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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 第51章 ◇

    ◎“他骚扰你多久了?”◎

    一觉醒来, 脚腕上的痛感虽然不明显了,但是踝骨旁边肿起了一个血块。

    苏晚青思虑再三,还是给KIM打电话请了一天假, 独自去医院挂号,医生说浅表软组织损伤, 血块只是毛细血管破裂引起的局部出血,不是大问题, 给她开了些贴敷的膏药。

    下午她就销假回了公司。

    大约是身上膏药味儿重,一落座Doris就拖着椅子过来, 关心询问,“你脚腕没事儿了吧?”

    苏晚青打开电脑, 随口应着, “没事,就是小毛病。”

    “那就好。”Doris递过来一杯热奶茶,“给你喝吧。”

    苏晚青接过来,挑眉看她, “专门给我买的?”

    Doris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头, “江颂给我买的,我不想喝, 最近减肥呢。”

    苏晚青哑然失笑, “你不怕他看见伤心?”

    “伤心就伤心,他都让我伤心多少回了。”Doris说着, 想起什么, “对了, 今天上午前台送过来一瓶药酒, 说是别人给你的, KIM姐嫌味道大, 给你放抽屉里了。”

    苏晚青正在登录邮箱,听到这话,手指一顿,“对了,有个事儿,我想找你帮一下忙。”

    一个小时过后,有个高大的身影经过走廊,朝茶水间的方向去了。

    Doris和苏晚青对视一眼,各自端起自己的杯子跟了过去。

    进门前,Doris托起了她的手,余光瞥见水池旁的男人,陡然抬高了音量,“哇塞!Yulia,你订婚了?”

    表演稍显刻意,但苏晚青也顾不上这些了,腼腆地点头,“嗯算是吧。”

    Doris拉着她走到邢奇武的身后,生怕他听不见似的,嗓门依旧很大,“戒指都戴上了还说什么算是!婚期什么时候啊?能不能让我当伴娘?”

    苏晚青端着杯子接水,若无其事的语气,“可以啊,大概明年上半年吧。”

    “太快了吧?”Doris装模作样地感慨几声,“不过可以理解啦,你都跟你未婚夫谈了十来年了,感情还那么好,也是时候该结婚了。”

    十来年这句属实有点儿夸张了,苏晚青睨了Doris一眼,她又慌忙找补,做出憧憬的样子,“校园到婚纱的爱情,呜呜呜好羡慕。”

    苏晚青背对着邢奇武,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还是Doris,看到他身形晃了一下,几秒后,杯子都没洗干净就走了。

    茶水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苏晚青才松了一口气。

    Doris也泄了劲,闲聊一般问她,“那个药酒真的是他送的啊?”

    苏晚青点了点头。

    “那之前我听说的,创意部暗恋你的那个人估计也是他咯?”

    苏晚青撕开茶包,淡声应着,“不知道。”

    “刚刚看他好像真的蛮受打击的样子欸,他来公司蛮久了,人长得算是周正吧,家境也挺好的,就是一直没听说有女朋友,Nicole去年年会的时候还想勾搭都没得手,以为是难搞,没想到那么纯情。”Doris啧啧叹完,又看向她,“真是好狠一女的!”

    苏晚青撩起眼皮看她,语气冷淡,“如果他没想法,那刚刚这出戏对他来说毫无影响,如果他有想法,那我这也算是侧面婉拒,让他及时止损了。”

    这话说得清醒,也挺无情。

    Doris盯着她看,苏晚青那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毛衣,马海毛,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别在耳后,五官精致,表情清冷,已经是一眼就出挑的美女了,偏偏还从不恃靓行凶,半点清高都没有。

    “真想看看你男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Doris凑过来,“不会真要等到结婚才能见到吧?”

    “他出差了。”苏晚青端着装满热水的杯子贴在掌心,想起什么,扯了扯嘴角看向她,“等他回来,我带他见你呀。”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苏晚青是真的不知道,也不敢去问。

    闻宴祁刚走的那个月,俩人只联系过两次,一次是那天晚上,另一次是奶奶的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可以手术,但奶奶年纪大了,需要调养一个月才能进行切除手术,而且就算能从病床上下来,术后可能也会出现复发转移。

    当时苏晚青问过,“如果不手术呢?”

    闻宴祁嗓音很低,“两个月。”

    “奶奶是怎么想的?”

    沉默像海上的大雾无边无际,闻宴祁顿了几秒,“她同意了。”-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

    滨城的冬天透着一股湿冷,路边吹得风都带着霜雪的沁骨寒意,苏晚青怕冷,。穿得像只企鹅一样,开车去踩点寻找适合举办活动的场地。

    会议上方礼苒一说出露营这个主题,她就想起了第一次约会闻宴祁带她去的那家主题餐厅,在会上提出来,结束后方礼苒就让她过去拍几张照片。

    去的时候餐厅刚开始营业,顾客还不算多,苏晚青找到餐厅负责人,沟通了一下借用场地,上午半天办展,会支付一定报酬,且不耽误晚上的营业。

    负责人表示要先请示一下老板,第二天给她答复,但也允许她先拍几张照片带回去。

    苏晚青找了几个角度,尽量在不打扰顾客用餐的前提下,把餐厅布置都拍了下来,走到之前她和闻宴祁待过的那顶小帐篷时,思绪翻涌,站在原地发呆的间隙,隔壁帐篷里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Yulia?”

    回过头,赵杰盛撩起帘子走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以及她手中的相机,“来取景?”

    苏晚青缓过神,没有搭理他,踏过一条石子路,走到了荧幕的角落里,给用餐的八顶小帐篷来了张全景。

    “我听章荟说,你跟你公司的老板好上了?”

    赵杰盛又不死心地走过来,鼻梁上的眼睛反射出精锐的光,他调侃一般道,“那人不是为了给你出气,把启悦的融资案都给搅了吗?那么在意你,怎么没让你当老板娘?”

    苏晚青自始至终都没看他,检查了一下相机里的照片,就去找餐厅负责人告辞了。

    “我跟你说话呢。”

    她踏着小石子路往外走,赵杰盛又不死心地来拉她,也许单纯是为了羞辱,也许只是为了泄愤,他嗓音粗了几分,“你不是最讨厌在职场跟上司有私人联系的吗?怎么,闻宴祁比我年轻比我有钱,才让你打破自己的原则了吗?”

    苏晚青忍无可忍地甩开他的手,“我警告你,如果你再纠缠我,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跟你讲道理。”

    赵杰盛被她推了一个趔趄,站稳后就盯着她瞧,勾起嘴角,笑得轻慢,“人家打算娶你了吗,你腰杆这就挺起来了?”

    “对付你我还用不上他。”苏晚青亮出自己的戒指,“而且,我们已经结婚了。”

    赵杰盛怔了几秒,敛神看向她的无名指,一枚光秃秃的素圈戒指,忽地笑出声,“yulia,如果你当初跟的是我,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可笑,戴这么个连戒托都没有的戒指,你骗谁呢。”

    他笑得张狂,苏晚青敛了敛神,将相机放进包里,转过身看了眼他刚刚待过的那顶帐篷,冷声开口,“那个女孩,是你带的实习生吧?”

    “是啊,不过她可比你差多了,太主动的,让人没有征服欲。”

    赵杰盛看了眼旁边,他们站得那条过道没有什么灯光,确认没人注意到这里,他陡然俯下身凑近苏晚青,声音放低几分,“那个酒店走廊的视频我到现在还没删呢,yulia,你还记得吗?我抱着你贴近我的胸口,你的鼻子撞到我的下巴,你的腰真软啊,要不是你跑了,我们现在”

    他语气昏昧,呼出的气息恶心至极。

    苏晚青放在腿侧的手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了几分,冷冷的眼神投向他,“你国庆的时候再婚了,是吧?”

    “是啊,那又怎样?”

    赵杰盛作势要来拉她的手,又被她闪避过去,他也没在意,无所谓地笑笑,“你跟那个闻宴祁在一起也没名没分,更何况他应该也腻了吧?你做谁的情人不是做?跟他只能戴这种戒指,你要是跟我,年底我可以给你换辆车。”

    “怎么样,yulia,考虑考虑?”

    苏晚青一直没吭声,等到他自以为是地说完,才冷笑了一声,“你再婚的老婆是双福连锁商超的老板,她比你收入高那么多,你在家应该没什么话语权吧?”

    赵杰盛面色凝了一瞬,“你调查我?”

    “刚刚,你以为是你先看到我的吗?”

    苏晚青挺直脊背,稳稳地看向他,“你说巧不巧,我一进来就看见你在喂那个女孩吃东西,我当时太震惊了,不小心就按下了快门键,现在那张照片已经被我传进手机了。”

    她慢腾腾地说着,看向赵杰盛逐渐阴沉的眼睛,不疾不徐地补充,“你说,我要是把它发给你老婆,她会怎么想?”

    俩人无声地对视几秒,赵杰盛鬓边的青筋逐渐浮起,苏晚青料定他不敢动手,还想再说几句话解气,旁边黑黢黢的通道里突然传出来一道声音——

    “还能怎么想啊?吃软饭的小白脸拿她的钱去包养比她年轻的小妹妹,我要是那位大姐啊,不把他扒皮抽筋都算我有素质的了。”

    话音落下,苏量依从通道里出来。

    她穿着铆钉皮衣,下半身牛仔短裤,依旧是化着浓妆的一张脸,此刻却显出几分鄙夷。

    苏晚青微有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朋友吃饭啊,刚进来就听见你的声音,这男的说什么在酒店抱你不抱你的,我吓一跳,还以为你出轨了。”苏量依走到她旁边,挤出几分坦荡的笑,“所以就偷听了几句。”

    “哦。”苏晚青收回了视线。

    苏量依也不再看她,目光放在赵杰盛身上,嗤笑了一声开口,“不是我说啊这位大叔,您都多大年纪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小白脸呢,这看着不年轻啊,半条腿都跨进棺材板了吧,那玩意儿还能好用吗?”

    这话听着难听,可赵杰盛仿佛并未在意,只看向苏晚青,“把照片删了,我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苏晚青刚想开口说话,旁边的苏量依又插嘴,语气十分夸张,还伸出手来比划着,“她长那么好看,你长那么抱歉,不出现在她面前恶心她不是应该的吗?怎么还提上条件了?”

    “”苏晚青几乎笑出声。

    “Yulia!”赵杰盛压抑着隐忍的怒气,看向她,“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好,如果把我逼急了,你知道后果。”

    “是吗?”苏晚青笑盈盈地看着他,“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的脾气也不怎么好喔。”

    两人视线相接,针锋相对,旁边的苏量依突然演起了和事老,“她脾气不好,我脾气好,这样,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我可以帮忙劝劝,能和平解决的事就不要”

    她说着,缓缓朝赵杰盛靠近。

    苏晚青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苏量依伸出手,若无其事地按上赵杰盛的肩膀,下一秒,她膝盖一抬,直接给他□□来了一道重击。

    顿时,沉闷的呼喊声响彻整间餐厅。

    “愣着干嘛?”苏量依拉上她的手,“还不快跑!”

    苏晚青手腕被她拽着,穿过那条黑黢黢的通道,出了餐厅,一直跑到附近的地铁站,俩人才停下来喘气。

    苏量依蹲在台阶上,从包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噙在嘴边,刚想点燃,注意到苏晚青的目光,给她散了一根,“你抽不抽?”

    苏晚青摇摇头,“刚刚谢谢你。”

    一簇橘紫色的火光腾起,苏量依吐了口烟圈,才淡声开口,“谢什么,我打他是为了自己爽。”

    苏晚青也在她旁边蹲下来,忧心忡忡地开口,“你刚刚用了多少力气,他应该不会落下什么残疾吧?”

    之前在大学,廖学长教她防身术的时候说过,裆部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想脱困的时候踢那儿很有用,但是因为过于脆弱,很容易就鉴定出什么轻微伤,平时不能随便踢。

    苏晚青担心赵杰盛回过神,给苏量依带来什么麻烦。

    “没事儿,我踢过多少人了,心里有数。”苏量依掸了掸烟灰,“那逼玩意儿骚扰你多久了?”

    “我前领导,辞职以后就没联系了,偶然碰到会恶心我几句,不过我现在有他的把柄,以后他应该不敢在我面前晃悠了。”

    苏晚青被她的烟味熏得咳了声,往旁边挪了几分,“你不回去吃饭了?”

    “不回了。”苏量依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戳了几下,“我给朋友发个消息,等我这根烟抽完,咱俩去吃。”

    苏晚青点点头,“那也行。”

    把照片发到部门群里,俩人就沿街逛着找小馆子去了。

    苏晚青和苏量依见得不多,俩人高中一个学校,但苏量依成绩不好,小时候留了一级,高中的时候不在一栋教学楼,大学上得也不是同一所,因此除了在苏家,其余时间也很难见到。

    那天算是俩人第一次单独吃饭。

    苏量依话很多,但也不招人烦,问了问苏晚青的工作,再抱怨抱怨自己被延毕的事情,一顿饭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临走前,苏晚青说自己要回去开车,她又自告奋勇要送她回刚刚那家餐厅。

    苏晚青拒绝了,她又吐着烟圈儿说,“那男的说不定还没走,你这瘦巴巴的小身板,应该不怎么抗揍吧?”

    “真不用了。”看着她烟视媚行的样子,苏晚青有些好笑,“你少抽点烟吧,妈可不喜欢闻烟味儿。”

    “你怎么也是个啰里吧嗦的性格?”苏量依不耐烦地朝她摆手,“那你自己回去吧,我走了。”

    目送着她离开,苏晚青才回去开车-

    到了家,方礼苒的电话刚巧打过来。

    她看了发在群里的照片,觉得很适合,就是客户那边同步了新想法,展览延期至两天,但这样的话,就会影响那家餐厅老板做生意。

    “只要酬劳到位,这个应该可以沟通。”苏晚青走进楼道,先是踩亮了声控灯,然后边上楼边说,“而且据我观察,那家餐厅的顾客基本都是年轻人,赶野的展览在网上宣传力度很大,如果真的在他们家举办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免费给他们餐厅宣传引流了。”

    方礼苒:“那行,等明天餐厅老板给你打电话,你跟他就这一点好好沟通一下。”

    “我明白。”

    电话挂上之后,苏晚青把手机夹在胳膊上,从包里翻钥匙想要开门,可钥匙刚找出来,寂静的楼道突然传出什么声音,很细微的,像是带着电流。

    她愣了一秒,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拿起来,才看到原来刚刚不小心拨了闻宴祁的电话出去。

    “喂。”她把手机拿起来贴在耳边,“不好意思,我刚刚按错了。”

    闻宴祁懒懒的声音从听筒中扩散出来,“没事,吃饭了吗?”

    俩人将近半个月没有联系过了,骤然听到他的声音,苏晚青鼻腔有些泛酸,哽了一会儿,才轻声答道,“吃过了,在外面吃完才回来的,现在刚到家。”

    “嗯。”闻宴祁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还在叮嘱她,“看了天气,滨城明天降温,你多穿一点。”

    “知道,我已经穿上羽绒服了。”苏晚青想起他很久没有说过奶奶的情况了,又试探着开口,“奶奶能做手术了吗?”

    闻宴祁的呼吸声绵长,良久,说了声“还不行”。

    苏晚青皱眉,“为什么还不行,不是都调养一个多月了吗?”

    “你不用瞎想,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闻宴祁说完,那头响起什么声音,他又要结束那通电话了,“这边有事,先挂了。”

    苏晚青握着手机,没有应声。

    闻宴祁大约是察觉出她的忐忑,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过后,他的气息重新清晰起来,嗓音温润了几分,好像是在安抚她似的,“你好好照顾自己,医生说奶奶各项指标都不错,做完手术,应该很快就能回去了。”

    苏晚青放下手机,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与此同时,波士顿麻省总医院外的花坛边,闻宴祁一挂上电话,脸色就沉了下去。

    细雨霏霏中,翟绪走到他身边,皱着眉,“为什么不跟她说实话?”

    明明老太太刚被推进手术室,五个多小时的手术时长,他连进去等的勇气都没有。

    “说了让她提心吊胆吗?”

    闻宴祁收起手机,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抬眼看他,目光平直,让人瞧不出什么情绪,“奶奶跟你说了什么?”

    翟绪小舅妈上周结束探亲回了波士顿,翟绪也跟着一起过来了,他向来闲着无事,跟老太太也算亲近,就陪着在这边住了几天,老太太什么都吃不下,瘦得形销骨立,他就负责给她老人家解闷逗乐子。

    进手术室前的十几分钟,老太太特意把闻宴祁和闻道升赶出病房,只留了翟绪一个人,不知道叮嘱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让我找纸笔,她口述,我执笔,写了一封信。”

    翟绪寡声说完,脸色颇有些哀戚,将一张纸塞进他手里,“给苏晚青的,她说有些话是才想到的,怕自己没机会说了,让我写出来,如果她出不来,就托我带给苏晚青。”

    闻宴祁立于风潇雨晦的天光下,垂首看着雪白纸张露出来的一角,指节逐渐泛白。

    半晌,他将皱皱巴巴的纸张熨平,重新折好,清哑地应声,“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重逢。大家可以猜猜奶奶在信里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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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  ? 第52章 ◇

    ◎他也不是孤身一人。◎

    那一夜苏晚青睡得很不安稳, 凌晨时听到细微声响,惊醒后起身查看,杨沅沅正蹑手蹑脚地换鞋。

    听到开门的声音, 她抬头,看见苏晚青穿着睡衣站在卧室门口, 一脸歉意,“不好意思, 还是把你吵醒了。”

    “没事。”苏晚青捂着胸口,试图缓和噩梦后的心悸, 走到厨房倒水,“怎么那么晚回来?”

    “在纯K团建呢。”杨沅沅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你听我这嗓子。”

    苏晚青随意勾了勾唇角, “要喝水吗?”

    “喝!”杨沅沅走进去,一屁股瘫倒在沙发上。

    苏晚青端着两杯水走过去,递给她一杯,“别烫到了。”

    杨沅沅接过去, 看她还没有回房间的意思, 开口问,“你怎么了?”

    “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

    苏晚青嘴唇张了张, 又不怎么想说了。

    胰腺癌手术成功率不高, 成功了有1—5年的存活率,失败了自不必说, 奶奶病情恶化得厉害, 不做手术的话又撑不过两个月。左右都为难的境地, 她梦到的就是最坏的结果。

    苏晚青也在沙发上坐下来, 眼神有些迷茫, “我明天上午请了半天假。”

    杨沅沅看着她, “请假干嘛?”

