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影怜醒来时,靠坐在床边许久没想起来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先发现了全身经脉中充盈的灵力,原本浑身的不适也随之消减许多。
就连腹部的疼痛也好上了不少,只是动的时候依旧会牵扯着疼,腰也还是一如既往地酸。
她揉着轻微泛疼的脑袋,仔细想了许久,慢慢想到昨夜与凌渊的种种。
她脸色逐渐变得沉重,重新扫视身体一圈,再次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哪一处受伤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昨夜又受了风寒,起床后她的脑袋越来越疼,胸口好像压着块石头,闷得她恶心想吐。
她没忍住扶着床边干呕了几下,却并没能吐出点什么来。
顾影怜准备一会儿吃点酸甜的东西,应该能稍微压一压这阵恶心。
她收拾好后推门走到院子里,看向旁边凤朔的房间。
她想了下,走到凤朔房间门口,敲了敲门,无人应声。
她尝试着推了推门,门没上锁,一推就开,里面没人,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冷风从大开着的窗户往里灌,看样子人已经走了很久。
又或许一整夜都没回来。
顾影怜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事况扑朔迷离。
她没进凤朔房间,确定没人后就关上了门,转身走到院子中央的小亭里坐下。
这处别院本是修做避暑之用,四面环水的小亭周围种满了荷花。
如今暑夏已去,秋意渐浓,池塘中的荷叶大多枯萎成了枯黄的小圆片,零散地漂浮在水面无人打理,显得整个池塘加上小亭都寂寥了不少。
顾影怜的心情似乎也受到这寂寥的风景影响,比起寻常早晨沉重了不少。
她一直不回房间,坐在亭内等凤朔回来。
明明两人的关系已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她如今这样等待,却还是像等待丈夫归家的新妇。
只是少了新婚夫妻间的情意缠绵,满目柔情。
顾影怜没等多久凤朔就回来了,左手拎着一大包东西,右肩扛着个草靶子,上面插满了鲜红饱满的糖葫芦。
她人生得苗条挺拔,扛个草靶子像扛剑一样英姿飒爽,眉目明朗,一笑起来秋天的寂寥一扫而空。
她见着顾影怜在院子里等自己,小跑着来到亭前。
顾影怜本来还不太想搭理她,但看到她肩上扛着的那许多糖葫芦,一想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滋味就忍不住犯馋。
凤朔像往常那样行礼唤她“殿下”,把草靶子往她跟前一立,让她随意挑选。
顾影怜终究还是没忍住,早上起来胃里实在难受,如今看到酸甜开胃的糖葫芦能忍到现在已算是定性极强。
她咬了口酸酸的山楂,心情好了不少,颇为和气地关心凤朔。
“你何时去的山下,还买这么多东西回来。”
凤朔正在在一旁偷偷看她吃糖葫芦,被问到后顿时受宠若惊,急忙回答。
“早上谷主来寻殿下,当时殿下还在休息,便由弟子带谷主前去山下小镇。”
“回来时想起殿下喜欢糖葫芦,还有一些别的吃食,就都买了回来。”
顾影怜听她这么乖巧,之前对她积累的猜疑与怨气自然不好再表露出来。
“林怀青急着下山有何事?”
凤朔回答:“谷主昨夜翻阅凡间医术,发现凡人有些医术有趣,今天一大早天刚亮就要下山去查探。”
林怀青一下山就直奔医馆,与头发胡子花白的老郎中偷师学艺三个多时辰。
最后凤朔挂念着顾影怜快睡醒,要赶紧回去。
路上两人路过一些小摊,还是林怀青提醒她买点东西哄哄顾影怜。
她说:“阿怜这人外冷内软,你认个错卖个乖她说不定就原谅你了。”
凤朔感觉她说的这一招似乎有些作用。
至少顾影怜不像昨晚那样对她冷言冷眼。
顾影怜问她:“昨夜去了哪里?”
