回家的路上。”
谢枕书说:“快点。”
苏鹤亭道:“干吗?”
谢枕书停顿半晌,转过身体。通话器滑到他颊边,他推着太阳穴,慢吞吞地说:“我想见你。”
像是不够,他在苏鹤亭回答前又说一遍:“我想见你。”
或许是困意作祟,他把每个字都说得很慵懒,但很自然,还有一点强求的意味,似乎苏鹤亭再不到家,他就要顶着睡乱的头发出来捉人了。
苏鹤亭呼吸声很轻,过了片刻,笑道:“不许撒娇。”
谢枕书说:“哦。”
苏鹤亭道:“我在跑了。”
谢枕书“嗯”一下,起身下楼。他到门前,拿起猫形浇水壶,说:“我在门口。”
花园里种着玫瑰,数据还是珏捏的,像是一个种植游戏,需要悉心照顾。但谢枕书把这些玫瑰料理得很好,再忙也不会忘记给它们浇水,于是征服者时常看见这样的场景:当警报狂响的危机时刻,长官一边冷酷地指挥作战,一边用他喜欢的小猫壶浇水。
花园的铁栅栏上挂着一个写有“苏”字的小木牌,因为雾,谢枕书没浇多久。生存地的天空被树覆盖着,太阳时灵时不灵,不过它淡淡的光还是起到一定照明作用,不至于让这里陷入黑暗。
通话器里的苏鹤亭有些喘,他说:“我是不是要安排一下体能训练啊,这破意识越来越差劲了。”
因为有珏在,苏鹤亭很少再使用小灯,但他的形象已经和灯分不开了,大家介绍指引者时,总会提到他的小灯。可惜这样的修养也没有让他的精神好转,他每次的偷懒都是在养神。
谢枕书把浇水壶放回去,玫瑰丛里的银点追进屋,点点闪烁。他站在门口,再次看向树,道:“路还看得清吗?”
苏鹤亭说:“勉强,这雾浓得离谱。”
如果不是雾里没有神魔,谢枕书都要怀疑这雾是主神系统的布设。他不想再等,拎过门口的外套,准备出门去接苏鹤亭。
苏鹤亭跑累了,说:“我跑不动了,长官。”
他忽然停下,声音有点奇怪。
谢枕书问:“怎么了?”
苏鹤亭道:“太阳升起来了,你看到了吗?白色的。”
谢枕书抬头,透过错杂的枝叶,看到太阳还卡在树冠里。他静了一秒,即刻意识到什么,说:“不是——”
不是太阳!
浓雾中忽然划出白光,毕方的“哔”声从天而来,和它的喙间炮一起降落,如同一阵雨,砸得大树剧烈震动,警报声顿响。
苏鹤亭说:“是突袭。”
他们的通话中止,两个人分别连通各处。
谢枕书说:“信息中心,通知全体戒备,让953号侦查小队立刻撤退。请持续播报突袭信息,确保全体人员都能接收到。”
苏鹤亭道:“珏,听到请回答,珏——”
信息中心的人员回答:“收到!请各位征服者注意,临时播报突袭状况,开始紧急避难。953号侦查小队听到请回答,长官命令你们立刻撤退。”
播报声响彻城区,巨大树顶的枝叶在炮轰中崩掉,砸向地面。毕方们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它们成群结队,再次发出“哔”的开炮声。
谢枕书打开车门,道:“通知016、786到别墅站点紧急集合。”
小队都以队长的编号命名的,信息中心立刻连通两队队长,传达指令:“呼叫016,呼叫016,016号队长请听令,长官说——”
这个“说”字刚刚发出,一道炮光便砸在信息中心的位置上。刹那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气浪猛烈地冲向周围,震碎街面上的所有玻璃。滚滚浓烟中,信息中心变成一片废墟。
不知道是谁先尖叫起来,接着是哭声,通话器里无限混乱。当他们走出沙地,在这里建立生存地以后,就再也没有遭遇过这样的重创。
雨没有下,但袭击来了。
火焰燃烧在阴郁的天空,一半赤红。谢枕书找到苏鹤亭时,他正在仰头观察那火光。
苏鹤亭说:“是祝融。”
山海旧神的巨影在天空中若隐若现,它比初见时更为强壮,被优化过的双臂缠绕着冷蛇大炮,像尊雕像,一动不动。
城区的温度直线飙升,火侵袭地面,焚烧起大树。
第174章 香味
“呼叫信息中心, 我是953号!我们的车辆刚刚被炸毁,请求支援,听见请……答……信息中心!”
“后勤部遭遇轰炸……”
“大群毕方正在袭击住宅区, 长官!长官!”
树的损坏导致通话器频道错乱, 各个队伍的声音都混在一起, 使人难以分辨谁是谁。谢枕书尝试回答,但都如同石沉大海。
苏鹤亭关上车门, 道:“去紧急站点。”
别墅区的站点是个紧急集合处,专门应对突发事件,即便命令没能传达到, 作战队伍也会在那里待命。
谢枕书正有此意, 他刚掉转车头, 一枚喙间炮就砸在了侧后方的小楼上。小楼应声崩塌, 荡开的气浪把车推向路边的路灯。
“嘭——!”
长官猛打方向盘,撞飞了倒车镜,车头蹭着路灯冲出去, 压坏围栏,驶入一段草坪。苏鹤亭被震得弹离座椅靠背,又重重地撞回去。他连咳几下, 面色泛白。
谢枕书道:“我看不清方向。”
虽然火光冲天,可浓雾依旧覆盖着地面, 又因为硝烟的弥漫,现在连近景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苏鹤亭说:“我指给你,向前开。”
谢枕书加足马力, 车如一道流星, 在喙间炮“嘭嘭嘭”的追打里向前狂飙。他的眼前只有雾,靠着苏鹤亭给的方向一路突围, 驶到站点。
016和几个队长都在站点待命,一见到谢枕书,便说:“长官,我的车被炸了。”
谢枕书问:“伤亡情况?”
016说:“死了二十五个队员。”
周围一片倒吸气声,016的队伍是精锐小队,一共才五十个人。
谢枕书道:“786号并入016号小队,做紧急作战队,先掩护172号离开,让他们去接应953号侦查小队。655号接替信息中心,去通知驻扎在小区里的各个队伍,组织人员立刻撤离。”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有种天塌下来也无妨的镇定,正是这种镇定,让原本陷入混乱的队伍找回些许勇气,大家即刻行动起来。
硝烟中,祝融的身影已然看不见了。火把周围照得通红,好似一片焰海。在172号和655号离开前,苏鹤亭敲亮了小灯,将银点尽数召回,给他们指引方向。他说:“通话器暂时失效了,沿着银点走吧,它们不会在大雾里迷路。”
172号和655号小队队员齐声道谢,他们装起枪支弹药,准备和众人告别。
征服者的装备都是旧世界南北联盟的复刻品,比起光轨区里的新世界装备差很多,但好在作战队伍里大部分都是拼接人,有不少人自带炮火,所以一直以来还算够用。如今珏没有回应,多半是遇到了麻烦,谢枕书必须在确保多数人安全撤离的前提下击退祝融,否则一切都可能会报废。
枪冰凉的质感让谢枕书冷静,当他装好弹匣的那一刻,便进入全力备战的状态:“016跟我开路,172随后。”
队员应答。
016的腿在珏的帮助下已经有了替换,如今定期检查,行动自如。他更换枪套,推了把还在念“阿弥陀佛”的教主,说:“别念了,我不想听到念经声!你又不信佛。”
教主苦瓜脸:“长官不许我拜他,我只能拜佛了,以前不信的现在都信啦,说到底佛也是旧神之一。哎呀,别管我了!你马上出去作战,我是替你念的。阿弥陀佛,旧神在上,长官显显灵,保佑十六弟武神附体平安归来!”
他一天到晚都神叨叨的,身上还装着什么旧神驱邪散,什么圣光明净土,奇怪的东西一大堆,016就没有信过。
016看向苏鹤亭,问:“猫先生这次也要一起吗?”
教主道:“别啊,这里也需要猫先生坐镇!”
苏鹤亭挑了把枪,说:“这里不是有你吗?教主,靠你了。”
他的灯能驱散浓雾,相当于作战队的眼睛,并且他还想去到树边,珏如果遇到危险,最可能藏回那里。
大家准备就绪,在教主的鬼哭狼嚎里出动。
毕方的第一轮轰炸已经完成,生存地四处狼藉。硝烟滚滚间,谢枕书打出一枚彩弹,在雾中划出一条蓝色长烟。
“哔——”
毕方锁定蓝烟,振翅滑行。它巨大的身体瞬间俯冲过来,金属羽撞断两侧建筑群,朝着谢枕书的方向直撞过去。当它贴近地面的刹那间,谢枕书道:“开炮。”
早已埋伏在两侧遮蔽物后的作战队员立刻开炮,火药味猛蹿,数道光芒齐齐大亮。
“轰!”
毕方头部中炮,被集中的火力打翻在地,压塌了一众房屋。短暂的寂静里,它喙间喷烟,翅膀扑通,还想要站起来。
谢枕书道:“开炮。”
炮火再一次狂压过来,把毕方头部轰得炸开,零件飞溅。它“哔”声哀叫,还没有停止运行,正在苟延残喘。
谢枕书神情不变,再一次无情道:“开炮。”
炮声密集,毕方在这三声命令里被轰成废铁,整颗头部炸成一道烟火。它的哀叫引来一群毕方,那些振动的翅膀卷起狂风,把火和雾都吹向另一个方向。172号小队趁机离开,在银点的带领下遁入雾间。
谢枕书指间缠绕的铃铛直响,那是风的作用。他黑发纷飞,面容冷冽,在毕方的群扑而至的时刻架起铁盾。
“嘭!”
毕方连续撞在盾面,016率先爬起,扛着炮筒轰翻一只。
毕方的翅羽非常坚硬,因此他们通常都打毕方的头,只要把毕方的头部打爆就能让它停止运行。
毕方挨了打,歪身撞楼,坍塌掀起无数灰尘,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它们中有的想再度起飞,铁盾却就地解散,变作巨影,用大出数倍的炮筒连开三炮。
“嘭!嘭!嘭!”
毕方在那强光下无处躲避,两秒后全部毙命,犹如被锤子打烂的蒜,一边变得稀碎,一边冒出呛鼻的焦味。
可是白雾不散,反倒有加重的意思。大伙儿失效的通话器突然传出杂音,接着传出大家相互熟悉的队员声。
“信息中心被炸毁了。
“长官……
“我是953号,我们全死啦!”
016神色大变,道:“你说什么?喂?953!”
通话器那头发出令人战栗的尖叫,然后是惊恐的回复:“我们全死了,全死了,全死了!”
这个声音狂乱的喊叫,音量越来越大,叫得众人耳膜生痛。他不断喊着这一句话,像是某种循环。
“嘘,”苏鹤亭忽然说,“我知道了,别再学人讲话了。”
他沉了沉气,小灯幽幽亮起,仿佛是雾间的一艘引领船。那灯光透过浓雾,以他为圆心,燃起许久不见的蓝焰。蓝焰所到之处,浓雾尽数散去。
银点的记忆呢喃似雨般落下,旧时代的人类正在窃窃私语,意识们随着蓝焰去往树下,替树熄灭它身上的火焰。当一切火焰消失时,天空中祝融的身影也消失了。
谢枕书道:“它走了。”
苏鹤亭的灯光暗下去,说:“很奇怪啊。”
他们对视一眼,都摸不清主神系统的意图。
苏鹤亭说:“它的出现没有雨,和机械太监管控的那些神魔不同,它可能有自己的意识,也可能有主神系统给的单独指令。”
祝融这一趟实在奇怪,仿佛只是来露个面。
谢枕书看向焦土,道:“它不仅能指挥毕方,还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
第一个被炸毁的是信息中心,没有了它,征服者就等于失去了耳朵,而信息中心的位置隐蔽,轻易不好找。毕方能精准投下喙间炮,说明它们对生存地的区域划分早有了解。
半晌,谢枕书指了指通话器:“那是什么?”
他是问刚才的声音。
苏鹤亭道:“应该是种藏在大雾里的干扰信号,搞不好祝融就是用雾来探测我们的活动区域。”
这雾来得怪异,不能不使人怀疑。
苏鹤亭叹一气,喊起来:“喂,珏——你还在吗?”
那被烧得满身伤痕的树突然回道:“我在,你能听见我讲话吗?”
苏鹤亭放下心,说:“听得见,你刚才是被禁言了吗?”
珏十分失落:“我不知道,我正在写东西,忽然就陷入一片黑……我可能被某种力量限制了。对不起,家里变成这样,我很难过,但我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
它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语气很迷茫。
苏鹤亭说:“你在光轨区里有没有看到有关‘火神’的资料?”
珏道:“没有,祝融这个名字还是你告诉我的。它真奇怪,我怀疑它是个屏蔽系统。”
苏鹤亭说:“不好说,那家伙的发射炮就拴在手臂上。”
祝融今日表现出的能力远超一个屏蔽系统,而它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指挥毕方,因此不论是谢枕书还是苏鹤亭,都对它一无所知。
谢枕书踩过毕方的零件,陡然蹲下身去,从那股焦味中,隐约闻到一点香甜。他拨开还在发烫的灰,捡到一些极碎的弹片,香味就是来自这里。
苏鹤亭俯身来看,也闻了一下:“我好像在哪里闻过。”
谢枕书道:“乾达婆。”
他对那场幻境记忆深刻,连带着这味道也没有忘记。
苏鹤亭随意猜道:“傲因说乾达婆的芯片被神拿走了,难道是被主神系统拿去改造了?比如给毕方增加攻击力之类的。”
谢枕书翻过弹片,说:“刚才的毕方不会幻境,这味道应该是祝融的。”
他们再次对视,都有些困惑。
第175章 调查
当雾散去, 生存地已是满目疮痍。征服者这次损失惨重,除了信息中心,953号侦查小队同样无一生还。大家收拾遗物, 在废墟上举行了一场追悼会。
“从此相遇, 从此告别, ”众人立在树下,看着莹花盖满逝去的编号, 跟着珏说出那句话,“我们不会忘记。”
编号化作光芒飞向树捎,最终融入太阳里。天色朦胧, 征服者的影子犹如林立在废墟间的墓碑。大家默然不语, 直至光芒消失。结束后, 珏重整生存地, 却发现树的损伤无法修复。
“断掉的枝桠不能重生,”珏举着小太阳,呈“大”字立在原地, “我碰到难题了。”
苏鹤亭攀上树,看它的伤口,道:“喙间炮里有病毒。”
树的断口正在被绿色腐蚀, 这些绿色相较从前颜色更深,苏鹤亭没见过。
珏委屈极了:“它们在针对我。”
苏鹤亭安慰道:“多好, 它们原本是想吃掉你的。”
珏哇哇大叫:“这也算呀!这些病毒就像虫子,正在入侵我的防御体系。”
苏鹤亭道:“你能打开阿尔忒弥斯的档案吗?”
珏说:“可以,不过我不是它, 看不到它设密档案的全貌。”
苏鹤亭道:“没关系, 去它档案里查查这个病毒的来历,我怀疑它跟阿尔忒弥斯有关系。”
珏应了, 苏鹤亭便独自观察起那些病毒。须臾后,他听见树下有脚步声,于是拨开枝叶,向下看,还吹了声口哨。
谢枕书仰头。
苏鹤亭说:“这位朋友,在找我吗?”
谢枕书点了下头,耳边的十字星微闪,道:“情况如何?”
苏鹤亭说:“不太妙,我大概明白祝融是来干吗的了。”
他从树上跳下去,莹花纷纷掉落。猫提着小灯,照向树干:“你看。”
树干有一处被炮弹炸裂了,蓝色数据细如发丝,在裂口处来回穿插,织出个密网,正在修复。然而裂口非但没有愈合,还在绿色病毒的侵蚀下越变越大。
谢枕书看着那些数据,明白他的意思,道:“祝融是来针对珏的。”
苏鹤亭说:“没错,它是来针对珏的。”
谢枕书问:“珏会被迫休眠吗?”
苏鹤亭凝然片刻,道:“……都有可能,最糟的是根部感染,那样数据也会遭到破坏。”
珏的“壳”里还存储着银点和征服者的记忆资料,如果被破坏,也会影响到它。换句话说,没有了树,珏还存在,但记忆和性格未必能保持原样。况且树也是它防御体系的一部分,被入侵会泄露许多隐藏信息。
今天的莹花已经暗淡了不少。
谢枕书说:“不能让祝融再靠近它。”
他们正交谈时,珏的搜索也结束了。它弹出屏幕给两个人看,语气兴奋:“我找到了!这病毒真的是它们从阿尔忒弥斯那里剽窃来的。”
屏幕瞬间拉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绿色标记。
珏说:“你是怎么猜到的?”
苏鹤亭道:“一点小分析,它们几个加起来都未必有你一个聪明,想制裁你,光凭它们是做不到的,这就必须求助于阿尔忒弥斯,毕竟你的基础数据由阿尔忒弥斯创造。”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一下,眼神复杂:“绕不开的阿尔忒弥斯。”
珏为了表达心情,在屏幕里叠出个像素小人,小人从屏幕那头跑到这头,又蹦又跳。它说:“不管那些,毁灭吧病毒!”
它抖擞精神,准备一口气消灭这些侵入的虫子,但很快,它就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不太对劲,它里面藏着别的东西,我的执行程序出问题了!”
屏幕连续闪烁,一分钟后,大树如同蜷起的身躯,缩了起来,枝叶出现不同程度的变形。
珏大喊:“不好啦,病毒里有陷阱!”
树间猛地出现几十个弹窗,它们刷新数据,层层垒起,像座虚幻的墙。
苏鹤亭眼睛都要被晃瞎了,好半天才看清:“这么多题!”
谢枕书说:“题?”
苏鹤亭仰望这些弹窗,表情几变,道:“是题,这些全是阿尔忒弥斯设置的题。”
他曾经做过一些,在老苏的电脑上。
苏鹤亭一见到这些题就头皮发麻,他把头发抓得乱糟糟,难以忍受般地说:“珏,关掉它们,我看到它们就感觉自己在看阿尔忒弥斯。”
珏欲哭无泪:“有故障,我关不掉,得先把它们都解开。”
苏鹤亭说:“那你解吧。”
珏道:“不行啊,我这边看过去全是乱码,只能靠你了,天才006,快把它们解掉。”
苏鹤亭退后一步,好把弹窗上的题都看清楚,说:“……我最讨厌它的题了,每次解开都没好事。”
可此刻没有别的办法,要解决珏身上的病毒,就得解开这些题。
苏鹤亭把小灯塞给谢枕书,道:“长官,帮我守一下。”
谢枕书“嗯”一声,抱住小灯。
苏鹤亭说:“7-006号考生要进场答题了。”
他一头扎进弹窗里,要跟阿尔忒弥斯决一死战似的。
珏道:“加油!”
它动不得,只好维持原样,过了一会儿,它见谢枕书还在原地,便说:“长官不要担心,解题是没有危险的,这应该是主神系统在盗用阿尔忒弥斯病毒时没处理好的问题,7-006很快就能解掉它们。”
谢枕书指间还有小灯的余火,他颔首,算是知道了。过了片刻,他道:“阿尔忒弥斯常出题给人做吗?”
珏说:“也不是,根据资料显示,它的题都和实验有关,属于联盟机密。以前有许多解锁人把它的题视为职业生涯的最高挑战,但能解开的人寥寥无几。哦!你肯定不知道,在阿尔忒弥斯的档案里,7-006被特别标记过,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解开过阿尔忒弥斯的题。”
解锁人是个灰色职业,谢枕书在军校里了解过,北线一流的解锁人大都出自光轨区。但这个职业被一些黑色组织视为攻击利器,所以常常受制于人,没什么自由。他在刑天那里打听7-006消息时就听说过,苏鹤亭也曾受制于刑天的部下独眼,而独眼夺取苏鹤亭的理由正是他解开过阿尔忒弥斯的题。
珏说:“我想7-006之所以会被阿尔忒弥斯选中,也是因为他能解题。按照档案里的介绍,这些题以前是给‘晏君寻’做的,现在晏先生离开了,就只有7-006能解。”
谢枕书抬眸重复:“只有?”