    苏挽青转过头看她,“一周前我预约了美国签证办理,明天去使馆面试。”

    “你要去美国?”杨沅沅陡然坐起来,“闻总知道吗?”

    “先不跟他说,免得分散他精力。”苏挽青喝了一口水,才淡声道,“等签证下来,上飞机前再告诉他。”

    杨沅沅沉思了一会儿,“可以啊,老太太见到你肯定很高兴,说不定这心情一好,连病都好了呢。”

    苏挽青哑然失笑,“我是什么华佗再世吗?”

    “哪个老人家看到你这么乖巧漂亮的孙媳妇儿不开心呢?”杨沅沅知道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总这么哄她,“行了,赶紧回去睡觉吧,马上就元旦了,明天不赶早有你排队的呢。”

    苏晚青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又喝了几口水,放下杯子,“那我回房了,你也赶紧洗漱休息吧。”

    “知道啦。”-

    翌日,苏晚青八点就起床了,出门随便在小区门口吃了个早餐,就打车去了大使馆。

    停好车排队安检,过了安检刚要存包,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是昨天那家餐厅的老板打来的电话,对方大概是听说过那个项目的展览,态度非常积极,甚至连薪酬都没有多谈,只问了时间,希望能去公司详聊。

    一般这种不在乎报酬的,大多都是有其他层面的要求,比如在展览上附加什么宣传条件,苏晚青先是应承下来,然后就给方礼苒打电话说了这件事。

    方礼苒听说后,“他不是要来公司吗?我来跟他谈。”

    “好的。”苏晚青说,“那我让他下午去公司找您聊。”

    “嗯。”方礼苒想起什么,“对了。”

    以为是工作上的事,苏晚青凝神听。

    方礼苒却问,“你最近是不是又遇见赵杰盛了?”

    苏晚青微怔,“昨天见过,怎么了?”

    “他昨晚跟我打听你和闻总的关系,不过我没说。”方礼苒顿了几秒,“闻总是不是不知道,当初你来瑞思面试和章荟发生争执的起因?”

    闻宴祁那会儿对她比陌生人还不如,自然不会关心这个,章荟说是一言不合,他也就按工作不专业处理了,后来章荟对她下手,也很聪明地没提俩人结下梁子的原因,因此闻宴祁到现在还不知道赵杰盛这个人的存在。

    “他不知道。”苏晚青犹豫着,“方总监”

    她担心方礼苒会跟李泉说这件事。闻宴祁现在要照顾奶奶,苏晚青不想让他还要抽出一部分精力到她身上,更何况,自从得知赵杰盛再婚以后,她也不怕他了。

    “我明白,我没那么多嘴。”方礼苒打断她,“就是跟你说一声,赵杰盛最近好像又盯上你了。”

    “我知道了,谢谢。”

    挂上电话,苏晚青刚要把包存上,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她本来不想接的,看到屏幕来电是梅清,还是接了起来。

    “喂。”

    梅清不知道在哪里,那边声音有点吵,但她开口,音色又十分低沉,“你在哪里?”

    苏晚青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最后检查了一遍文件袋里的材料,随口回答,“我告诉你,但你先别跟闻宴祁说,我在大使馆准备面签,挂上你这通电话就打算进去了。”

    梅清那边静了几秒,她没说话,可气息声还是通过听筒传过来。

    苏晚青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把文件袋放下,握上手机,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梅清开口,语气艰涩,“老太太走了。”

    身后的马路上突然扬起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仿佛带着撕开宁静的决心划破长空,路边的灰尘扬起来,在炽烈的暖阳中漂浮片刻,又缓缓落下。

    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闻宴祁是第二天晚上回来的,彼时,苏晚青已经跟着梅清先一步抵达了荣港。

    那是老太太的心愿,荣港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中年丧夫之后,也一直是在那里生活,大半辈子都度过了,落叶归根自然也要选在那里。

    闻家旁系亲戚多,这个消息传到国内,众人都齐聚在奶奶位于郊区的小别墅里,等候着闻家父子带着骨灰回来,直接落地荣港。

    苏晚青被梅清领着,也终于见到了奶奶口中常常提起的那位三奶奶。

    三奶奶年纪看起来不大,但是哭得头发都乱了,被自家小辈扶着,握着苏晚青的手不放,“是个好孩子,丽华没说错。”

    苏晚青昨天哭了一夜,这会儿已经哭不出来了,眼睛眨了眨,回握上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梅清在旁边劝了几句,让几个小辈把老太太扶走,再一转身,苏晚青已经走到了后院。

    她在看那个精致的小院子,奶奶说过,平时她就喜欢在院子里种菜,夏初的时候去滨城,还跟她提过把这个小院子托付给了三奶奶照料,不知道她照料得怎么样。

    苏晚青那会儿还说,有空陪她回来看看,可奶奶不知道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总是握着她的手,说不要浪费时间在她身上,年轻人应该忙自己的事。

    可她到底忙了些什么呢。

    苏晚青蹲在地上,凝神看身边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地,有的种上了胡萝卜,有的种上了西蓝花,冬夜里落了霜,但长势都是极好的。

    梅清从房间里拿了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你不回去休息会儿?”

    苏晚青抬手捏着羽绒服的衣角,“你先回去睡吧。”

    梅清看她表情落寞,也没再说什么,房间里面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又进去了。

    苏晚青随手捡起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心不在焉地写字,里面那些人她不认识,也提不起精神去寒暄。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院子外面响起轮胎碾压碎石的声音,苏晚青转过头,看到两辆黑色奔驰停下来,前面那辆先停稳,李泉从驾驶座走出来。

    随后,后排车门打开,她站了起来。

    闻宴祁穿着黑色冲锋衣,出现在夜色中,他瘦了许多,头发长了,下颌上长出了胡须,周身泛着死寂,瘦削的身影像一道影子。

    隔着一扇雕花栅栏大门,俩人对视。

    身上的羽绒服抖落到地上,苏晚青感觉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攥住了,急促的情绪在她胸腔内汹涌着,鼻腔泛酸,喉咙哽得几乎发苦。

    她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在两三米的距离,闻宴祁摊开了手臂。

    那是一个久违的拥抱。

    苏晚青把头埋在他胸前,感受着熟悉的气息,好像五感终于恢复了一样,眼泪不停地留下来,她死死抓着他冰凉的衣角,似乎要分担他全部的悲伤。

    良久,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勺。

    闻宴祁声音低哑,仿佛带着风尘仆仆的沧桑,“别哭了。”

    苏晚青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跟我说?”

    “跟你说让你担心吗?”闻宴祁目光黯淡,抬起手,粗糙指腹刮去了她眼下的泪。

    “可是我本来打算过去的,我都预约面签了,我想陪着她手术的”苏晚青说得泣不成声,“我应该去见她最后一面的。”

    “没事。”闻宴祁垂眼看她,缓缓开口,“奶奶给你留了一封信。”

    进了家门,闻宴祁牵着她的手,有人走过来安慰,他也只是轻轻颔首,没有多余的话,像是累极了。

    苏晚青抬眼看,只能看见他下颌上青灰色的胡须,晦暗的目光在摇晃的灯影下显得孤寂,越是人声鼎沸,他的平淡才越让她心疼。

    “我想回房间了。”她小声说道。

    闻道升这时也走进来,梅清拿着外套迎上去,闻宴祁只看了一眼,就垂眸看她,长睫漆黑,他又伸出手,帮她擦了擦眼睛,随后牵着她上楼梯,“走。”

    回了房间,暖气很足。

    门刚关上,苏晚青还想要奶奶的信,一回头,就被闻宴祁抱进了怀里。

    他靠在门板上,像是没什么力气了,将她圈在怀中,双臂也是虚虚地扶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清寒的气息,声音也哑着,“抱一会。”

    苏晚青一动不动,把下巴搁在他肩侧,伸出手,耐心又温柔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哽着鼻酸,直到感觉到颈侧落下了一滴冰凉。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地面上拉扯出细长的光影,好像两个无家可归的人,终于找到了互为依托的彼此。

    “这段时间”苏晚青轻轻拍着,“很辛苦吧?”

    也是收到奶奶去世的消息以后她才知道,闻宴祁断断续续给她传递过的信息,全都是他美化的,奶奶的手术条件并不理想,医生也一早就让他做足心理预期。

    前天晚上,在她不小心拨出那通电话的时候,奶奶刚被推进手术室,闻宴祁在外面无助地等候着,还不忘在通话里宽慰她,让她安心。

    闻宴祁将头埋在她的头发里,似乎是想感受这一份踏实,“不辛苦,都过去了。”

    “奶奶走得痛苦吗?”

    “不痛苦。”

    手术未结束就被送进了ICU,前后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闻宴祁就好像是个等待宣判的罪人,最后的闸刀落下,他心里反而没有太强的悲伤。

    有的只是空,像是五脏六腑都被掏走了一样。

    在殡仪馆等待骨灰坛的那一刻,他麻木又懒散地站在雨中,只觉得喉咙痒,向翟绪要了根烟,橘紫色的火光刚冒出来就被浇灭,老天爷好像存心不想让他点燃。

    蓦地想起来答应过谁要戒烟,一路奔波回来,直到看见苏晚青朝他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她的泪水连带着她的声音,好像重新让他找到了混沌里的清明。

    是啊,他也不是孤身一人。

    一扇门之隔,外面是吵闹的人声,里面,两人安静无声地相拥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气息,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之久,起伏的情绪终于平息。

    闻宴祁松开那个怀抱,垂眼看向苏晚青。

    她也瘦了很多,眼睛好像又大了,瞳色却没原来那么亮,原本颊侧还有屈指就能捏起来的肉,现在整张脸不过巴掌大小了。

    看着她发红的眼角,闻宴祁抬手,再次拂去她睫毛上的水光,“没事了,别哭了。”

    苏晚青抬眼,“你也没事了吗?”

    “嗯。”闻宴祁目光沉沉,嗓音却透着清明,“老太太自己说过,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要经历的。”

    苏晚青又想起那个傍晚,奶奶拉着她的手说没有遗憾了,她希望是真的没有遗憾,“奶奶给我留的信,说了什么?”

    闻宴祁拉着她走到床边坐下,拧开床头的台灯,他哑声开口,“我不知道。”

    “那是她专门留给你的。”顿了几秒,他又说,“让翟绪帮她写的。”

    苏晚青心里又涌现出密密匝匝的悲伤,“我现在能看吗?”

    “明天再看。”闻宴祁把枕头垫在她腰后,“不早了,你睡觉,明天天亮去送她,别肿着眼睛。”

    他说完起身,苏晚青拉住了他的手。

    “你呢?”

    闻宴祁回眸,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还有些事情要安排,你先睡。”

    临走时,他带上了门。

    苏晚青置身于昏暗的房间内,身旁只有一盏台灯作伴,她掏出手机,用自拍模式看了下自己,眼睛确实是红的,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又从床上起身。

    她那间房是客卧,有一方小小的露台。

    苏晚青披着衣服走过去,伏在栏杆上,往下看,奶奶的小院子里站了许多人,闻宴祁站在几位长辈模样的中年男人面前,没精打采地说着什么,旁边的翟绪在帮他散烟,态度明显比他热络许多。

    有位叔叔拒绝了翟绪的烟,拿出自己的烟盒,抽了一根递给闻宴祁,他摆了一下手,没接。

    冬季的午夜,寒风刺骨,这边是热火朝天的寒暄问候,而另一边,一排排西蓝花安静地生长着。

    苏晚青托腮往下看,不期然,撞上了闻宴祁的目光。

    两人隔着喧闹的人群对视,他仰着头,刘海细碎遮了一部分眉眼,绷紧下颌线松动,朝她无声地说了一句话,“回去睡觉,乖。”

    苏晚青微怔几秒,站起身回房了。

    闻宴祁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听见面前的表叔说起明天打算安葬老太太的那块墓地,也就是二三十年前老爷子安葬的地方。

    环境好是好,但就是太偏了,旁边都是菜地,过了省道还要开一段乡路,甘山那边开发了一块新墓园,要不把老爷子一起迁过去,明天就把老太太安葬在新墓园。

    翟绪还在问着新墓园的情况,闻宴祁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掏出来看——

    苏晚青:【让他们往旁边站站吧,别把烟灰掸到白菜上面了。】

    翟绪注意到他好久没说话,推了推他的胳膊,“你怎么想?”

    闻宴祁收起手机,嗓音惫懒,“不用换,就原来那块墓地。”-

    第二天清晨,天刚浮现濛濛亮光,苏晚青就被楼下的声音吵醒,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她换上了一件黑色的大衣。

    走到门口,刚要扶上门把手,门就从外面朝里打开了。

    闻宴祁站在门框下,不似昨天的沧桑,他剪了头发,胡须也清理干净,身上穿着昨夜的黑色冲锋衣,乍看还是原先的光风霁月,可到底是瘦了许多,身上的气质越发锋利了。

    “醒了?”他过来牵她的手,在掌心里搓了搓,“山上冷,你穿太少了。”

    苏晚青反握上他的手,“没关系,我不冷。”

    “下楼吃饭。”闻宴祁牵着她往楼梯走,“待会儿给你重新找一件外套。”

    两人走到餐厅,闻道升和梅清已经在座位上坐着了,周围的亲戚住得都不远,有人早早地就过来了,坐在沙发上抽烟谈事,一楼唯独这间小小的餐厅,平和安静。

    闻宴祁拉着她坐在了长长餐桌的桌尾,和闻道升和梅清隔了三四把椅子的距离,将餐桌上的蛋饼和豆浆端到苏晚青面前,又抽出一张纸巾塞在她手里,他寡声开口,“你先吃,我上楼给你找衣服。”

    苏晚青还未来及出声阻拦,他就转身走了。

    苏晚青默默地吃东西,桌上就他们三个人,她没有抬头,不时看见梅清递了一碟茶叶蛋过来,才开口道了声谢。

    梅清问:“你们明天走?”

    “不知道。”苏晚青抬眼看她,“我跟他一起。”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不必多说。

    梅清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苏晚青收回视线,余光注意到闻道升在打量她,眼睫颤了几分,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最后,闻宴祁不知从哪儿给她找了件黑色的羽绒服过来,出发前,就在客厅换的。

    苏晚青脱下那件黑色的呢绒大衣,闻宴祁就把羽绒服披到了她肩上,生怕她冻着似的,旁边有奶奶那边的亲戚路过,应该是平辈,比闻宴祁小一些,出声问,“哥,这是嫂子?”

    闻宴祁帮她把拉链拉上,漆黑的眼睫垂下来,轻声应了个“嗯。”

    出了门,一排黑色车子朝省道上开,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又转到一条乡路,临近中午,才到达那片墓地。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苏晚青被闻宴祁牵着站在第一排,看着碑立起来,朱红色的刻字,立碑人下面那一行,孙媳后面跟着她的名字。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奶奶最后跟她说得那段话,无声无息地将闻宴祁的手握紧了几分。

    从墓地回来,一群人去附近的酒楼吃了饭,闻家没有大操大办,是闻道升的意思,说起来,也是奶奶叮嘱的,她说自己年纪大了,就算走了也是喜丧。

    回了别墅,闻宴祁安顿了娟姨,就打算走了。

    苏晚青在房间收拾行李,小心翼翼地问,“不再住两天了吗?我请了一周的假。”

    闻宴祁和翟绪站在露台上,往下看,闻道升和梅清正站在院门口迎来送往,手臂上带着孝徽,神情凝重,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

    “人都走了。”翟绪淡声开口,“孝顺是给活人看的。”

    闻宴祁双手交叠,虚虚搭在栏杆上,黑色外套被抻直,脊背线条劲落,整个人透着些说不上来的倦怠和萧索,“走吧。”-

    傍晚,几人踏上了回滨城的旅程。

    李泉开车,翟绪坐在副驾上,闻宴祁和苏晚青坐在后排,将近两个月没见,俩人似乎也没有太多的话,苏晚青静静地靠在他肩上,闻宴祁单手搂着她,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风景。

    在车子开上高速之前,翟绪降下车窗,点了根烟,想起什么,他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

    信封是他后面装裱的,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还是他从空白的病历本上撕下来的。

    敲了敲中控台,在苏晚青看过来的时候,他把信递了过去,“喏,老太太给你的。”

    苏晚青往旁边看了眼,闻宴祁正好也俯首。

    漆黑眼睫垂下来,他下颌轻抬,“只说让你一个人看。”

    苏晚青内心酸楚,紧张地接过来,打开了,并不怎么工整的字迹,之间空隙间隔得也不规律,看得出来写了很久——

    苏丫头,这些话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当面跟你说,以防万一,我让人写成信交给你。近日来脑袋有些不清楚,恍惚间好像能瞧见小祁的妈妈,还记得第一次见她,那时她还没你大,性格比你活泼些,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她和你一样,是个好姑娘,只可惜我儿子辜负了她

    奶奶这一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没有劝她离开,婚姻需要两个人共同维系,只有一个人努力的话,是很辛苦的。因此,出发之前我跟你说过得那些话,你就忘了吧。

    那些事跟你没关系,苏丫头,生活是你自己的,你不应该承受这份特殊的期待。奶奶希望你们俩好,但是,如果有一天他对你不好了,不要犹豫,也不要为了任何人忍耐,离开他,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记住奶奶的话

    风从车窗灌进来,闻宴祁转过身看她。

    苏晚青指尖都在颤抖,眼泪像怎么流都流不尽一样,顺着眼角,打湿了手中的信纸。

    抬起头,视线模糊,她看到闻宴祁拿着一张纸巾,轻轻地帮她拭去泪水。

    握上他的手,苏晚青哽咽着开口,“奶奶说,如果你对我不好,就让我离开你。”

    闻宴祁面色错愕一闪即逝,“奶奶说得对。”

    车辆经过一片野生油菜花地,明黄的世界在窗外延绵,苏晚青埋在他胸口,鼻息间是清寒的气息,然后她听见闻宴祁开口说话,声音像是从胸腔内发出来的,沉着,但也温厚,“但我这辈子也不会。”

    作者有话说:

    这封信写哭了呜呜呜

    经过这件事,两人的感情会更加坚定。

    53  ? 第53章 ◇

    ◎那个吻迅疾又深入。◎

    抵达滨城已是深夜, 先把李泉和翟绪送回家,到了左岸水榭的地库,车里只剩下了苏晚青和闻宴祁。

    停好车, 闻宴祁从驾驶座出来,打开后门, 苏晚青还蜷缩在后座上睡觉,身上盖着他的外套, 双掌交叠垫在颊侧,姿势很是乖巧。

    闻宴祁轻唤了一声, 苏晚青皱了皱眉,没有睁眼。

    沉默几秒, 他俯下身, 两只手插进腿弯和颈后,稍一使力,把人横着抱进了怀里。

    动静不小,可苏晚青还是没睁眼, 只是把脸往他怀里蹭了蹭, 像是不适应车库明亮的光线,瓮声瓮气地问, “到家了吗?”

