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描述,那小孩是直接冲进,来接他们回省队训练基地的大巴车的...行李厢...
段昭掐了下眉心,听见有人大声喊一个名字,是远处一对夫妇。
“苡苡!”
“苡苡!”
他脚步一顿。
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让他恍了神。
阳光刺眼的折射下来,他仿佛看见一片熊熊火焰,火光中,有一个女孩,红色火焰将她的脸庞点亮,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他,一言不发。
是很多年,没再梦见过的那幅画面。
他的呼吸急促,手不由握成拳,想要抵挡这个名字带给他的心慌。
“哎,你俩还杵这干什么?”
从背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段昭松开拳头的同时,见那对叫孩子的夫妇,从他身边经过,向另一个方向走远,呼喊声也渐轻。
他敛神,看到教练过来,神态自然的接过行李:“教练,你和贺昀先上车,行李我来放。”
教练未察觉异常,和贺昀一前一后上车。
行李都在段昭这,他一直磨蹭到最后,这才搬起一个,扔进车厢里,头顺势伸了进去,黑漆漆的车箱角落,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盯着他,像动物世界里躲闭猛兽袭击的小兔子,身体蜷成一团,不断往里面蹭。
可能是脑子里突然闪过那个梦魇,段昭心里的不舒服劲还没缓过来,盯着车里那只小兔子:“离家出走?”
小兔子摇头。
“是你爸妈?”他又问。
虞笙还是摇头,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这是个冗长、老套、狗血,听完会让人睡觉的故事。
“那你是...”段昭迟疑着。
虞笙看他迟迟不肯关车门,生怕他把虞婧文和男绿茶叫回来,脱口而出:“他们是人贩子。”
段昭荒唐的看她:“你就不怕我也是人贩子?”
看似玩笑,虞笙却表情一顿。
她躲得急,只看到车身上写着旅游大巴,就贸然以为是哪个旅行团,想跟一段车,先离开机场再说。
此时,被这句玩笑提醒,她又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轻佻的眼里带着一丝懒散的笑意,但掩盖不了他眉间的少年气。
他挺多是上高中的小哥哥。
就在这时,小哥哥开口:“怕了?”
虞笙回神,权衡利弊后,她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假话说得格外真切:“我是怕那两个人贩子,他们要把我卖到大山里,给一个哑巴当媳妇。”
段昭没忍住笑出来:“就你?”
虞笙:“?”
伤害性极低,但、侮辱性极强。
她怎么了?又不丑!!!
不知道怎么反驳的虞笙,在黑暗中有点厉害的瞪了他一眼。
“你几岁?”段昭颇有耐心,一手撑在行车厢门上:“想娶你当媳妇,得白养活几年?”
虞笙:“?”
段昭:“吃得多吗?。”
什么叫、吃的、多吗?
虞笙的拳头渐渐硬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出去,她必去美国无疑,跟车走,她就有机会回家找阿公阿婆。
沉默的空档,虞笙看到小哥哥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她顿时警惕:“你干什么?”
“报警啊,”段昭理所当然:“都拐卖小孩了,不得叫警察叔叔。”
“你别报警,”虞笙咬牙道:“他们有同伙,在越南那边,还拐了很多人,你要是报警,他们会撕票的。”
“撕票,”段昭不疾不徐的拖着强调:“就是撕钞票的意思,那撕呗。”
虞笙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帅智商低的傻小哥哥,极小声咕哝:“你怎么连撕票都听不懂。”
小哥哥眉稍收敛,眼里的调笑随之藏起:“你老实说,追你那对夫妻,到底是你什么人?”
看出她绞尽脑汁的圆谎,他略带警告:“你再骗我,我现在就喊他们过来。”
段昭洞悉一切的盯着她,这小孩穿着件背带裤,白色运动鞋,两根编成蝎骨一样的小辫弯弯着,看起来很小,尤其是那张苹果一样的小脸,明明还没褪去婴儿肥,偏偏那双清澈的眼里,内容丰富,谨慎、清澈、胆怯,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还多了几分冷漠。
沉默中,虞笙目光落在小哥哥起伏的胸膛上,知道躲不过去,咬着唇,小声吐出几个字:“那是我妈妈。”
“男的是你爸?”他问。
虞笙又摇头。
又摇头。
段昭这点耐心快被这孩子耗没了,要不是听见那声苡苡,他都懒得管这闲事。
现在跟着了魔似的。
车上,教练探出半个身子喊他:“昭儿!你跟谁说话呢!”