珏答:“只有。从这个角度看,7-006和晏先生一样,都对阿尔忒弥斯非常重要呢。”
对阿尔忒弥斯重要可不是个好消息。
谢枕书看向苏鹤亭,一瞬不瞬,只要解题过程中出现什么异常,他就立刻把猫带回来。
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几天后,弹窗消失,枝叶重新生长,顷刻间变回参天大树,珏的执行程序也恢复正常。
珏神采奕奕:“我复活了!”
苏鹤亭精疲力尽,索性躺倒在地,道:“很好,现在该我死了。长官,救救我。”
谢枕书把他抱起来,他眼皮打架,说:“我充电……”
言毕,他塞住双耳,在谢枕书臂弯间安详装死。
因为生存地的信息已经暴露,征服者决定转移。树被困在原地的这几日,他们重新规划了活动区域。为了隐藏,珏不能再将大树留在地面上,它便让树长在出生地里,用来更好地接应新人。可是在这次祝融突袭后,出生地就不再有新人进来。
教主摁着胸口的蜘蛛,一副已经升天的模样,说:“我明白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进来,也不会再有人出去。我们将被太监和祝融轮流折磨,直到精神错乱,或者脑部死亡。啊,可悲,我们这些旧世界遗民……”
他胡乱感慨一番,把旧世界所有叫得上名字的神都拉出来拜了一遍,惹得人心惶惶。
教主拜到投入处,忍不住揩自己的眼角,对016道:“十六弟,今天你没有骂我,是不是表明你也绝望了?”
016说:“去你妈的。”
教主道:“太好了,十六弟,你干劲十足!”
016抬手盖住教主的脸,把他摁下去,对后面的谢枕书说:“长官,我没听懂,什么意思,我们不要生存地了?”
谢枕书的指尖在地图上画了一圈,道:“不要了,大家按照划分驻守各个区域,以后跟太监打游击。”
太监有个弱点,它只能出现在一个战场,无法分身作战。因此神魔通行也只会出现在一个地方,只要他们能迅速歼灭敌方,就能避免战场扩张,从而降低城区损失,好让珏能够腾出更多精力来提防祝融。
谢枕书说:“树在出生地做信息中心,可以随时帮我们传递消息。我们近期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不要让祝融靠近树。”
172号小队队长道:“可祝融的出现悄无声息,长官,我们要怎么对付它?”
谢枕书说:“先调查它的行踪。”
他直起身,示意珏放祝融出现时的画面。画面中浓烟滚滚,祝融只有个影子,像是在俯瞰战场。
谢枕书道:“赤色火焰是祝融的标志,它经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烧焦的痕迹,但是范围太广,我们分三支队伍寻找。”
祝融的具体能力无人知晓,贸然进攻太危险,他们得搜集更多有关它的资料。因此两日后,第一支调查小队出动。
这次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016。
第176章 离山
016沿迹追踪, 从出生地一直走到城区边缘。他戴着通话器,随时向长官和其他队伍传送消息。
“这边风很大,”通话器里掺杂着“呼呼”的风声, 016不得不把声音提高, “灯都坏了, 我现在有些分不清方向,但还好, 银点没灭,估计明天就能找到附近的休息站。”
以前出生地在沙地,他们为了接应新人, 曾在城区边缘设置过十几个休息站, 后来出生地转移到城区内, 这些休息站就变成了侦查小队的补给站。016来过几次, 对附近的地形比较熟悉。
通话器的收听状况极差,总是卡顿,016暂停报告, 准备原地休息,吃点东西再上路。他留给这边的话不多,只有两句, 一句是“祝融往沙地去了”,另一句是“让教主闭嘴, 别插话了”。
教主很是无辜:“我没有插话,我怎么会插话?十六弟……喂,喂?听我讲完啊。”
通话器已经中断了。
谢枕书回头问珏:“可以确定他们的具体位置吗?”
珏道:“距离太远了, 只有一个模糊的范围。”
谢枕书说:“够了。”
长官要带队走另一条路, 今晚就出发。他把仿造的枪重新组装,转交给苏鹤亭。
苏鹤亭接过枪, 打量一下,道:“原来是I6冲锋,好巧,上次亡命天涯的时候也有它。”
谢枕书道:“我最迟一周后回来。”
他们这次不同行,苏鹤亭要待在出生地,帮珏完善一些数据。他拿起铃铛,摇了几下,说:“如果引路的银点消失了,记得摇铃铛。”
谢枕书道:“好。”
这时,珏发出通知:“检测完毕,现在无雨也无雾,正是出发的好时机。”
出生地的灯光变暗,全副武装的调查小队就位,看新造的电梯从高处缓缓降落。
谢枕书说:“我走了。”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透过斑驳的光点,占据苏鹤亭的注意力。电梯正在倒计时,珏道:“调查危险,我将尽力保持通话器正常,祝各位征服者一路顺利。”
谢枕书后退,转身进入电梯。当门即将关闭时,他听见苏鹤亭说:“一路顺利,我等你。”
门“叮”地合闭,电梯开始迅速上升。几秒后,他们已到达地面。门再度打开,风吹进来,背后的征服者戴好统一的防沙面罩,严阵以待。
谢枕书跨出电梯,道:“出发。”
他们根据制定好的路线,避开向下的城市通道,穿越被抛弃的旧居所,去往城市边缘。这条路会经过曾经的战场,那里保存着一部分被他们拆卸的神魔零件,这将被当作调查小队里拼接人的替换装备。
谢枕书在替换点停留了一天,次日再度发出。
“即将进入三王站范围,”通话器里有服务小系统,负责随时播报路况,“周围没有异常,可直行通过。”
谢枕书摁住通话器,道:“我们马上到达目的地,联系016。”
数秒后,小系统回答:“抱歉长官,通话器受到干扰,暂时无法正常通话。”
三王站位置偏僻,距离016很近了。这里不仅风大,信号也很差。侦查小队在这里经常失联,但只要找到休息站,就能和珏联系上。
同行的172号摘掉面罩透气,说:“这边的风真燥,干得我快流鼻血了。”
小系统道:“背包第三层内配有降火茶,请尽快饮用。”
它的声音和珏一样,但只是个分离出来的简易程序,反应很机械化,总是一本正经。
172号道过谢,把茶老实地喝了,说:“长官,我能听见地铁运行的声音,根据953号小队的侦查记录,从这里到016的位置是不是只有两公里远?”
谢枕书道:“对。”
大伙儿便振奋起来,他们的目的是追踪祝融,可这一路都没见到祝融的影子,难免有些失望。
谢枕书没在原地停留太久,等队员休息得差不多了,便继续前行。可奇怪的是,通话器似乎一直受到某种干扰,始终联系不上016。
“我到了,”谢枕书说,“请再次联系016。”
小系统回答:“抱歉长官,通话器受到干扰……”
它卡顿两秒,忽然说:“已恢复,正在联系016,联系成功。”
通话器“刺啦”一下,传来接通的声音。但没有人说话,通话器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这样的沉默持续数秒,忽地传出嬉笑声。
有人叫:“长官。”
空气变得有点潮,谢枕书闻到了雨的味道。他摁着通话器,觉察到几点雨水打在了自己的肩头。
那声音又叫了一次:“长官。”
风声加剧,谢枕书曲起两指,摘掉了通话器。那声音却还在叫:“长官。”
“我是016。
“好冷啊——”
随着这一声叹息,雨淅淅沥沥下起来。藏在黑暗里的飞头獠子终于浮现出来,它们脸贴脸,吊在空中,像是一面招魂幡。幡下蜷坐着一个人高的怪物,正在吃东西。它双爪狂塞,埋头大嚼,齿间“嘎嘣嘎嘣”声不绝。
零星的肢块散落满地,其中还掺杂着替换零件。
飞头獠子说:“长官,我是016,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在地上。”
雨轰然下大,谢枕书看清了。他认不出哪个是016,或许地上的都是。
怪物嘴里东西嚼得越多,脊骨便越突出。它有对金属立耳,双眼上吊,既像个粗糙的拼接玩具,又像个机械化的变异野狗。
172号在那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里发抖,他退后一步,说:“别吃了……别吃了。”
野狗①置若罔闻,它干瘦的身躯爬出来,头部贴地,在血泊里嗅寻。
172号大叫着开枪,子弹射中野狗,打得它哀叫一声。雨珠狂蹦,周围缓缓爬出数条野狗,都是被枪声引来的。
谢枕书道:“不要开枪。”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队员的冲锋枪扫过去,在雨中亮出数道火光。子弹赛过雨点,让野狗们嗷嗷叫,它们被打得蹿起来,向着调查队扑去。
谢枕书猛击倒一条野狗,狗摔在雨中,又很快地弹起来。它们速度极快无比,群扑一个人的时候能撕烂作战服,并且把枪支嚼碎。
枪炮声里全是狗吠,野狗们根本没有恐惧感,只会按照设置不断撕咬。只要有人倒地,它们便蜂拥而上,把人撕成碎片,再一顿疯抢。
谢枕书拽起倒地的队员,即便对方已经剩一半了。血水喷溅在十字星上,他踹翻野狗,再把它们的头砸爆,只有砸爆了头,它们才会再也不动弹。
野狗连同类的尸体也要分食,它们渐渐陷入争夺战,在血泊间癫狂互咬,把各自的零件甩飞。这场乱战持续没多久,就被全部清除。
调查队员所剩无几,谢枕书从地上捡起一只通话器,拿在手里,听见“刺啦刺啦”的杂音。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笑,片刻,雨里满是笑声。飞头獠子瞪着突兀的双眼,只有嘴巴在笑。
“长官,”它们说,“上当了。”
笑声包围谢枕书,这些东西仿佛是志怪里的鬼魅。
“烧,”它们高叫着,“烧死所有人!”
雨中轰隆一声炸响惊雷,那是祝融在驾驶战车。黑夜的尽头燃起冲天大火,风吹动十字星,谢枕书终于知道祝融在哪儿了。
“嘭!”
长官捏爆了通话器,眼神中露出几分可怖。他猛地跑起来,心脏狂跳,道:“回来。”
——回来!
可是祝融早已锁定目标,它的战车碾压城区,在建筑中横冲直撞。那巨大的身躯挺立,正高举起权杖,在飘风急雨中吼出那个名字。
“苏、鹤、亭!”
轰——
高楼崩塌,火焰怒涨。
第177章 山海
祝融的吼叫震彻黑夜, 尘埃烟雾间,防御警报狂鸣。出生地应声坍塌,若非珏反应迅速, 大伙儿都要被压在底下。
“这家伙好可怕, ”珏用枝叶和根茎保护着众人, “不行,我要扛不住了, 大家撤离吧!”
言毕,它变大数倍,靠交错的根茎将大家推去地面。可地面上早已是废墟一片, 暴雨扑打中, 祝融又一次挥起权杖。
“轰——!”
火焰升成数十米高的火墙, 以战车为界, 在这里围成一个圈,困住众人。
“苏、鹤、亭!”祝融持杖俯身,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寻找, “你在哪儿?”
它庞然耀眼的身躯燃烧着烈火,把众人都压在自己的阴影下。那两条冷蛇左右分立,跟着它的询问一起发出“咝”的威胁声。
铃铛在雨里“叮、叮”地不住晃动, 苏鹤亭提着灯,说:“我在这。”
祝融眼神定在苏鹤亭身上, 慢慢地,它裂开嘴角,露出一个惊悚的笑容:“哦, 你在这里。谢谢你, 苏鹤亭,你帮了我大忙。”
它肩膀抖动, 笑起来,像是漏电的音响,声音含混不清。
苏鹤亭踢开脚边的杂物,道:“展开说说,不然我会忘记自己做过的好事。”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他也像是在跟朋友打招呼,虽然跟祝融体形差距悬殊,气势上却分毫不弱。
祝融神情吊诡:“忘记就忘记吧,你只要知道,我是专程来谢谢你的。”
音落,它提起权杖,猛砸在苏鹤亭的位置上。
珏救人的根茎慢了一步,不禁叫道:“小猫!”
地面“嘭”地龟裂,碎块崩飞,扑向四面。苏鹤亭没动,任凭脸颊被碎片划伤,骤雨扑乱他的头发,他反手敲了下小灯,蓝焰以从未有过的势头猛蹿而出——
他说:“谢人要有谢人的态度啊。”
银点轰飞,蓝焰横扫战场,势如破竹,把祝融的赤火扑至弱势,周围飙升的温度顿时降低。
祝融举臂格挡,却被灼伤了手臂。这对火神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它怒火冲天,向天空发号施令:“烧,烧!”
空中待命的毕方齐声“哔”叫,旋身冲下来,朝着众人喷吐喙间炮。炮如陨石,带着熊熊烈火,在雨间拖出极长的光芒。
珏的根茎爬出地面,好似群涌的蟒蛇。它说:“快趴下!”
“嘭、嘭、嘭!”
喙间炮尽数打在珏的树身,树却没有受伤。它举起枝叶,欣喜道:“7-006,我没事!!!”
枝叶间燃烧的蓝焰宛如盔甲,替珏守住了它的记忆资料,只是蓝焰的颜色正在变淡,就像月光一般,很快就剩薄薄一层。
苏鹤亭脸颊上的划痕正在流血,血淌不到下巴就被雨水冲淡。他说:“你带大家撤离吧。”
珏道:“我们是队友,要一起行动。”
苏鹤亭仰头,看祝融有暴走的征兆,道:“说什么呢,我们的队伍早在限时狩猎结束时就解散了,我现在是你的上级。”
珏道:“你胡扯,我们在这里从来没有上下级之分!”
苏鹤亭勾动唇角:“我有啊。”
他摊平双掌,小灯被雨水扑打,隐隐有熄灭之势。他道:“逃跑吧,珏,带着大家一起逃,不管是躲到沙子里还是地沟里,只要能活下去就是胜利。”
珏说:“如果我抛下你——”
苏鹤亭道:“你没有,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系统,我要把所有人托付给你,征服者,意识银点,还有长官。”
祝融的战车开始轰鸣,这是冲锋的前兆。苏鹤亭脸上都是雨水,眼睛出奇地亮,有种孤注一掷的狠劲。他攥紧小灯,道:“拜托你,无敌小树,用力跑!”
音落,他没有给珏拒绝的机会,蓝焰拔地而起,穿透火墙,为珏开出一条路。珏根茎猛伸,带着还活着的人,飞移向外。喙间炮追在它背后,它不敢回头,只能拼命狂奔。
祝融厉声说:“去哪儿!”
战车“嗡”声冲出,地面剧震,在疾驰的过程中亮起两侧的追踪炮,对着珏的方向就要打。
苏鹤亭道:“你少管!”
蓝焰从下往上,把祝融的战车吞没。祝融立刻大叫起来,它头顶的荆棘王冠被蓝焰腐蚀,破掉了,绿色数据从中流出,淌满它的头部。
“烧……”它声音痛苦,伸手卡住自己的咽喉,像是要阻止绿色数据的蔓延,“烧死这一切……”
追踪炮在蓝焰的干扰下无法发射,可是战车的速度不减,它撞飞街道附近的黯淡灯牌,好似一头癫狂的野牛,要把所有人碾在车底。
苏鹤亭站在战车的不远处,疾风吹动他的衣角,小灯上缀着的铃铛响个不停。他用掉了最后一只打火机,让蓝焰从脚下腾起,效仿着祝融的火墙,顶住战车的冲击。
“啪!”
战车撞上来的同时,小灯的灯壁也炸出裂痕。
祝融全身已被绿色数据布满,两只手臂间的冷蛇绕住它的脖颈,在它头顶合并。白色机甲顿时转动,组成一口光炮,朝着蓝焰墙就射。
“嘭——”
小灯的裂痕加深,雨水沿着缝隙向里浇。蓝焰墙应声散掉,苏鹤亭被狂风撞掉了铃铛。他呼吸不稳,还想要抓住铃铛。
“旧神说!”一只手猛地探出来,接住铃铛,“家人要相互照顾!猫先生,我接住了!”
教主满脸泥巴,刚从侧旁的废墟中爬出来,冲苏鹤亭笑一笑:“我——”
他这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祝融挥来的权杖击中,一路滚进废墟中。但得益于他的出现,祝融注意力分散,给了苏鹤亭喘息的机会。
苏鹤亭说:“谢了!”
猫扶稳小灯,把它一拳击碎。玻璃飞溅,蓝色火苗掉落在地。
教主目瞪口呆,发出鸭子般的叫声:“嘎啊!!!”
苏鹤亭说:“给你表演一个。”
蓝色火苗消失,两秒后,藏在地下的蓝色数据喷涌而出,像是决堤的洪水,刹那间冲垮祝融的战车。
祝融勃然大怒,它持杖咆哮:“杀了他!”
教主爬起来,期待苏鹤亭再表演一个,苏鹤亭却掉头就跑。猫两步越过挡路的栏杆,说:“快走,我没招了!”
教主慌不迭地跟在后面,举起铃铛,一顿狂摇。
苏鹤亭说:“你在干吗?”
教主嚎道:“召唤长官!!!”
他俩没跑出多少米,后方就乱炮齐鸣,气浪把苏鹤亭直接掀翻了。猫滚身撞在残破的墙壁,差点吐血。
教主说:“阿弥陀佛旧神无敌天王开眼快点降下神兵救救我们!”
苏鹤亭后背剧痛,头晕眼花。他撑起身,耳边都是爆炸声。冷蛇炮的白光晃住了他的眼睛,他说着没招了,却还想保下教主,便用颤抖的手勉强打了个响指,让蓝焰卷住教主,道:“抱头。”
教主抱头,冷蛇炮瞬间打中这里。可他没有如预期般趴倒,而是挡在苏鹤亭身前,以一个怂包的姿势大喊出羞耻的话:“我不屈!”
冷蛇炮轰然炸开,泥点飞溅,破墙坍塌。
教主喘着粗气,浑身是血,那从不肯撩起来的袍子底下竟然是酷似夜行游女的刀锋腿。他“扑通”跪地,腿已经被炸折了。
祝融猛俯下身,抓起苏鹤亭。它已经被交错的数据搞得面目全非,只剩一对眼珠紧紧盯着苏鹤亭。
教主还在摇铃铛,他在祝融身前小得可怜,还奢望能够召来神明,那早已变形铃铛却再也不响。祝融趁机抬起脚,要把他踩成一摊泥。
“叮。”
“叮——”
铃铛声响的那一刻,巨影从天而降。三头六臂的阿修罗猛击在祝融的后脑,祝融在巨力下向前倒。
“旧神说,”教主喜极而泣,浑身发抖,“长官和十六弟……”
谢枕书接住苏鹤亭,滚身摔在地上。他全身都湿透了,不知是汗还是雨,胸口正在剧烈起伏。
——赶上了!