    “嗯。”车门是用脚踢上的。

    苏晚青累极了, 从得知奶奶的死讯开始,一直到她下葬, 这两三天她总共睡了不到七个小时, 许是因为所有事情尘埃落定, 许是因为闻宴祁身上的气息太有安全感, 她窝在他怀里, 眼睛都没睁一下, 闻宴祁让她按电梯就按电梯,让她按指纹就按指纹。

    回了家,上楼梯,清冷的松木香气涌入鼻息,苏晚青沾上枕头,困意排山倒海朝她袭来。

    恍惚中,她感觉到闻宴祁帮她拍了拍枕头,似乎是确认她睡好了,就起身要走。

    冰凉的衣角擦过脸颊,苏晚青胡乱抓住了他的袖口,“别走。”

    闻宴祁愣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我去洗澡。”

    打开床头柜旁的落地灯,将光线调整到适合睡眠的亮度,再一回头,苏晚青呼吸均匀,勾着他衣角的手指垂了下去,显然是已经睡着了。

    月色朦胧,通往露台的玻璃窗上结了霜,闻宴祁缓缓在床边坐下,看着昏昧光线下她恬淡的睡颜,突然觉得这两个月的奔波就像一场梦。

    他所争取的,不舍的,在这一刻通通得到了安慰。

    现在,他回家了-

    那一觉睡得很踏实,醒来时,窗帘外的天光已近昏暗。

    苏晚青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抬起了她的手,睁开眼,闻宴祁托着她的手腕,正在凝神看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你醒啦。”

    苏晚青翻了个身,又闭上眼睛,往他怀里蹭了蹭,然后就听见头顶传来清哑的声音,“什么时候戴上的?”

    “你走以后。”

    闻宴祁将她抱紧了些,摩挲着戒圈,“为什么要戴?”

    “还能为什么?”苏晚青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小声道,“因为你是个醋精。”

    分离的这两个月,她渐渐看透了自己,对心思不再遮掩,对闻宴祁也不再有所保留,她就是喜欢他,喜欢跟他在一起,喜欢被他抱在怀里,这是一种让人上瘾的冲动,只是说还不够,她还想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苏晚青抬起下巴,轻轻地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吻,“闻宴祁。”

    “嗯?”

    “我好想你。”

    闻宴祁沉默良久,垂眼看她,苏晚青眼睫轻颤,唇边勾起细长的弧度,头发有些乱,不妨碍她和颜悦色的脸蛋上浮现出红晕。

    两人对视几秒,在这间明暗交接的房间里。

    “我也想你。”闻宴祁哑着嗓子说完,就闭上眼睛,低头去寻她的唇。

    冰凉的唇瓣在鼻尖上滑过,还未触及到柔软,苏晚青又蓦地低头,她把脸埋在他怀里,说话瓮声瓮气,“还没刷牙呢,我昨天都没洗澡,感觉身上臭臭的。”

    “不臭。”闻宴祁又要来捞她。

    苏晚青把眼睛露出来,“你什么时候醒的?”

    “两个小时前。”

    “那你怎么不起床?”

    把人踏踏实实抱在怀里,闻宴祁才哑声开口,是很正经的语气,“想多抱你一会儿。”

    于是苏晚青也不动了,任由他将她揉进怀里,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静谧的房间,如果不是她肚子叫了两声,恐怕他们能抱到下一个夜幕降临。

    “饿了?”

    苏晚青点点头,想起什么,轻声问,“邢姨给我打过电话,问我们还需不需要她过来做饭?”

    既然这是奶奶的意思,她本来是想答应的,但是琢磨不清闻宴祁的想法,又怕他触景伤情,所以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闻宴祁大约听出了她的顾虑,“明天让她回来吧。”

    “好。”

    黄昏降临,俩人终于从床上起来,闻宴祁洗漱完,苏晚青才进去洗澡,一个小时过去,她从浴室里出来,房间里已经没有闻宴祁的身影。

    换好衣服走出去,听见书房传来声音。闻宴祁似乎是在视频会议,房间里声音很杂,有男有女。

    她在门口停了会儿,掏出手机发消息:【我可以进去吗?】

    十几秒后,闻宴祁直接过来开了门。

    他站在门框下,也换上了衣服,纯色的华夫格圆领卫衣,黑色的,头发没有怎么打理,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成熟与朝气兼具的一身装扮。

    苏晚青被他牵着走到书桌另一面的椅子上坐下,他声音不重,但也没控制在不让旁人听见的音量里:“再等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

    苏晚青“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听见电脑里的声音断了。

    原本正在陈述报告的一个年轻男人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停下来了,几秒后,抬声问,“闻总,还要继续吗?”

    闻宴祁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声音平直无绪,“还有几个项目?”

    “两个。”

    闻宴祁看了眼对面坐得拘谨的苏晚青,沉声道,“那就明天到公司说吧。”

    话音刚落,线上会议室里闻宴祁的头像图标退出,众人沉默了几秒,都有些不敢相信,闻总休假两个月回来,第一次参加项目汇报,听都没听完就走了。

    一个男人问:“刚刚我是不是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另一道女声回答:“我也听见了。”

    看见总秘李泉还在,众人八卦一般,斟酌着开口,“闻总这是恋爱了?”

    “不好说。”李泉停顿几秒,听筒里传来不疾不徐地敲击键盘声,“但也可以这么理解。”-

    另一边,闻宴祁合上电脑,牵着苏晚青下楼。

    落日熔金,斜阳从露台洒进来,在客厅的地板上反射出漆金般的光,看起来是一个暖洋洋的傍晚,可闻宴祁搓了搓苏晚青的手,还是觉得她穿得太少。

    “这里没有我的厚衣服。”苏晚青拉着他,不让他再上楼找,“你陪我去锦园小区拿吧,正好,我还有些日常用品要收拾带过来。”

    “顺便,我们晚上就在那里吃火锅,和沅沅一起。”她眼睛弯起来,看起来真的像是随便提的一个建议,“可以吗?”

    闻宴祁牵着她往门口走,“可以。”

    苏晚青看他拿起了车钥匙,又出声,“那可以不开车吗?”

    闻宴祁这才回身看她,骤然间,仿佛有所预感,“那怎么过去?”

    “坐地铁吧。”

    闻宴祁长这么大,基本没坐过几次地铁,错愕了半秒,看着苏晚青期待的目光,还是点了头,“听你的。”

    两人手牵手走出左岸水榭,步行了大约二十分钟,才走到地铁站。

    等车时,闻宴祁单手插兜,侧身而立,苏晚青挽着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上,看着玻璃安全门反射出来的身影,突然拿出了手机。

    闻宴祁微微俯首,然后就瞧见她对着玻璃门,按下了快门键。

    苏晚青抬眼看他,“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呀。”

    闻宴祁虚勾唇角,看着她头顶蹭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温声道,“言之有理。”

    苏晚青赞同地“嗯”了声,又低下头,在手机上戳戳点点。

    车来了,两人走进去,赶上下班的高峰期,又是一号线,车厢内座无虚席,苏晚青揪着闻宴祁的衣角往车厢交界处走,那儿有一小片立足之地。

    闻宴祁扶着把手,另一只将她抱在怀里,避免旁人碰撞,不期然,怀里的人抬手,往他耳朵里塞了一只耳机。

    垂眼看,苏晚青抿唇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在手机上打字给他看:“我看旁边的情侣都是这样的。”-

    四十分钟的路程,下车后又走了一段路,抵达锦园小区时,天色已经黯青。

    苏晚青牵着他往楼道里走,驾轻就熟地跺了一脚,唤醒感应灯,才说,“家里应该还有个男生,你见过的,上次在医院跟你打过招呼的那个廖学长。”

    闻宴祁落在她后面,嗓音温润,“知道了。”

    苏晚青还想再解释解释她和廖学长的关系,想了想,也没必要,反正一会儿闻宴祁就知道了。

    到了家门口,敲门,廖学长过来开得门,看了眼苏晚青,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男人,让出路来,“来啦。”

    “嗯。”苏晚青走进来,熟练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全新的男士拖鞋,放在闻宴祁面前,随意开口,“学长,你是几点的车?”

    “十点半,吃完就得走了。”

    “可惜我没开车,不然送你去车站啦。”

    苏晚青站起来,看见闻宴祁还一动不动,目光落在那双男士拖鞋上,她连忙解释,“应该是沅沅下午刚去买的吧。”

    闻宴祁垂眼看着她颇为紧张的神色,“嗯”了声,“挺合适。”

    大小正好。

    苏晚青讪讪地笑,“你个子高嘛。”

    换上鞋,并肩走到客厅,杨沅沅刚好端着火锅出来,看见两人,十分热情地打招呼,“闻总一来,感觉我这陋舍都蓬荜生辉了许多呀。”

    苏晚青笑笑,“你这马屁拍得太生硬了。”

    闻宴祁上手要帮忙,稍带歉意地开口,“来得临时,什么都没准备。”

    “准备什么呀?”杨沅沅婉拒了他的帮忙,将火锅放在餐桌上,“晚青还交着这里的房租呢,这也是她的家嘛。”

    三两句寒暄结束,众人落座。

    杨沅沅还准备了两瓶红酒,推到苏晚青和闻宴祁面前一瓶,另一瓶她和廖学长分,廖学长推手拒绝,“不喝,不能喝,晚上还要坐车呢。”

    “哎呀,是坐车又不是开车。”杨沅沅拿过杯子,不由分说给他满上了,“你这一走,咱们这俩徒弟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到师傅啦。”

    苏晚青也在给闻宴祁倒酒,杯子推过去,发现他在看自己,于是明知故问,“你不知道吗?”

    “廖学长是我们大学功夫社的社长,我和杨沅沅跟随他习武,习了两三年呢。”

    闻宴祁哑然失笑,“你还会功夫?”

    苏晚青傲娇抬下巴,“那当然。”

    对面的廖学长扶额,谦虚道,“就是强身健体,实战作用不大。”

    闻宴祁弯了弯唇角,蓦地想起苏晚青刚搬进左岸水榭时,逮着他那个沙袋锤了好几天,自言自语一般,“原来是有点基础的。”

    “你说什么?”

    闻宴祁莞尔,“没什么,说你们俩巾帼不让须眉。”

    “来来来,先喝酒。”杨沅沅举起杯子,揶揄地笑,“一会儿让晚青给你耍套军体拳看看。”

    四个人碰了一下,放下杯子,晚餐正式开始。

    杨沅沅话很多,许是因着热闹,说得都是些大学的事,另外两人不时出声附和,闻宴祁就在旁看着,不时帮苏晚青夹些丸子,然后再看着她撩起头发,小心翼翼地咬在嘴里。

    “孙淼结婚了,你听说了吗?”杨沅沅似乎又想起一个事儿,开启了新话题,“他老公就是那个往照片墙上投稿自己打球照片,说要捞捞帅哥,结果被扒出来是他用自己小号投稿的那个哈哈哈哈”

    苏晚青想拿纸巾,没够着,闻宴祁帮她抽了一张,塞进她手里。

    她朝他甜甜一笑,然后才看向杨沅沅,“谁啊?不记得了。”

    杨沅沅摆手,“哎呀,就是大二元旦晚会上唱《痴心绝对》,唱完就跑来跟你表白的那个!”

    “”苏晚青握着纸巾的手顿住,往旁边看了眼,醋精果然投来了目光。

    闻宴祁要笑不笑地,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随口问着,“你在大学挺受欢迎的吗?”

    “那当然。”杨沅沅得意地扬头,“晚青可是我们新传系的系花,虽然没什么正儿八经的排名,不过这是公认的,不信你问学长,之前他那个社团差点儿搞不下去,后来学校运动会开幕,学长带着晚青走了次方阵,没几天就来了好多男生说要报名。”

    廖学长附和地点头,说话透着股朴实的诚恳,“但没几天人又跑光了。”

    杨沅沅笑了声,看了眼苏晚青,想起那群不成器的狂蜂浪蝶,“碰了钉子,能不跑吗?”

    闻宴祁煞有介事地轻笑,“是挺难追。”

    苏晚青在桌子下面捏他的手,压着声音,“不难追还有你什么事儿?”

    闻宴祁反握上去,无条件附和,“有道理。”

    又聊了会儿,杨沅沅开始上头了,缠着廖学长又教了她一套军体拳,拥挤的客厅,两人把单人沙发推到了阳台上,腾出一片空地,有模有样地操练着。

    不大的一套小房子,热闹得像是在开什么联欢晚会。

    闻宴祁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主要是看苏晚青,她托着腮,长发披在肩侧,泛着红晕的脸蛋在粉色毛衣的衬托下越发可爱,偶尔笑得乐不可支,攀着他的胳膊倒在肩膀上,是全然信任的姿态。

    他手掌垂下来,寻到温软,与她十指紧扣。

    一个多小时过去,廖学长走了,酒足饭饱,开始办正事。

    苏晚青叮嘱闻宴祁在客厅看会儿电视,然后就拉着杨沅沅进了卧室,还做贼心虚一般地叮嘱,“我去收拾东西,你等我几分钟哈,不要乱跑。”

    这么小的房间,他能乱跑到哪里?

    无非是怕他偷听。

    闻宴祁点了头,然后看见卧室门被关上。

    收回视线,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翟绪的电话。

    他问:“在哪儿呢?”

    闻宴祁看向电视,“说了你也不知道。”

    翟绪笑,“我是不知道,养尊处优的闻少爷竟然坐上地铁了。”

    “你怎么知道?”

    “你老婆发朋友圈了,你没看见?”

    在一起那么久,苏晚青很少发社交动态,闻宴祁意外了几秒,也想看看她发了什么,于是拿下手机,点开了朋友圈。

    私人微信,联系人不多,他随便翻了一下就看见了。

    两个小时前,苏晚青发了一张照片,文案就是一个男生女生依偎在一起的emoji,没有多余的话,配图是等地铁时她对着玻璃门拍的那张照片。

    对面的广告牌光线太强,只能看清俩人的大概轮廓,苏晚青靠在她肩上,而他单手插兜,身体也在微微向她倾斜。

    他跟苏晚青的共同好友就几个,李泉、翟绪和沈梳音都点了赞,其中沈梳音还评论了一句:哇!帅哥美女!看着心情都好了!

    苏晚青在下面回复:真的吗?那我下次多发点。

    闻宴祁还在出神,然后就听见翟绪的声音——

    “反正是约会嘛,来酒吧约,顺便陪我喝几杯。”

    闻宴祁点了个赞,退出朋友圈,“你怎么了?”

    “还能怎么?夏露呗。”翟绪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其实有男朋友了,不过也不能说是男朋友吧,就是哎呀,怎么说呢,反正这事儿闹得挺尴尬的你出来陪我喝酒,这事儿我得当面说。”

    “下次吧。”闻宴祁顿了几秒,“今天不去了。”

    “为什么不来啊?”听语气,翟绪是真挺郁闷,“你俩去哪儿了?干嘛去了?”

    “没干嘛。”

    闻宴祁又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淡声开口,“随便走走,逛逛,刚在她朋友这里吃完火锅。”

    “懂了。”翟绪打了个酒嗝,“下凡了这是。”

    闻宴祁微怔片刻,竟觉得这个词出奇地熨帖。

    散步、坐地铁、和朋友吃饭、聊大学生活 自打踏出左岸水榭的家门,一直是苏晚青走在前头,她领着他,一脚迈入市井的日常中,感受触手可及的真实生活。

    她想告诉他什么,闻宴祁全都懂。

    当然,为了让她放心,也乐于配合-

    挂了电话,苏晚青刚好从房间里出来。

    她换下了大衣,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手揣在口袋里,帽子边缘带一层细细的绒毛,托着脸蛋,望向他的眸子晶莹剔亮,“我们回家吧。”

    从锦园小区出来,两人又手牵手沿着街边走了一段路。

    冬季午夜,常青的灌木丛上落了霜,路边有细小的枯枝,踩过去会发出清脆的折断声。

    苏晚青就这样一路踩过去,边踩边跟他闲聊,说这附近有一处小公园,风景很好,每天晚上都有很多情侣在那儿约会。

    闻宴祁安静听着,不时回应几句,“别人在约会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在一个人欣赏风景。”她说完就自己笑了起来。

    闻宴祁捏了捏她的手,“你室友没陪着你一起欣赏吗?”

    “她前几年都在读研,住校。”

    闻宴祁帮她把那顶毛茸茸的帽子戴上,又问,“在她搬过来之前,你一直都是独居?”

    苏晚青皱着眉,回想了一下,“也不是吧,刚毕业那年,跟两个女孩合租过。”

    一个是酒吧DJ,晚出更晚归,每每下班回来都动静极大,那段时间苏晚青连个完整的觉都睡不好,好在她也很快搬走了;另一个女孩看着文文静静,性格倒是蛮好,就是经常偷偷摸摸带男朋友回家过夜,苏晚青撞见过几次,都忍下来,直到有一回晨起洗漱,她拉开卫生间的门,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马桶上,魂都吓没了。

    “然后我就咬咬牙,付了整租的房租,一个人住了。”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过去的生活,在一个分岔路口,拉着他往一处小公园走去。

    闻宴祁打量着周围,确实是适合约会的好地方,周围没什么路灯,但湖面上能反射出对岸的高楼灯光,水上波光粼粼,岸边疏影摇晃,三五步一个长椅,只不过这时候没什么人。

    他不知道苏晚青带他来这里是想做什么,直到她拉着他,在一条长椅上坐下。

    “看。”她指着天上。

    闻宴祁仰起头,看着毫无遮挡的夜空,满月一览无余。

    “刚工作那年,实习不怎么忙,下班后我就喜欢坐在这里看会儿月亮。”苏晚青看了他一眼,唇边有笑意,“你没觉得这里的月亮比在人群中抬头看到的月亮要大一些吗?”

    闻宴祁应声,“这里空旷。”

    “可能是吧。”

    苏晚青戴着帽子,绒毛遮挡了侧脸,只露出精致小巧的鼻尖,顿了几秒,她又说,“独自看月亮的时候,会觉得月亮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闻宴祁侧身看她,“那我陪你一起看呢?”

