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七月末。
奥运会即将开幕,恰逢暑期,虞笙和妈妈约好去京城看现场,一早,她拎着行李箱,从阿婆家离开,在楼下等妈妈来接。
不多时,出租车在她面前稳稳停下,从车上下来一对男女,衣着光鲜的女人,是她的妈妈虞婧文,同行的男人,她仅见过一次,是妈妈的新男朋友。
虞笙顿生疑惑,突然多出的男人,让她察觉到这趟京城之行,也许不会这么顺利。
男人毫不费力的拎起行李,送进车后备箱,转头对虞笙微笑:“上车吧,苡苡。”
苡苡是她的乳名,从来都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这么叫她。此时,从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虞笙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抬头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这是妈妈认识的第几个“男朋友”了。
也对,妈妈的男朋友太多了。
虞笙迟疑时,妈妈虞婧文已经坐进车后座,催促道:“磨磨蹭蹭的,飞机可不等人。”
虞笙险些脱口而出,“那就别等我了”,但还是忍住了,她看着正要坐进副驾驶的男人,别别扭扭的喊了声“叔叔”。
男人颇有耐心的静待下文。
虞笙指副驾驶位:“我想坐那。”
男人宽容的笑了,然后换到后座。
虞笙上车,系安全带时,她从后视镜看到虞婧文的目光,大抵是对她刚刚换到副驾驶座位的行为略不满,但那个目光转瞬即逝,虞婧文的膝盖上覆上一只大手,是那个未命名叔叔的,那只手的无名指戴着和虞婧文同款的戒指,两枚戒指牢牢扣在一起。
虞笙瞄着后视镜,两人目光无声的交汇,像是对未来新生活的无限憧憬。
让她觉得哪里不对。
车开了,她将头转向车窗外,漫无目的的看着匆匆倒退的街景,经过中心大街时,恰巧万羽和平鸽振翅高飞,掠过湛蓝的天空。
远处围满了人,缝隙中,身着红白色相间服装的火炬手,在护跑者的簇拥下,向前奔跑。
“奥运火炬传到咱们洵阳了!”司机是个爱说话的人:“你不去看看?”
“不看了,”虞笙小声说:“赶着上飞机。”
“去哪儿?”司机又问。
虞笙看着窗外:“京城,看开幕式。”
她话说的很没底气,说完,回头看虞婧文,虞婧文目光坦然,好像承诺的都能兑现。
少顷,车开到机场。
虞笙从车上下来,跟在虞婧文和未命名叔叔身后走,前面的两个人都高,像两堵移动的高坚果,让个子不高的她觉得呼吸压抑。
办理值机的队伍缓慢前进,由于跟的紧,后面行李箱的轮子磕到虞笙的脚,她回头,看到一对外国夫妇,女人对她说了句sorry。
虞笙心里一咯噔,从小学到的那句“that’salright”,被淹没在突兀响起的吵闹声中,她看到一个戴红帽子的国内旅游团,前面还有挥旗的导游,正在清点人数。
国内同胞挺多的。
第一次来机场的虞笙只能从同胞的人数上,判断这大概率是一架国内航班,即便偶尔遇到几个老外,可能也是去京城加油助威的各国好友。
走神的时候,她余光一晃。
等等!
她看到了什么!
虞笙疑惑的朝旅游团众人看去,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暗红色的小本本。
那是???
护照!!!
她正错愕,虞婧文和未命名叔叔办完值机,虞婧文拉她到一旁空地,将夹着登机牌的护照给她。
虞笙彻底懵了:“不是说好,去京城么。”
去京城看开幕式,是两个月前定下的事,虞婧文还给她看过开幕式的门票,两张,是真的,她这才放下疑虑,决定跟虞婧文去。
再往前,虞婧文确实要带她去美国。
那大概是一年前,虞婧文和一个美籍华人好上,就是这位未命名叔叔,两人在美国定居,虞婧文非要把她带到美国,护照也是那时候逼她去办的。
虞笙非常抵触,她从小,和母亲感情淡薄,更加不愿意被母亲当成托运行李,带到各种各样男人的家。
因为那件事,母女俩吵过多次,后来虞婧文和未命名先回美国,这件事才暂时作罢。
虞笙看登机牌:“去华盛顿的?”
虞婧文毫无欺骗少女的愧疚之色:“嗯,走吧,学校都给你找好了。”
什么学校?问过她的意见吗?
大人就能擅自做主且堂而皇之毫不内疚吗?
虞笙有点被激怒,但还是非常理智的从护照里抽出登机牌,还给虞婧文:“我不去。”
“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叔叔忙前忙后的跑了小半年,还不都是为你好!”虞婧文急得拉了虞笙一把:“公共场合,你再闹就把你抓起来!”
很多人向他们投来目光。
虞笙被看得很没面子,嘟囔:“我宁愿去派出所,也不去美国看白宫。”
“嘿!你这孩子!”虞婧文碍于来往人多,压低音量:“花钱供你上学,让你学会顶嘴了?今天必须走,有什么事到美国,适应一段时间再说,小小年纪,没尝试过的事就打退堂鼓,长大后怎么在社会上生存!”