祝融靠权杖撑住身体,齿间是杂乱的电子音,像是放错磁带的机器。它头顶的两条冷蛇缠住阿修罗,要把阿修罗撕烂。
谢枕书背起苏鹤亭,说:“猫,醒一醒。”
苏鹤亭没了小灯,只有掌间还拢着一点蓝焰。他脸白如纸,道:“我走不动了。”
雨太大了,猫开出的道路早已被吞没,周围都是赤火。谢枕书背着他,却感受不到他的重量。
苏鹤亭说:“本来想做个英雄的,结果这么逊。”
热浪拍在脸上,谢枕书一路受的伤都在疼。他道:“你早就是了。”
英雄曾穿越南北战火,带着一把枪来找他。谢枕书常被当作神明,可是在他心里,永远发光的是苏鹤亭。
祝融忽然熄灭烈火,念起经文,佛像从地下升起,围住他们。它们同声诵唱,干扰着谢枕书的意识连接。这时,风开始逆向吹,雨也开始向上飞,诵经声召来了鬼车鸟,天地正在旋转。
苏鹤亭说:“谢枕书。”
谢枕书道:“嗯。”
苏鹤亭说:“我不想独自回家。”
谢枕书道:“我知道。”
苏鹤亭攥着那点火,像是攥着自己这一口气。他说:“送我一下吧。”
谢枕书没有作答,雨流过他的脸颊,他不想回答这句话。阿修罗在祝融的撕扯下变成碎片,他转过头,道:“雨这么大,请帮我指引方向,我和你一起走。”
苏鹤亭说:“好。”
他张开手,那点火飞出去,在颠倒的灰色世界里变成唯一的光芒。周遭的诵经声刺痛耳膜,暴雨轰隆,惩罚区在祝融的作用下极度折叠,它带着未知的力量,几乎是无法阻挡。
谢枕书觉得十字星微微热,那是苏鹤亭在亲它。他听见猫在耳边说:“我也很想你,从火车开离城区站的那一刻起。谢枕书,我——”
只是一下,他和那点光芒便一起堕入黑暗,什么都结束了。
“真言如法,敬礼诸天,遵得……”
诵经声渐渐远去,谢枕书的意识暂停。死亡或许是个漫长旅途的开始,但他以为错了,他并不能和苏鹤亭一起走。
“……圣者可使寿命纵长百年……”
十字星旋动,诵经声再度响起,并且越来越响。瓢泼大雨打在脸上,谢枕书睁开眼,发现自己待在原地。
祝融站在不远处,它那张脸恢复原样,只是神情越发奇怪,一半微笑,一半哭丧。它散发出一股甜味,类似夜里游行的乾达婆。
“梆、梆、梆。”
熟悉的声音敲响,破碎的世界在鬼车鸟倒影和乾达婆幻象中复原。烈火熊熊燃烧,谢枕书看见苏鹤亭跟自己擦肩而过,对着那巨大的火焰重影说:“我在这。”
他和真的一样,就在自己身边,却只会径直走向一个固定的结局。
谢枕书抓了个空,喉间发出痛苦的声音:“……停下。”
祝融露出狡猾的笑容,它一只眼珠看着苏鹤亭的幻影,另一只眼珠看着谢枕书,喉间发出“呼哧”的杂音。它根本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装有其他神魔芯片的怪物。
它说:“很有意思,现在起,你来做祝融吧。”
苏鹤亭的幻影可以有无数个,他们在混乱的倒影中转过头,提着那盏脆弱的灯,目光似乎能穿透虚假,看到谢枕书。
“我在这,”他们一起说,“祝融。”
在苏鹤亭面前,谢枕书手无寸铁。雨淌过他的眉眼,他感到冷。这一刻,他终于不再是神,而是一个卑微的人类。
第178章 一次
祝融屈膝坐下, 抱着权杖,瞧着这场景直笑。它鼻孔中喷出两道热气,好似内部有火在烧。半晌, 它再次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并说:“这该死的, 该死的芯片运行起来好费劲儿,温度降不下去, 我快要烧起来了。太监,太监!”
它扭头嚷叫,将机械太监唤了出来。太监提着袍子, 慌忙滚到它膝前, 毕恭毕敬地端起手, 谄媚道:“奴婢在这里, 奴婢在这里。”
太监不知被改过什么设置,语气很是卑微,在祝融面前连自称都变了。
祝融说:“我很热!”
太监扶起袖子, 小心翼翼地给祝融扇风,道:“哎呀呀,伟大的火神, 这正是乾达婆芯片尚未解决的弊端,它一发动幻境就会变热——”
太监话音没落, 便被祝融用权杖击飞出去。火神像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向四周吼叫:“融合程序太慢了,雨再下大一些!”
机械太监一路尖叫, 在雨中摔掉了烟墩帽。它不敢捡帽子, 趴着身朝祝融连连磕头,机械音十分慌乱:“好的, 好的,请不要动怒……下大啦!”
应它的命令,雨势更猛。
祝融仰身淋雨,眼睛还盯着谢枕书。它举起手指,指着还在飞的鬼车鸟,说:“倒回去,我要让他做祝融。”
鬼车鸟拖动着扭曲的惩罚区,让一切回到被毁灭前,只是这次和小苏开启的那场倒影不同,它不仅再是剧情回溯,而是由祝融操控的混乱幻境。
在谢枕书熟悉的甜味里,苏鹤亭的幻影层层重叠。长官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快要决堤的情绪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当世界停止旋动时,他的预感成真了——他回到了那场由乾达婆塑造的美梦里。
苏鹤亭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没有打伞,还提着灯。他撑着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谢枕书。
他说:“我在这,我等你很久了。”
谢枕书持着伞,也盯着他,还在期望他是真的。即便被认作祝融也好,只要这个苏鹤亭是真的——
“苏鹤亭”站起来,他穿着一件白T恤,完美复刻了几年前的7-006,那么年轻。他朝谢枕书勾动唇角,这是7-006的惯用笑容,也是7-006要动手的前兆。
身边的男人正在机械般地复述着上一次幻境中的台词:“长官,您爱人……”
他爱人像只小豹子一般冲过来,旋身猛踢向他的脖颈。谢枕书丢掉另一只手上的皮箱,曲臂格挡。
“嘭!”
他们撞在一起,溅起雨水。
谢枕书把伞倒向“苏鹤亭”,替他遮住雨,说:“猫。”
“苏鹤亭”一拳砸向长官,另一只手握住伞杆,把那可爱的蓝底小伞直接扳断了。他反握着断掉的伞杆,抬手削向谢枕书的双目。这一招不是黑豹格斗技,而是7-006曾经混迹江湖时学到的狠辣技巧,他正是靠着这种技巧在屡次的黑豹测试里生存下来。
谢枕书偏头躲过断杆,耳边的十字星暴露在雨中,一晃一晃。一秒后,他眉毛上方被削破的地方流出血来,血迅速淌过眼睛。
“苏鹤亭”对此漠不关心,他虽然被擒住了手腕,手指却异常灵活,一下转过断杆,将尖锐处再度刺向谢枕书。
谢枕书放弃剩余的伞把,劈手握住断杆,将它从“苏鹤亭”手中拿走。他们曾经在火车上持枪对峙过,可那时的7-006巧舌善变,和他搏斗的时机并不算多,而如今,“苏鹤亭”没有了身体这个后顾之忧,打起来更像个亡命徒。
公交车按时到站,路人都在排队上车。那个男人说:“要到点了,长官,您爱人说不定……”
“嘭!”
谢枕书后退数步,撞到公交车身。他来不及擦眼睛,便骤然蹲身。果然,“苏鹤亭”抡起站台上的招牌,狠砸在他刚才头部停留的位置,那里的车窗登时爆开,玻璃碎片溅了两个人满身。
谢枕书伸腿,将“苏鹤亭”扫倒,同时打开手臂要接住他,道:“苏鹤——”
“苏鹤亭”先扣住车窗,稳住自己要摔倒的身体,接着屈膝撞向谢枕书的胸口,道:“叫叫叫,吵死了!”
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谢枕书再次格挡,背部在公交车身上砸出闷响。他抱住“苏鹤亭”的小腿,把“苏鹤亭”扭翻在地。“苏鹤亭”落在地上,带起的雨点全部扬在谢枕书脸上。
“苏鹤亭”喝道:“起来!”
蓝焰轰地蹿起,他趁机抽身。这时公交车开始鸣笛,“苏鹤亭”两手握拳,借着飞雨的遮挡,连出数拳。谢枕书始终以闪避为主,两个人渐渐移到了车门处。
车上人多,门还没关。或许是祝融还没能完全掌控乾达婆的芯片,幻境坍塌了一角,那车头扭曲,已然是不能开的样子。
“苏鹤亭”的力量正在暴涨,他一拳砸凹了车身,要置长官于死地。蓝焰越烧越旺,谢枕书一只眼睛被血覆盖,又不肯伤害“苏鹤亭”,打得束手束脚。
车门刚关闭,谢枕书故技重施,脚下极快,要将“苏鹤亭”扫翻在地,却不想“苏鹤亭”立刻退后,避开他的腿,转而抓住站台的路标杆。
“你不是火神吗?”“苏鹤亭”竟然扳断了路标杆,把路标牌扯掉。路杆“唰”地挥开雨帘,指向谢枕书。“苏鹤亭”眼神阴郁,说:“给我打起精神,好好等死。”
公交车开走了,马路上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人。谢枕书如同泥塑木雕,脸上的血被雨冲刷,他也不擦拭,直到血滴在他的衬衫上。
“苏鹤亭”不会等长官,他挥起路杆就打。铁制杆击飞碎雨,让谢枕书格挡的小臂连挨数下重击。
当路杆击中谢枕书第六下时,小臂已经麻了。他倏地反扣住路杆,向下一压,止住“苏鹤亭”的攻势,接着将“苏鹤亭”拽向自己。
这次力道极猛,任是全盛状态下的“苏鹤亭”,也被拽离了原地。但他反应很快,借着路杆的力,撩起脚狠狠踹在谢枕书胸口。
谢枕书不退,带着“苏鹤亭”一起翻摔在地上。水泊顿时迸溅起无数水花,他用力摁住幻影,在那陌生的、厌恶自己的目光里,困兽般地喊出来:“苏鹤亭!”
这一声撕心裂肺,全然不似以往。
谢枕书看着“苏鹤亭,”手臂发抖,十字星碰到他的侧脸,苏鹤亭吻过的余温似乎还在。他贪恋地端详“苏鹤亭”,受伤的地方不断流血。终于,他明白这个不是苏鹤亭。
即便是用苏鹤亭资料拼凑出的幻影,也无法替代苏鹤亭一分一毫。他不要幻象,也不要倒影,他要苏鹤亭。
雨滴在“苏鹤亭”脸上,中间还夹杂着血。谢枕书透过幻影的眼睛,看见自己正在流泪。他明明在哭,却听不见自己的哽咽声,耳边只有雨在下,无尽的。
良久,谢枕书说:“你杀了我吧。”
“苏鹤亭”砸碎了小灯,跟他玉石俱焚。蓝焰烧到谢枕书指尖,不再是轻柔的安抚,而是无止境地灼痛。幻影消失不见,雨大得看不清前路,周围灰茫茫的,什么都消失了,只剩谢枕书。他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指间的黑猫戒指缓缓消退,如雾般散去。很快,他也被蓝焰吞没。
“他”真的杀了他,从这时开始,一次又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神说我们一生会有三次分别,吻都留给了大雪,但太阳升起的那天,我来到真正的新世界,在空白的记忆中茫然等待。再见我的X,再见我忘记姓名的恋人。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我想到有关你的一切,那一刻我决意找到你。我们一定会见面,我们,我们是命运无法阻挡的小人物,还是手拉手去看山和海的亲密恋人。”
写大纲的时候给小苏的一段人物独白,一直不知道放在哪里合适,就放在这里吧。
第179章 冰冷
时间仿佛陷入一种轮回, 每当谢枕书睁开眼,“苏鹤亭”便坐在长椅上。他们不再交谈,只会交手, 而小灯也在这不断地破碎轮回中变得晦暗, 渐渐地, 它无法再照清“苏鹤亭”的脸。
天空昏沉,谢枕书的意识被困在了这里。雨越下越大, 后来,当他再睁开眼时,幻境已然变作了颠倒过来的灰色魔方。
祝融坐在原位, 伸出弯曲变形的手指, 指着谢枕书, 像是发现了什么宝物:“你是暴君7-001, 还是实验体98342?”
谢枕书不作答。
祝融便猜测起来:“实验体98342没你这么高,嗯……你闻起来也不像暴君,你究竟是谁?”
它因为好奇, 半个身体都俯了过来,头顶燃烧的火焰照着谢枕书。谢枕书擦了下脸上新添置的伤口,问:“苏鹤亭在哪。”
他的表情间已看不出痛苦, 连提问都是简短的陈述句。
祝融说:“哦,这是个好问题。”
机械太监趴在一旁, 电子眼一阵狂闪,抢答道:“哎呀呀,伟大的火神, 请不要理会他, 他是个偷渡进来的无名氏。奴婢曾与他在14区中碰过面,哼, 他一直很不识好歹呢!”
它嘴巴“咔嗒咔嗒”地张合,巴不得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不待祝融回答,又爬起上半身,争着抢着说:“他身上戴着一个好东西,那东西能、能……”
或许是信息缺失,它竟然卡在这里了,半天也讲不出那东西能干吗。祝融被太监插了话,突然大怒,一边要它“闭嘴”,一边挥动权杖,把太监打了出去。
太监脆得要命,哪经得住祝融这般三番五次的击打,还没滚出多远,躯壳就当场裂开了。它瘫在地上,颤抖不止。
“我很热!”祝融伸颈大喊,“这雨下得还不够大,要加量,加十倍的量!”
它的吼声一落,雨便没命狂下,颗颗大如黄豆,砸到地上犹如沸煮的汤锅。
“好的,好的!”太监发生装置故障,杂音乱冒,“请您……滋……请您不要再动怒……滋滋……这会影响到您……融合……”
它都破成烂铁了,还在劝说祝融。可惜祝融觉得它聒噪,见它仍然没有停止话音的意思,便伸出脚,直接将它踩爆了。
太监来不及求饶,当即熄火,附近顿时安静下来。
谢枕书直勾勾地盯着祝融,又问一次:“苏鹤亭在哪。”
雨这么大,他指间缠绕的铃铛却不再响。
祝融避而不谈,“咔咔”地掰着手指,把弯曲的地方一一掰正,然后指向那个悬浮着的灰色魔方,道:“这个幻境里的苏鹤亭怎么样?你想要吗?”
谢枕书说:“我不要。”
祝融道:“这也是苏鹤亭。”
谢枕书说:“不是!”
祝融喷出几缕热焰,像是被谢枕书这句“不是”侮辱到了,权杖胡乱挥舞,道:“你看他的外形,这不就是苏鹤亭?讲话也跟苏鹤亭一样讨厌!人,人——人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掌握数据,想要多少就能复刻多少。什么生,什么死,全在程序预算中。”
祝融猛地一砸权杖,喊道:“苏鹤亭!”
灰色魔方应声而散,化作雨。幻象在这个空间里无限生长,每一个都是提着灯的“苏鹤亭”。
祝融赤红的眼睛里飞速滑动着数据,它又变得十分癫狂,说:“你看,他们都是苏鹤亭。你在悲伤什么?死了一个再造一个不就好了。18岁,20岁,你迷恋哪个他就给他植入哪个年龄的记忆资料,这样他永远不会变化,也就永远迷人。”
阴雨让谢枕书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他脑袋里只在循环一句话:死了一个再造一个。
祝融把身体沉下去,好看清谢枕书。它的双臂撑在地上,表情扭曲:“如果你能说出自己的来历,并交出太监要的‘好东西’,我就把这些苏鹤亭都送给你,还会告诉你他的尸体——”
当祝融吐出“尸体”两个字时,谢枕书就听见脑袋里有东西断掉的声音。雨淌过他的指间,他攥住那只铃铛,在“叮当”的轻响里骤然暴怒。
“轰!”
阿修罗猛地摁住了祝融的头顶,把祝融摁向地面。祝融被迫叩头,像个弯折的钢板,将地面砸出深坑。赤火瞬间燃至数米高,将谢枕书的身影完全吞没。
祝融持杖横扫,杖身却被阿修罗的另一只手牢牢握住。它浑身发烫,正在高速运行,喉中溢出不甘的怒号。只是它刚喊一声,头部就被阿修罗提起。
祝融叫道:“该死,该死!我……”
阿修罗抓住了它的荆棘王冠,那王冠和它的头紧密相连。祝融剧烈挣扎,想要扯下阿修罗的手臂,可惜阿修罗抬起另外四只手,将祝融的头部再度砸向地面。
“轰!”
祝融的赤火点燃阿修罗,那灼烧的痛感刺穿谢枕书的意识。他在成倍的疼痛里坠入地狱,那个三头怪物的每张脸上都充满暴戾之气。
那根神骨不是幸运恩赐,而是疯狂和异变的种子。谢枕书被双亲留在大雪中的那个夜晚,他的爱憎都变成了被关押在内心深处的囚犯。责任这个词剥夺了他的情感,使他从此套上领带约束自我。在南线,在战争中,在寻找苏鹤亭的每个夜晚里,他都曾与理智同存。可这并不能使他毫发无伤,实际上,他的伤口快要烂掉了。
祝融抓住自己的脸,放声大叫。荆棘王冠不堪重负,再次破裂,流出绿色数据。这些数据渐渐流满它的半身,它瞪着眼睛,喉间发出卡顿的嘶喊:“放开我,我的融合程序……啊,啊!”
阿修罗把伪神的王冠扯掉,在火光与暴雨中,像个缓慢生长起来的暴虐恶魔。它浑身漆黑,三颗头的五官凑出一种极度厌恶的表情。
祝融扑向阿修罗,两条冷蛇左右来回,绕住阿修罗的脖颈,一起使力,要将阿修罗勒断。可是阿修罗由菱形碎片组成,硬得要命,被冷蛇绕住不过两分钟,便将它们拽断了。
祝融腰间的嵌入装置登时蹦了出来,它想叫,却被阿修罗用手堵住了嘴。它的头颅越仰越高,双目被雨水拍打,由红转黑,仿佛是力量的消逝。
灰色地面倒映着这一幕,祝融手中的权杖掉落在地,以献祭般的姿势被开膛破肚。它虽然被堵住了嘴,却还试图出声:“愚蠢……迷信躯壳的蠢货……你错过了……新世界……”
祝融破开的胸腹里满是精密的零件,它“咔嗒”转动的机械核心被阿修罗砸烂。这让它的程序出现问题,话语变得极为卡顿且错乱:“我参透了这里……阿尔忒弥斯,伟大的阿尔忒弥斯……”
它的双眼再次赤红,表情扭曲成团,在火焰狂浪间忽然大喊起来:“可恶啊,苏鹤亭给了你什么,我失——”
这个“失”字卡在它的发声装置里,变成无限回弹。一连串的“失失失”表明它已经错乱了。
谢枕书虚握住刀,在祝融系统失衡的吼叫中劈开火焰,砍掉了它的头。祝融的四肢登时垂落,头滚掉在地上。
祝融原将惩罚区折了又折,在已崩坏的地方塞入幻境,又在幻境运行时使用了倒影。此刻它们都停止运行,那些“苏鹤亭”变如同被雨泡化的云,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火中。
阿修罗提起祝融的头颅,就在这时,祝融的无头尸体陡然爆炸,在那猛烈的震荡中,谢枕书再度死亡。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到长椅前,而是回到了现实。
谢枕书的痛感立刻飙至最高峰,神经突突狂跳,身体已经有了不良反应。他伸出手,拔掉连接线。
操作台自动停止运行,房间里很潮,谢枕书身上都是汗。他猛地翻过身,在巨大的眩晕感里吐了出来。胃里空空,只有酸水。
长官撑着手臂,额前掉落的发刺到了他的眼睛。他胡乱擦拭,像个狼狈的流浪汉。呕吐后没多久,他就爬起身,到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
冰冷的水从后脑勺冲下来,谢枕书埋着头,直到自己彻底清醒。他受的伤很多,可都不如一个地方疼,仿佛被剜掉了心脏。
几分钟后,谢枕书关掉水,再次吐了起来。他除了血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了,身上的衬衫肮脏不堪。
可是他还不能停止,他要去光轨区。
谢枕书逐渐恢复理智,脱掉衬衫,迅速冲澡。接着他找到手机,打开后全是兔牙发的消息。
【你要见医师吗?我来安排,不过他现在不叫医师了,有别的名字。】
【兄弟,你们见不了面了,最近抓得太紧了!】
【我的店被查了。】
【这几个号码给你,你都试一试,里面肯定有医师。】
【别打别打别打!!!到处都是监控!】
【我要去避避风头,这个号码勿回,有事请拨打……是我的新号码。】
谢枕书看了眼时间,直接打给兔牙的新号码。可是他被祝融困在线上的时间太久,新号码也已作废。联系不到兔牙,谢枕书便把疑是医师的几个号码一键保存。
他打开自己的存库,里面还有几把枪。他稍作整理,就套上外套出门了。外面正是深秋,清晨却已经有刑天的武装组在巡查。
“这次的突袭活动很成功,就在几个小时前,我们炸开了光轨区……”
谢枕书双目通红,像彻夜酗酒,对经过的新闻广播充耳不闻。他穿过人群,不再是清俊精英,而是落拓赶路人。这件黑色风衣并不显眼,可他很显眼。或许他应该更冷静地做个计划,但他没时间了。
他必须现在就去找苏鹤亭。
“编号852-006,”谢枕书提着沉重的皮箱,对全副武装的武装组成员打开□□,“请给我通行证。”
他虽然说了“请”,但也准备好了枪。
第180章 坍塌
武装组成员没看证件, 说:“不好意思,根据近日的新规定,你得先过去做个身份检测。”
谢枕书没挪步, 只把目光移过去, 看到他们不远处, 有个酷似北线联盟检测门的装置。他立刻明白,在他上线的这段时间里, 刑天开始抓紧对生存地人员身份的核实。
长官声音不变:“我赶时间。”
武装组成员道:“赶时间也不行,规定就这么说的……等一下,你说你的编号是多少?”