    “那我会觉得,月亮来到了我身边。”

    说完这句,苏晚青也偏过头看他,她仰着脸,眼下还被酒气熏出来的绯红,目光莹润,带着湿漉漉的怯意,从右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小盒子。

    闻宴祁垂眸,看着盒子被打开。

    然后,他看到了一枚男戒,光面的铂金宽戒,里面嵌着一粒钻石。

    他坐在上风口,颈上有凉意,心却像是被一簇细微的火苗不断炙烤着,“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把领证前买的那个戒指丢了吧?”苏晚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话说得不疾不徐,语气却十分郑重,“你送了我一枚,我也应该送你一枚的。”

    闻宴祁唇边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漆黑的眼界下目光晦暗,裹着微不可查的汹涌。

    他长长地,缓慢地舒了一口气,“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在车上,我在官网搜得款式,让沅沅今天帮我去实体店买的。”苏晚青垂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喃喃自语,“大小应该没什么问题,你要不要试试”

    一阵风吹过来,刮过枝头,带起簌簌的声响。

    闻宴祁却沉默下来。

    那一刹那无与伦比的冲击,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那种四肢百骸都渐渐脱力的感觉,像是濒临溺毙的瞬间。

    可苏晚青继续说,嗓音有轻微的颤抖,“等你戴上它,我们就做真正的家人,好吗?”

    话音落地的下一秒,呼吸瞬间被掠夺。

    鼻尖的冰凉一触即逝,唇齿被撬开的瞬间,仿佛情绪一并传递了过来,那个吻迅疾又深入,苏晚青闭着眼睛,毛茸茸的帽子垂落下去,她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冷。

    闻宴祁附在她耳边,带着酒精的薄醉,沉声开口,“你才是我的月亮。”

    那一条长长的,无人经过的小路,两人紧紧相拥着,仿佛在茫然四顾的瞬间找到了光源,度过幽暗的长廊,从混沌走向清明,彼此获得了新生。

    54  ? 第54章 ◇

    ◎“还摸?”◎

    苏晚青搬回了左岸水榭之后, 就再也没自己开过车。

    闻宴祁车接车送了近一个月,也是奇怪,之前她有意遮掩的时候, 总觉得车旁三五步就有一个同事,如今不遮掩了, 反而再没被人瞧见过。

    车子停在辅道上,路口人来人往, 苏晚青解开安全带,拉车门的时候却被拽回去。

    闻宴祁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是不是忘了什么?”

    苏晚青微怔几秒,手按在膝盖上, 上半身探出去, 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可以了吗闻老师?”

    “可以。”闻宴祁心满意足地坐了回去,将她把围巾往上提提,盖住了口鼻, “晚上我来接你。”

    苏晚青应了声, 刚想下车,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 梳音给我发消息,说他们家那个温泉山庄前不久刚开业, 问我们下周末有没有时间, 可以去玩一玩。”

    闻宴祁听到这话, 没有半分意外, 下颌轻点, “应该是有的。”

    “那我待会儿就给她回消息咯。”苏晚青说完, 又注意到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无名指上,那枚戒指还是有点大了。

    探出手,她摩挲了两下,是好好商量的语气,“我去给你换一个小一点的,你戴着不是也舒服些吗?”

    “不用。”闻宴祁垂眼看,唇角轻牵,“不舒服更能感受到戒指的存在。”

    苏晚青不明白他的脑回路,皱了皱眉,“随便你吧,我走了。”

    下了车,走出很远,手机又震了一下,掏出来看,是闻宴祁发得消息,让她中午不要又在便利店随便凑活一顿,多走几步,去找家餐厅。

    苏晚青立在原地,不是为这份叮嘱,而是为那个陌生的备注,原先的“闻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老公”。

    她又气又好笑,截了张图发过去,抠了一连串的问号,然后说:【什么时候改的?】

    闻宴祁回得很快:【昨天晚上你背对着我,趴在书桌上的时候。】

    正值上班的点儿,广场上人来人往,都是忙着赶路的年轻人,一只手拿着早餐,另一只拿着工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朝气,唯独苏晚青。

    她脸红得像熟透的虾皮,转过身,隔着很远的距离,狠狠瞪了眼不远处的黑色车辆。她知道闻宴祁也在看她。

    转过身,又毫不留情地把备注改了,再截一张图,发了过去。

    苏晚青:【我觉得你还是比较像狗。】

    闻小狗:【老婆说得对。】

    到了公司,照例开了个大会,一家相机品牌的线下快闪活动,第一次合作,众人头脑风暴了三四个小时,最后定下了怀旧的主题。

    散会时已过了饭点,草草应付了一顿迟来的午饭,苏晚青和Doris挽着手上楼,出电梯时刚好碰上KIM。

    KIM直接掠过苏晚青,看向Doris,“待会儿你跟我去趟摄影棚。”

    Doris哭丧着脸,“可我文案还没写完。”

    “晚上加加班。”KIM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晚青适时出声,“我陪你去吧KIM姐,我下午没什么事。”

    KIM犹疑地看向她,“不是不想让你去,就是”

    她也不再隐瞒,“是汇汀美妆的广告拍摄。”

    Doris惊诧一瞬,瞪着眼睛,“那那就我去吧。”

    “不用,我去就好。”苏晚青把她的手拨下来,目光莹软,“你今晚不是要早点回家吗?”

    她刚刚念叨了一路晚上要和zane去看电影的事。

    Doris眼神闪了闪,“你真的OK吗?”

    苏晚青摘下了工牌,随口道,“没事儿,他再婚了,不敢跟我胡来的。”-

    去的时候坐得是KIM的车,一路上都在闲聊。

    她结婚晚,虽然已经36岁,但孩子今年刚上幼儿园,正是最让人操心的时候,偏偏家里一个能帮忙的都没有,请了位阿姨,但是现在市面上能带孩子的阿姨酬劳都很高,加上房贷和车贷,夫妻俩现在都有些吃力。

    苏晚青认真地听,不时回应几句,KIM说着说着叹息一声,“生孩子就是这样,感觉生了个烫手山芋。”

    “但是宝宝也很可爱。”苏晚青记得,KIM姐经常会在朋友圈发她家女儿的照片,小脸蛋像包子一样,圆圆的眼睛,瞳仁又黑又亮。

    “那是唯一的慰藉了。”KIM说着,偏过头看她,“你呢,有没有什么打算?”

    话题绕到她身上,苏晚青愣了两秒,“我还早啊。”

    “你那戒指都戴多久了?”KIM把着方向盘,左转进入慢车道,“听Doris说,你快要结婚了。”

    苏晚青垂眼,目光落在戒圈上,轻声应了句,“嗯,其实已经结了。”

    “已经结了?”KIM好像被惊到了,“领过证了?”

    苏晚青腼腆点头,“对。”

    KIM回过神,勾唇轻笑,“怪不得你最近都不开车了,蜜月期吧?有人车接车送。”

    苏晚青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胡乱应了几声,再想想,最近也确实挺甜蜜的。

    又聊了十几分钟,车子抵达摄影棚。

    下车时KIM拉着她的手,低声嘱咐,“待会儿你跟着我就行了。”

    苏晚青轻声应了个“好”,再一抬头,正巧对上一道视线。

    赵杰盛这回老实了许多,主要拍摄现场人多眼杂,他大约也做不了什么小动作,苏晚青全程跟在KIM身后,他走过来,也只是聊了些工作上的事情,谈及视频什么时候上线的时候,目光倒是有意无意地在苏晚青身上扫了眼。

    苏晚青还戴着那枚银制的素戒,赵杰盛收回视线,眼尾荡出笑意。

    中场休息的时候,KIM去跟摄影师沟通了,苏晚青坐在后面的小马扎上,捧着杯咖啡刷朋友圈,看到李泉发了条新动态,晒出了一张B超单,好像是他老婆怀孕了。

    翟绪还在底下评论:喜事,让你老板发红包!

    苏晚青唇角虚勾,也点了个赞。

    刚点完,手机震动了一下,退出来看,是一条好友申请。

    Jeff:我问过了,瑞思根本没人知道你和闻宴祁的关系,何必呢Yulia,他要是真的在意你,会连个名分都不给你吗?

    苏晚青顿了几秒,打字回:我上次跟你说得话,你都不记得了是吧?

    Jeff:威胁我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Yulia,我对你是真心的。

    苏晚青面无表情地看完,直接把他拉黑了。

    总这么恶心人,她也有些烦了,翻出通讯录,走到外面给苏量依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好几回才接,苏量依声音困倦,应了个“喂”。

    苏晚青惊奇地问,“睡午觉?”

    “没。”苏量依那边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是喝了口水,嗓音清明了几分,“昨天晚上演出,天亮才回来。”

    加上她的微信之后苏晚青才知道,苏量依有支乐队,平日里会在酒吧演出。

    “什么事儿?”她问。

    苏晚青想起来,“那个,你上次不是说过又在酒吧见过一回赵杰盛,就是你踢得那个,他跟个姑娘在卡座上搂搂抱抱什么的,你拍了照片是吧?”

    “是啊,上回不是要发给你,你没要,”苏量依翻了翻手机,“什么意思,现在要了?”

    “嗯。”苏晚青垂眼看路面,踢了踢小石子,“你先发给我吧。”

    苏量依声音不悦,“他又骚扰你了?”

    说不上是光明正大地骚扰,但总这么见缝插针地来她面前恶心人,苏晚青也有些受不了了,她知道赵杰盛再婚的妻子是谁,也听汇汀一位相熟的pr提过,赵杰盛在这桩婚姻里的地位很卑微,有时经常因为他老婆的一通电话,就从公司请假开车去接她与前夫的孩子放学。

    “你把照片发给我,我找机会一起发给他老婆。”

    苏量依“哦”了声,“这事儿怎么不找你老公?”

    苏晚青看着发来的照片,用马赛克模糊了女孩的脸,才轻声回答,“我自己能解决的麻烦,不用事事都要找人帮忙。”

    苏量依对她那桩婚事也不甚了解,只听苏向群在家说过一次,有钱,没办婚礼,也没来家里吃过饭,她以为是男人不怎么样,于是也没有多问。

    她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那个,你知道爸妈要搬回阳钦县了吗?”

    苏晚青涂照片的手一顿,“什么时候?”

    “我也是昨天路过,顺便去看了他们一眼才知道的。”苏量依顿了几秒,“说是店面已经盘出去了,我问原因,他们也没说,你有时间打电话问问吧,他们也许会跟你说。”-

    拍摄结束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苏晚青不打算回公司了,就给闻宴祁发消息,让他不用去接了,她打车回家。

    到家时闻宴祁还没回来,邢姨在厨房忙碌,苏晚青握着手机走到露台,又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才拨通查琴之的电话。

    查琴之似乎在忙碌,那边杂音很重,她语气爽利,“你怎么知道的?本来打算明天告诉你的。”

    苏晚青靠在栏杆上,看着白茫茫的夜空,沉声问,“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

    “你爸说他住不惯这里,没有能走动的亲朋好友,也是正好,马上要过年了,你之前读过的那个初中要翻修,你舅工程公司中标了,让你爸回去帮忙。”

    查琴之说着说着,声音远了几分,像是在责怪旁边的人,“小心一点,床头柜都被刮花了!”

    苏晚青惊诧过后,胸腔内吸入一股冷风,“现在就搬?”

    查琴之:“没,今晚简单收拾一下,明天搬。”

    “哦。”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回去住哪儿?”

    “你姨住得那个小区对面不是有片自建房吗?两层小楼就12万,我上周回去看了看,除了只有小产权证,其他没什么不好的。”

    苏晚青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沉默了会儿,又听见她说,“店面盘出去了,收了10万,我明天打你卡上。”

    “不用了。”

    “要的。”查琴之的语气突然也低沉了几分,“你结婚,我和你爸都没钱给你拿嫁妆,怎么还能要你的钱呢?房子你不用担心,这一年我和你爸开店也攒了些钱,再找你舅舅借一点,买得起,你放心。”

    她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似乎去意已决。

    苏晚青最终也无话可说,“那我明天去帮你收拾。”

    查琴之:“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你明天来搬几箱水果回去,送不完,我和你爸也带不走。”

    “好。”苏晚青应了声,“车子找好了吗?”

    查琴之这时倒沉默起来,犹豫了几秒才说,“昨天依依顺路过来,听我提了这事儿,说会帮我找辆小皮卡。”

    她语气中小心翼翼一如从前,可苏晚青已经不介意这些了,最后说了句“知道了”,然后便挂上了电话。

    又看了会儿夜空,毫不设防地转身,然后就撞进了一个怀抱。

    闻宴祁穿着黑色风衣,领口上还有风尘仆仆的霜寒气,原先在夏天总看他穿衬衫,薄薄面料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线条,已经是非常养眼的身材,没想到穿上这种挺括的大衣,宽肩长腿,愈发显得高挑有型。

    苏晚青顺势钻进他怀里,手掌顺着他的腹部向上,不动声色地占了会儿便宜,直到手被捉住。

    “还摸?”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苏晚青把脸在他胸口上蹭了蹭,那天她化了一点点淡妆,大约是把粉底蹭到衬衫上了,但她有些故意的恶意,瓮声瓮气地撒娇,“谁让你偷听我打电话。”

    闻宴祁垂着看着脑袋不停晃动的小人,轻笑一声,把人揉进了风衣里,贴近了他的心脏,“给哪个野男人打电话呢,听不得?”

    “什么野男人!”苏晚青泄愤似的抓了把他的后腰,“你天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闻宴祁沉声笑,“掐坏了不能用了。”

    可他明明很享受,圈着她的手顺着毛衣下摆滑进去,苏晚青怕凉,扭了一下,他又不动了。

    露台风大,两人抱了会儿,苏晚青吸了吸鼻子,“其实你都听到了吧?”

    闻宴祁抚着她的头发,“嗯。”

    “你明天陪我一起吗?”她仰起头,声音软糯,“去送送他们,好吗?”

    闻宴祁在她鼻尖上落下一个吻,“没问题。”

    回去吃完饭,邢姨走了。

    闻宴祁切了一盘果冻橙,端着走出厨房,就瞧见苏晚青蹲在露台的滑轨上,没穿外套,连鞋子也没穿,小小地窝成一团,头发软软披在肩侧,目不转睛地在看她自己种得那些辣椒和蒜苗。

    他走过去,一只手端着盘子,一只手把人拉起来。

    “不是说要看电影?蹲这儿干嘛?”

    苏晚青郁闷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要看电影了,是你想看吧!”

    “不看也行,”闻宴祁托着她的后腰,一把带过去,让她贴近了自己,下颌抬起,锋利的线条在光点下显出几分桀骜,“那回房间,直接切入正题。”

    苏晚青瞪着他,眼底潮湿,“那还是看电影吧”

    闻宴祁仰起头,唇角勾出一抹轻笑,牵着她走进影音室。

    今天看得还是个喜剧片,闻宴祁特意找的,可苏晚青看得心不在焉,靠在他肩膀,一会儿看看屏幕,一会儿又玩玩手机,心事重重的样子,时不时还叹两声气,音调拉长,带着几分余韵,像是故意等人来问似的。

    闻宴祁“啧”了声,双臂拢紧略一抬力,把人抱到了自己腿上。

    苏晚青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坐稳后才想起来瞪人,“你干嘛?”

    闻宴祁抽出一只手,握上遥控器把电影暂停了,再垂眼看她,语气懒散,“说吧,又怎么了?”

    “没怎么”苏晚青慢腾腾地说着,抬头看了他一眼,“闻宴祁,还有半个月就是春节了,你打算怎么过?”

    “还能怎么过?跟你过。”

    苏晚青看着他,眼睛眨了眨,“今年我爸妈春节也不在滨城了,要不然我们出去旅行吧?”

    闻宴祁眉峰稍挑,幽幽地打量她几秒,“就这事?”

    “对啊。”苏晚青揽上他的脖子,“反正我们俩孤家寡人,无牵无挂,走哪儿算哪儿,浪迹天涯!”

    闻宴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听明白了,这是要跟我私奔。”

    苏晚青眼睛亮晶晶的,“那你愿不愿意?”

    闻宴祁没话说,直接用行动回答。

    宽厚手掌抚上后颈,俩人吻得意乱情迷的时候,苏晚青感觉自己被放到了沙发上,闻宴祁双臂撑在她身侧,还想更进一步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两人面面相觑,那点儿旖旎氛围瞬间消散。

    起身时隐约听见他骂了句脏话,苏晚青拍了他一下,“不许说脏话!我就从来不说脏话。”

    闻宴祁坐起来,想抽烟的念头疯狂游走,挠了挠喉结,烦闷道了句,“你是佛口蛇心,把我憋得够呛。”

    苏晚青轻哼一声,整理好衣服,走出去开门。

    又是翟绪。

    这段时间他总是如此,喝个半醉半醒不请自来,找闻宴祁说几句话,闻宴祁不搭理他,就换苏晚青来开解,关于夏露为什么在跟他分手以后就喜欢上了女人,翟绪最为不解的是,他真的有那么差劲吗?

    翟绪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捏着一罐精酿,“我也不至于那么差劲吧,怎么好像她现在对男人不感兴趣都是因为我一样!”

    闻宴祁听得耳朵出茧子,清隽眉眼落了层躁意,直接丢了床毯子在沙发上,就拉着苏晚青上楼睡觉了-

    翌日,周六,不用上班。

    惦记着要去送查琴之和周继胜,苏晚青起了个大早,把闻宴祁叫起来,两人简单洗漱了一下,下楼,翟绪才悠悠转醒。

    “我们要出门咯。”苏晚青温声温气地对他说,“你再睡会儿吧。”

    翟绪揉揉眼,对上闻宴祁阴仄仄的目光,陡然转醒,“不睡了,你们去哪儿?”

    闻宴祁走到厨房倒了杯温水,递给苏晚青,睨了他一眼,“去送我丈母娘。”

    翟绪最近迫切想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打了个哈欠,“那我也去送送。”

    闻宴祁听到这话,眉峰一凛。

    苏晚青还以为他又不高兴了,刚想过来劝解两句,就看见他挺直脊背,倨傲目光投向翟绪,语气散漫,却杀人诛心,“你自己没有丈母娘吗?”

    “”翟绪愣了几秒,头顶一簇翘起来的呆毛格外瞩目,反应过来,随手抄了个抱枕砸过去,“老子不去了!”