“没谁。”段昭转头冲他说:“箱子倒了,我扶起来。”
他说着,装模做样的拉开虞笙面前那个箱子,这样,她面前就毫无遮挡了。
“下来。”他命令:“跟你爸妈回家。”
虞笙的“安全区”被破坏,又被他凶了一嘴,倔脾气也上来了:“他不是我爸!他是我妈男朋友!”
段昭微微皱眉,没作声。
“他们俩要带我去美国,我不想去,我想回家找阿公阿婆。”
虞笙一口气说完,看见小哥哥目光变得复杂。
“本地人?”小哥哥垂眸问。
虞笙点头:“阿婆家就在这,你让我跟车走,到地方以后,我自己就能回去,”说完,她特意补充:“没骗你。”
怕小哥哥不信她了。
段昭轻笑一声,虞笙从他的笑声里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不行?”她眨眼问。
“我想想,”他寻思问:“你妈那边呢?”
“我到阿婆家以后,就给她打电话。”虞笙语气里带了些央求:“只要能见着我阿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求你了。”
小姑娘声音软糯,非常悦耳,一双澄澈的小鹿眼,就这么盯着段昭,让他狠不下心说不行。
“行吧。”段昭抿了下唇。
虞笙松口气,忽然想起个事,心又悬起来。
新闻有报道过,车里闷上一段时间是会死人的,大概也就...一两个小时?
“等等。”她忙问小哥哥:“远吗?”
段昭饶有兴致的低嗯一声:“远呢,长途,中间还不停的那种。”
虞笙:“......”
段昭:“最起码两个小时以上。”
虞笙:“......”
她心里正盘算妙计,眼前的小哥哥卸下背包,从包里掏出个东西,忽然弯腰,半个身子钻进车厢。
那种淡淡的沉木香味再次席卷而来。
虞笙第一次和一个男生,在密闭空间,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
紧张之余,她一屁股坐在车里。
“咚”的一声轻响,段昭扔下手里的东西,那玩意儿骨碌到虞笙脚边,她犹豫着抓起来,车厢里黑,看不清瓶身上的字。
“氧气瓶。”
段昭解释,大概是真被她磨得没耐心了。
虞笙哦了一声。
段昭道:“车程最多二十分钟,盖子拧开就能吸氧,别憋傻了。”
虞笙好奇的拧开盖子:”你怎么还...随身带这个?“
小哥哥怕不是得了什么病,需要随身携带氧气瓶?
心脏病?
肯定是,刚才撞他时,他还捂了胸口。
这么一分析,虞笙非常愧疚,又仔细观察段昭的脸,肤色冷白,是身体不好的样子。
出于担心,她发自内心的对他说:“氧气瓶给了我,你犯病的时候能挺过去么?”
段昭:“?”
操。
他脑袋是被门缝夹了,才捡了个这么个烦人的人类幼崽。
段昭挑眉:“哥哥要是挺不过去,记得给哥哥做人工呼吸啊。”
虞笙:“?”
这种话是能开玩笑的吗?有意思吗?
麻烦您做个人吧!
*
车上坐的是省短道速滑队的队员,去高海拔地区进行训练刚回来,都是半大小子,精力旺盛,上车也不消停。
段昭最后一个上来,右边倒数第二排靠窗那位子是他的,雷打不动,队友都给留着。结果他上来后奔左边汽车轮子那位置去了。
“吴聪,换个座。”段昭言简意赅,目的明确。
吴聪瞪大眼,一脸惊状:“昭哥,你要...要干啥?”
“就换个座。”段昭指了下:“你坐我那。”
贺昀从后座钻出脑袋,趴椅背上:“天王老子来了那座也是你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段昭有点无奈:“你是要给我钉那吗?”