谢枕书收回目光, 直视成员:“852-006。”
这次武装组成员听清楚了, 他连忙接过谢枕书的证件, 仔细检查一遍, 道:”你好长官,你……您需要通行证对吗?请跟我来,到这边签个字就可以了。”
刑天管控几个生存地, 光靠武装组不够,便另设部门专门游说分化大老板麾下的雇佣兵。这批人效仿黑豹,有固定的编号前缀, 就是“852”。拼接人数量激增后,刑天为防止信息泄露, 没有录入“852”的具体信息,连编号顺序都是打乱的。因为任务需要,他们常和兔牙这样的情报贩子打交道, 谢枕书在兔牙那里买身份时把这张假证件一并买了下来, 以备不时之需。
谢枕书拿回证件,去签字。他没写名字, 只写了自己常用的编号“006”。除此以外,他还要在相关文书上摁章,这些流程和南线联盟类似,都是老一套的。
摁章时,广播还在响:“……援军即将前往光轨区,这是幸存者久违的胜利,我们在回家的路上跨出了一大步。”
谢枕书无心关注新闻,他拒绝了武装组送行,越过武装组设置的关卡,前往生存地出口。晨光熹微中,支援队伍正在排队。谢枕书靠通行证上了车,十分钟后,他就离开了生存地。
车上非常嘈杂,坐满刑天的支援成员,他们正在聊近日的战况,只有谢枕书脑袋都要炸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耳边仿佛有秒钟正在计时。
旁边忽然有人问:“朋友,你也是二次征调吗?”
谢枕书木然地转过头,看向对方。对方“哇靠”一声,指了指谢枕书,说:“你没事吧?眼睛超红欸……多久没睡过觉了?当心猝死啊。”
谢枕书没回答,他头痛欲裂,已经记不清自己持续清醒多久了。长时间意识连接的后作用正在挤压他的神经,让他看起来极其危险。他喉咙干涩,似乎被祝融传染了,身体内部正有火在烧——可时间还在走。
不知道为什么,谢枕书有种感觉,时间每走一秒,他就距离苏鹤亭更远一点。多奇怪,车明明在朝前开。
那人被谢枕书的眼神吓到了,又说了些什么,谢枕书都没听清。
该死。
长官攥紧皮箱提把,被时间的速度打击到了。他哑声说:“快点。”
车到补给站要停一夜,谢枕书没有留下,他在轮值的时候盗走了另一辆车,无视夜行的危险,直驱向光轨区。
旧世界公路的路标牌倒了不少,但谢枕书有方向。他驶过荒城,在一片匍匐倒地的建筑中穿行。风追在后面“呜呜”地叫,像是徘徊在夜里的无形猛兽。深秋的天气差极了,半夜还下起了暴雨。谢枕书精神不济,有几次险些驶偏方向。他打开车窗,让风进来。
风吹动十字星,十字星碰到谢枕书的脸颊。谢枕书永远也忘不掉苏鹤亭那个小小的吻,即便他留在十字星上的温度早已退却。
刑天为了防止夜行的战争武器去补给站,在这条路上设有路障,谢枕书驶到中途就得换条路线走。后面的路况很差,速度不比一开始,但即便如此,他也比刑天的支援部队快了两天。
有上次到访的经验,谢枕书对光轨区很熟悉。他将车停在医师的仓库,重理了自己的装备。受刑天袭击的影响,光轨区外围的安全网正在燃烧,浓烟滚滚,被爆破的豁口附近满是机器人的零件,还有人类的尸体。
谢枕书翻过断电的安全网,进入光轨区。奇怪的是,曾经在此巡查的机器人都消失了,夜空中也没有飞行器的踪影。长官拾起一块零件,它还有温度。
这里应该发生过一场大爆炸。
谢枕书沿途检查,发现系统的监控摄像头都爆掉了,作为二层防御的建筑全部坍塌。他不仅怀疑起来,刑天的袭击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谢枕书无法确定苏鹤亭的位置,他根据上次医师的介绍,径直去往了N区,有关苏鹤亭的线索都在N108号房间。
到处都是浓烟,爆炸也波及到了这里。谢枕书进入走廊,房间编号依旧,他找到N108,但房间已经被锁住了。
谢枕书退两步,猛地旋身,踹在门上。门骤震,竟然直接倒了。他进去,发现房间另一侧的充能站也已经炸毁,门受损严重,所以才这么好进。
他在灰尘里翻找,机器人不使用纸质资料,但它们都有信息记录。充能站的碎块里埋着个被炸坏的实验机器人,谢枕书把它拖出来,借着它的屏幕板,寻找关键词。
“7-006”搜索未果,“苏鹤亭”也搜索未果。在倒计时的催促下,谢枕书的神经像被拉紧的皮筋。他继续输入“14区实验”,却弹出警告。
它们究竟把苏鹤亭藏在哪儿了?
谢枕书忍住打爆屏幕板的冲动,再次输入。限时狩猎,36810,阿尔忒弥斯,他把自己知道的关键信息几乎都输了一遍,但都是禁词,直到“3366”时,终于有了回应。
【3366是主神忠诚的信徒,因此被选为光荣机器人代表,全权负责机械盒管理。】
谢枕书输入“机械盒”,信息大片弹出。
【机械盒属于旧神计划遗留产物,作用是平衡虚拟空间,选用了感知力最佳的黑猫。】
【3366报告:旧实验失败后,我们通过机械盒重启虚拟空间,在惩罚测试中,继续使用了黑猫。根据信息系统观察,黑猫向外跑的意识超越许多实验体,他像扑火的飞蛾,不断撞击着虚拟墙壁。我们采集他的信号,并试图完善他的虚拟剧情,甚至创造出“X”的影子,但他总会质疑一切,最终挣脱控制。】
【为了稳定数据,我申请将黑猫关回机械盒内,利用感官沉浸技术,消除他对现实的反应。我建议改造机械盒,连通营养液,使他不必再回到现实,只要一直活在机械盒内即可。】
【接口改造十分顺利,惩罚区正式启动。我们把机械盒放在神的掌心里,由诸神注视着它,它必不会丢失。我担心黑猫挣扎,于是给他的脖颈、手腕、胸口,以及脚踝分别增加了钢质束圈,这样他就无法再靠自残的痛感中断意识连接。】
【我发现一件糟糕的事情,请神责罚我……黑猫盗取了部分资料,收回很麻烦,最简单的办法是直接中断他的意识连接,但……哎呀呀……真是弄巧成拙,我们也打不开机械盒了,得想想别的办法。】
【特别标注:断供营养液如何?他撑不了多久就会死亡。】
【道歉申请:对不起,我忘记了他的重要性。呃,那还是让他活着吧,我会继续进入惩罚区追踪他。】
3366的报告到这里就结束了,谢枕书稍作推算,它停止报告的时间正是机械太监开始执行神魔通行的时间。
长官扔下屏幕板,从破开的墙壁翻了出去。他得找到那个机械盒,可神的掌心是什么?
浓烟越冒越多,谢枕书穿过N区,踩到不少机械残骸。这里的诡异之处终于变清晰了,那就是这场威力骇人的爆炸似乎并不是从外围开始的,而是从最核心的地方向外冲击。长官走得越深,机器残骸越多。
他遇到了几只建筑机器人,紧跟着,他来到了光轨区的新中心。在这里,爆炸后的味道十分呛鼻,四面没有还能站着的建筑,全是碎块。
夜即将告罄,谢枕书穿过烟雾,看到了一双脚。他抬起头,眼睛被熏得生痛,可他睁大熬红的眼,一直看向天顶。
“神”在这里。
机械巨佛屹立在废墟间,双手摊开。它的头颅不知所踪,肩膀被炸毁一半,因此一只手臂脱落,导致掌心里盛着的机械盒也滑掉,正悬吊在半空。
谢枕书心跳都要停止了,突然被呛住,在剧烈的咳嗽声中逐渐泪流满面。他走了很远很远,快没有力气了,可是为什么——
那盒子被炸得面目全非,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苏鹤亭。
谢枕书胸口撕裂般的剧痛,没有可支撑的东西。他一边咳,一边翻开废墟,试图找到一点苏鹤亭的踪迹。灰尘土块里没有,残骸断柱里也没有。他一直翻到手指颤抖,终于弯了腰,像是轰然坍塌的雪山,在现实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他找不到猫了。
第181章 亡牌
谢枕书倒在机械巨佛前, 昏昏沉沉,分不清白昼和黑夜。他睡了很久,却什么梦也没做。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 地面泥泞, 他伏在其中, 浑身早已湿透。
“这里有个幸存者,”雨中有人走动, 在废墟间发现长官,对通话器说,“情况不太好, 一起带走吧。”
几日后, 当谢枕书醒来, 他已经回到了最初的补给站。
“006, ”一身白的医生手持记录,在谢枕书床边重复喊了几遍编号,等长官稍显清醒后, 才说,“醒了吧?起来活动活动,要是没什么大碍, 一会儿你就跟车回去吧,后面还有一批伤员等着要床位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谢枕书侧过头,看见无数个床位,都躺满了人。
正在此时, 门口进来个武装组成员, 摘下防毒面具,指向门外, 说:“123号医生在吗?新的一批幸存者刚到,你们赶紧把人都抬下来,我们着急用车。”
医生把记录册塞到腋下,轻啧一声,道:“朋友,我这儿已经塞不下了。你看看,哪里还有空位?门口都躺满了。”
成员说:“那怎么办?光轨区那边还等着用车,我们总不能带着伤员跑吧。”
医生快步走过去,道:“我给你开个证明,你们把人往03号生存地送,那边会接收重伤者。”
他们一同走出去,门口如医生所言,已经躺满了从光轨区来的幸存者。后来的车都堵在半道上,武装组正持枪维持秩序,被送回来的幸存者基本都受了伤。
谢枕书起身,室内广播正在通报:“各个生存地正在加快信息核对,不论有没有参与过改造实验,都请主动报备……尤其是带有脑机接口的幸存者,不可隐瞒……”
谢枕书挤在人群中,听见不同的人声。
“有人见过356号吗?”
到处都是人,除了刚被救出的,还有闻讯赶来的。大家有些带着照片,有些高举着写有名字的牌子,在一个个床位前驻步询问。
“这个是我爱人的照片,我是上一批幸存者,我们在养殖场第七次系统实验中失联,当时他……”
“……请帮帮我,我妈妈在10号养殖场名单里,有谁见过她?”
“我朋友姓陈,在改造实验里消失的,有人说曾见过她,请问……”
“大家都在找人。”一个重伤的幸存者躺在床上,只剩嘴巴还能动。他整颗头都被包在绷带里,声音微小:“我也在找……你见过一个女孩吗?十岁左右……”
谢枕书没见过十岁左右的女孩,但他沉默着,站在床旁,听幸存者讲完。
“我有照片,”幸存者气若游丝,艰难地弹动手指,点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我女儿……我们是旧世界2162年分别的……”
谢枕书拉开他的囚服,他的伤势很重,血渗透了纱布,全都黏在他的伤口上。照片被手帕细心包裹着,谢枕书打开,发现照片早已被泡烂,看不清女孩的具体容貌。
幸存者问:“你看……到照片了吗?”
谢枕书道:“嗯。”
幸存者手指颤抖,说:“如果可以……请你帮我……找……找找……”
谢枕书看向幸存者,半晌后,他捏紧照片,道:“好。”
幸存者说:“谢谢,祝福你。”
他本该再说点什么,但他已经尽力了,在短暂的喘息后,他的呼吸声终止了。周围人来人往,谢枕书用手指擦了擦照片上的血迹,却越擦越脏。
几分钟后,护士前来确认幸存者的死亡。他们低声交谈片刻,问谢枕书:“你是他的家属吗?”
谢枕书摇了下头。
护士检查了一番幸存者的身体,做起记录:“无法辨认死者身份,只能就地处理。请让一让,我们要把尸体搬走。”
他们将幸存者的尸体推上手推车,并送往出口,向那边喊道:“下一位伤员过来吧……”
谢枕书走向出口,在经过每个人时,他都会问:“你见过7-006吗?”
他融入人群,就像一粒沙,渐渐地,每个人都像是在问着同一句话:你见过他/她吗?他/她是对我最重要的人。
谢枕书一直问到出口,再问到03号生存地。03号生存地主张接收重伤者,但受重伤的人实在太多了,生存地塞不下这么多人,巡查队只能将后来的幸存者放置在平地上。
长官穿过人潮,如同一只漂浮的叶子。
“新来的人都要核对身份,”武装组乘坐飞行器,在城市上空通知各处,“巡查队得挨个审查记录,确保每个人都被录入生存地系统。”
“系统”这个词引起了幸存者的抗议,他们拒绝信息网络,但抗议效果甚微,武装组全副武装前来记录,遇到强烈反抗的,就先押入监禁所。在这样强力镇压下,抗议声不到两日就消失了。
谢枕书就在这时接到了兔牙的电话,号码是新号,看得出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换号。
“我没跑掉,”兔牙声音压得很低,“你最近怎么样?还在线上吗?”
谢枕书有点记不清日期,秋末的冷风吹在他的脸上,他站在街头无处可去。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答了一个“嗯”。
兔牙以为他还在线上找人,便说:“最近的大爆炸闹得沸沸扬扬,你要是线上找不到,就去各处问问。我给你几个地址……这些,都是我的朋友。”
谢枕书风衣单薄,握着旧手机,被路过的人撞了几下。他神情不再冷漠,而是麻木。他道:“谢谢。”
仿佛这是他唯一能说的。
兔牙觉察出几分不对,但没有贸然猜测。他沉默半晌,说:“你之前一直在拜托我打听玄女的下落,我搞到了。其实……他妈的,唉,它被征用了。这几日到处都在搞信息记录,用的就是它,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告诉你它的位置,它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他把玄女的信息告诉谢枕书,谢枕书再次说了谢谢。
兔牙道:“我正在弄通行证,打算往别的地方跑,生存地眼看要变成刑天的独立王国了,待不下去啦。兄弟,我们这可能是最后一次通话。”
谢枕书看风卷过满地的抗议海报,“嗯”一声,说:“祝你好运。”
兔牙长叹一口气,须臾后,道:“也祝你好运,再见。”
谢枕书说:“再见。”
电话挂断,谢枕书把手机丢入口袋。他按照兔牙给的信息,去找玄女。作为被征用的信息系统,它似乎被安置在了最难进的地方,但这并没有难倒谢枕书,长官在深夜无人时到访了新建的交易场。
这里除了一台老旧的游戏机,再无其他陈设。四面镜子让房间显得极大,也没有灯,只有游戏机是开着的,有人正在玩贪吃蛇。
谢枕书走到游戏机前,屏幕闪了闪,画面变成雪花。须臾后,它用红色打出一行字:谢枕书。
它认出了他,也还记得他。
谢枕书想起它在医师家的样子,道:“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玄女把“谢枕书”删掉,重新输入:不。
谢枕书说:“好。”
他在屏幕前默立半晌,终于说出那句话:“我想找一个人,叫作苏鹤亭,小泡泡曾收录过他的照片,你在那里看过。”
玄女似乎在思考,画面卡在这里,一动不动。谢枕书等待的每一秒都像是在被凌迟,不知过了多久,画面突然消失了,两秒后,它给了谢枕书一张标有死亡的游戏牌。
谢枕书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这里。他走下楼,附近的广场正升起喷泉。巡查的飞行器徘徊在头顶,他向家的方向走。路灯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他跟无数的陌生人擦肩而过,这一次他没有再问任何人认不认7-006。
新世界04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来,化在他的身上。他一直走,走出人潮,走向黑夜深处。路灯落在后面,没人能看清他的脸,他身上的风衣裹着的是一具躯壳。
再见。
谢枕书恨他们曾说过的每句再见。有几秒,他几乎要被雪压倒。十字星挂在他的耳边,或许猫也爱他,可比起让他在那个世界里永生,他需要的是苏鹤亭的吻。
远处的屏幕上正在播放电影片段,一个男人说:“对我来说,规则太他妈重要了①。”
谢枕书为这句话笑出声,再笑到哽咽。他一辈子的眼泪都流给了苏鹤亭,这没什么,猫也曾为他大声哭泣。可他们从未说过谁爱谁,只差一点,总是只差一点。
长官没有恨过命运,那太虚无缥缈了,但他找不到别的可憎恨的东西。他不怕系统,不怕战争,苏鹤亭也不怕。他们都很勇敢,也一直在向前,可这又怎么样呢,山后面全是山。
2160年的下雪天他们相遇,04年的下雪天他们分别,谢枕书再也不必害怕明天。明天,明天不会再有苏鹤亭。
对谢枕书来说,这一生的追逐再也没有尽头,只剩无尽的孤独。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菲利普·迪克的《流吧!我的眼泪》,该作没有电影。
第182章 飘落
那些雪花飘落在眼睛里, 一点冰凉。苏鹤亭看着谢枕书走远,不禁跑起来,企图追上长官, 可是不管他怎么跑, 两个人的影子都越来越远。
“等等, ”苏鹤亭边喘边喊,“谢枕书!”
这一声打乱记忆, 让雪夜变作无数闪光的碎片。碎片如同流星般划过苏鹤亭的周身,他抓住几个,它们却融化了。
“醒一醒啦!”
有人晃动着苏鹤亭的身体, 把他从意识漩涡里晃出来。他骤然睁眼, 目光从虚化的屋顶挪到面前。
“你们连接时间太久了, ”隐士把头发搓得蓬乱, 指着苏鹤亭,大声说,“你干什么全是眼泪!”
苏鹤亭道:“我什么——”
他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发现脸上果真是湿的。他意识还打着旋儿,有种晕眩的恍惚感,面对隐士的问题, 一时间竟答不上来。
隐士说:“算啦!快叫醒谢哥,我们跑吧!”
苏鹤亭道:“哈?”
隐士撩起袍子, 几下塞到腰间,然后背起还在转圈的小泡泡,说:“嘿, 你这连接跟去异世界探险似的, 半点动静也听不见?外面全是飞行器,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像是印证他的话, 楼梯转角处的玻璃“嘭”一声碎了。认证为家政机器人的小泡泡“哎呀”一声,举起两只钳子,发出警告:“我们被包围了!我们被包围了!”
谢枕书身体前倾,还没有醒。苏鹤亭拔出尾巴,捧起长官的脸,叫道:“谢枕书,谢枕书!”
十字星晃动,长官终于睁开眼。
苏鹤亭说:“走吧。”
隐士道:“去找妈妈!”
苏鹤亭说:“去私奔!”
隐士本来都要跑了,闻言嘴巴张得老大,目光在他们之间徘徊几秒,忽地指着自己:“那我呢?你们私奔,我怎么办?外面很危险的,我离开你们活不了啊!”
正说着,屋外便传来枪响。枪声后,飞行器喊起话:“苏鹤亭,苏鹤亭在吗?我是和尚,你听我说,现在放下武器,出来……”
谢枕书骤然坐起身,像是从梦里醒来。他一手握紧苏鹤亭,一手关掉操作台,道:“人很多,这个家留不住了,把资料都处理掉吧。”
小泡泡露出“v”表情,开心应答:“三级防御已开启,正在转移资料数据,准备关闭家庭系统。”
它的头越垂越低,房内的灯依次熄灭,所有光屏尽数消失,连厨房内的料理机都自动归位。两秒后,操作台原地下降,缓缓沉入地面。
隐士激动起来:“有密道!”