    翟绪为人,向来只有七秒记忆。

    最后还是死皮赖脸地跟去了。

    早上九点抵达湖山区别墅。

    查琴之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全都堆在院子门口,看到闻宴祁和苏晚青手牵手从车上下来,忙抱着一摞盆迎过去,“这么早就来了。”

    苏晚青想接她手里的东西,被查琴之摆摆手拒绝,“水果在客厅,好几箱呢,你们搬车上几箱。”

    这个先不急,苏晚青看了眼大大小小的包裹,问道,“苏量依还没来?”

    查琴之看了眼围栏外面,“说是快到了。”

    周继胜扛着一个床单围成的包裹出来,看到两人还挺欣喜,“哟,女儿女婿来了。”

    这称呼第一次听见,闻宴祁不由心神荡漾,上手去接,“我来吧叔叔。”

    查琴之注意到一边眼神呆滞的翟绪,出声问,“这位是”

    闻宴祁温润出声,“我和晚青的朋友,过来帮忙的。”

    说完背在后面踢了他一脚,翟绪回过神,跟二老打了招呼。

    查琴之应了几声,还想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是苏量依打来的电话,说小皮卡不小心碰坏了升降杆,在跟保安扯皮。

    苏晚青拍了拍手,作势就要起身,“我去看看。”

    翟绪拦住她,主动请缨,“你这文绉绉的,说话没有威慑力,我去吧。”

    说着就转身。

    宿醉醒来,人还是发懵,翟绪搓了搓脸,往大门跑过去,还没走进就看到一辆小皮卡停在升降杆下,后视镜碎了一个,升降杆也歪了,里面堵了一连串的私家车,都是等着出去上班的。

    晨起雾气重,一个穿着皮衣的女孩叉腰站在车前,像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冷似的,独自应对三名保安,大声嚷嚷着要调什么监控。

    翟绪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小跑着过去,给保安们散了烟,“怎么回事?”

    “这小姑娘开车,把升降杆撞歪了,还不赔。”其中一位大叔气得胡子都发抖,怒舒一口气,“没见过这么泼辣的丫头!”

    翟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声音。

    “你说谁泼辣呢!”苏量依火力全开,“当我年轻好欺负是吧?你们这破杆子失灵把我后视镜都撞碎一个,我还没说让你赔呢,你还恶人先告状?”

    翟绪没理会这话,继续对着保安游说,“这样,先让她把车开进去,您看,现在是上班的时间,这后面堵了那么多车,大家都挺赶时间的,您先放他们过去,我留这儿,有什么道理咱们慢慢聊,您三位看怎么样?”

    几位保安对视一眼,刚想说“好”,又听见一声划破长空的叫嚷声。

    “凭什么慢慢聊,这事儿有什么值得慢慢聊的?你让他们把监控调出来,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翟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转过身,看清苏量依的正脸,蓦地一愣。

    他对女生的妆容不太理解,看到苏量依眉上三颗眉钉,眼窝涂得墨黑色还闪着亮片,嘴唇也是乌青,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形容词:烟熏火燎。

    苏量依被他打量得不耐烦,开始殃及池鱼,“你这呆毛谁啊!”

    翟绪回过神,荡出笑脸,“苏晚青让我来的。”

    苏量依眼角闪过诧异,默了默,散漫地抖了抖肩,“哦~你就是她那个没良心的老公啊。”

    这话听着稀奇,翟绪勾出笑,也不提醒,“没良心?这话从何说起啊。”

    “从何说起?”苏量依冷哼一声,不屑地睨他,“你老婆被人性骚扰一年了,你管过吗?”

    与此同时,闻宴祁刚帮着查琴之拎了两个登山包下来。

    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晃了晃还有声响,生怕是些易碎品,他小心翼翼地取下来,然后就看见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木纹相框露了一半出来,闻宴祁瞥了一眼,动作顿住。

    查琴之要上手过来接,他没给。

    喉咙紧了紧,他蓦地出声,“阿姨,这张照片可以送给我吗?”

    查琴之低头看,是小时候的苏晚青,穿着雨衣在一块大石头前比耶的照片。

    “当然可以。”她直接把照片抽出来,递给了他,“还有个相册呢,你要不要再挑几张?”

    闻宴祁垂眼看,轻声应,“不用了,就这张就够了。”

    查琴之笑着点点头,“好的。”

    她接过包往院子里走,闻宴祁停在台阶上,往不远处看去,苏晚青正拿着一沓泡沫纸板,往装有碗碟的那个箱子里塞,想把空隙全都填满。

    她那天穿着一件驼色大衣,头发用鲨鱼夹固定在脑后,侧脸有一束头发落下来,似乎是挡住了视线,她又抬手别到了耳后,空荡荡的客厅,纱帘被风吹起来,他的心上人坐在其中,就是一副温柔恬静的油画。

    闻宴祁拿着相框往车上走,车门刚打开,正巧看到座位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拿起来看,是翟绪发来的消息。

    把相框放进中控台的收纳盒,手指轻抬,漫不经心地解锁。

    然后两行字跳出来,闻宴祁目光凝滞。

    幽蓝光点落在漆黑长睫上,眼底逐渐覆上了一层碎冰。

    55  ? 第55章 ◇

    ◎爱我吧,就像此刻。◎

    送走查琴之和周继胜, 苏晚青还想拉着闻宴祁去花市逛逛,再买两个花盆回家来着,说完以后, 就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闻宴祁开着车,目光平直无绪地落在前方, “送你去找杨小姐,我还有点事儿, 回公司一趟。”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低沉,苏晚青有些不解, 刚想说话,后排的翟绪又冒出头来, “我作证, 是真的,刚刚李泉打了电话过来,公司确实有急事。”

    苏晚青缩回手,“哦”

    到了锦园小区, 她下车, 临走前又看了闻宴祁一眼,莫名其妙地, 她觉得他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下颌线条绷得死死的,漆黑眼睫垂下来, 目光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乖。”闻宴祁大约是注意到了她的疑惑, 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 “好好玩, 晚上来接你。”

    苏晚青把他的手拿下来, 探出上半身, 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那好吧。”

    随即也不管后排翟绪的吱哇乱叫,打开车门下了车。

    目送着车子绝尘而去,苏晚青皱了皱眉,又在原地站了几秒,随即才转身进小区,其实也巧,她本来今天也有件事要找杨沅沅。

    周六,杨沅沅一般都是睡到下午才醒的,被晃醒之后看见苏晚青还以为是在做梦,反复确认了一下,才把头埋进枕头,痛不欲生道,“现在才几点,你来干嘛?”

    “已经中午了,我请你吃饭。”苏晚青晃晃她的胳膊,“人均一千的日料,或者你想吃什么?”

    杨沅沅长舒一口气,一个猛子坐起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

    “是有那么一件小小的事情拜托你啦。”苏晚青将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拎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先起床,我们出去边吃边说?”

    杨沅沅又看了她一眼,“真是那家人均一千的日料?”

    苏晚青忙不迭点头,终于把人哄起床。

    两人打车去了市中心的商场,等到菜被端上来,看杨沅沅吃高兴了,她才切入主题,“那个,我记得你们公众号做过一个滨城女企业家系列专访?”

    杨沅沅正在咬一块小羊排,手捏着锡纸,狐疑地看她,“你问这个干嘛?”

    “没记错的话,那次合集里是不是有双福连锁商超的老板?”

    “对啊,阮俊梅,她在滨城女企业家身家排行榜中排第27呢。”杨沅沅吞下了一小块肉,“你认识她?”

    苏晚青摇摇头,“你有没有办法可以联系到她,比如邮箱什么的?”

    “联系到本人应该挺难,我们那次采访全程都是跟她助理对接的,不是现场采访,回答恐怕都不是她自己回答的,只是后期让摄影师去补拍了几张工作照。”

    苏晚青思忖几秒,“助理也行。”

    杨沅沅看她表情凝重,也下意识紧张起来,“你想干什么?”

    “赵杰盛,还记得吗?”苏晚青看着她,不疾不徐地说,“他再婚了,就是跟这位阮总。”

    杨沅沅吃惊地捂住嘴,“那个人渣?”

    苏晚青点点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我手里有几张他婚后乱搞的照片,想发给他老婆看看。”

    “他又骚扰你了?”

    “语言骚扰。”苏晚青想到就皱眉,“但也很恶心。”

    “那就发!”杨沅沅作势就要拿出手机,给同事打电话,让他把阮俊梅助理的邮箱发过来,“你不知道,那个阮总超级强势,那次专访她也就参与了个拍照环节吧,就因为那几张照片,怎么修她都不满意,最后那期推送差点没出来。”

    苏晚青感动地覆上她的手,“谢谢你,沅沅。”

    “谢我干嘛?这么大快人心的事情。”杨沅沅朝她抬了抬下巴,“你这招儿绝对好用,像阮俊梅那种级别的成功女人,什么都不缺,更别说男人了,她们结婚也就是结个情绪价值,那个人渣吃软饭都吃不明白,你就看他怎么死的吧!”

    几分钟后,微信发过来,杨沅沅转发给苏晚青。

    重新拿起小羊排,她想起什么,“这事儿你怎么不找你老公?”

    苏晚青把那个邮箱号保存到备忘录里,顿了几秒,“我不敢说。”

    “为什么?”

    苏晚青犹疑着,说得也是真心话,“我怕他把赵杰盛打死”

    杨沅沅噗嗤一口,差点喷饭,“差不多得了啊,秀恩爱秀到革命战友面前来了!”

    苏晚青笑了声,也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两人看了场电影,黄昏时分,才打车去了附近的花市。

    最近苏晚青迷上了种菜,原来左岸水榭的阳台上放得都是琴叶榕、郁金香和果汁月季之类的,自打她从荣港回来,阳台上的花盆里都换成了她种的小葱、番茄和辣椒了。

    花盆和肥料不够用了,她又买了许多。

    从花市出来,苏晚青把手机掏出来看。

    闻宴祁走一天了,一条消息都没给她发过,结合他临走时的表情,她脑袋中闪过一丝疑虑,他的态度变化好像就是从苏量依到来开始的,可他们见面时苏晚青就在旁边,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眼,明明一句话都没说。

    跟杨沅沅告别之后,她就打车回了左岸水榭,在路上给闻宴祁发了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忙好,闻宴祁隔了两分钟才回:【还在开会,你先回家。】-

    与此同时,七合资本总裁办。

    闻宴祁坐在纯黑的真皮座椅上,食指支着额头,听着李泉说得话,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底越来越冰冷。

    李泉语气顿住,看着书桌背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思忖着还要不要说下去。

    闻宴祁就是这样,生气时也没有太多的表情,眼皮懒懒地掀起,没什么出众的气场,但就是浑身上下带着扎人的威势,让人看上一眼就脊背发麻。

    翟绪从沙发上跳起来,“然后呢,警察去了,没立案吗?”

    李泉摇摇头,看一眼闻宴祁的脸色,才继续说,“当时的监控只拍到走廊,画面中并没有出现赵杰盛的脸,苏太太进入房间两分钟不到,就跑出来了,身上也没”

    闻宴祁默了几秒,冷冽开口,“那段视频还能找到吗?”

    “已经去找了。”

    “轩美内部是怎么处理的?”

    “太太提交了内部检举,指控赵杰盛性骚扰,证据就是那段视频和几张聊天记录。”李泉顿了一下,“但是轩美并没有认定,赵杰盛在轩美待了十二年,和轩美的秦总有几分私交,最后的处理方案就是把太太劝退,一个月后,赵杰盛自己提出离职。”

    闻宴祁靠向靠背,腕骨垂在扶手上,骨节修长依稀可见青紫色的血管,嗓音压至极点,“劝退?”

    “那时候公司里有很多人议论这件事,太太应该也是待不下去,就同意拿补偿走人了。”

    这些话如今听着都有几分时过境迁的轻飘飘,可闻宴祁敛起眼神,却突然想起他第一次领着苏晚青去茴南小馆吃饭时的情景。

    结账的时候碰到了她的同事,她当时的那份紧张他还不理解,走出饭店,他问她在害怕什么,苏晚青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说在地位不对等的前提下,出现男领导和女下属的绯闻轶事,在舆论层面上总是女下属受到更多苛责。

    更多苛责指的是什么,闻宴祁不敢想。

    苏晚青是有力量的人,不管是多么糟糕的经历,她总能从中吸取到自己的经验,达观清醒是她一开始吸引到他的特质,可是如今,却成了他束手无策的难题。

    闻宴祁看向翟绪,“苏量依有没有跟你说,苏晚青打算怎么处理?”

    “说是要把那渣滓出轨的照片发给他老婆。”翟绪顿了顿,觉得轻了,但也像是苏晚青能干出来的事儿,“你老婆你不了解?顶顶讲文明懂礼貌,遵纪守法一人。”

    只是让他家庭不和或者身败名裂,闻宴祁觉得还远远不够。

    翟绪看到闻宴祁站起来,也跟着站了起来,“你去哪儿?”

    闻宴祁把钢笔扔到书桌上,没回应他这句话,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深夜十点,城南的西区别墅门前的转弯处。

    一辆库里南停在辅道上,已经很久了。

    疏影摇晃,在结满霜晶的地面上落下鬼魅黑影,翟绪降下车窗,夹着烟的手搭在车窗外,探头往小区大门看了眼,“那杂种怎么还没回来?”

    闻宴祁安静地坐在副驾,车里没开灯,只有路灯投下昏昧的光线,他把玩着一枚银制打火机,不时翻转,擦出橘紫色的火光,攀上冷峻的眉峰,那双眼显得越发薄情。

    “他老婆你认识?”闻宴祁隔着火光看他。

    “不但认识,她还是悦金的供货商之一。”翟绪掸了掸烟灰,瞥一眼他的神色,有些忧心忡忡,“跟他老婆说了,一会儿出来接人,但你也悠着点儿,别搞出人命。”

    话音落下,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黑色奔驰。

    “来了!”翟绪按灭烟,启动了车子。

    闻宴祁目光晦暗,落在车外的后视镜上,看着那辆黑色奔驰缓缓降速,准备转弯,然后翟绪一脚油门,狠狠地撞了上去。

    一阵沉闷的撞击声落下,两辆车都停了下来。

    西区别墅算是郊区,傍晚路况很好,路上基本没什么人,赵杰盛颤颤巍巍从车上下来,满脸通红,不耐烦地拍着他们的车头,嚷嚷着让他们下去。

    “我操,这杂种还酒驾!”翟绪骂了声,解开安全带下车。

    闻宴祁看着车前站都站不稳的中年男人,眉心突突地跳,压抑了几秒,他刚准备下车,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李泉发来了当初的监控视频。

    闻宴祁把打火机扔到中控台上,手指顿了几秒,才点开看。

    的确是酒店走廊的视角,时间是将近晚上十点半,苏晚青从电梯里出来,穿得是衬衫和西装裤,头发梳成利落的低马尾,停在一处房门前,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手腕垂在腿侧,半分钟都没有动作。

    然后她抬手按门铃,门开得很快,房间里的人只露出了浴泡一脚,苏晚青只看一眼便垂下头,伸出手,仿佛在找对方要什么东西,然后下一秒,一只手搂上了她的腰,她整个人被带进房门。

    闻宴祁看到这里,气息已经渐渐不稳。

    两分钟后,当他看到苏晚青从房间里踉跄着跑出来,头发乱了,衬衫的衣角也被扯出来,手里还攥着一个烟灰缸的时候,仿佛有根绷紧的弦终于不堪重负,在他脑袋里断了。

    车前头,翟绪还在跟赵杰盛推搡着,闻宴祁只看一眼,脱下了外套。

    推开车门,路旁的绿化带有块基砖松了,他拿起来,包进了衣服里。

    赵杰盛被翟绪连揍了两拳,已经有些站不稳了,扶着车灯勉强站好,昏沉的脑袋里总算浮现出一丝清明,“你是故意撞我的!你是谁?”

    “老子是谁你不用管,”翟绪揪着他的领口,“像你这种人渣,老子打你就是天降正义!”

    赵杰盛那晚应酬喝了不少酒,浑身软绵无力,知道不是翟绪的对手,他刚想大声呼救,身旁突然罩下来一个黑影。

    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脸,颈后突然袭来一阵冷风,随之而来的剧烈痛感让他头昏脑涨,赵杰盛当场瘫软在地,不敢睁眼,双手抬起来护着自己的头,不住地求饶。

    闻宴祁冷眼看着,接着一脚踹上他的心窝。

    赵杰盛又去护,手臂当场被踩在地上。

    隆冬腊月的午夜,呵出的气都能瞬间结成霜,赵杰盛感觉自己流血了,冰凉的液体顺着后颈滑进后背,他看着面前的人,突然生出几分将死的错觉。

    闻宴祁踩着他的右手臂,从下往上看,一顶路灯正好在他脑后,他逆着光看向赵杰盛,冷厉轮廓像是从地府里走出来的阎罗,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索命的阴狠。

    “哪只手抱了她?”

    闻宴祁微微俯身,眼神从赵杰盛脸上滑过,落在他被钳制住的右手臂上,唇角轻掀,“是这只吗?”

    赵杰盛表情狰狞,逐渐看清闻宴祁的脸,胸腔内涌出了巨大的恐慌,“我不是,我没有抱她,我碰都没碰她一下!闻总,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yulia真的是你的女朋友,而且那是过去的事了”

    “女朋友?”闻宴祁抖落包着砖块的衣服,将那块褐青色的砖石抬至他眼前,语调阴寒,看他宛如看蝼蚁般,“她是我老婆。”

    “我真的不知道!”

    赵杰盛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球凸起,“对不起,闻总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去骚扰你老婆,你放过我,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yulia面前”

    “你现在的道歉是给谁的?”闻宴祁踩着他的手腕在地面上摩擦了几下,听着他痛苦的低吼,仍觉得不解气,再次俯下身去,语气冷戾,“给我,给我老婆,还是给那些被你这只手搂抱过得姑娘?”

    寂静的主路,细碎的呼气混合着呜咽声不断响起。

    “很喜欢骚扰别人?很享受把人逼得无路可走的滋味?”

    闻宴祁渐渐没了耐心,眼底的嫌恶更深,语调微扬,“不如我把你这只手废了,让你也尝尝打落牙齿只能血吞的感觉?”