他还真没说过,就是习惯问题,爱坐右边,爱往后坐,连着坐几次,就没人跟他抢了。
段昭叹了口气:“困了,那边光线太强没法睡。”
他这个理由倒也合理,吴聪换过去,其实他没理由,吴聪也会换过去,不光因为段昭是队长,他成绩也有目共睹,赛场上的大拿,速度一等一,排名第二的贺昀都被他甩出一大截,大伙自然是崇拜里带着一丝丝不敢不服。
段昭坐下没多久车就开了,他半眯着眼,琢磨着脚下车厢里藏的那个小孩,应该不至于被憋死。
偏偏途径国道时,堵车了。
躲在车厢里的虞笙只能靠车速来判断路况,眼前黑蒙蒙的一片,刚还颠簸的车子突然匀速、缓慢下来。
应该是堵车。
车厢里闷热难耐,连一丝空气都没有,偷渡的感觉也不会比这更糟糕了。幸亏小哥哥有先见之明,给她留了续命的氧气瓶,虞笙拧开盖子,狠狠吸了几大口,感觉好多了。
手机振动,她从裤兜里翻出来,点亮的屏幕上显示“妈妈”二字,看着发憷。
果然,电话一接通,虞婧文冷飕飕的声音飘来:“你还知道接电话?我以为你都要不认我这个妈了!”
虞笙顿时忘了热:“我没有啊,我...”
血脉相连,她真没有这个想法,她还想着以后虞婧文没有男人陪了,她也不会把她送去养老院,还是会让她感受到女儿的天伦之乐的。
可是虞婧文根本不给她说话机会:“在哪儿?赶紧给我过来!”
“我打车回家了。”虞笙心一横:“回去也来不及,你和叔叔先走吧。”
虞婧文急得喊她全名:“虞笙啊虞笙!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懂事的孩子!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就供出一个冤家,让你成天跟我对着干!”
虞笙插不上话。
“去美国有什么不好?啊?就这点事,我还做不了你的主?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还当着你叔叔的面,你不丢人吗?”
插不上话,虞笙干脆就不说了,手机无力的攥在手里,里面尖锐的训斥还没停,乱得连成嗡嗡一片,和她现在心情挺像的。
特别烦。
她不是虞婧文口中那种“不懂事”的孩子,相反,妈妈无论和谁在一起,她都是没有干涉过的。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从...她的爸爸开始。
她出生在南方,一个叫三都澳的海港。
听阿婆说,虞婧文还是大三学生时,就和她亲爸爸好上了,两个人的爱情也是轰轰烈烈,至死不渝。虞婧文大学没毕业,就怀了她,可是她亲爸爸已经回城了,虞婧文执意把她生下来,一边养着,一边等着,望穿秋水,也没把她亲爸给盼回来。
虞婧文对那个男人的恨,多少也牵扯了点到她身上,她两岁多点时,虞婧文就把她扔给阿公阿婆,独自北上闯荡,没两年,又在洵阳结了婚。
虞笙是八岁时被虞婧文和继父接到洵阳的,那个家一点也不像家,虞婧文天天陪老板陪客户,一门心思往上爬,继父就恨不得要个儿子,俩人成天撕得天昏地暗,继父更是怎么看她这个拖油瓶,都不顺眼。
终于有一年,虞婧文怀上了,可是没出一个月她就把肚里的孩子打掉。
虞笙猜测,可能是自己的出生耽误了妈妈的学业、事业,以至于有了前车之鉴的虞婧文,说什么也不会再生养第二个拖油瓶。
那段婚姻不用问也知道结果,虞笙十四岁时,两人终于结束这出闹剧,还闹得很难看,因为虞婧文出轨某个老总。好在那段时间,虞婧文也攒了不少钱,在洵阳买了房子,还把阿公阿婆接来照顾她,虞笙这才觉得日子有了小时候的温暖。
美国国籍这个,是虞婧文和老总分手后在一起的。
虞笙是没有资格过问虞婧文的生活的,她也不想管,她早就学会了一套保护自己的生存方法。
虞婧文想怎么样都行,只要别托着她,她们的母女关系,就能维持。
大巴车突然加速,车厢里箱子噼里啪啦的倒下来。虞笙被晃得一个踉跄,本来就没拿牢的手机飞了出去。
“哐当”
倒下的箱子直勾勾砸中手机。
一切静止,包括虞婧文的声音。
虞笙跪在车里,摸黑扒出手机,按了半天,手机没反应,看来是坏了。
这就是所谓的莫·丧非定律,只要开始倒霉,就会连着倒霉。
就好比她不知道还要困于这黑暗之中多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阿婆。
虞笙格外丧的抱膝倚着车角坐着,总觉得大腿传来阵阵凉意,突然,传来铁皮门的摩擦声,她微微抬起眼皮。
一束刺眼的光笔直的投射进来。
虞笙下意识捂眼睛,从黑到亮,完全没有缓冲。
“幸好,”小哥哥缱绻的声音传来:“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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