谢枕书道:“车库。”
隐士顿感失落,不等他再废话,苏鹤亭先出一脚,把他送了下去,两个人随后。
地下车库很大,停着数十辆车,连旧世界的D300都有。隐士在这里挑花了眼,哪个都想坐。苏鹤亭看见一辆熟悉的跑车,通体漆黑,正是谢枕书去交易场接他时开的那辆。
苏鹤亭道:“你捡回来了?”
谢枕书打开车门,说:“嗯,没有丢。”
这辆车当时撞破围栏,掉在了虚拟玫瑰园里,那是他们在新世界的第一次重逢。车本来坏了,可是谢枕书觉得很有意义,于是又把它捡回来重新改造了。
长官道:“请坐。”
他看着苏鹤亭,模样和在南线时重叠。若非记忆,他的痛苦都会掩藏在深夜里。只是不论过程如何曲折,当他出现在苏鹤亭面前时,风雪都变得极为遥远。
隐士说:“我坐啦!”
他识趣地钻入后座,抱着小泡泡侧躺下来,并说:“谢哥,帮我关下门。”
苏鹤亭系上安全带,道:“你路上要睡觉?”
隐士说:“保命小技巧罢了,这样流弹打不着我,我啊——”
他话音没落,谢枕书已经一脚油门出去了。跑车驶到正在升起的门帘前,外面的警笛声乱响。
和尚喊得口干舌燥,举着扩音器:“苏鹤亭,你听见了没?出来跟我碰头,咱们一起想办法……”
远处飞行器的轰鸣声震天响,卷动的风差点把和尚吹翻。他没抓稳扩音机,便摁住耳边的通话器,问:“怎么回事,不是说今晚的逮捕行动由我们负责吗?那是谁家的飞行器?”
通话器里的大姐头刚挂了那边的电话,道:“这还不明显?那么大个标记。”
飞行器经过城市上空,在绚烂的灯光里插着面招展的旗,上面朴实无华地印着一个字:卫。
和尚捶了下侧旁的壁面,大声说:“狗屁卫达怎么来了?!”
第183章 烟花
门帘升起, 周围登时大亮,全是飞行器投来的灯光。苏鹤亭单眯起改造眼,被照得看不清路。
隐士惴惴不安, 说:“强行突围会不会被乱抢扫射?要不我们退回去, 再从长计议。”
跑车贴地轰鸣, 正微微震动着。苏鹤亭拽紧安全带,深吸一气:“破釜沉舟吧!”
应他这一声, 跑车倏地冲出,沿着窄道箭一般向前。刹那间,飞行器全都发出了警告, 跑车顶着夜晚的风, 直接冲破了武装组设下的简易围栏, 在和尚的怒喊里冲向五彩缤纷的灯光街道。
和尚骂骂咧咧, 戴好防毒面具,背起枪,向小组飞行器下达命令:“给我把卫达的飞行器挤到后面去, 以免他发疯!”
两方飞行器一齐掉头,紧追在跑车后面。卫达的飞行器喷过红漆,很好认, 被武装组包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隐士没听到预料中的枪声, 忍不住爬起来,贴在玻璃上看热闹,夸张地叫道:“猫崽, 和尚这人真不错, 他把卫达的飞行器堵住啦!”
谢枕书道:“坐稳。”
跑车颠过减速带,在一堆防爆装置中急转。隐士后仰跌倒, 压住了小泡泡。小泡泡做出“><”的表情,冒起烟来,把隐士吓了一跳,慌声问:“你要炸啦?”
小泡泡“叮”地响了一声,拉开自己的抽屉,从中掏出加热好的两叠吐司,道:“猫先生该吃晚饭了。”
隐士说:“这都什么时候了!!!”
跑车贴着一侧的广告牌冲上公路,此刻本该是晚高峰时间,路上却没什么车,不知道是武装组还是卫达提前做的封锁。
武装组的飞行器飞至跑车上空,朝他们打起信号灯。另一个成员趴在边沿,对下面喊话:“苏鹤亭!”
他戴着通话器,和尚说一句,他就说一句。
“快停下!我们正在跟委员会交涉,关于你的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臭小子!听到没有,我喊你停下!”
苏鹤亭猫耳飞折,正想回点什么,后方突然白光一闪,爆出一发追踪弹。跑车顿时猛震,在气浪冲击下横过来,险些撞上防护栏。
谢枕书的方向盘急打,算是力挽狂澜,只刮到了车门。但糟糕的是,后面的玻璃全部震碎了,隐士抱着头,恨不能把头塞到坐垫底下。
和尚的怒火飙上心头,对着卫达的飞行器破口大骂:“我操你……卫狗真……说了不要……”
他骂人词汇贫乏,好些还是在逮捕脏话组织的时候学的,即便如此,也足够表达他此刻的愤怒。
和尚一通乱骂后仍不解气,说:“你们有种把我组的飞行器全打下来,不然今晚谁也别想在老子的地盘撒野!”
他上次在交易场保护皇帝和钱警长憋了好大的气,如今又被卫达这一炮打得心火直冒,索性不要前程,要跟卫达硬刚到底。
岂料卫达压根儿没将和尚放在眼中,他的飞行器不仅加足马力向前冲,还对武装组开了炮。
——他还真敢把它们全打下来!
和尚的飞行器被轰翻,向侧旁斜过去,一侧机翼撞到路灯,“嘭”地炸了。飞行器警笛狂响,被迫紧急降落。
卫达的飞行器就像只发了性的红牛,用几发追踪炮把拦路的飞行器轰开,然后撞开武装组的包围圈,向跑车直追而去。
谢枕书打过方向盘,说:“抓紧。”
言毕,跑车撞掉防护栏,驶入另一条路。剧烈地爆炸声一瞬响起,卫达的追踪炮正落在后面,把车屁股都掀起些许。
“哐当!”
车跌回地面,猛然掉头,轮胎发出“刺——”的响声,在路上拖出道黑色滑痕,随即向另一边飞驰而去。
和尚灰头土脸地爬出飞行器,艰难地摘掉防毒面罩。他撞到了头,脸上都是血,那股火已然烧过了头,让他面容狰狞。他狠擦了把脸,给枪上膛,对准卫达的飞行器就是两枪。
“嘭嘭!”
飞行器面对子弹毫发无伤,和尚胸口起伏,说:“把卫达一起逮了!”
组员道:“组长,他有飞行文书……”
和尚说:“我说他妨碍追捕行不行?追!”
就在武装组调车的时候,卫达的飞行器已经追了上去。它“嗡嗡”地运行声巨大,拖着那面老土的旗子,誓要把苏鹤亭留下。
车玻璃都碎了,劲风疯狂往里灌,把隐士吹得快要睁不开眼了。他抱着小泡泡,在卫达飞行器的“嗡嗡”巨响大声喊:“他干吗?他疯了!他在这里开炮——”
白光又一闪,隐士立刻抱头,车身再次剧烈甩动,这次已经刮到了防护栏上。两侧的高架桥上“啪”地亮起强光,把他们照住,为飞行器指明方向。
苏鹤亭的猫耳被风吹歪,他侧过身,边比画边问谢枕书:“车里有没有能炸烟花的东西?”
谢枕书把油门踩到底,道:“你座位底下。”
苏鹤亭踩稳身体,去摸座位底下,果真摸到一只皮箱。他把皮箱拖出来,打开后看到一支可武装的对空炮筒①。
谢枕书说:“有三发极小型破甲弹。”
苏鹤亭拿起炮身,道:“够用了。”
他没玩过这个,这是武装组限定,恐怕连和尚都没用过。可是7-006的神奇之处就在这里,当他以玩的心态做点什么的时候,他总能成功。
谢枕书打开了车顶,猫爬上去。他放好对空炮筒,发丝乱飞,朝天说:“喂——”
红色飞行器看到他,高度顿降,压了过来。
苏鹤亭双指并起,点在额角,大声道:“打个招呼,拜拜!”
对空炮筒“嗖”地射出破甲弹,正中飞行器底心。
“轰——”
爆炸就在一瞬间,低空飞行的飞行器立刻崩坏,炸成一团赤色烟花。毁坏的破甲碎片乱蹦,雨般地掉在路上。
前方是武装组闪烁的信号灯,谢枕书没停,他记得苏鹤亭说的,这一趟不是逃命,是私奔。
谁也不能拦住他们。
和尚还坐在机车上狂追,见卫达的飞行器炸了,没来得及高兴,就见跑车猛然提速,以最快的速度飙向前方,整条路上都是它的咆哮。
作者有话要说:
①瞎编的。
①-1:新世界单兵对空武器,由刑天武装部门开发,体量很小,可拆分,便于携带。具有自动跟踪系统,可配备极小型旋转型破甲弹,常被用以对付武装机器人。
①-2:单体杀伤力有限,必要时刻可以配合生存地地面高射炮,能打掉类似“阿瑞斯号”的战争飞艇。
①-3:疑似黑豹未完成的旧设计之一。
第184章 夜风
“你们听好, ”和尚上气不接下气,大叫,“再不停车, 我可就——”
跑车撞飞信号灯, 无视路障, 越过武装组布置的防线,把和尚的话直接堵死。
隐士很害怕, 又不想浪费粮食,便把吐司全塞进嘴里。正咀嚼时,忽然见夜空中有光芒在闪, 他连忙指着天说:“有了型追轰大!”
有鸟型追踪弹。
苏鹤亭也看到了, 但是它们速度太快, 在他看到的同时, 这些鸟型追踪弹已经炸了。
“嘭!”
巨响快把耳朵轰聋了,苏鹤亭抓紧把手,缩回车内。隐士狂敲胸口, 把吐司咽下去,爬到中间,问:“干吗不跟他们对轰?你有炮筒嘛!”
苏鹤亭说:“我就剩两发弹, 他们人这么多,你说轰哪个?”
隐士道:“你刚还说够用了!”
苏鹤亭说:“那是刚才!!!”
飞行器越聚越多, 像苍蝇似的围绕在他们周围。谢枕书瞟了眼仅剩的倒车镜,鸟型追踪弹又来了。这种追踪弹杀伤力不大,却很烦, 常做干扰用。
隐士说:“他们恨死我们了, 喊这么多人……”
谢枕书忽然转过方向盘,掉转车头, 停住了。后面有机车正在追赶他们,还有无数的信号灯在闪。
苏鹤亭重新拉好安全带,说:“需要我开路吗?”
谢枕书道:“暂时不用。”
隐士搞不懂他们要干吗,见追踪弹如流星般扑来,不禁抱紧小泡泡,惊恐道:“干吗停下?你们别搞我啊,啊,啊——!”
车猛地前冲,引擎的轰鸣声立刻拉满,像个拔刀的黑武士,笔直地杀向机车群。和尚没料到他们会反向冲锋,毫无防备地直面跑车。他本该逼停谢枕书,可是谢枕书压根儿没有减速的意思。
“嗡——!”
和尚没刹住车,连车带人翻到一旁,跑车几乎是贴着他们穿过去,鸟型追踪弹“嘭嘭嘭”炸了一路。
谢枕书不断提速,在灯光交错中飙过高架。有卫达的前车之鉴,飞行器都不敢靠太近。跑车经过三连弯下到主道,这里已经出了和尚的封锁区范围,道路上都是民用车辆,他驶入其中,留下武装组原地吃灰。
一个小时后,跑车停在一处破旅馆前。这里的监控摄像头被砸过,是居民囤积垃圾的地方,没什么人经过。
车刚熄火,隐士就滚下去。他撑着路边的广告牌,一顿吐,吐完拎起袍子,指着腿说:“这次我为你们保驾护航,下次私奔就别带我了,我的腿还在抖抖抖个不停!”
苏鹤亭关上车门,道:“正经私奔谁带电灯泡。”
谢枕书拿了外套给苏鹤亭,苏鹤亭罩在头上,把猫耳挡住,以免自己过于显眼。
飞行器正在到处巡视,现在联系福妈容易暴露,他们也不便乱跑,索性就近去旅馆休息一夜。好在旅馆破旧,只有一个打瞌睡的老板。
隐士怕死,非要跟他们挤一个房间,便入住了家庭套间。说是套间,但其实就是一整层,三张床外带一个很破的露台。
小泡泡又“叮”了吐司给大家吃,苏鹤亭也不知道它的抽屉里到底装了多少吐司。三个人轮流洗漱,隐士第一个,他原本说怕得要死,睡不着,结果滚到床上十秒入睡。等苏鹤亭出来时,房间里没有开灯,长官正在露台上吹风。
今晚没什么星星,更看不到月亮,但远处的交易场五光十色,让谢枕书好像带了点光。他侧过的面容模糊,让人看不清神情。苏鹤亭站在原地看他,直到他转过头。
他有一支烟,夹在垂着的指间。那干净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只是眼神很温柔,似乎正睡在一场久违的美梦里,并不清醒。
他说:“要过来吗?”
苏鹤亭走过去,把门带上。露台上有点风,却不冷。他穿着谢枕书的灰色T恤,猫耳和尾巴都没吹干。
“晚上好,”猫说,“这位长官。”
长官道:“晚上好,猫。”
他们四目相对,仿佛隔了很久没见面。苏鹤亭拉起T恤,擦了下下巴上的水珠,说:“我可不是普通的猫。”
谢枕书道:“那当然了。”
苏鹤亭露出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很神气:“要叫我无敌的猫。”
谢枕书道:“是,无敌的猫。”
他把烟挪远,听见苏鹤亭叫自己的名字,便转回头来。朦胧中,苏鹤亭拉住他的前襟,亲了亲他。
这一吻很轻,却亲在谢枕书的心尖上,让他听见盔甲瓦解的声音。他是被唤醒的那个,能救他的只有苏鹤亭。两个人呼吸贴近,他用另一只手反扣住苏鹤亭的后脑勺,像是要靠近他们失去的一切。
生命其实很短的,在相识后,每一秒都那么珍贵。如果能一直待在一起,那该多美好。
谢枕书目光专注,在短暂的沉默后,问:“明天太阳升起,你还会吻我吗?”
苏鹤亭道:“当然啦。”
谢枕书靠过来,和苏鹤亭鼻尖相抵。他明明那么英雄,却又如此小心。他的爱无声无息,像雪落在夜里,一点一点铺满千万里。
无敌的猫承诺道:“就算太阳没升起,我也会吻你。”
烟快烧到指间了,谢枕书却懒得动。他看着苏鹤亭,直到再被苏鹤亭亲一亲。长官不在乎天黑还是天亮,但他觉得这一刻的光很好,于是他说“我爱你”。
他开始常说这句话,为所有值得的时刻。
苏鹤亭微微甩动尾巴,忍住笑容。他想到别的,便在夜风里,悄声询问:“特许伴侣证好办吗?”
“特许伴侣证,又叫新世界合法伴侣证,是新世界01年由刑天颁……”小泡泡的声音忽然响起,隔着门,给他们把伴侣证的资料背了一遍。
隐士“哎呀”一声,不好再装睡,只能一骨碌爬起来,装作尿急:“好黑啊,人怎么都不见啦?”
苏鹤亭:“……”
他抖了抖猫耳,决定放过这个夜晚。或许下次他应该更正式一点,先把隐士解决掉。
第185章 酒吧
隐士遁入卫生间, 半天不出来,苏鹤亭便趴在栏杆上,说:“刚被追着跑, 好多事情都没来得及问。长官, 教主在哪里?出生地吗?”
他知道珏虽然不再露面, 但还在惩罚区,只有教主等人全部消失了, 像没有存在过。
谢枕书把烟掐了,道:“不在了。”
苏鹤亭一愣,竟说不出话来。他知道祝融折叠了空间, 但仍然心存幻想, 宁可认为教主他们是厌倦了无休止的战斗, 回到生存地做幸存者。不想大家真如小顾所说, 早已全军覆灭。
谢枕书道:“再上线什么都没有,惩罚区也变奇怪了。”
他捏着烟蒂,眉间微皱, 似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苏鹤亭说:“奇怪?怎么个奇怪法?你说来听听。”
谢枕书道:“我们都死了,幸存者还活着。”
他这句话乍然听起来不礼貌,却陈述了一个奇怪的事实。实际上, 这件事苏鹤亭也很疑惑。
半晌后,苏鹤亭说:“我思来想去, 只有无敌小树能办到这种事,但不知道它现在藏在哪里……日记里说它受伤了,主神还没有放弃寻找它。”
找到珏是苏鹤亭的目标, 可他的记忆仍然缺失了一块, 以至于中间有些关窍他也还没搞明白。其实记忆丢失这件事本身也很奇怪,因为按照目前的已知, 他“死”后就对主神没用了,既然没用了,主神又何必费心费力地把他的记忆分锁起来?
他们在露台上谈话,小泡泡在室内转圈圈。当它转到第八十八圈,隐士终于从卫生间里出来了。他打开门,探出头,假意惊讶:“原来你们在这里,我找了半天!”
苏鹤亭说:“在卫生间待那么久,你便秘?”
隐士道:“可不许这么说,别咒我!”
这时,谢枕书将烟蒂丢进垃圾桶,道:“飞行器减少了。”
另外两人都看向夜空,飞行器的数量确实减少了,但还有两列分立,在来回巡视着城区。
隐士“咦”一声,掂起自己的下巴,说:“武装组的减少了,怎么交易场的增加了?”
出于自保心理,他常需看人下菜碟,因此把市内各方势力的标记都牢记于心,很少认错。
隐士一个个数过去:“一,二……十六,总共十六架!”
这些飞行器都跟在武装组后面,多半也是在找他们的。
隐士有些健忘,问:“我们没得罪交易场吧?”
谢枕书道:“皇帝。”
隐士神色一变:“操,忘了这茬儿了,皇帝是我们杀的。”
苏鹤亭纠正:“是钱警长指使人爆的头,不是我们。”
隐士说:“那更说不清啦!一个拿枪的,一个拿钱的,他们沆瀣一气,哪还会给咱们辩白的机会?这锅搞不好一开始就打算让我们背。”
苏鹤亭一看到交易场的标记,就想起那些会自爆的兽化拼接人。他耷拉下一只猫耳,道:“联系妈妈吧,天一亮我们就去酒吧,可以在那里碰头。”
天快亮时,三人在旅馆吃过简单的早饭,悄声离开了。巡查队在主道彻夜巡逻,他们绕离主道,钻入杂乱的小巷,由隐士带路,去了常去的那家酒吧。
一开门,酒吧内的喧闹声就扑了出来。隐士跨进去,喊:“妈妈!”
众人哄笑,隐士一看,福妈还没来,预定的位置上倒坐了个死人脸的蝰蛇。他脸一红,忙说:“情急,情急,看我这冒冒失失的,没看清人就喊了!”
蝰蛇正在血战川麻,他叼着支烟,道:“哈批哎,妈啷个妈……”
他余光扫到谢枕书,烟灰全掉裤子上了,屁股上像长了钉子,慌不迭地站起来。
“你,”蝰蛇硬着头皮说,“你好谢哥。”
他从上次基地行动后就服了谢枕书,再也不喊全名。不过因为他以前跋扈惯了,又死要面子,突然要他当着这么多人面认服,他还有些张不开嘴。
苏鹤亭罩着外套,应道:“乖弟弟。”
蝰蛇竟然没反驳,而是装没听清。他把位置让出来,小步挪到最角落里,靠墙站着。
隐士拉开椅子,说:“怎么是你小子?妈妈和佳丽呢?”
蝰蛇道:“一会儿来,她们说你人没死就行了。”
隐士说:“差点哦,差一点点就死了。”
蝰蛇无语,想骂他,又不敢,便敷衍地“嗯嗯”几声。
他们围桌坐下,苏鹤亭说:“你眼睛好了?”
蝰蛇搓了几下平头,好使自己潇洒一些,看起来不那么落魄。他说:“福妈给我修的。”
众所周知,福妈非常护短,在上次不惜代价追回苏鹤亭那件事上就很明显。即便蝰蛇背回阿襄是为了阿秀,福妈还是谢谢他,不仅替他修好眼睛,还替他做了一些零件改造。
苏鹤亭说:“哦,能发光吗?”
蝰蛇道:“发什么?”
苏鹤亭晃出尾巴,把尖稍切换成小灯,说:“发光,怎么样,我的亮吧?黑市唯一一条会发光的尾巴。”
蝰蛇:“……”
他欲言又止,几秒后才憋出一句:“哦!”