    赵杰盛看着他的目光,毫不怀疑这句话的决心,他痛苦地蜷曲,不断地重复发誓,说自己再也不敢性骚扰别人了。

    若是在前五分钟,闻宴祁听了这话或许会住手,可他刚刚看了那个视频,理智全然失守,被愤怒折磨着,驱使着,还是将砖头抵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是千钧一发之际。

    如果不是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这个长夜不会这么快结束-

    时间倒回至几分钟前。

    苏晚青在左岸水榭等到了十一点多,闻宴祁依旧没回来,给他发得消息也没回。

    他之前从不这样的,就算是有脱不开身的应酬,起码也会给她打电话说清楚,苏晚青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一本书,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她干脆握着手机起身回了卧室。

    为了不再被那一丁点儿疑虑折磨,她干脆给苏量依打了个电话。

    苏量依接得很快,应该是酒吧,旁边还有乐器的声音,“喂,什么事儿?”

    苏晚青扶着床坐下,沉思了几秒,“你是不是跟我老公说了赵杰盛的事儿?”

    “没跟你老公说,”苏量依喝了口水,顿了几秒的功夫,苏晚青刚想松口气,又听她补充,“跟那个呆毛说的。”

    苏晚青脸色突变,当即站了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你那点儿反击还不够给那人渣挠痒痒呢,我看你老公挺好的,后来又给我打了个电话,详细问了几句,气得够呛,估计是没想给那人渣好果子吃。”

    苏量依说完,估计是怕苏晚青生气,又叹了一声,“知道你办事稳重,但我不告诉你,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怕你知道了去拦他,那姓赵的那么贱,就该以暴制暴,让你老公去打他一顿出出气啊。”

    苏晚青心口一紧,“你说什么?”

    “他还没回家呢?”苏量依提高了音量,“那呆毛半小时前给我发了个小视频,他跟你老公开车去那人渣小区门口堵人了,要不是我今晚有演出,真想过去亲眼看看”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苏晚青心悸不已,连忙挂上电话给闻宴祁拨了过去。

    之前跟杨沅沅说得那句话并非是想秀恩爱,她毫不怀疑闻宴祁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有多生气,赵杰盛是死是活她都不关心,她只害怕会给闻宴祁带来什么麻烦。

    铃声每响起一次,她的心紧跟着揪紧几分,等到“嘟”一声过去,电话终于接通,苏晚青听着闻宴祁清冽的声音,以及背景若隐若现的哭嚎,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冬夜霜寒,冷气仿佛能通过话筒传递过来。

    苏晚青压抑着语调,尽量保持平稳呼吸,“闻宴祁,我真的没事,你现在就回家好吗?我想见你。”-

    挂上电话,苏晚青胡乱擦了擦眼睛。

    她一点儿都不关心赵杰盛,但闻宴祁不能因为她坐牢,她被这份恐惧折磨着,坐立不安地在家里等了半个小时,闻宴祁虽然答应她了,可她怕他冲动之下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越想越后怕,她走到玄关处穿鞋,刚想给翟绪拨个电话,门锁处突然传来声响,几秒后,闻宴祁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外套不知所踪,身上只有一件黑色毛衣,头发有些乱了,手里捏着一个相框,指节上还有斑斑点点的伤口,漆黑的眼睫垂下来,望向她的目光怔忪了几秒,然后温润出声,“这么晚了,去哪儿?”

    苏晚青缓缓站起来,跟他视线相接,手掌握成拳头,指甲几乎嵌进了皮肉里,颤着声音,“你会坐牢吗?”

    闻宴祁也看着她,蓦地唇角一勾,把她抱进了怀里,“我坐牢了,你怎么办?”

    他身上还带着夙夜的霜寒气,冰凉的绒毛摩挲着面颊,苏晚青控制不了地害怕,“你把他打成那样,如果他”

    “不会的。”闻宴祁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似乎是想要安抚她的惊惶,“只是轻伤,已经被他老婆送进医院了。”

    “那他老婆不会追究吗?”

    “不会。”

    闻宴祁松开她,想抬起指腹刮一下她眼睫上的晶莹珠光,抬起的瞬间,注意到指节上的血污,动作又顿住了。

    苏晚青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手心,看着指节上的伤口,又有点想哭,哽着鼻酸转身,“我去给你拿药箱。”

    已经过了零点,外面是万籁俱寂的冬夜,阳台玻璃门上结了霜,雾蒙蒙的天色晦暗,仿佛全世界都安静下来。

    苏晚青小心翼翼地用碘伏清理着伤口,胸腔内泛着酸意,“你应该告诉我的。”

    闻宴祁弓坐在沙发上,清冽眉眼软和下来,“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苏晚青抽出一根棉签,没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

    闻宴祁抬手将她抱进了怀里,把人按在自己腿上,感受到了她柔软的气息,才清哑开口,“这个世界很无赖,你受了太多这样的委屈,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的人也习惯了万事只靠自己。你抗争过吧,报警,内部检举,把视频发出去,你做了所有你能做的,只可惜迎来的又是新一轮的委屈。”

    “我知道,独立乐观是你的立身之本,你不会因为任何人丢掉自己的武器,我也不是让你依赖我。”

    苏晚青眼睫轻颤,对上闻宴祁温润的目光,脑袋里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这个世界的规则总是由少部分人来制定,你说过,对错有时不是你我说了算的,但无论如何我想告诉你,以后有我陪着你,不管你穿过的是一条多么黑暗的长路——”

    闻宴祁眼神灼灼,仿佛承载了万千的星光,“我愿意做你手中的火把。”

    今后不管遭遇了什么,他都不想让她独自面对。

    寂静的灯光笼罩下来,苏晚青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有种目眩神迷的错觉,仿佛经历了一场海啸,她是劫后余生的幸存者。

    脑袋里密集聚涌的感动和欣慰让她浑身发软,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视野里的人逐渐变得模糊,眼泪不断地流下来。

    她握着闻宴祁的指尖,哭得像是喘不上气,“说这些,那我以后赖你一辈子怎么办?”

    闻宴祁将她抱得更紧,“你赖吧,下辈子也预定给你。”

    再后来,分不清是谁主动。

    闻宴祁将脸埋在她颈侧,闷热的呼吸撒下来,苏晚青痛苦又幸福地抽泣了一声,耳边响起一声闷哼,男人大手托着她的侧腰,缓步走上了楼梯。

    那是一个让人迷醉的夜晚,在温柔的亲吻落下来的时候,苏晚青短暂地感受到了一些万物复苏般的春机,潮汐不断涌上来,扑打着花朵儿,她在心神荡漾中听着一道声线不断地重复着什么。

    闻宴祁一遍遍叫她的名字,在雾气弥漫瞧见窗外高悬的玉弓,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一般,贴近她的后背。

    在甘心沉溺的月色里。

    爱我吧,就像此刻。

    56  ? 第56章 ◇

    ◎“你这表白方式够老土的啊。”◎

    翌日清晨, 苏晚青在睡梦中被叫醒,睁开眼,房间内充斥着强烈的天光。

    闻宴祁把窗帘拉开了, 并且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前。

    “做什么呀?”

    她翻出手机看了眼,才不到九点, 放下手机就转了个身继续睡了,带着鼻音嘟囔了一句, “今天是周日啊。”

    闻宴祁冰凉的手伸向她的颈侧,“起来, 带你去个地方。”

    苏晚青怕冷,把头埋进被子里, 语气带着几分薄怒, “三点半才让我睡觉,现在才几点,又要折腾我!”

    “什么叫折腾你?”闻宴祁俯身过来,带着几分恶意的逗弄, “昨晚不是你自己主动的吗?”

    苏晚青闭着眼装死。

    没错, 昨晚好像是她主动的,但是人不能, 至少不应该!

    得寸进尺, 没完没了。

    明明是三支装的盒子,一晚上就用光了。

    闻宴祁看她没有反应, 屏了屏气息, “我是想带你去趟墓园, 让我妈见见她儿媳妇长什么样。”

    空气宁静了几秒, 苏晚青果然掀开被子, “你不早说!”

    闻宴祁歪了下头, 唇角虚勾,“现在说很晚吗?”

    苏晚青不搭理他,急匆匆地下床,趿拉着拖鞋就往卫生间走,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就一屁股坐到了梳妆镜前。

    闻宴祁原本还站在床边等她,看她拿出了瓶瓶罐罐,干脆从书桌前拉了把椅子坐到她旁边,两条腿大喇喇岔开放,漫不经心地问,“你不是不爱化妆的吗?”

    苏晚青随意用鲨鱼夹把头发夹起来,露出一张素净的脸蛋,看向镜子里的闻宴祁,一本正经道,“重要场合化妆以示尊重,而且——”

    她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淡淡痕迹,细眉拧起来,“这些不要遮的吗?就这样去,像什么样子?”

    闻宴祁唇角轻掀,懒散地笑了声,“我才28,还年轻气盛,我妈能理解的。”

    “”

    苏晚青在镜子里瞪他一眼,挤了几滴精华在掌心揉搓乳化,想起什么,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去看阿姨了?”

    “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自从知道她就是当初那个穿雨衣的小姑娘之后,闻宴祁就开始迫不及待,可他没打算和苏晚青说这个巧合,有些事不必反复赘述,他也不想再把发霉的心事重新拎出来抖落出灰尘,毕竟在一起之后,苏晚青变得越发爱哭。

    感动了哭,伤心了哭,弄疼了也哭。

    每天帮她擦眼泪就够麻烦的了。

    闻宴祁转过身,看了眼不远处床头柜上的相框,起身拿过来,摆到镜子前,“待会儿把这个带上。”

    苏晚青轻轻地拍打着脸,瞄了一眼,随口问,“带这个干嘛?”

    闻宴祁抽出一张纸巾,在玻璃上擦了擦,话说得莫名其妙,“让她认识认识你。”

    苏晚青撇了撇嘴,“我人在这儿,看照片干嘛?”

    “我妈喜欢胖一点儿的,抱着敦实。”闻宴祁虚勾起一侧唇角,想伸出手捏一下她,可刚涂上精华的脸蛋滑溜得很,根本捏不住。

    苏晚青在镜子里看到他郁闷的脸,笑得十分嚣张-

    从家里出来,两人先去吃了顿早饭,又去花店买了束向日葵,才驱车前往庄林墓园。

    今天是个好天气,虽然是隆冬节气,离春节还有半个月,但丝毫没有肃杀冷厉,阳光温柔和煦,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下了车要步行一段,苏晚青一只手抱着向日葵,另一只手被牵着,迎着正南的光,她半眯着眼睛,亦步亦趋地跟在闻宴祁的身后,来到了一处墓碑前。

    苏晚青站直了身体,入眼就是一张极好看的笑脸。

    她之前脑补过邹月的形象,以为是那种长发飘飘的温柔阿姨,可如今一看简直大相径庭,照片上的人留在齐肩短发,四六分别在耳后,整个人都不是温婉那一挂的,狐狸眼,细鼻梁,气质是锐利的,所以笑起来也格外明艳张扬。

    “你妈妈”苏晚青愣了会儿,“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闻宴祁接过她怀中的花,放到了碑前,“这是她结婚前的照片。”

    当初也是奶奶挑中的这张,作为了遗像。

    “很漂亮。”苏晚青真心地说道,“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

    闻宴祁蹲在地上,听到这话回首看她,“要是她还在世,你俩确实能相处得挺好。”

    苏晚青也在他旁边蹲下来,“为什么呀?”

    闻宴祁拨开地上的枯草根,淡淡说道,“我人生听到的第一个笑话就是她跟我说得,很冷,当时没听懂。”

    “真的假的,阿姨也喜欢说冷笑话?”苏晚青噙着笑看他,“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夏天,一只绵羊怕热去剃了毛,之后就再也睡不着,因为它失绵了。”

    苏晚青捂着嘴笑了会儿,然后拍拍他的胳膊,“我最近也刚听个冷笑话。”

    闻宴祁斜眼睨她,“非说不可吗?”

    苏晚青重重地点头,“高个子和矮个子一起过河,高个子选择趟过去,矮个子选择游过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闻宴祁下颌轻抬,唇边勾起无奈的笑意,“为什么?”

    “因为矮love游啊。”

    闻宴祁怔了几秒,唇边溢出浅笑,“苏晚青,你这表白方式够老土的啊。”

    “谁跟你表白了?”

    苏晚青握着拳砸了他一下,然后慢腾腾地凑近墓碑,看着照片上的人,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然后出声,语气认真又可爱,“阿姨,以后的冷笑话,都由我来说给闻宴祁听吧,他要是敢不笑,我就家暴他!”

    两人在碑前待了将近二十分钟,才起身离开。

    从墓园出来,闻宴祁就说下午要去趟公司。

    苏晚青坐在副驾上,想起昨晚仍心有余悸,以为他是要去处理这件事,于是小声开口,“赵杰盛的伤真的没大碍吗?”

    闻宴祁看着后视镜,操作方向盘掉头,“没大碍,有小碍。”

    “那怎么办?”

    “你是在担心他,还是在担心我?”

    苏晚青瞪大眼睛,“当然是担心你,打人是犯法的!”

    闻宴祁把车子倒出来,一脚油门开了出去,散漫地笑了声,“昨天晚上翟绪说了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

    “像他那种人渣,我打他就是天降正义。”

    苏晚青还有有些忧心,“他老婆真的不管他吗?如果他报警呢?”

    “他不敢。”提起赵杰盛,闻宴祁的眉眼就浮现出一丝冷戾,“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变成他想要的样子,是非对错不重要,只能拿身份和地位说话,那他也该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无视人人平等的规则,同时也是在压榨自己的生存空间,这世界上永远有比你更有权有势的人,无视法律,破坏秩序来作恶的代价就是,回旋镖总有一天会扎到自己身上。

    “他不是喜欢用权势压迫人吗?那他也该体会一下求告无门,打落牙齿只能血吞的感觉。”

    苏晚青听着这句话,内心震荡了几秒,语气有些淡淡的失落,“我其实并不想用这种方式。”

    “你相信的公平和正义也不会让你失望的。”车子开上主路,闻宴祁偏过头看她,“我让李泉去查过了,受害者不止你一个,他换公司以后也没老实过,上个月有个21岁的女孩从汇汀离职,因为申请了劳动仲裁,李泉注意到她,去接触了一下。”

    苏晚青眼前一亮,蓦地想起又有一个女孩受到伤害,这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于是稳了稳神问道,“有什么结果吗?”

    “那姑娘年纪小没敢报警,只是提了离职,但也留了个后手,拍下了姓赵的在车上摸她大腿的视频。”闻宴祁淡淡地说完,又道,“抽空我会找人去跟她沟通一下,如果她自己能想通,愿意报警,我会全力协助。”

    听起来还是有希望的,苏晚青放松下来,又想起了一些旧事。

    在她刚入职的头两年赵杰盛还不是这样的人,转变是从他第一次的婚姻结束开始,苏晚青无意撞见了他和市场部的一位女员工在消防通道调情,从那以后,他就好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越发放飞自我的同时,道德底线也变得越来越低。

    敛起思绪,她叹息道,“希望他赶紧被绳之以法吧。”

    闻宴祁笑了声,“你还真是遵纪守法。”

    “遵纪守法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苏晚青一本正经地说完,握上他的手,“而且你以后也不能随便打人了。”

    闻宴祁眉尾上扬,挺委屈似的,“我什么时候给你这个我很爱打人的错觉了?”

    苏晚青撇撇嘴,想起翟绪在微信群里形容昨晚的场景,当时要不是她电话打得及时,赵杰盛恐怕就不是“小碍”那么简单了。

    闻宴祁注意到她的神情,开口解释,声调有些沉,“我当时刚看到那段监控视频。”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相较于他动手动脚给我带来的伤害来说,看到他逍遥法外不用付出丝毫代价更让我觉得痛苦。”苏晚青又反过来安慰他,目光莹软,语气温和,“不过还好,现在我看到希望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说完这句话,闻宴祁低哂一声,大约是笑她无厘头的乐观。

    苏晚青捏了捏他的手指,开始转移话题,“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苏晚青抿唇笑,模仿出他惯常懒散且不耐烦的腔调,“我是那种会为了女人跟别人大打出手的人吗?”

    闻宴祁别过头,被她揶揄得唇角弯了几分,“就说过那一遍,你要提几次?”

    “你自己说出来的,还怕别人笑话啊?”

    “不怕笑话。”闻宴祁回握上她的手,轮廓分明的侧脸又流露出游刃有余的洒脱,“为老婆冲锋陷阵,绝不丢脸。”

    车子抵达市中心,苏晚青才意识到不对劲,他没有把她送回家。

    正前方已经能瞧见国际金融大厦的顶端,她晃了晃闻宴祁的胳膊,“你带我来公司干嘛?”

    “你回家也就是看书看电影,”闻宴祁径直把车开进了地库,“不如在我旁边看,陪我加班。”

    第一次去七合,苏晚青有些没由来的紧张,她见过在书房打电话的闻宴祁,认真工作时他有自己独特的气场,她之前从未询问过他的工作,也没有想过有一天,闻宴祁能领着她到他的公司去。

    “你公司里的人知道你结婚了吗?”

    “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闻宴祁垂首看了眼戒指,“但也许是知道的。”

    电梯门开,他牵着她走出去,李泉收到信息一直在门口等着,看到苏晚青的一刹那还是愣了两秒,苏晚青笑容疏阔,跟他打招呼,“李秘书,恭喜你啊,当爸爸了。”

    李泉回过神,也挤出笑容,“谢谢太太。”

    苏晚青嘴角一僵,什么太太不太太的,“你还是叫我苏小姐吧。”

    “好的,感谢苏小姐。”确实该谢,苏晚青前脚给他点完赞,后脚闻总看到,就给他发了个大红包。

    等这俩人聊完,闻宴祁才出声问,“孙继晨来了吗?”