凤朔一愣,“弟子昨夜一直待在房间里。”
她不明白顾影怜为何忽然这么问,昨夜她感觉困倦,修炼的时候不小心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也在房间里,夜里的风把窗户吹开,被灌进来的冷风冷醒了。
“殿下。”凤朔关心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顾影怜打量她神色许久,见她的真情不似作假,扭头挪开目光。
“无事。”她捏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此事与你无关。”
她犹豫片刻,轻声道:“昨日是我不对。”
凤朔神色一颤,眸中渐渐有水光浮动。
顾影怜没好意思看她,自然没看到她眼眶泛红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顾影怜闷头说了许多,最后不自在地说了一句“抱歉”。
这之后她才抬眼看向凤朔,被对方楚楚可怜的模样吓了一跳。
“凤朔?”顾影怜不太确定地唤她一声,心里有些慌张。
凤朔抬袖抹掉眼泪,展眉一笑,笑得很是勉强。
顾影怜心中的罪恶感被她这一笑烧得更烈。
“是我的错。”顾影怜忙乱地拿出自己的手帕与她擦眼泪,“你别哭。”
凤朔本来只是酸一下眼眶,如今见她这样慌乱的样子,又是感动,又更想哭一哭看看对方还会有怎样的反应。
于是她眼中泪光粼粼,泪珠啪嗒啪嗒往下砸。
其实她本人并没有多少难过,昨夜受的委屈也早就被顾影怜的道歉抚平。
她搜肠刮肚地回忆从小到大经历的伤心事。
她没有十五岁前的记忆,十五岁那年,她在昆仑山山脚下被人发现。
那人将她救起,为她提供衣食,教她引气入体。
本该死在空旷山雪中的凤朔因此获得了新生。
她追随那人上了昆仑,成为一名外门弟子。
对方似乎位高权重,两人许久未见面。
凤朔从此孤身一人,孤独地学习修真知识,孤独地修炼,永远独来独往,沉静而又寂寥,如同一棵枯萎已久的老树,唯一的生机是记忆中冰天雪地里向她走来的那抹窈窕身影。
这抹身影渐渐成为了她努力提升自己的动力,成为了她的妄想。
这些还不足以使她伤心。
凤朔继续往下回忆。
入门一年后,她在执行一次斩杀妖兽的外门任务中意外遭遇化神期妖兽。
那时她堪堪金丹,同行的同门全受伤失去了战斗能力,只剩下她一个人苦苦支撑。
妖兽胜券在握,不急着将她杀死,反而慢慢戏弄。
师门派来的救援队伍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忽然出现一名白衣女子,抬手轻松一道剑意,便将他们视为庞然大物的妖兽斩杀。
众人震撼,皆为劫后重生欢呼起来。
凤朔站在欢呼声中,认出白衣女子便是一年前将自己从昆仑山雪中带回来的那人。
感受到她的目光,女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淡然,似乎并没有将她认出来。
又或许根本不记得她。
女人很快离开,弟子们也被接回宗门救治。
凤朔在疗伤时听医修说,救他们的那名白衣女子是昆仑最尊贵的圣女。
医修说,殿下仁慈,听说这事后特意赶去相救。
从此凤朔一直深藏在心中的妄想有了具体的名字。
这也不是伤心事,可曾经凤朔想起总是难过。
为她们之间的差距,顾影怜于她,是天边遥不可及的月光。
而现在回忆起来,顾影怜就在她身边,她能够保护她的月光。
凤朔的眼泪其实并没有多少难过的意味,反而像是喜极而泣。
-
顾影怜最头疼有谁在自己面前哭。
以前是觉得吵闹,现在是苦恼应该怎么安慰。
不过还好凤朔没哭多久,她也就草草安慰了两句。
这之后两人算是回到了从前,凤朔依旧在顾影怜身边守着她。
她们待在凡间等林怀青的伤再养好一点就启程回昆仑。
顾影怜身子倦懒,自从上次花灯节后就再也没下过山,甚至连别院的门都没出过。
她整日不是在房间里翻阅昆仑发来的讯息,就是懒洋洋地倚靠在小亭里赏玩那些已经枯萎的荷叶。
凤朔年纪轻轻竟无半点玩心,顾影怜说过好多次如果想玩的话就自己去玩,不用一直守着自己。
但她不为所动,每日也待在院子里,只在早上顾影怜还没起的时候陪着林怀青下山去医馆。
这样平静地过了四五日。
一日顾影怜傍晚前去探望林怀青。
凤朔自然也跟着,两人来到林怀青别院门口,昆仑剑修日夜值守,倒也算安全。
林怀青正在院子里和寻春谷各长老讨论凡间的针灸之术。
一名长老钻研心切,举着银针往自己身上扎,不小心扎错了穴位,脸色酱紫地大口喘气。
林怀青在一旁手忙脚乱地补救,其他长老捧着一本针灸医书聚精会神地围观,一时间谁也没发现两人的到来。
顾影怜找了个位置坐下,悠悠闲闲地等他们闹完。
脸色酱紫的长老大呼神奇,林怀青在一旁讲解,其他人刷刷刷地记重点。
好一会儿林怀青才发现忽然出现的顾影怜,赶紧让长老们各自回去温习今日学到的东西。
人群如鸟兽散去,院子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林怀青热情道:“阿怜来了啊。”
顾影怜被她拉到床边坐下,感觉她今天有些不太正常的激动。
“阿怜,这凡间可真妙。”她兴奋道,“我从没想过凡人的医术竟不输医修,他们的各种医书对人体脉络的研究竟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你看刚才那长老的针灸没有?凡人实在胆大,修仙者用灵力打通穴道,他们无法操纵灵力,却敢用细长的银针将穴道引通。”
顾影怜对医术没什么兴趣,她剑法阵法符箓炼器什么都会,唯独不会医人,自然也无法理解林怀青的兴奋。
“而且你知道吗。”林怀青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分享喜悦的人,一刻不停地与她絮叨。
“凡人有一种奇特的诊疗方式,甚至已有完整的理论体系。”
“他们只用两指搭在其手腕之上,感受心血脉动,再根据理论便能将患者状况一览无余。”
“他们究竟如何得出的规律,阿怜,你说是不是好神奇?”
顾影怜敷衍应声。
林怀青忽然想到什么,看着她眼睛一亮。
“用医修的方式无法诊断你的问题,说不定用凡人的法子能有点发现。”
顾影怜没抱多大希望,但耐不住林怀青热情燎人。
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搭上顾影怜的手腕,笑着与她玩笑。
“阿怜身子看起来虚,脉象倒是有力,跳得快了些,应该是热毒,最近饮食如何?”
顾影怜最近吃得乱七八糟的,爱吃酸甜开胃的零食,闻不得大鱼大肉的荤腥味道,所以一点没吃。
她不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成天馋凡间没有灵气的零食,含含糊糊地说:“随便吃了些。”
而林怀青忽然没了声音,脸上的笑渐渐变淡。
她疑惑道:“脉如滚珠,流利而有力,怎么这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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