酒吧内的灯光不亮,这是刻意营造出的昏暗环境,就是为了让大家放松。谢枕书觉得隔壁几个人都很眼熟,总有人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
老板送来几杯酒,酒刚放下,便有人叫:“猫崽。”
苏鹤亭罩起了猫耳,却罩不住尾巴。他在酒吧内常遇见不愉快,当下转过头,眼神并不友善,道:“叫我?”
岂料对方举起杯:“敬你一杯。”
苏鹤亭始料未及:“哈?”
对方道:“你先杀了卫知新,又杀了皇帝,大伙儿得知消息后都要爽飞了。猫崽,今后谁找你麻烦,大伙儿就找他麻烦!”
原本吵吵闹闹的室内渐渐安静下去,人都看向他们这桌。又一个人举起杯,说:“自从来这儿以后,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听说卫知新死后,卫达总发疯,哈哈!他妈的,他也知道爱儿子,我还当这群人都是冷血动物呢!”
有人道:“卫知新在斗兽场弄死的人,咱们数也数不过来。别的不说,猫崽,你看我的这双手,就是被卫知新设计搞废的。当初他要我输给申王,我没应,结果还没上场,就被他在现实里给砍掉了。”
他们七嘴八舌,把从前在大老板那里受的苦全说了。卫知新为保申王的排名,做了不少的孽,可他背后有卫达,又勾结刑天,把这些年敢抗议的拼接人全抓去了监禁所。最后人都消失了,卫知新却半点事都没有。
又一人说:“我虽然跟卫达没恩怨,却得过佳丽的帮助。那天在葬礼上,看到佳丽那个样子,我真的心痛。他卫达死了儿子要人偿命,佳丽没了女儿却该怎么算?”
有人道:“怎么算?嘿嘿,不怎么算!刑天的屁股早歪上天了,他们吃人嘴软,哪敢对大老板说个‘不’字?瞧昨天那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神系统打过来了。”
“这狗屁日子不过也罢,反正如今的拼接人活着跟死了没区别。”
阿襄的事情是导火索,这几年被大老板拿去买卖的拼接人太多了,斗兽场也只讲对自己有利的道理,打死的拼接人连尸体都要被征收。如此日复一日,再老实的人也要生出反叛之心。
“敬他妈的,”他们喝了酒,喊着,“是时候跟这些烂人大干一场了!”
一时间气氛高涨,全是要跟刑天决一死战的,倒是隐士,他平时最爱在这种场面上出风头,今天只向四周抱拳,连说了几声“谢谢”。
待一番应酬后,店内很是吵闹。苏鹤亭把酒拿起来,又放回去,用食指推到了谢枕书面前,说:“一会儿妈妈来,我不能碰。”
他不是怕福妈,而是怕自己一杯倒,错过跟福妈商议要事的机会。
谢枕书拿起酒杯,轻碰了下苏鹤亭面前的冰水,一饮而尽。他酒量是个迷,在新世界就没有醉过。
苏鹤亭问:“好不好喝?”
谢枕书道:“一般。”
苏鹤亭便指了指自己喝过的冰水:“这个也给你喝。”
谢枕书再度一饮而尽,十字星微晃。他这次没等苏鹤亭问,就道:“很好。”
目睹全过程的蝰蛇:“……”
忽然,门响了。老板看过表,亲自去开门。佳丽先入内,众人纷纷与她打起招呼,她一一应了,回身等人。众人逐渐停下喝酒,看着门口。
福妈弯腰,进来了。她今天一身黑,斜戴着顶华丽的黑纱帽,挡着半张脸,只露着擦抹得当的红唇。
众人忙站起身,依次喊道:“福妈好。”
福妈抬起戴有纱质手套的手,表情冷艳。她没让老板立刻关门,而是叫了一声:“进来。”
隐士说:“妈妈带人了?”
就连苏鹤亭都好奇起来,借着后仰的椅子,把目光投向门口。
“滴——”
机器移动的声音,两只机械臂探进门,扶住门框,把自己的身体抬进来。它是个光头,有数条机械臂,电子眼很亮。
“妈妈,”它唱歌,“啦啦啦,妈妈。”
苏鹤亭的椅子没踩稳,向后仰过去,被谢枕书扶住。两个人都盯着这个机器人,像是看见了小怪物。
隐士忐忑地问:“你们认识?这谁啊?”
苏鹤亭说:“医……医师?!”
机器人没听懂,它滑向福妈,却不会刹车,直直撞到福妈腰上,又唱起来:“妈妈,妈妈……”
第186章 弟弟
福妈向里走, 大伙儿争相让位,众星捧月般地迎她。她只点点头,示意大伙儿坐下, 径直走到隐士那桌。隐士赶忙起身, 给福妈拉椅子。福妈落座, 说:“谁炸了卫达的飞行器?”
隐士怕她不高兴,便替猫和长官遮掩, 道:“我,我……呃们。”
福妈向佳丽要了支烟,冷笑:“你?你点烟手都抖, 还炸卫达?真以为我傻?这事十有八九是猫做的。”
隐士当起缩头乌龟, 不敢再吱声。他不断给苏鹤亭使眼色, 奈何苏鹤亭的注意力还在机器人身上。
猫说:“我炸的, 怎么,卫达今天就出殡吗?”
福妈道:“人都没死,出什么殡?少得意臭小子, 他昨晚不在里面。”
隐士大感失望:“原来他不在里面,嘿,白高兴一场。”
苏鹤亭这会儿懒得管卫达, 他拎起机器人的机械臂,说:“喂, 你怎么缩小了?”
这机器人比医师小了几号,体型和小泡泡差不多。几条机械臂各干各的,面对苏鹤亭的问话, 电子眼直忽闪, 张嘴就喊:“妈妈!”
隐士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趴到桌子上, 指着机器人,问:“这究竟是谁?凭什么也喊妈妈?”
福妈正在点烟,答道:“凭它是弟弟。”
这下苏鹤亭和隐士齐声说:“弟弟?!”
福妈吸一口烟,看着他俩,道:“我早就说过有弟弟,你们兄弟俩是一点没往心里去。”
苏鹤亭知道福妈一直在拼模型,也知道有“弟弟”,但没料到弟弟会是医师。
福妈看他表情不对,说:“不满意?别小看它,它这一身修起来全是钱,真算起来比你的尾巴还要贵。”
隐士睁大眼睛,把机器人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说:“猫崽就算了,他当时伤得厉害。可这个弟弟,它是妈妈的量身定做,为什么!我也想要!”
佳丽被隐士挡住了,伸手拨开他的脑袋,道:“你的肘关节是秦老板做的,还带花冠标记,没比他们差。”
隐士说:“秦老板怎么能和妈妈比?我就想要妈妈的。”
他喊起叠词来一点儿都不觉得脸红,变着法子夸福妈。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他肘部的植入体同样价格高昂,是黑市如今求也求不到的秦老板遗作。
福妈看穿隐士的心思,挥了下夹烟的手,道:“行了,少拐弯抹角。这小子拼起来太费劲儿,好在委托人给的酬金丰厚,不然老娘也弄不到那些材料。”
隐士起了好奇心,说:“还有委托人?是哪个大老板?他现在不要啦?”
酬金能让福妈用丰厚来形容,那就是真的很多。除了大老板,隐士一时间也想不到别人。
福妈眼妆华丽,被黑纱半挡着,更添魅力。她烟抽得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就剩一点,拿在指间,道:“嗯,不知道委托人是谁,但肯定不是大老板。”
大老板就那么几个人,福妈跟他们来来回回打交道,他们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而这个委托人,她是真不认识。
隐士说:“便宜弟弟!”
福妈用捏成团的烟盒丢他,道:“胡叫什么。”
隐士委屈道:“你们相互不认识还能做上生意啊?”
福妈说:“奇怪吗?不认识还做生意的满大街都是。我们起初有个中间人,后来中间人跑了,我跟委托人的联系自然就断了。”
烟盒滚到苏鹤亭跟前,他伸指摁住,忽然笑了:“中间人都跑了,你还把它修好。”
福妈正色说:“他跑不跑是一码事,我做不做是另一码事。我答应别人的事,一件都不能食言。”
苏鹤亭知道福妈的为人,但听到这句话仍然感动。他道:“巧了,我认识一个人,他委托中间人帮忙修朋友,结果朋友还没有修好,中间人也跑了。”
大伙儿都看向他,他目光一转,落在谢枕书身上。
福妈停下抽烟,听懂苏鹤亭话里的意思。她将信将疑,对谢枕书抛出暗号:“杂货铺?”
一桌人都转过头,从苏鹤亭看向谢枕书。谢枕书道“209号兔牙。”
209号是杂货铺的街号,兔牙以前经常用它做对接暗号。
福妈神色一变,算是对上了。她说:“原来委托人是你。”
隐士听得半懂,一边竖着耳朵,一边说:“等等,现在的意思是,弟弟的委托人是谢哥?我的老天,这就是缘分啊,你们看,兜兜转转的,不还是一家人嘛!”
他鼓掌傻乐,旁边的小泡泡也很高兴,绕着机器人转来转去,“v”表情都要凑到对方脸上去了。可那机器人呆呆傻傻,只会待在原地,让脑袋跟着小泡泡动。
众人看了一会儿,隐士说:“唉,这个弟弟看着有点傻。谢哥,真是你朋友啊?”
谢枕书没回答,他拿过隐士的酒,递给机器人,道:“请你。”
机器人双手接过,仰头喝光。两秒后,它打开胸腔,从里面拉出储水罐,又把酒倒回杯子里。
这设计是医师无异,但它的反应实在违和。谢枕书觉察出问题,问福妈:“它是不是没装芯片?”
福妈把烟掐了,道:“没错,是没装。如果你的记忆还不错,应该能记得,我当时告诉过兔牙,它只能和别人一起重生。”
隐士听到这里越发奇怪,再次探头,说:“它跟谁重生?咱们家还有别人吗?”
福妈看向他,片刻后,妈妈红唇微勾,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隐士,你的脑袋拼好了吗?”
隐士道:“拼是拼好了,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有半边儿老是碎……干、干吗看我?你们真奇怪,我脑袋出问题不是常有的事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顶着大家的目光,心里发毛。半晌后,他“噌”地站起来,像只受惊的鹌鹑,指着自己的脑袋,震惊道:“不不不会吧?!”
小泡泡跟着学:“不会吧,不会吧。”
福妈颔首,隐士险些晕过去。苏鹤亭反倒握起拳,说:“可恶,我早该怀疑的!”
正常人在安全区里被爆头,即便不会受伤,也会有强烈的生理反应。就连苏鹤亭自己,上下线的时候还常有晕眩感,可是隐士一直没事人似的,爆头以后还在四处溜达收集消息。
隐士跌回椅子里,有点恍惚。他拍了拍脑袋,拍西瓜似的,喃喃道:“可我都没感觉啊,我……我这算是仿生人吗?”
苏鹤亭说:“不算,你是不是人自己记不得了?”
隐士道:“那我当然记得,我以前是卖假古董的,到处忽悠大老板,就靠这张嘴,赚了……”
他咂吧嘴,一想到后来的人生,顿时萎靡不振,那股光荣劲儿转瞬即逝,讪讪道:“……不要学我啊,我最后让人给砍了个半死,扔在街头,都快发臭了……唉,不说了,幸好有妈妈。”
他说到这里,双手合十,对着福妈拜了拜,真心实意地说:“妈妈就是我隐士的守护神!”
谢枕书道:“那这个呢?”
他问机器人。
福妈架起手,侧头凝视机器人,慢慢地说:“这个?这个是它的身体。你委托我修复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偷懒。身体和芯片怎么能一直分开?这两样缺一不可。”
隐士沉浸在被害妄想中,听福妈又说身体又说芯片的,不禁悚然:“啊,不能一直分开?那怎么办?难道要把我的脑袋撬开?”
福妈说:“现在撬开也来不及了,用别的办法吧。”
苏鹤亭问:“什么办法?”
福妈伸手拍在机器人的头顶,让它转过去,露出后脑勺。后脑勺有一块可以打开,她指着这个部位,说:“让隐士和它连接。”
听她这么一说,苏鹤亭忽然抓到点线索,脱口道:“像长官和厌光。”
但紧接着,他又心道:不对,厌光没有自我意识,这样更像阿襄和玄女。
虽然玄女和医师也有区别,可它们此刻的处境极为相似,都是需要载体的意识幽魂,也是介于人类和人工智能间的实验产物。
隐士说:“哦,我大概明白了,要用它的连接线插进的脑机接口。可是这样会不会打架?还有,它‘醒了’,我干吗?我们能一起出现吗?”
福妈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在附近有个待拆的工作室,很久不用了,但设备齐全,相对隐蔽。于是喝完酒,福妈带着他们暂别众人,过去了。
工作室藏在一栋旧居民楼底下,是福妈早期的落脚点。之所以设置在这里,是因为她救助的许多拼接人都生活在这里。后来刑天管控渐严,交易所和斗兽场两方把持着改造技术,福妈烦他们常派人来,便搬去了破桶子巷。
大伙儿一起走目标太明显,中途苏鹤亭停下,在杂货店买了几根棒棒糖,分给谢枕书。两个人站在阴凉处,看福妈他们拐进小巷。
猫把糖纸揉了一会儿,眯起一只眼看天,说:“飞行器都消失了。”
谢枕书道:“多半在开会。”
两秒后,他问:“眼睛痛吗?”
苏鹤亭说:“你问这只改造眼?不痛,一点都不痛,只是习惯这样眯起来。”
爆炸后很长一段时间苏鹤亭都处于半失明状态,这其实是适应期留下的习惯。他在兜里摸了摸,掏出两张旧世界北线纸币,转头交给杂货店老板。
这种纸币已经不再流通了,它们现在属于藏品,可以拿到交易场售卖。
“给我一个带卡的手机,”苏鹤亭说,“越老越好。”
谢枕书捏着棒棒糖,道:“你要给和尚打电话。”
苏鹤亭说:“真聪明,一猜就中。”
那彩色糖纸揉久了会掉色,猫的指尖都微微泛红。他忽然凑过来,替谢枕书拆糖纸,说:“干吗不吃?荔枝味的哦。”
他把拆好的糖塞进谢枕书口中,谢枕书咬住小棒。
苏鹤亭说:“你恨它?”
谢枕书道:“……不恨。”
苏鹤亭伸出两指,抵住他的唇角,哄道:“你现在的表情就好像很恨它……”
他话没说完,只听“咔”一声,谢枕书已经把糖咬碎了。
苏鹤亭心惊肉跳,不知道棒棒糖如何得罪长官了。谢枕书拿出钱包,递给苏鹤亭,示意他再买。
苏鹤亭说:“我还有。”
谢枕书垂眸望着他,他忽然明白什么,看看钱包,又看看谢枕书,忍不住笑起来:“好,既然你诚心上交,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接过钱包,用里面的零钱把糖都买了。结账的时候,老板将手机给他,他熟练地插卡,就站在人流如织的街边,打给了和尚。
和尚半天才接,问:“哪位?”
苏鹤亭吹了个长长的口哨。
和尚顿了顿,立刻反应过来,抱住电话大叫:“苏……臭小子!”
他那边似乎不太方便,一阵窸窸窣窣后,和尚把声音压得极低:“你现在知道打给我?!昨晚跑的时候头都不回!”
苏鹤亭说:“那当然了,谁跑的时候还回头?”
和尚被他的话哽住,换了个姿势,仍旧小声说:“你在干吗?”
苏鹤亭把新买的糖一颗颗塞进纸袋里,道:“在逛街,突然想起你和大姐头,这几天疏于问候,于是打过来问问你们。”
和尚说:“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苏鹤亭封住袋口,语气轻飘飘:“知道啊。”
和尚为他的漫不经心着急上火:“今天委员会一直在开会,卫达就坐在里面,总督也在里面,都在——”他声音不自觉提高,又赶忙压低,“你还逛街?别逛了!”
苏鹤亭说:“逛抓我,不逛也抓我,反正都要抓我,我还是再逛一会儿吧。”
他把纸袋给谢枕书,谢枕书朝左看。左边是杂货店设置的小镜子,巴掌大小,能照到对面的街巷交汇点,只是很模糊。
似乎有可疑的人在附近。
电话里和尚正在讲话:“……皇帝一死,交易场天下大乱,你知不知道……”
苏鹤亭比划出一个“三”,这是在问可疑人的人数。谢枕书摇头,还盯着镜子,像只准备狩猎的雪豹。
和尚说:“会从昨晚开到现在,等通缉令投放出去,你就真回不了头了……”
苏鹤亭打断和尚的话:“钱警长在吗?”
和尚没回答,苏鹤亭继续说:“钱警长叫人开枪打死皇帝,不就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如今交易场乱了,他高兴还来不及。至于回不回头,和尚,你扪心自问,刑天需要我回头吗?”
这是和尚一直在回避的问题,在他嘴里,刑天是正确的,可在他心里,他已经有了别的答案。于是他一边听从命令追捕苏鹤亭,一边又不断放过苏鹤亭。正如这通电话,他应该从头到尾保持沉默,以免透露刑天的消息,可是他把位置都说出来了。
苏鹤亭说:“我是被选中的替罪羊,你心知肚明,大家都心知肚明。被通缉有什么好怕的?我当通缉犯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疑人越来越近,苏鹤亭最后说:“要不你去劝刑天回头吧?那样更靠谱一些。”
他没等和尚回答,就先挂了。手机拆了卡,随手扔进垃圾桶。
此刻正是午后,太阳晒在路面上,来往的基本都是拼接人。
谢枕书拎起纸袋,揽住苏鹤亭的肩膀,把猫换到了靠里的位置。两个人钻入人潮,他道:“六个人。”
苏鹤亭余光没扫到,问:“武装组?”
谢枕书道:“拼接人。”
他们没打算和对方交手,那不仅浪费时间,还容易打草惊蛇。只要来的是拼接人,就代表其背后的势力是卫达或交易场,总之不会是刑天,因为刑天的武装组不招拼接人。
在这样短暂地碰面后,对方很快就失去了目标,比起7-006和谢枕书,他们显然不是专业的。
两个人脱离跟踪,从巷子里绕到旧居民楼附近,蝰蛇正在这里守门。
“叮咚,”苏鹤亭模仿门铃声,“开门。”
蝰蛇没表情:“不用摁门铃,这就一破铁门,没上锁。”
两人入内,蝰蛇把铁门踹上,再挂上铁链。这里苏鹤亭也没有来过,他打量周围,已经没人住了,楼顶褪色掉皮,歪歪斜斜,一副随时会塌的样子。由蝰蛇带路,他们一直走到头,下了台阶,是锈迹斑驳的门。
苏鹤亭问:“暗号有没有?”
蝰蛇上去“哐哐”叩响门,道:“我是苏鹤亭。”
门立刻打开,没有任何难度。
苏鹤亭:“……”
这个工作室和福妈在破桶子巷里的类似,只是大了许多,据说是因为福妈以前救的人太多,不得不把空间扩到这个模样。
小泡泡滑到门口,撞到谢枕书的腿,喊:“人来啦,人来啦!”
它今天很高兴,“v”表情就没有变过,被谢枕书拎起来也不害怕,抱着小铲子一个劲儿地眨巴大眼睛。
谢枕书正欲向里看,佳丽却从杂乱堆积的模型中滚了出来。她面色铁青,说:“快关门,有危险——”
苏鹤亭一惊,道:“什么危险?!”
里面一声炮响,周围的杂物轰然倒塌,扬起一室的灰尘。苏鹤亭滚得快,挥开烟灰,见隐士直挺挺地躺在工作台上。
“你死啦?”苏鹤亭说,“隐士!”
隐士道:“我没死!我……哎哟,快阻止它,它要把大家全炸死了!”
烟灰散去,正中立着小医师。它的机械臂切换成了炮筒,正在自动升级。
“你好,”它调高音量,“你们好,我叫医师,我不是坏机器。”
隐士被固定在工作台上,还插着连接线。他眼珠子乱转,瞅向医师,说:“是是是,你是宇宙无敌好机器。弟弟,不是,哥哥,我叫你哥哥怎么样?哥哥,你把炮筒放下……别开炮!!!”