    李泉又一秒进入工作状态,“孙经理已经在会议室等您了,晴朗app上线遇到了一点儿技术问题,主创团队今天也来了。”

    闻宴祁想直接牵着她走进会议室,苏晚青停在走廊上,“你开会我进去干嘛,搞得你好像很不专业的样子,我还是去办公室等你吧。”

    “那也行。”闻宴祁抬手,随意将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让李泉带你去,我大概一个多小时结束。”

    苏晚青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拨开他的手,才不自然地应了个“好”。

    她跟着李泉进了闻宴祁的办公室,格局很大,采光也非常好,李泉让她去坐闻宴祁的椅子,苏晚青看着桌上的文件,多少还是有点儿顾忌,指了指沙发,“我就在这儿等着就好。”

    李泉离开了,门刚关上不到两分钟,又有个留短发的小姑娘敲门进来,给她倒水,苏晚青原本还靠在沙发上看小说,见到来人又立马坐正,接过水杯,连连道谢。

    小姑娘抿着唇,“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按一下桌子上的铃就好。”

    “我没有什么需要了,谢谢你。”苏晚青扯出笑,“你们去忙吧。”

    小姑娘又慢腾腾看了她一眼,才点点头转身离开。

    苏晚青在沙发上坐了大约半个小时,有点儿百无聊赖,看到落地窗前有几盆绿萝,刚想走过去瞧瞧,搁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梅清给她发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时间,出去喝个下午茶。

    自从奶奶去世以后,闻宴祁和澄园那边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苏晚青知道他的决心,可不论闻道升的话,梅清待她向来也是不错的,如果人走茶就凉,多少有点让人觉得寒心了。

    思忖几秒,她给闻宴祁发了条消息询问,几秒后得到回复:【让李泉送你过去。】

    苏晚青:【就别折腾人家了,我自己打车过去。】-

    半个小时后,苏晚青抵达了一家咖啡馆。

    从车上下来,她就给梅清打了个电话,根据她的指引走进店门,顺着过道往里走,然后就瞧见了举着手机的梅清,她站起身,热情洋溢地和她打招呼。

    可苏晚青的笑容却僵在嘴角,原因无他,梅清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回过神来,苏晚青在他们面前落座,僵硬地打了个招呼,“叔叔、阿姨。”

    闻道升跟上回在澄园见到时没什么区别,依旧西装革履,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除了面庞清减了几分,整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儒雅。

    “来啦,”梅清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不适,将一盘小点心推到她面前,“专门给你点的,栗子味儿的,特别好吃。”

    “谢谢。”苏晚青接过来,说话也算客气,“叔叔阿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梅清看了眼闻道升,然后才缓缓开口,“没什么事情,就是有段日子没见到你和宴祁了,想问问你们最近有没有时间,抽空回澄园吃顿饭?”

    “抱歉阿姨,马上要过节了,最近公司是忙了一些。”看出来这两人是想从她这里下手,苏晚青干脆把问题都甩到闻宴祁身上,“要不我回家问问宴祁,看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梅清向来和善的笑容凝滞了一瞬,叹了口气,“我们找你,就是知道找他没什么用。”

    眼见着他们不再迂回,苏晚青捏着咖啡的杯柄,沉默了一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是他,我是我,我改变不了他的想法,也没打算让他为了我而改变。”

    梅清失语的间隙,闻道升蓦地开口了,“苏小姐,我与你的父亲是旧识,这点你知道吗?”

    苏晚青点点头,“听闻宴祁说起过。”

    闻道升看她一眼,眸中精光毕现,“上个月,我给你父亲介绍了一宗海外的生意,他专门过来答谢我,说起过去的事情,你和宴祁在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定下了娃娃亲。”

    苏晚青捏着杯柄,“谢谢闻总,但还是希望您帮他是出于旧情,而不是因为我。”

    她不知不觉改了称呼,就是想把距离拉开,闻道升未必听不出来,只不过他是浸润商场多年的人,对谈判的话术技巧再熟知不过,知道如何以退为进。

    “你和宴祁真的在一起了,说起来这段缘分也是天定,宴祁奶奶说过你是个好姑娘,我相信她。”他提起奶奶之后顿了一秒,“我和宴祁的不和由来已久,没有想让你从中调和的意思,只是今年奶奶去世,就算不按情分,按照老家的规矩,也希望你能跟他好好沟通一下,如果有可能,今年春节我们一起回荣港过。”

    这场心理战,闻道升显然比她技巧更高,谈及给苏向群带来的利益驱动不了她,又开始打亲情牌,说起奶奶去世后的规矩,这让苏晚青想起来离开荣港前闻宴祁和翟绪说得那句话,人走了以后,孝顺都是给活人看的。

    当然,所谓的规矩对他来说可能并不重要,但他还是利用了这一点。

    苏晚青的耐心逐渐疲乏,开口说话,语气不卑不亢,“闻总,如果您有任何安排,建议您和闻宴祁直接沟通,我说过了,我改变不了也不想改变他的想法。”

    “还有一点,虽然我还年轻,但我也知道,托人转达的话无论再真心,总是不如当面说来得有诚意,不管是愧疚还是关爱,高高在上的表达是没法让人真正感受到的。”

    不疾不徐地说完,她拎起了自己的包,朝两人点头示意了一下,“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没有再去看两人的脸色,苏晚青起身走出咖啡馆,刚走到路边准备打车,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梅清追出来,表情又有些歉意,“今天把你骗出来是我不对,但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苏晚青抿了抿唇,“我能理解,但我帮不了你。”

    “春节不行的话,”梅清眼神闪烁,“明年你们要办婚礼吧,可不可以让他出席?”

    苏晚青露出为难的表情,“我没法儿就这件事劝说闻宴祁,其实,他上午才刚刚带我去过他妈妈的墓地。”

    梅清表情惊诧了几秒,随即落寞下来,“老闻年轻的时候是很混蛋,我也知道宴祁不会原谅他,但这么多年他也尽力在弥补了,他也并没有想让宴祁完全接纳原谅,只不过是想偶尔参与一下他的生活,而且”

    她仿佛鼓起了勇气一般,“老闻去年出过一场车祸,创伤性颅脑损伤,几个月前去复查,医生说可能引发了神经退行性疾病。”

    苏晚青心口一紧,“什么病?”

    “阿尔兹海默症。”

    苏晚青沉默了许久,缓缓拨开了梅清的手,“我会向闻宴祁转达这件事,但其他的对不起。”-

    告别梅清以后,苏晚青就接到了闻宴祁的电话。

    会议结束,他要来接她,苏晚青看了眼周围,给他报了个地址,然后又说,“你陪我逛会儿街吧。”

    闻宴祁毫无犹豫地应下,“行,找个地方坐着等我。”

    二十分钟后他就到了,停好车,两人去了商场。

    春节在即,公司马上要举办年会,第一次参加,Doris和Nicole都置办好了战袍,她也想给自己买条漂亮的小礼服裙。

    进入一家店,苏晚青挽着闻宴祁的胳膊四处看,想起刚刚听到的话,不动声色地开口,“你不想问问梅清跟我说了些什么吗?”

    闻宴祁看起来在认真地帮她挑选衣服,修长手指在衣架上划过,指节上的伤口还没好,泛着淡淡的青紫,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想说吗?”

    “其他的不想说,但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

    苏晚青把闻道升生病的事说了出来。

    闻宴祁听完后表情未变,连怔忪都没有,语气散漫,“那还挺可惜的,他亲手打造的商业帝国无人继承,如今自己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苏晚青又看她一眼,叹息道,“梅清以后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过了。”

    “你跟她关系还行,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她跟你说,力所能及的事能帮就帮,”闻宴祁挑了件裸粉色的吊带连衣裙出来,“可再多的,我也给不了了。”

    苏晚青在说出口之前,大约也猜到了他的态度,闻宴祁看起来寡恩,但其实也是重情的人,当然,重得不是闻道升的情。他们俩和梅清的关系向来还算不错,梅清为人热情,性格也爽朗好相处,即便是惦记着当初那点来往的情分,有朝一日她真遇上什么棘手的麻烦,闻宴祁也不会坐视不理。

    沟通好,她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接过闻宴祁手中的衣服,犹疑开口,“这件是不是过于暴露了?”

    吊带小V领的设计,下摆是鱼尾款式,好看是好看的,就是后背几乎是真空的,苏晚青没穿过露肤度这么高的衣服,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先去试试,”闻宴祁把她往试衣间里推,“不行的话,外面再套件西装。”

    苏晚青看他这么积极,狐疑了几秒,问道,“瑞思年会,你也要去吗?”

    闻宴祁立在一盏吸顶灯下,眉峰轻挑,“你想让我去吗?”

    “随便啊。”苏晚青随手撩起裙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要是去的话,就跟我一起呗。”

    闻宴祁唇角弯了几分,眼底裹着揶揄的笑意,“怎么,终于愿意给我个名分了?”

    “什么名分不名分的,说得好像我包养你了似的。”苏晚青嘟囔了一句,想起之前答应过Doris要领未婚夫去给她看,又问了一遍,“那你到底去不去?”

    闻宴祁推开试衣间的门,姿态摆得挺高,“不确定,到时候再说。”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做了些小小的改动,尽量尊重每一位读者的意见,但众口难调,有时可能无法兼顾,还是希望能传递一点儿美好,让大家看得更舒心吧。

    57  ? 第57章 ◇

    ◎“你抱我我就不疼了。”◎

    越临近春节, 众人的心情就越躁动。

    之前那家相机品牌定下来的线下快闪活动,客户部几乎全员出动,三五个聚成一堆, 热火朝天地谈论着周五晚上的年会或是假期的安排,总之, 没几个愿意聊工作的。

    不远处的照片展示墙上,也就苏晚青还能静下心, 把自己一张旧照片用夹子固定在网格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那是她大四刚入职轩美没多久时, 当时杨沅沅为了帮她庆祝找到好工作,请她吃了火锅, 在结束时用拍立得给她拍下了那张照片。

    Doris也拿着自己的照片走过来, 夹在网格上,看苏晚青有些出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惊呼, “Yulia, 这是你大学时期的照片吗?看着好年轻啊!”

    苏晚青哑然失笑,“我现在很老吗?”

    “当然不是。”Doris笨拙地拍了拍自己的嘴, “就是给人的感觉不同, 你那时候笑起来有种”

    她转了转眼珠,想出了合适的形容, “憨态可掬的天真?”

    照片里的苏晚青穿着一件高领毛衣, 头发扎成了小丸子, 端着一个瓷盅酒杯, 手伸向镜头, 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 嘴角也咧开了。

    确实挺憨态可掬的。

    苏晚青收回视线,“这是大学还没毕业,刚开始实习的时候拍的。”

    Doris又流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那时候谁不天真啊?都想着进入社会大展拳脚,一腔热血满得都要溢出来啦!”

    这话说得实在,苏晚青也深有同感。

    照片承载得不只是当初的容貌,还有彼时的心境。那会儿她多么迫切地想要进入社会,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认真去挣得想要的未来,前路对于那个时候的她来说是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如今过去近四年,她也逐渐认清了生活的真相。

    生活还是专注于当下的好,幻想中的未来过于缥缈,可以将之作为鞭策自己前进的驱动力,但如果太过期盼,不仅会错失很多当下的美好,还有可能因为无法企及而将生活过得自怨自艾。

    敛起思绪,苏晚青将照片又摆正了几分。

    Doris想起什么,捅了一下她的胳膊,“你不是说要带你未婚夫来见我的吗?什么时候,马上都要放假了!”

    “”苏晚青沉默了几秒,“其实不是未婚夫了。”

    Doris眼睛眨了眨,有些难以置信似的,“分手了?”

    “不是,”苏晚青笑着看向她,“是领证了。”

    Doris惊诧地捂住嘴巴,“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都不说一声!”

    苏晚青有些腼腆的歉意,“其实今年年初就领了,但那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对这段婚姻不怎么看好吧,总觉得过两年就会离,所以就没选择公开。”

    Doris没听明白,“不看好为什么要领证?”

    “因为是相亲认识的。”

    “那现在是看好了吗?”

    苏晚青随口编了句,“对啊,之前是分居状态,没怎么接触过,现在住在一起啦,感情就升温了呀。”

    “太草率了吧”Doris露出狐疑的表情,“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你那个未婚,哦不,老公呢?”

    苏晚青被她问得直冒虚汗,顿了几秒,“你想见他具体是指想让他请客吃饭,还是只单纯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当然是想看他长什么样子啦!”

    苏晚青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动了几分坦白的心思,慢腾腾地开口,“如果只是这样,那其实你见过的”

    “我老公就是那个,”她越说越小声,“就是闻总。”

    Doris怔了怔,笑容渐渐僵住,过了大约半分钟才开口,“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不是,没有。”苏晚青嗫嚅着,“我跟他是相亲认识的,第二次见面就去领证了,抱歉啊Doris,第一次吃饭时你问过我,但我那时候跟他有约定,所以不能公开这件事。”

    Doris沉默了一会儿,苏晚青以为她是生气了,刚想去拉她的胳膊,她往后退了几步,“所以你之前说过那个稳定交往的男朋友,一直都是闻总?”

    苏晚青点点头,“对不起啊,如果他不是瑞思的老板,我应该就会早点跟你说了,但是我刚刚说得也是真话,那时候我们俩都觉得两三年后就会离婚”

    Doris看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慢慢激动起来,“你也太能忍了吧!”

    “为了工作嘛。”

    “可我还是有点儿不信,”Doris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过几天就是年会了,往年闻总从不出席的,今年如果他来了,我就相信你!”

    苏晚青无奈地笑了声,“他说过不一定有时间。”

    Doris瞪大眼睛,“你要上台表演节目诶,他这都不来?”

    苏晚青刚想说“那我回家问问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掏出来看,是闻宴祁发来的微信。

    说得是赵杰盛的事情,之前从汇汀离职的那个小姑娘答应和他们进行沟通,闻宴祁问她要不要去。

    苏晚青毫不犹豫地回复:【等等我,我下班就去。】

    放下手机,她又看向Doris,“没关系,如果他不去年会,我让他请你吃饭。”-

    阳历已经是二月,空气中并无多少料峭的寒意,虽然入冬以后一直没有下过雪,但苏晚青怕冷,日常出门大多还是裹着厚厚的棉服。

    打车到了约定好的酒楼,闻宴祁出来迎接她,一走进店门就帮她把围巾解了下来,折成几圈搭在臂弯上,动作十分流畅自然。

    苏晚青捏着他的手指嘲笑他,“你好像迎宾的门童哦。”

    闻宴祁垂眼看她,那天他穿得是一件黑色的大衣,中长款样式,穿得不好很容易显老气,但他从来不做头发上的造型,刘海长长了些,细碎地遮住少部分眉眼,还有几分青葱玉立的少年气。

    “你当我对谁都那么体贴呢?”闻宴祁斜眼睨她,冷哼一声然后勾住了她的手,“少说没良心的话。”

    苏晚青抿唇偷笑了一会儿,然后跟着他往里走,路上问,“你还找了谁吗?”

    “李泉和他老婆,他老婆是律师,同为女性大约好说话些,我特意让他帮的忙。”

    “人家刚怀上宝宝,正是应该好好休养的时候呢,”苏晚青扯了扯他的胳膊,“回头要好好谢谢人家哦。”

    “这是工作之外的事情,他帮了我,我自然会记他这份人情。”迈上一个台阶,闻宴祁回头看他,眉峰稍挑,“怎么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一周扒皮?”

    苏晚青垂下头,嘟囔了一句,“那你平时对李泉也确实挺呼来喝去的啊”

    “他不但是我的秘书,还是我的生活助理,知道生活助理什么意思吗,日常下发任务怎么就叫呼来喝去了?”闻宴祁好像特别不爱听她为李泉说话,干脆在台阶上停了下来,“再说,你知道李泉年薪多少吗?”

    苏晚青眨了眨眼睛,“多少?”

    “七位数。”闻宴祁几乎每年都给他涨薪,这是李泉跟他的第七年。

    “七”苏晚青默默吞了下口水,顿时也觉得自己这份关心有点多余了,属于丫鬟心疼主子,没事找事不说还显得特别自作多情。

    “不好意思。”她老老实实地道歉,“没当过老板,见识太低了。”

    闻宴祁清冽眼神扫过来,看着她心虚地缩头缩脑,又勾唇笑起来,趁楼梯没人,把人捞上来,两指微屈就掐了一下她的脸蛋。

    苏晚青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懵了,愣了会儿才拍开他的手,“你干什么呀!”

    “老婆人美心善,”他散漫地笑,带着混不吝的无赖痞气,“我爱不释手。”

    苏晚青:“”-

    一分钟后,两人走到一间包厢门前,苏晚青想起什么事,推门的手顿住了。

    闻宴祁在旁边看她,“怎么不进去?”

    苏晚青犹豫了几秒,“要不然我一个人进去吧,你就别进了。”

    “为什么?”他下意识问完,看着苏晚青闪烁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闻宴祁眉眼清隽,透着一股坚定的温和,“我既然答应过你要遵纪守法,就绝对不会再对他动手,不管接下来你要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苏晚青搅了搅手指,“真的吗?”

    “真的。”闻宴祁把她后颈上被围巾蹭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整理好,语气相当平静,“这是你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应该你自己决定,上次动手是我作为你丈夫该有的正常反应,是有些不理智,既然你想通过正当的途径让他付出代价,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

    “我说过的,不管你要走什么样的路,我都会陪着你。”

    苏晚青又有些感动了,眼皮红红的,吸了吸鼻子,“你真好。”

    “是吗?”闻宴祁勾唇笑,眼尾又扬起肆意,“有多好?”

    “超级无敌无与伦比的好!”

    “那看在我超级无敌无与伦比的好的份儿上,以后能不能少家暴?”

    苏晚青那些小打小闹纯粹是撒娇,她也不接茬,抬了抬下巴,“那不行,一码归一码!”

    闻宴祁又嗤笑了一声,才推上包厢的门。

    两人进去的时候,李泉的老婆谢蓝已经跟那位名叫宋冉的姑娘聊了很久了。

    闻宴祁走进去,里面的三人同时站起身,苏晚青从他身后冒出头,看到李泉身边站着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连忙出声让她坐下,“你有身孕,不用这么客气。”

    李泉在一旁介绍,“这位是苏晚青,苏小姐。”

    苏晚青对着谢蓝和宋冉点头,“抱歉,下班路上有点儿堵车,来晚了一点儿。”

    她目光停留在宋冉脸上,见她在打量自己,于是又朝她挤出一个笑,伸出手,“宋小姐你好。”

    宋冉抬起手,虚虚地搭了一下她的指尖,整个人有些怯生生的,“你好,叫我宋冉就行了。”

    一直没出声的闻宴祁把椅子拉出来,围巾搭上去,然后牵着苏晚青坐下了,声音很轻,仿佛在刻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坐下说。”

    苏晚青坐下以后喝了口茶,然后看向李泉,“你们聊到哪里了?”