虞笙觉得妈妈有点乱用词语,而且还是在她美国籍白骨精丈夫的面前,多少有点丢脸,想了想,她小声纠正:“打退堂鼓的意思是答应的事不能坚持,半途而废,可是我根本没答应你。”
虞婧文脸色铁青,嘴唇发抖。
虞笙不敢看她了,把头低下去,她好好讲道理,怎么还生气呢。
可能还是因为她不同意去美国的事。
这个她坚决不能同意。
沉默间,未命名忽然开口:“苡苡,你妈妈也是为你的前途着想才做出这个决定,她对你真的很用心,连我都有点吃醋呢。”
虞笙瞪了他一眼。
靠,男绿茶。
男绿茶摸了摸虞笙的头,温柔的劝:“乖,叔叔会对你和你妈妈好的。”
虞笙差点吐了,条件反射的歪头躲开。她看到虞婧文暴风雨前的大红脸,还有男绿茶尴尬的唇线。
脆弱的神经在那一刻绷成钢筋,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虞笙转身就跑。
身后,戴红帽子的旅游团也刚办完值机,成批的往海关走,虞笙一头扎进人群,想暂时混淆虞婧文和男绿茶的视线。
虞婧文和男绿茶反应过来时,旅游团像大量袭来的僵尸,呼呼朝前走,两个高坚果被无情的困住,抻长脖子叫她站住。
她这朵小花居然是靠僵尸保护,躲过高坚果的。
虞笙没空感叹人生的戏剧化,一刻不停的跑,眼前正在下行的电梯,像救命稻草向她招手,她二话不说跳了上去。
楼下的到达大厅,一众身材高挑,穿着统一运动服的男生们正背包风风火火的往外走,闹哄哄的笑声时不时从他们之中响起。
虞笙像个无头苍蝇,惯性让她冲进人群,娇小的身形被十几条大长腿绊倒,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和大地接吻时,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
视线内,是一双白色篮球鞋,鞋的主人是双大长腿,穿的带杠的运动裤。
淡淡的沉木香传来,使她紊乱的心略微安静下来。
突然,头顶炸开一片哄笑。
虞笙吓得仰起头,看到一个个子很高,身材清瘦的少年,绷着张脸,正盯她看。
她忍不住打量。
少年黑色短刺的寸头,两边贴头皮的短,一侧还刻了个“z”的花纹,棱角分明的脸上,内双深邃的眼睛透着凛冽的气息,睫毛长而黑,像自带眼线,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压迫感。
有点凶,且亦正亦邪的模样。
她脑子里正开小差,突然,停下的队伍里,有人吹了个口哨,随之而来的,是一片起哄声。
虞笙拉回思绪,被队伍里十几个年轻男孩子看得浑身不自在,表情管理也有点失控,急忙推开少年的胸膛,这一下还挺用力。
少年被她推得向后退了一小步,从她目光里读出嫌弃,忍不住啧了声:“小朋友,好像是你撞的我。”
什么小朋友?
她十六周岁还多出三个月了!
虞笙揉着额头,恶人先告状:“你撞着我脑袋了。”
余光里,少年运动服上衣的拉链,松松垮垮的扯到一半,一双手慵懒的插在口袋里,弯起嘴角,声音缱绻得哦了一声:“可你撞着我心脏了。”
说完,他还吊儿郎当的捂了捂心口。
虞笙:“......”
又是一片哄笑,虞笙羞恼,耳根发烫,偏偏轰笑中有人点破的喊:“她脸红了。”
虞笙:“……”
自知理亏,她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少年很欠扁的嗯了声:“that’salright。”
虞笙:“......”
身后响起虞婧文的喊声,虞笙看见她和男绿茶在楼上,三人面面相觑,两个高坚果连忙找电梯,虞笙不敢再纠缠,绕开想走,没想到队伍里两个男孩子故意似的,长腿一跨,横在她面前,然后就有了以下画面。
虞笙躲哪儿,他们挡哪儿。
像逗弄小动物一样。
虞笙生气了,她是冷白皮,偏偏一生气,脸就红到脖子根,男孩子中传出几声笑。弄得她特别尴尬,心里诅咒起这几个中二少年,手也不由自主的攥成拳头。
实在不行,她就不客气了。
让他们尝尝武当山上玄武派第三十七代传人的八卦游龙掌有多厉害!
虞笙想着,穿着小白鞋的脚在地上划了半个小圈。
“闹够了吗,”少年把运动上衣的拉链拉到头儿,看众人,轻飘飘的扔了句:“上车。”
他长的不老成,但威信十足,虞笙面前顿时让出一人多宽的通道。
这样,她在地上画圈的那只35码脚,就显得很突兀了。
虞笙收回脚,顾不得多想,噌的跑走。
*
段昭的注意还在追着小朋友跑出机场的那对夫妻身上,也不知道那小朋友能不能跑得掉。
“段大神,”好基友贺昀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认识?”
“是啊。”段昭看着他微笑。
贺昀摸着下巴,拉长目光:“怪不得。”
段昭敛笑,背包走了:“是啊个屁。”
贺昀:“......”
贺昀迷茫,跟在后面走出机场:“不是你还护着她。”
“那叫护着?”段昭抬手指走在前面那几个起哄最凶的队友:“一帮大老爷们又不认识人家,舔脸瞎逗弄,什么毛病。”
贺昀懂了,挠挠头哦了一声:“我还以为那小玩意儿这一撞,给你撞出感情来了。”
“撞出屁来,”段昭伸了个懒腰往大巴车方向走:“一个没轻没重的毛孩子。”
他懒腰伸到一半,看见那个“没轻没重的毛孩子”冲进他们的大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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