医师的机械臂完成升级,各并出两只小炮管,比福妈的还要夸张。那蓄能光点一亮,它就会亢奋,朝四面“嘭嘭嘭”地持续开炮。
“糟了,”医师电子眼狂闪,“我不能控制炮筒。阿弥陀佛,我要变成坏机器了!”
它把四面墙壁打得全是炮痕,好在福妈对这里做过改造,让楼不至于塌,声音也传不出去,否则他们早暴露了。
蝰蛇也怕人听见,把门关死,因为慢了一步,被医师的红点“嘀嘀”瞄准。他“操”一声,屁股后面像放鞭炮,被医师打了一路。最后他撞飞纸箱,滚进一堆模型里。
“妈妈,能不能关啦?!”隐士挣脱不出来,“我晾在这里很容易被打!”
福妈退后两步,倒是淡定很多,说:“着急什么?还没有打中,打坏了我修。”
医师的蓄能光点又闪,它机械臂抬升,猛轰一通。许是福妈调整过,它的炮筒能量惊人,机械臂却很稳,和以前慌手慌脚的模样天差地别。
“这是刑天技术,”医师一板一眼地念着武器介绍,忍不住发出疑问,“打扰一下,各位,刑天是谁?”
它芯片受损,记忆缺失,对刑天很陌生,连小泡泡都不认得。重启介绍里除了“医师”这个名字,什么都没有。
隐士说:“刑天是……你回来我就告诉你!”
医师脑后拖着长长的连接线,它腾出一只手抓脑袋,表情很无辜:“抱歉啦,我不会操作。”
隐士说:“你掉头!”
医师理解有误,把脑袋掉转过去,抱着炮筒,期待地问:“是这样吗?”
那炮筒直直地对着隐士,隐士说:“不不不是,你回、回……”
他情急间竟然咬到了舌头,看那炮筒逐渐变亮。
隐士惨叫:“别对着我……啊!”
工作台骤然一震,被谢枕书踹向墙壁。隐士飘过炮光击打的位置,和移动工作台一起磕到墙壁上。
医师的注意力都被谢枕书吸引了,炮筒还在发亮,就在这时,它的机械臂微沉,被人踩住了。
苏鹤亭说:“逮住了!”
他用纸箱罩住医师的脑袋,医师吓了一跳,道:“别用枪打我,拜托,我不是坏机器!我可以给你们唱歌,还可以向你们忏悔!”
它看不清方向,异常害怕,机械音高高低低的,像是哽咽。不知那晚与人类的相遇在它意识中留下了怎样的烙印,也许它永远不懂,被背叛的是它,它没有做错任何事。
苏鹤亭手快,把医师的自动模式关掉了。那些炮筒顿时收缩,切换回普通的机械臂,垂落下去。
“唱歌吧,”苏鹤亭弹了下纸箱,“你有当歌星的天赋。”
“我没事,”医师定在原地,受宠若惊,“我没事!你人真不错,我还是头一回听见别人夸我有天赋。等我清清嗓子,咳咳,你想听什么?我会唱……”
它放起?保卫联盟玫瑰之歌?,歌声断续,像从破旧收音机里放出来的,还带着微小的杂音,但它令苏鹤亭回到了下雪天。
隐士备受感动,说:“我觉得自己就是那朵在迎风开放的坚强玫瑰。”
医师道:“真不好意思,刚刚让你见笑了。”
隐士说:“理解理解。”
炮轰结束,几个人皆坐在地上。
隐士还连着医师,他拎着线,说:“实验已知,我们可以同时出现,但是不能断开连接。”
福妈腾出两只机械臂,检查医师,道:“勉强可以用。”
医师被捞起机械臂,像只任人摆布的小鸭子。它电子眼忽闪,听到大家叫福妈妈妈,便也跟着喊:“妈妈。”
它一喊就是好几声,直到把福妈喊烦。
福妈语气凶狠:“干什么?!”
医师说:“我很好,我特别好,我没有受一点伤哦,我觉得我可以派上大用场。各位兄弟姐妹,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呢?我想想,有了!我会炸办公楼。”
它和以前一样热心肠,不过以前它都是救人的。
苏鹤亭摸摸鼻尖,猜测是福妈改动了医师的设置,把它的医疗资料都换成了袭击方案。
福妈用小锤子敲了敲医师的脑袋,说:“现在还轮不到你们登场,知道你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吗?”
“呃,”医师诚心发问,“这是为什么呢?”
福妈说:“因为芯片不在身体里,你们有两个意识。”
第187章 小狗
医师对“两个意识”的说法感到困惑, 它看看自己的胸口,这才明白过来:“我没有心!”
隐士语气沉重:“真对不住兄弟,它在我这里, 我……”
“好耶!”医师大叫, “随便向我开炮吧, 我不怕死了!”
小泡泡欢呼:“好耶,好耶!”
它们为这消息击掌, 快乐得像两只地鼠,在原地一高一低地蹦蹦跳跳,直到被福妈敲中脑袋。
隐士道:“好怪!你竟然不想把它拿回去?”
医师说:“为啥要拿回来?不在才更安全哟。”
隐士抓脑袋, 费解地问:“为什么啊?!”
苏鹤亭坐在箱子上, 尾巴一拍一拍的, 道:“很简单, 我把你的心挪到……”
隐士说:“我会立刻死!!!”
他被苏鹤亭这么一打岔,脑子倒清醒不少,自顾自地点点头, 又叹气:“我真傻,忘了它们只要有芯片就能永生。”
医师说:“唉,话虽如此, 但受伤总是不好的。瞧我,迷迷糊糊的, 记不清很多事。”
它电子眼转动,落在谢枕书身上,搭起话来:“我看你很眼熟, 这位朋友, 我是不是给你拍过照?我资料库里应该有你的记录。”
它努力回忆,在毁坏严重的资料库里翻找, 但这里像被大火烧过,只剩下一些被标记过的只言片语。
小泡泡挺起胸膛,提示它:“谢……”
医师说:“天呐,我想起来了!是你,什么什么6!”
苏鹤亭道:“什么什么6是我。”
医师惭愧地说:“哦,这样啊,真对不起……”
谢枕书道:“我叫谢枕书。”
工作间里一静,大家都看着长官。长官伸出手,像第一次和医师遇见那样,神情平静:“你好,医师。”
医师慌忙伸出自己的机械臂,和谢枕书握手。它的机械臂刚被福妈拆开,只有一根钢棍似的把手。
“谢先生,”医师电子眼微亮,“谢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接下来,它便举着这只手,跟大家依次握了一遍。轮到苏鹤亭时,它说:“什么什么6先生。”
苏鹤亭道:“7-006。”
医师说:“很高兴认识你。”
苏鹤亭竖起猫耳,道:“很高兴和你重逢。”
医师被“重逢”这个词打动了,它着迷地捧起脸,直到被福妈拖走时还在沉醉。
“虽然有些麻烦,”隐士看着医师,“但我愿意一直插着连接线。”
佳丽在旁边抽烟,道:“你想插也没那么容易,这地方待不久。有人跟了猫崽他们一路,只要仔细排查一番,就能找到这里。”
隐士说:“什么?来得这么快!”
他刚建立的决心立刻粉碎,撩起袍子就想跑路。
苏鹤亭道:“你现在跑出去,说不定能跟他们撞个满怀。我倒是好奇,他们是怎么找到附近的?”
武装组的飞行器昨晚就被甩掉了,光靠卫达,没法这么快就锁定他们的位置。旧城区这片别的不说,就是乱,正因为乱,才能成为拼接人汇集的天堂。
佳丽说:“要是有人出卖兄弟……”
她捏着烟,有几分说不下去。佳丽行走江湖靠的是义气,之前就算了,现在出了阿襄的事情,她不希望自己人里有叛徒。
隐士宽慰她:“不会的,你是没看见,大家刚在酒吧里团结一心的样子。不过呢,以前遇见这种事情,咱们都会找森帮忙,今天没见到他……”
他说到这里,突然卡了,跟对面的蝰蛇大眼瞪小眼。
蝰蛇最见不得他磨磨唧唧的样子,说:“你咋子那么绵哦?快说哈!”
隐士一拍大腿:“森没来,他怎么没来?他每次都会来的呀!”
谢枕书道:“皇帝。”
隐士说:“干,又忘了这茬儿。”
说来不巧,一直给他们提供军火的人就是森,而森背后的势力正是交易场。以前大家相安无事,现在皇帝死了,他们背锅,森自然没法再跟他们联系。
佳丽道:“既然如此,他们找这么快就有解释了,武装组和卫达不行,交易场却最熟悉这片区域。”
她讲得含蓄,森不仅熟悉这片区域,还熟悉拼接人的秘密接头点,像他们刚待过的酒吧,森以前也是那里的常客。
隐士说:“那我们岂不是已经暴露了?快跑吧!”
医师刚醒没多久,这下又要沉睡。它和隐士拥抱一下,依依不舍。两只正想话别,就被福妈无情地终结了连接。
五人离开工作室,沿阶而上。佳丽想到酒吧里的众人,准备独自回去叫大家离开。
苏鹤亭说:“武装组昨晚无功而返,今晚必定会扩大搜索范围,天一黑就该派巡逻队沿街搜查。我跑快点,在封区前叫他们撤,你们先走吧。”
隐士抱着小泡泡,道:“我也跟你去。”
苏鹤亭用尾巴顶上铁门,说:“我会翻墙,你会吗?”
他说的翻墙,可不是翻过一面墙那么简单。隐士想起上次吊在交易场窗外的经历,打起退堂鼓。正好此时有警笛在催促,隐士不好再拖时间,就选择跟着福妈。他们因此兵分两路,约定凌晨在另一个站点碰面。
苏鹤亭朝酒吧的方向走,此刻天近黄昏,街上的人依旧不少。远处的警笛声不绝,那是武装组准备封区的信号。他摸出谢枕书的钱包,说:“饿不饿?我请你。”
十字星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闪光,投在谢枕书的眼眸里。他避了下光,道:“想吃什么?”
苏鹤亭说:“你呢,你想吃什么?”
谢枕书道:“儿童套餐。”
苏鹤亭说:“换一个,这个不算。”
谢枕书竟然被问住了,他短暂沉默后,撩起眼皮,重新道:“大白猫。”
苏鹤亭在纸袋里翻找一阵,说:“可恶,一颗都没有。”
他以前有很多大白猫奶糖的!
后面忽然有个声音说:“我想吃面。”
苏鹤亭道:“哦,忘记了,还有一个你。”
蝰蛇跟在后面,刚才一直没吭声。他也不是真的想吃,就是找点存在感,证明自己没失踪。
苏鹤亭说:“还有段路要走,聊聊。”
蝰蛇道:“哦!”
苏鹤亭说:“你今天是不是很紧张?”
蝰蛇嘴硬:“我不紧张。”
苏鹤亭说:“你汗都流下来了。”
蝰蛇心道一声“操”,立刻摸脸,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他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道:“狗……你够、够了啊!”
苏鹤亭哈哈笑,把纸袋塞回谢枕书手中,说:“你也会装孙子了,阿秀就对你这么重要吗?”
蝰蛇装不下去,道:“不重要,但老子……老子是他大哥,长兄如父你没听过?他现在跟我混,我当然要保护他了。”
苏鹤亭说:“我看他做事总缺根筋,你不如趁这个机会放弃他算了。小弟嘛,再召几个不就有了?”
蝰蛇道:“你别想耍赖,你说过要帮我带回阿秀的!”
苏鹤亭蔫坏,说:“我说过吗?谁听见了?”
蝰蛇立即急了:“苏鹤亭,你说话不算话?!”
他这一嗓子喊得大,引得周围人侧目。蝰蛇快步跟上他们,说:“你在蘑菇基地——”
苏鹤亭说:“我想起来了。”
蝰蛇松口气。
苏鹤亭说:“可以抄小路。”
蝰蛇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又被苏鹤亭给提起来了。他奈何不了猫,只能跟在两个人后面念经般地念阿秀,念到苏鹤亭捂住耳朵大喊“好了好了”才肯罢休。
三人避开警笛,到酒吧时天还没黑透。巷子里暗,酒吧门口没有标识,只有铁门的遮挡。蝰蛇上前打开门,朝里看。里面光影模糊,杂乱桌椅间只坐着一个人。
大姐头晃杯子,里面的冰块“叮当”响。她把银色大波浪扎成高马尾,穿一身干练的西装,正在喝酒。
“一群小狗,”她说,“好久不见啊。”
第188章 真假
蝰蛇知道大姐头是谁, 他脸色一变,说声“我操”,下一秒就准备掉头逃跑。苏鹤亭却跨进门, 跟大姐头打了个招呼。
酒吧里的拼接人都不见了, 就连吧台后面的老板也不见了。地上一片狼藉, 好些没喝完的酒全倒了,玻璃碴子溅在桌边, 还有一点血迹。不过因为昏暗,都很难被注意到。
苏鹤亭像什么都没看见,勾过椅子, 在大姐头这桌坐了。他趴在椅背上, 不紧不慢地说:“是, 好久没见到大姐了, 你来喝酒?”
大姐头道:“喝酒是次要的,主要是来碰碰运气,现在看来我的运气不错。”
苏鹤亭笑起来, 说:“你找我有事?”
大姐头喝酒,腕间的银镯相互碰撞,道:“我们都这么熟了, 何必绕弯子。我找你什么事,你心里最清楚。”
店内的灯没开全, 周围很暗。谢枕书退了半步,架过椅子,坐在苏鹤亭后面, 像道沉默的影子。他一进门大姐头就注意到他了, 奈何光线太差,始终没看清脸, 只能隐约看到长官耳边的银色。
苏鹤亭说:“你这么说,我就清楚了,今晚是抓定我了。”
大姐头道:“没错,外面都是我的人。”
苏鹤亭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大姐头很少亲自出马,如果不是被迫,就是胜券在握。
他说:“你的人,你还有多少人?”
大姐头眉梢微挑,放下酒杯,说:“多少人不重要,能抓你就够了。”
苏鹤亭道:“这可说不准哦。”
猫的尾巴尖微晃,表情一点都不担心。或许是有了部分记忆的缘故,他比此前紧绷的状态放松许多,更像是7-006时期。谢枕书很熟悉他此刻的眼神,那是行骗表演的开始。
大姐头说:“怎么,你有援兵?”
苏鹤亭道:“没有怎么敢回来?我早知道你要来。”
他把下巴压到椅背上,望向大姐头,很是狡猾,又道:“我们兵分两路,一路来会你,一路找卫达。你们要抓我,晚上倾巢出动,留在办公楼里的警卫队没剩几个。不知道卫达等会儿见到佳丽,开不开心。”
大姐头放下酒杯,说:“不要乱来,猫崽,办公楼可不是那么好入侵的,你也不想再有牺牲吧?”
苏鹤亭指着脚下,道:“有没有牺牲,得看你们的态度。大姐,你请走的那些人在哪儿?”
大姐头却勾动嘴角,笑起来。她这一笑,差点让蝰蛇滑下椅子,有种极为不妙的预感。
苏鹤亭立刻心道:糟了,说错话了。
气氛刹那间起了变化,优势似乎倒向了大姐头那一侧。她十指交握,架在桌面上,气势很足,说:“你以为酒吧里的拼接人是我带走的?我可以告诉你,不是我,我来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狗儿子,你骗我,你根本没有援兵。”
她话音一落,窗口门边便传来一阵上膛声,武装组早已潜伏在周围,就等她一声令下。
苏鹤亭心思飞转,在短短一秒内决意死咬住这件事不放,好让大姐头认为他刚才没说谎。他猫耳飞折,道:“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大姐,你还想骗我?那些人都是我专门放在酒吧里的‘饵’,为的就是钓你上钩,不然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搞到我的消息?不过你不信也没什么,尽管叫他们开枪。”
他微微眯起雾蓝色的改造眼,里面是浅浅的“X”字标。他说:“打死我不要紧,我要委员会给我陪葬。”
刑天办公楼里现在全是人,这是和尚透露的,大老板都挤在里面开会,连总督都在。这要是被炸了,刑天就等于被削掉了半边身体。
大姐头说:“我不信。”
门口的枪已经架好,酒吧里陷入死寂,一秒,两秒……远处夜场里的音乐声断断续续,偶尔还有飞行器经过的声音。
蝰蛇大气不敢出一个,他捏着裤子,掌心里全是汗。他妈的,他想:老子都要信了!
十秒后,大姐头突然说:“何必闹这么僵?苏鹤亭,我们还有协议在的。”
气氛陡然一松,门口的武装组也没继续动作,大姐头那股骇人的压迫感逐渐退去。
她说:“我信你有援兵,也信你兵分两路,但我更信你还有底线。”
苏鹤亭道:“不要,在弄死卫达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底线。”
大姐头似是叹气,说:“今晚的消息既然是你联合交易场放出来的,那么去入侵办公楼的队伍也有交易场的帮助吧?”
苏鹤亭只道:“你明白就好。”
交易场曾经帮福妈截过审讯官的车,大姐头当时不知道对方是谁,如今联系起来,便成了他们早有联系的铁证。这不怪大姐头多想,是刑天理亏在先,钱警长为了侵吞交易场的生意设计杀掉皇帝,双方现在明面上是和解了,可暗地里说不准。
大姐头说:“交易场是滩浑水,里面的关系很复杂,你与他们合作,未必能讨到多少好处。你别忘了,我们之间也有协议。苏鹤亭,不如趁此机会跟我回去,我带你见总督,你还有惩罚区这个筹码可以谈。”
苏鹤亭道:“不好意思,今晚我哪儿都去不了,如果我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回家,佳丽就会炸楼。”
大姐头说:“好,你有种。”
时间差不多了,苏鹤亭担心拖下去又生变故,于是道:“当初我杀卫知新,你要保我,不仅得罪了卫达,还得罪了审讯官,他们如今联手欺负你。大姐,你手里的小组也被瓜分得差不多了吧。”
昨晚和尚封锁的区域很小,路上又被卫达飞行器无视,这些都足以说明大姐头在刑天内部的地位不如从前,这也是苏鹤亭刚才问大姐头还有多少人的原因。
大姐头说:“就算还剩一个组,我也有办法突围。”
她鬓边的发缕垂落,却影响不了她眉间的英气。作为没有被改造过的普通人,她其实很不普通,和尚卸下装备的时候都未必打得过她,她有说这句话的底气。
苏鹤亭起身,道:“我欠你一次,除了见总督,别的事情我都可以。”
大姐头却没有提要求,她侧目,看苏鹤亭片刻,说:“谢了,再说吧。”
苏鹤亭用两根手指做出“走”的动作:“今晚就当没碰过面,拜拜啦。”
他歪身,不经意一般,挡住了谢枕书的十字星。蝰蛇紧跟在后,三人向外走。大姐头虽然没动,目光却一直跟着他们。
待走出酒吧门,离开小巷,蝰蛇才松口气,说:“门儿——”
苏鹤亭道:“这酒吧谁设计的?完事以后真该谢谢他。”
他别的不怕,就怕大姐头认出谢枕书。大姐头或许认不出谢枕书的脸,但她一定认得十字星。十字星一旦出现在现实里,就意味惩罚区里还有刑天不知道的秘密,那么对于极度需要相关信息的刑天来说,把他俩逮住远比跟大老板虚与委蛇更重要。
苏鹤亭觉得谢枕书太安静,问:“你在想什么?已经走远了哦,可以说话了。”
谢枕书侧头,目光回望小巷,道:“人不是她带走的,那人都去哪里了?”
酒吧里的拼接人都是朋友,如果不是刑天把他们带走了,那他们去哪儿了?总不能凭空消失。
蝰蛇说:“不是还有脏话组织吗?双马尾那么机敏,搞不好是她提前把大家叫走的。”
谢枕书道:“不是。”
蝰蛇卡住了,他憋了一会儿,又问:“为啥?”
谢枕书看向他,两秒后,道:“他们动过手。”
酒吧地上有血,虽然被砸碎的酒瓶遮住了,却还残留着一点味道。谢枕书刚坐在里面,看到吧台上的弹痕,做出了和苏鹤亭一样的猜测:是大姐头带人冲进来,跟大家动手,然后用枪制服他们,并把他们带走了。
“卫达也有可能,”苏鹤亭指向远处的刑天办公楼,“那家伙最爱威胁人……”
他刚说到这里,办公楼的高层玻璃骤然爆开,浓烟瞬间升起。这还没有完,巨大的爆炸声又响了十几下,强劲的气浪甚至冲破了周围其他建筑的玻璃,附近道路上的车辆急停。一时间,整个黑市都被那冲天而起的火光震惊到了。
“轰——”
广场上的刑天巨影顿时闪烁起来,在高楼坍塌的剧变中消失。喷泉全部爆管,引起一连串的爆炸声。
蝰蛇猛地回头,瞪着双眼,大声问:“你,你真叫人炸了办公楼?!”
苏鹤亭也愣住了,他看着那边,受到波及的飞行器正如鸟般坠落。爆炸导致路面全部失控,火光照应着天空,办公楼正在燃烧中坍塌。
他说:“……完了,快跑!”
听到爆炸声的武装组已经冲出了小巷,这次没有命令,他们果断开枪。子弹“嘭”地打在身旁,苏鹤亭被谢枕书撞入广告牌后面,广告牌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蝰蛇说:“你好勇噻!”
苏鹤亭抱头滚地,道:“不是我干的!!!”
第189章 先生
子弹紧追在后, 三人越过低矮的围墙,跑向没有灯的乱巷。这片巷道交错,越往里走越逼仄, 从两侧居民楼伸出的衣架挂满衣服, 地上都是脏臭的积水, 以及常年堆放的生活垃圾。
蝰蛇跑得微喘,这会儿停下来满头是汗, 道:“这下完了!现在就是回头跟大姐头解释,她也不会信。”
苏鹤亭掀开一件T恤,钻过去, 说:“回头?没有回头的路了。”
蝰蛇说:“如果不是你, 还会是谁干的?我没朋友, 你们还有吗?”
谢枕书道:“未必是朋友。”
炸办公楼是拼接人的最终手段, 也是他们用来震慑刑天的一件重器,苏鹤亭正是深知这点,才会用它吓唬大姐头。但现在它真炸了, 这就像是赌局开场先掀了底牌,后面的局还怎么打?
苏鹤亭说:“被人反将一军。”
他们沿巷道乱走,尽量绕开警笛。可是区域已经被封锁了, 武装组倾巢出动,把旧城区围得水泄不通。熊熊火光透过黑夜, 到处都弥漫着爆炸后的糊焦味。眼看逃出无望,他们便暂时待在了一栋破楼里。
这栋破楼是个旧世界烂尾楼,顶还没封, 四面通风, 被吹塌了几面墙,却还能勉强站立。
蝰蛇蹲在窗边, 远远眺望,说:“整个楼都被炸塌了,狗日的好狠,能弄到这么多炸弹的就不是普通人。”
苏鹤亭伸出五指,道:“好了,现在锁定目标,嫌疑人就在我这一只手里。”
蝰蛇说:“我排除卫达,他这人狠是狠了点,却怕他大哥。”
谢枕书卸下弹匣,检查子弹,道:“大哥?”
蝰蛇说:“就是刑天,现在应该叫总督。卫达早期跟着他混,不然也不能摇身一变做大老板。”
谢枕书数子弹的手稍稍停顿,道:“我见过他。”
他这么一说,苏鹤亭也想起来了,长官穿过南北边境时曾遇见过刑天。当时的刑天刚刚组建幸存者队伍,被7-001赶到了停滞区,便在停滞区建起生存地。
蝰蛇说:“总督自从退出01号生存地后就神秘得要死,以前我老板都见不着他几次,每次见还隔着屏风。他常喊卫达过去喝茶,听说卫达最早是他跟前的马仔。谢哥,这是真的吗?”
“哦?”苏鹤亭偏过头,忽然来了兴趣,“卫知新竟然见不到他的真容?”
蝰蛇提起卫知新还有些尴尬,他扭过头,说:“有我们跟着的时候是见不到的。”
他是拼接人,拼接人不能靠近总督,这是生存地的潜规则。实际上,总督一开始是三区的总督,后来03区变成拼接人收纳地,总督移交权柄,亲自入住03区,成为了这里的老大哥。
苏鹤亭道:“凭卫达和他的关系,卫知新应该常和他见面才是。他们之间即便没多余的私交,也有生意上的往来。”
卫达搞出蘑菇基地,既是在替自己打算,也是在讨好总督。总督既然能把基地放到刑天要地,说明他是支持的,不然卫知新在斗兽场不敢那么嚣张。可现在蝰蛇说卫知新不常见到总督的面,这就很奇怪了。
蝰蛇不知道里面的利害,说:“这有什么?那么多大老板,也不一定各个都能见到总督,更何况我老板。”
苏鹤亭笑道:“是,我好奇罢了。”
他摁下一根手指,又说:“看,现在可怀疑的范围更小了,各位还有谁要排除?我先来,我排除妈妈。”
苏鹤亭每说一个人,就摁下一根手指。03区数得上名的老板就这么多,排到最后发现都没可能。
蝰蛇说:“难不成是总督自己炸的?好让老板们一致对你。”
苏鹤亭道:“我何德何能让他炸楼?这是亏本的买卖,他决计不会干的。”
他这是实话,总督要抓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必这样费劲炸楼?损失的全是刑天。
他们在黑暗中交谈,远处升腾起无数架飞行器,蝗虫般遍布夜空,如同黑云压顶。
苏鹤亭说:“完啦,这么多,挨个扫一遍总能扫到我们。”
谢枕书没看飞行器,他听声音就知道数量。夜里的风吹动十字星,他转过枪口,道:“去拿枪。”
现实不比惩罚区,他没有阿修罗,苏鹤亭也没有引路灯,血肉之躯想冲出重围,只能靠枪支弹药。
蝰蛇蹲在他们中间,大感意外:“去哪儿拿?”
苏鹤亭踩住窗户,向下探头,说:“当然是去楼下了。”
巷道狭窄,车进不来,可是武装组也不傻,他们有追踪蚁。那些蚂蚁大小的机器爬上墙面,如同被泼上去的黑漆,已经到了窗外。
苏鹤亭顺走蝰蛇口袋里的打火机,说:“借我用用。”
他打开打火机,丢下去。火苗蹭到巷道里的衣物,霎时间大亮,片刻后燃到尽头,把正在爬的追踪蚁全部点燃。
“刺啦——”
这些小型玩具背部起火,随即爆出一片火花。火光一现,巷道里的脚步声沙沙响起,一路跟来的武装组顿时暴露。
苏鹤亭说:“开枪!”
蝰蛇一愣,道:“什么,老子没带枪!”
苏鹤亭迅速蹲身,把猫耳摁下去,说:“没叫你。”
言毕,窗边泥灰乱溅,那“嘭嘭嘭”声贴着头皮,让蝰蛇腿一软,扑倒在地。过了半晌,他大喊:“咋子办?被包咯!”
苏鹤亭说:“你等着。”
蝰蛇一开口,就被烟呛到。他埋头一阵咳嗽,眼泪都要出来了,赶忙捂着嘴道:“你干吗?”
武装组已经摸进了楼,他们头戴防毒面罩,贴墙深入。待靠近楼梯,一名成员刚转身,头部就遭遇重创。过道空间太小,他一头磕在墙壁上。后方的其他成员哪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开枪。
楼梯遍及弹孔,还在冒余烟。打先手的谢枕书卡在转角,卸了成员的冲锋枪。他沉默几秒,突然把成员踹出去。
成员沿阶滚动,昏暗中武装组看不清,再度开枪集火。
咚!
尸体滚到底,满壁满地喷溅的都是血。那血腥味和灰尘味直冲鼻腔,武装组里有人后知后觉,说:“退——”
退路却没了。
谢枕书闪身而出,抬臂开枪。冲锋枪火舌猛突,把挤在过道里的成员全部击毙。
守在门外的人听见枪声,正欲向通话器传消息,头顶的衣杆却掉了。衣物哗啦罩住他,他后脑勺一沉,人已经被苏鹤亭肘击向地面。
“嘭!”
成员翻倒在地,防毒面罩飞了出去。他理智尚存,还想爬起来,却被苏鹤亭踩住了。猫摘掉他耳朵里的通话器,说:“没收。”
谢枕书出来,身上还有血腥味。他提着枪,道:“走。”
苏鹤亭吹了声口哨,叫蝰蛇。蝰蛇脑子里刚想到如何跟武装组决一死战,出来却发现人都被解决干净了。
三人离开破楼,再入巷道。衣物遮挡间,难以辨别方向。周围都是警笛声,武装组似是层层包围着这里,墙壁上偶尔会爬出一两只极小的追踪蚁,经过时会被苏鹤亭捏碎。他们能躲藏的范围逐渐缩小,掀起衣物向前看,已经快走出这片区域了。
蝰蛇说:“要到头了,还继续走吗?”
谢枕书道:“继续。”
蝰蛇到此刻,反而不怕了。他本就带着一股匪气,跟着卫知新的时候也是干刀口舔血的勾当,被逼到绝处最敢拼命。听谢枕书说继续,便“咔咔”地给枪上膛,大步朝前迈去。
前头是堵一人高的墙,蝰蛇踩着杂物翻过去,对面是个通向主道的小巷。
“没人,”蝰蛇说,“还没搜到这里。”
苏鹤亭冒头,落地时还踢到了垃圾桶。他拎起衬衫角,微微后仰,刚想问谢枕书衣服脏了要他赔吗,就听见主道上有车声。
蝰蛇也听见了,他侧身靠住墙壁,说:“有人过来了!”
三人皆不出声,车灯晃过路面,急刹在小巷口。此时夜已深,借着远处微弱的光亮,能看到车身漆黑,没有开窗,也看不到里面。车主人似乎很神秘,在原地静立半分钟,才缓缓打开车门。
蝰蛇的心提上来,只要对方是武装组,他就会立马开枪。可车门打开后,下来的却是个兽化拼接人。
确切地说,是个猫系拼接人。
拼接人还很年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尾巴微翘,捧着干净的毛巾,朝小巷微微行礼,礼貌道:“是苏先生吗?我们老板有请。”
苏鹤亭拉起领口,问:“你老板哪位?”
拼接人想了想,仿佛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车内的主人倒很和善,在咳嗽声过后,示意拼接人让开。
“苏先生,”他说,“是我。”
主位上坐着个男人,白衣黑裤,干净利落。他比上次见面时状态好些,不再是瘦骨嶙峋的模样。眼眸中的忧郁减少,倒显出他原本的温文尔雅。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苏鹤亭在交易场负八层相遇的秦。
秦说:“这里危险,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第190章 小秦
车驶出旧城区, 一路畅通。小侍从为刚上车的三人倒茶,并替他们准备好毛巾。他的动作有条不紊,递茶时手腕很稳, 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
苏鹤亭接茶, 茶温正好。他没喝, 说:“多谢。”
秦微微一笑:“不客气。”
苏鹤亭说:“不过这片乱得很,你怎么知道我们会从这里出来?”
秦道:“刑天的飞行器都在这片盘旋, 我就到这里来碰碰运气。车不好开进去,只能绕外围转圈,好在遇见了, 倒没错过。”
苏鹤亭心道:今晚来碰运气的人真不少, 前有大姐头, 后有你。
车正好经过一道关卡, 被武装组拦下。司机降下车窗,出示了交易场的证件。那武装组成员检查完证件,说:“原来是交易场的兄弟, 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小侍从道:“收债,早上跟警长打过招呼。”
成员向后面看,可是后座有格挡用的升降板, 他只能听见小侍从的声音,看不见人。他捏着证件, 有些犹豫,说:“真不好意思,刚刚组内发布通缉令, 要求我们仔细检查每辆车, 得耽误你们几分钟。”
小侍从看向秦,秦缓缓拧起眉, 小侍从便明白他的意思,转头回道:“警长特批的通行证也不管用吗?看来还是你们武装组厉害,一句话就能顶掉警长的特批。”
侍从这话吓不住大姐头,却能吓住武装组的普通成员。成员不想得罪交易场,更不想得罪警长,他怕再纠缠下去不好收场,于是把证件还给司机,说:“兄弟哪能这么讲?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知道交易场的生意耽误不起,只是给你们把话说明白。既然是警长特批,那就请吧。”
成员后退两步,给他们放行。车离开关卡,秦咳了几声,说:“办公楼刚刚被炸,接下来这几个月都会严查。苏先生,你有打算吗?”
苏鹤亭道:“唉,还在考虑,你有什么建议吗?”
秦说:“如果没去处,可以藏到交易场来,我在场内还能说上几句话。”
苏鹤亭把茶放下,道:“现在还能喝到茶的,非富即贵。秦老板哪是还能说上几句话,整个交易场说不定都得仰仗你啦。”
他没记忆时脾气太差,给蝰蛇留下极深的伤害,因此突然听见他恭维人,蝰蛇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秦再次咳嗽起来,半晌后,他说:“苏先生跟我是患难之交,知道我是什么人。我现在不过是沾了爹妈的光,日子过得还凑合。”
苏鹤亭道:“你太谦虚了,况且说是患难之交,其实是我欠你人情而已。这次又被你救,该好好谢谢你的。”
秦说:“上次的人情,你已经还了。”
苏鹤亭道:“嗯?是吗?”
秦又咳起来,最终用白帕子掩着唇,露出几分病弱。车内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他说:“你杀了皇帝,就是我一辈子的恩人。我今天来救你,也是为了报恩。”
苏鹤亭叹气。
秦问:“你怎么了?”
苏鹤亭说:“我们本来可以做朋友的。”
秦沉默片刻,也叹气:“如果你没这么聪明,我们确实可以做朋友。”
蝰蛇听不懂,便偷瞄谢枕书,却发现长官正垂着眼眸,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张糖纸,在叠纸鹤。
苏鹤亭说:“办公楼是你炸的。”
蝰蛇瞪大眼,拧过脖子,把秦打量了个遍,疑心自己听错了。
秦将帕子折起来,笑了笑:“想骗过你真难啊,7-006,你是怎么猜到我的?”
苏鹤亭道:“本来没有想到你,但上车时忽然记起你是谁。如今皇帝一死,你在交易场一呼百应,什么浑水烂摊子,都是你做给刑天看的假戏。”
秦说:“我父亲的旧部有不少都投靠了刑天,你就这么确定我能一呼百应?”
苏鹤亭打开茶盖,里面的茶沫漂浮。他拨拉两下,道:“我没喝过好茶,但我知道现如今茶比酒还难得,如果没点底气,不敢随随便便用来待客。想必你的内患已平,才有空腾出手来跟刑天算账。”
茶这种东西,连福妈都不一定能搞到。如今不比旧世界,就算是劣等糙茶,弄到交易场也能买下一个兽化拼接人。
秦道:“是我的错,在小事上露了马脚,但这些还不足以说明楼是我炸的。”
苏鹤亭说:“皇帝死了你高兴,可钱警长你也不喜欢,毕竟他跟皇帝表里为奸,害你失去身份被困在负八层。”
秦道:“确实,我光是听见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就恶心。皇帝,哈哈,皇帝……他都死了,钱警长还活着岂不是很孤单?”
他此时的语气与相遇时很像,没了客套的面具,反倒更鲜活一些。在负八层待过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他出来不想杀钱警长才奇怪。
苏鹤亭说:“大姐头有我们的行踪,也是你示意森放出去的吧?”
秦道:“是。”
苏鹤亭向后靠,搭住座椅,歪了一只猫耳,说:“现在楼炸了,我们和刑天没的谈,只能和你合作。你这一计真漂亮,既报了仇,又把我们逼入绝境。怎样,你要用我们打刑天?”
秦道:“刑天坏了规矩,不该换掉吗?我恨他们是一码事,他们自己找死又是另外一码事。苏鹤亭,拼接人凭什么要被分作下等人?大家早该统一战线,把生存地夺回自由人手中。”
谢枕书的纸鹤叠了一只又一只,在腿上排列整齐,对谈话似是不关心。这些纸鹤或歪脖子或扭翅膀,像群丑小鸭。
车已到达交易场,秦止住话头。苏鹤亭说:“别的再论,我的朋友们在哪儿?”
秦没动,道:“不用担心,我把他们从酒吧接到了安全的地方。”
这意思是暂时不准备放人。
苏鹤亭没再问,车门滑开,小侍从先下车。秦说:“我本该陪各位入内,但办公楼没了,刑天催着开会,只好失陪。武装组现在到处巡查,为了确保各位的安全,我往这里增派了一些武装力量,你们可以安心住下。”
交易场的喷泉停掉了,一楼大厅清空,从里到外全部都是配枪的保镖,比起卫达的部队有过之而无不及。面对这么多的枪口,苏鹤亭也不能做什么,他插起兜,识趣地目送车离开。
小侍从退后,为他们引路:“客人这边请。”
苏鹤亭说:“上次来还是‘大小姐’,怪怀念的。”
言毕,后颈微痒,他歪头,从领子里捉出一只彩色的鸟。猫捏捏这只鸟,糖纸发出细细小小的摩擦声,他低声夸谢枕书:“真好看,是麻雀吗?”
谢枕书道:“不是。”
苏鹤亭说:“那一定是黄鹂了。”
谢枕书又放一只,冷冰冰的表情微露破绽。他顿了顿,道:“也不是。”
苏鹤亭把另一只也捉进掌心,举到眼前来看,冥思苦想:“嗯——”
谢枕书道:“是鹤。”
他们把糖分了,他却把纸叠成鹤。那不漂亮的鹤栽倒在苏鹤亭掌心,仿佛在笑话两个人的幼稚。猫的尾巴晃起来,把亮晶晶的纸鹤一一收好。
小侍从引他们上楼,电梯到达时,外面已经等候了一圈保镖。蝰蛇面对那些枪口迈出脚步,说:“晚上睡觉要不要顶着老子的头?”
小侍从答道:“保镖不会干扰各位客人的正常生活,请放心。”
三人直达套房,在门口被搜身,小侍从吩咐几句,便自觉地退出去了。门一关,蝰蛇就想发牢骚,可他话还没出口,就见苏鹤亭反扣上门。
蝰蛇说:“干、干吗?”
谢枕书拉上窗帘,房间里一暗。蝰蛇连退几步,靠到沙发,表情极其窘迫。苏鹤亭猛地下蹲,偏头扫了眼沙发底部,道:“不许动,例行检查。”
蝰蛇真的不敢动,看他们两个人各自动作,极有默契。几分钟后,桌上哗啦地倒满窃听器,中间还有几只追踪蚁。
“我靠,”蝰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卡了半天,又重复一遍,“……我靠。”
谢枕书卸下枪套,从夹层里取出一根细针。他手法利落,撬开窃听器,把它们的内芯都放在桌面上,道:“都是北线的。”
苏鹤亭拿起一只,在眼前转了一圈,说:“老样式了,跟我以前用的差不多。”
蝰蛇乖巧地坐在一旁,手脚都放不开,问:“这有什么关系?”
谢枕书道:“说明秦老板的装备是旧世界存货。”
苏鹤亭说:“刑天的装备早更新了,看来小秦没跟刑天取得什么实际进展,双方都在做戏。”
谢枕书道:“嗯。”
苏鹤亭摸摸下巴,说:“难怪他要设法逼我们站队,光凭他这些老装备,根本打不过刑天。”
蝰蛇在车上听过了,此刻还觉得不真实,问:“他真的要打刑天?”
苏鹤亭道:“真的,你看那办公楼,火光冲天,就是这位小秦老板的决心。他为了打刑天,可做足了准备。我不算什么,要紧的是其他拼接人也没的选。”
办公楼一炸,刑天势必会加强对拼接人的控制,以后的日子更难过。拼接人要长久反抗,只靠义气不够,还要有钱,不然大家躲躲藏藏吃什么?秦恰好有钱。他要苏鹤亭表态,也要这些拼接人表态,他甚至等不及和大家周旋,直接炸了办公楼留下两条路,一条是跟他干,一条是全等死。
蝰蛇说:“真跟他干也没什么,他挺有手腕,也够狠。”
苏鹤亭把窃听器挨个丢进垃圾桶,道:“你跳槽还挺快,不过我呢,最讨厌被威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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