    李泉的老婆谢蓝出声,声音和人一样温婉动听,“我刚刚和这位宋小姐说了些诉讼程序上的问题。”

    苏晚青道了声谢,把目光重新投向宋冉,“宋小姐是九月入职的,又是跟在赵杰盛手下工作,或许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她五月从轩美离职,虽然那时候算是败军之将,铩羽而归,但临走前全公司上下都知道她检举赵杰盛性骚扰的事情,甚至有一次,同部门的一位同事讨论这件事时还不小心发错了群,聊八卦聊到了她本人面前。

    因此苏晚青很清楚,那些指控对赵杰盛是有一些影响的,虽然可能并不大。

    宋冉看着她,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个圈子不大,我是听比我早工作一年的学姐说得,苏小姐,你很勇敢。”

    苏晚青看着她,目光温和,想尽力让对方感受到她的诚恳,“虽然我很不想把维护自己正当权益这件事归结于勇敢,但做这件事确实也需要勇气,所以我能理解你,也希望你都在知悉一切代价的前提上,再好好考虑我们的提议。”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她详细地说明了那一个月里在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赵杰盛对她动心思是在她撞破他在公司和别人调情开始。

    当天晚上她就收到了赵杰盛的短信,说暧昧也实在算不上,赵杰盛是很谨慎的人,在完全撕破脸之前,他说话总是带着三分试探,询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苏晚青说到了,询问她平常有什么爱好,苏晚青说看书。

    当时为了日后的工作顺利,她已经尽量体面了,可赵杰盛最后说什么呢?

    他说:【喜欢看书的女孩都很有魅力,加油。】

    这样不清不楚的话除了恶心当事人以外,似乎拿到哪里都不能够作为指控他职场性骚扰的证据。

    苏晚青渐渐忍无可忍,也不再回复他这些与工作无关的消息,赵杰盛一开始还锲而不舍,后来也就不怎么发了,最后一次发是深夜十一点,他很直接地问她:【Yulia,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苏晚青依旧没有回,但是第二天,她就被安排着和赵杰盛一起去了邻市出差。

    当时她并没有想到赵杰盛会胆大至此,那次和分公司的经理应酬,她只喝了一杯红酒就借口身体不舒服走了,赵杰盛当下并未为难,她回了自己的房间,都穿上睡衣准备睡觉了,然后就收到赵杰盛发来的消息,他让她去他房间拿一份这季度的经销商广告预算汇总表,因为明天上午他要去巡视柜台,会出门很早。

    他很会洞察人心,也惯常撒谎,知道苏晚青对他的戒备心重,也没有直接解释,只是在言谈间说道,让她拿完文件再出去一趟,给那位当晚设宴招待他们的华中大区经理买一盒解酒药,他说他喝多了,现在很不舒服。

    这段话乍听真的只是像随口说出来的,可它却不漏声色地展示了一个重要信息,就是那位华中大区的经理此时此刻就在他房间,两人还在把酒畅谈。

    苏晚青就这么掉进他的陷阱,她从床上爬起来,把睡衣脱下,换上了工作装,散乱的头发也重新梳理整齐,就这么惴惴不安地走到他门前,门一开,她就被赵杰盛拉了进去。

    他喝了很多酒,力气很大,苏晚青被他拽到了床上,下意识就开始放声呼救。

    她之前在网上看到过求救技巧之类的帖子,知道这种情况下想要快速获得别人的关注要大喊“着火了”之类的话,她也确实是喊了,可嗓子突然剧烈且急速地爆发会引起咽反射。

    当她咳得满脸泪水的时候,赵杰盛把门关上扑到了床上,他压着她的身体,一边说着下流的话,一边去拽她的衣角。苏晚青拼命反抗,挣扎间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水晶烟灰缸,没时间找位置,对着他的眼角就砸了下去。

    赵杰盛痛苦捂脸的间隙,她从房间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连手机都忘了拿,从消防通道里跑下楼,到了酒店大堂,带着哭腔和前台的小姐姐说,麻烦你帮我报警。

    后面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段监控视频几乎什么都没拍到,苏晚青提供的聊天记录也并没有任何露骨的话,最后一句还是他问她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赵杰盛坚称是苏晚青喝多了,两人因为工作发生口角推搡起来,他在盛怒之下打了她一个耳光,而她就因为那个耳光发起疯,拿着烟灰缸狠狠地反击了他。

    或许是她不走运,证据不足,警察并没有给她立案,就那一耳光的问题,最后她也用烟灰缸反击了,程序上顺理成章地进入了调解环节。

    回公司后她请了两天的假,写了篇报告发到公司的内部检举邮箱,附上了聊天记录截图和那段监控视频。

    收到上层回信说已经受理,两天后她回公司上班,可她前脚刚从电梯里出来,后脚就看见赵杰盛和轩美的秦总正谈笑着往会议室走。

    他们也看到她了,赵杰盛的眼角上还贴着一寸白色胶带,看向她的眼神颇为玩味儿,身旁的秦总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看过去,目光停在苏晚青身上。

    苏晚青是看不懂唇语的,但那天她却看懂了。

    秦总问赵杰盛:“就是她?”

    赵杰盛轻笑着点了点头。

    浑身的血液倒流,她仿佛如坠深海,可却没有丝毫的浮木可依。

    秦总一开始并没有想要开除她,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程序出现了问题,一夜之间,那段监控视频传得满公司都是,内部舆论一时甚嚣尘上,所有人都知道苏晚青检举的事情了,对于高层来说算是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我知道在公司,我不可能得到公正对待了。”

    苏晚青平静地仿佛是在以旁观者的视角叙述,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那段视频是我发在公司一个匿名发泄讨论群里的,就算我注定要走,也想倾其所有让他付出代价,哪怕是一丁点儿微薄的舆论压力。”

    话音落地,全室寂静,落针可闻。

    李泉震惊到失语,目光直勾勾地投向苏晚青,胸腔中泛起强烈的愧疚。

    在此之前,他还以为苏晚青当初从轩美离职是因为忍受不了那些风言风语,他下意识地认为人性总是趋利避害的,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前提,在绝对的正义面前,内心坚定的人是从不畏惧旁人的目光的。

    他为自己的狭隘感到惭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最终,那片小范围的沉默是闻宴祁打断的。

    他率先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街道上来往的车流,心尖上就像是有一小簇火苗在不停歇地炙烤着,折磨着他,百骸四肢都涌起密匝匝的痛感。

    缓慢且沉重地长舒了口气,却仍抑制不住内心的震荡,苏晚青比他想象中更强大,强大到令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或许并不需要与别人并肩同行才能获得安全感。

    她自己就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苏晚青注意到他的动作,偏头看过去,只能瞧见闻宴祁的侧脸,下颌线绷紧,轮廓在窗外的灯光下层次愈发分明,她知道他在愤怒,也在隐忍,可正因如此,她更要坚持下去,说服宋冉,获得最终的程序性正义。

    “他是我的丈夫。”苏晚青别回视线,落在已经听呆的宋冉身上,语气放松了几分,“前不久他才听说这件事,跑过去把赵杰盛打了一顿,估计也就刚刚出院。”

    宋冉缓缓回过神,看了眼闻宴祁。

    当初李泉联系上她时就明确说过自己的来意,宋冉当即就回绝了他,她害怕站出来以后要面对的事情太多,她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连家都不是滨城本地的,试错成本太高,学姐也劝她息事宁人,学姐说她们这种条件的人禁不起折腾,说职场就是免不了会受委屈,还说难道你想像当初的Yulia那样,被开除之后灰溜溜地离开公司然后转行吗?

    她畏惧的事情太多,李泉没办法,只能说出了闻宴祁的身份,不是想拿权势压人,只是为了让宋冉安心,她只需要站出来指控,剩下的程序性问题他们会全力协助解决。

    宋冉当初不理解的,如今依然也不理解,她查过七合资本公司的背景,也查过主事人闻宴祁的身份经历,如今听到苏晚青这么说,愈发疑惑,“你想让赵杰盛付出的代价,闻总其实是有能力帮你解决的吧”

    “他不能。”

    苏晚青皱了皱眉,想着该怎么措辞,停顿了几秒才说,“赵杰盛做错的事情不是骚扰了闻总的老婆,而是在职场中骚扰了他的女下属。”

    “我想要的不是他不再骚扰某一个人,而是让他再也不敢骚扰任何一个女孩。”她语气温和,“我这样说,你能听得懂吗?”

    宋冉表情怔忪一下,缓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苏晚青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知道这可能令你很为难,但我没有任何想逼迫你的意思,你比我那时候年纪还小,有恐惧心理是正常的,我能保证的事我丈夫应该都跟你保证过了,当然,这些帮助只是物质层面上的,真正要提起诉讼,你可能还会面临周围人的非议和指责,这些都是需要你独自面对的。”

    宋冉抿了抿唇,实实在在地被她的诚恳打动,“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其实我今天来之前,还以为你会直接劝我站出来。”

    苏晚青笑了声,“你应该上学挺早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大学功夫社学防狼术呢,你害怕是正常的,大家都可以理解。”

    气氛短暂地松弛几分,苏晚青偏过头去看闻宴祁,他依旧站在窗前,像是不忍心面对似的,始终没有转过身来。

    屏了屏呼吸,她又沉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你经历了什么吗?”

    宋冉的眼神出现了转瞬即逝的挣扎,随后鼓起了勇气说道,“我是九月份入职汇汀的,跟你一样,一开始赵杰盛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儿,是到元旦前一天,我因为没带家里的钥匙回不去,就想着在公司等会儿,等我室友下班先回去了,我再回去。”

    “那天他早早就走了,好像是因为要接他老婆和前夫的孩子放学,可我没想到他九点钟的时候又回来了,当时公司就我们两个,他回了办公室,我就坐在工位上用手机看视频,然后没过多久他又从办公室出来,来到我的工位上和我闲聊,问我在看什么视频,我说是偶像剧,然后他就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问我是不是小女生都爱看偶像剧”

    宋冉说到这里,眼圈儿已经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我当时太害怕了,就没有动弹,直到我室友打电话过来问我有没有到家。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胆小给了他什么信号,后来假期结束没过几天,他让我陪他去商场的柜台巡查,他身上又有酒味就没开车,那次的车是我打的网约车,上车时我看他开了副驾的门就钻进了后排,可我没想到刚坐好,他又掉头回来,挤到了我旁边”

    “那天我穿得是短裙,但是里面有一条肉肤色的打底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错了还是怎样,我当时正在手机上和我室友吐槽他,然后就发现他的手伸了过来,摸上了我的大腿。”

    “我当时整个人都石化了,可能那些表现在他看来是老实好欺负,他的手一直没有拿走,然后我反应过来就装作若无其事,悄悄打开了微信拍摄,拍了两段小视频发给了我的室友。”

    李泉的老婆谢蓝此时突然出声,仿佛鼓励她一般,“你很聪明,你一点儿都不胆小。”

    苏晚青也附和地点头,又问她,“你和你室友的聊天记录还在吗?”

    宋冉吸了吸鼻子,“在的。”

    谢蓝也问,“那辆车是你打的?手机软件上有记录吗?”

    “有的。”

    谢蓝和苏晚青对视一眼,然后缓缓开口,“宋小姐,我作为一名律师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你比苏小姐幸运,性骚扰防治法在不断完善中,你手中的这些证据完全够得上立案标准。”

    苏晚青朝她略微挑眉,“这是个好消息,不过要不要面对这些,你自己决定。”-

    为了尽力避免施压的嫌疑,那场谈话进行到那里就结束了,苏晚青让宋冉再考虑几天,考虑好了再给他们答复。

    李泉开了车,苏晚青拜托他把宋冉送回家,又送他和他老婆上了车,表达了感谢,才转身上楼。

    七八点,正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楼梯上是来往传菜的服务员,走廊是用餐的顾客热闹交谈的声音,苏晚青从喧嚣中穿过,重新打开包厢的门,像是掉入了另一个空间,一个完全真空的,无声的世界。

    闻宴祁依旧背对着她,站得清落孑然,背影中带着几分落寞和萧索。

    苏晚青默默地看了几秒,鼻腔泛着酸意,慢步走过去,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或许只有在此时此刻,她才能放任自己的脆弱跑出来,她不再是无枝可依的鸟,也不用再在深海中沉浮,闻宴祁说他是她的火把,火把的意义不仅是照亮,还是温暖。

    “我知道你在心疼我。”她把脸埋在闻宴祁的大衣上,胡乱地蹭了蹭,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喜欢跟他动手动脚的小姑娘,瓮声瓮气地说,“你抱抱我吧,你抱我我就不疼了。”

    闻宴祁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他转过身,跟她对视了几秒。

    他眼中的情绪太复杂,汹涌着波涛,仿佛是风雨晦暝的信号,让他原本清俊的脸显得越发冷冽,一动不动时是遗世的一缕孤梦,却能让她夜夜安眠。

    “你抱抱我吧。”她嘟着嘴,又重复了一遍。

    闻宴祁依旧没说话,喉结滚了滚,身上带着自窗外灌进来的霜寒气,向她张开了手臂。

    苏晚青终于把头埋进他怀里,倾听着他蓬勃的心跳,她又有点想哭的冲动,为了抑制住自己波动的心情,她故意开口,语气娇俏地问,“我刚刚的表现怎么样?”

    “很好。”闻宴祁清哑的嗓音响在她耳畔。

    苏晚青想起他在进门前说得那句话,开玩笑地问,“有多好?”

    “超级无敌,”闻宴祁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带着孩子气的深情,“无与伦比的好。”

    苏晚青满意地笑了,“那你有没有更爱我一点?”

    何止更爱呢?

    在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变得贫瘠,闻宴祁胸腔内回荡着一种无法命名的遗憾和感动,为苏晚青,也为他自己。

    他喜欢的姑娘不仅善良,而且勇敢,她不需要任何人去灌溉,只凭自己就能开过最娇艳烂漫的花。

    “不止是爱。”漆黑的长睫垂下,他唇角轻掀,“我为你感到骄傲。”

    58  ? 第58章 ◇

    ◎“你偷情偷上瘾了是吧?”◎

    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下午三点就可以回家了。

    针对晚上的年会,一周前每个部门都要出两个节目,客户部男生们出了个相声表演, 轮到女生时,KIM把Nicole、Doris和苏晚青推出来, 让她们合唱一首歌。

    苏晚青本来是不想上的,她天生的音感不全, 平时也就喜欢开车的时候瞎哼哼,去KTV都不怎么敢亮嗓子的。

    为了不给部门丢脸, 她在被推举出来时唱了两句,原以为众人会打消让她上台的想法, 可她唱完以后, Nicole和Doris直接鼓起了掌。

    Nicole说:“太好了Yulia,这下跟你同台没压力了!”

    Doris附和地猛点头:“就是就是。”

    “我谢谢你们。”

    苏晚青被她们打击了一个礼拜,燃起了好胜心,虽然分给她的歌词不多, 没事儿的时候就练, 有没有变好听不知道,但原本没有任何粤语基础的人, 发音倒是咬得越来越清楚了。

    三点下班后回家, 她还在一边化妆一边练习。

    Doris给她发来消息:【Yulia你好了没,要不要我们顺路去接你啊?】

    苏晚青拧上口红, 抿了抿唇, 给她回消息:【不用, 你们先去, 我换上衣服就出发了。】

    她起身想去衣帽间, 手机又震了一下, Doris问:【你老公今天去吗?】

    苏晚青思忖了几秒,回了个“我问问”,然后就给闻宴祁打了个电话。

    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她从衣架上拿了一条小礼服裙,正是闻宴祁上次帮她挑的那件,颜色不张扬,也没有多余的图案和坠饰,虽然有些清凉,但实在是架不住好看,苏晚青刚穿上,都没走出去给闻宴祁看就定了下来。

    爱美是天性。

    铃声响了四五下,“嘟”声过后,电话接通了。

    闻宴祁那边很安静,但不像是在办公室,倒像是在什么野外的地方似的,停声的间隙还能听见树叶被风刮过的簌簌声响,“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苏晚青问。

    闻宴祁笑了声,“是想问我去不去瑞思年会?”

    “你不是天天喊着要名分?我已经跟同事说过了,但她不信,你要是今晚不去,她可能就更不信了哦。”

    “哪个同事,男的女的?”

    苏晚青“啧”了声,“废话那么多,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想去。”闻宴祁调子散漫,“但不一定有时间。”

    苏晚青有些小小的失望,纤细手指抚着裙摆的边缘,语气也软和下来,拿腔拿调地激他,“我今天可是打扮得很漂亮,还穿上了你给我挑的裙子,你不去看就只能被别的男人看到了喔。”

    电话那端静了几秒,她听到一阵低哂。

    闻宴祁嗓音磁沉,“他们能看,我能撕。”

    苏晚青怔了几秒,还是没适应他张嘴就来的荤话,恼羞成怒地骂了一句,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从左岸水榭出来,她打车去了悦金。

    到年底,办年会的企业很多,悦金酒店一楼有东西两个会场,苏晚青一开始就跑错了,钻进东会场,打眼一看没瞧见一个熟悉的人,正愣在原地的时候,身后的门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Yulia?”

    邢奇武应该是刚从卫生间出来,手上还沾着水珠,看到她茫然无措的样子,表情稍微有些拘谨,小声提醒,“你走错了,是在西会场。”

    苏晚青回过神,朝他扯了扯嘴角,“没仔细看。”

    “一开始的通知上没提,半小时前行政在群里补充了,你可能没看到吧。”

    苏晚青点点头,“那会儿没看手机。”

    两人就这么并肩走到了一起,穿过酒店大堂时有冷风从门外灌进来,苏晚青缩了缩脖子,邢奇武注意到了,想帮她挡挡风,下一秒又看见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动作又止住了。

    走到西会场,巨大的门已经推开,门两旁站着穿着制服的门童,热情洋溢地说着“欢迎光临”,苏晚青朝他们点头微笑,再往里看,舞台上,主持人已经开始预热了。

    Doris站起来朝她挥手,“Yulia,这里!”

    苏晚青看到她,朝邢奇武笑,“那我先过去了。”

    “嗯。”邢奇武看着她翩跹离开,原地默了几秒,才抬腿走回创意部的座位。

    刚落座,Doris就帮她脱下了外面的羽绒服,动作之急不可耐,连KIM都看不下去了,用筷子敲了敲桌面,“你怎么跟个色狼似的?”

    Doris也不理,把苏晚青的外套扒掉,目光十分直接地落在了她胸口,晚会还没开始,全场灯光还明亮着,苏晚青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挡了挡胸前,“你差不多行了啊。”

    “哇哦。”大约是顾及桌上还有其他男士在,Doris没有详说,只是做出挤眉弄眼的表情,用唇语说了句,“So hot~”

    苏晚青满头黑线,把杯子塞进她手里,“热就多喝水。”

    Doris发出了嘻嘻嘻的笑声。

    她那天穿得是方领的小黑裙,没有走光风险,凑过来压着声音问,“你老公不来吗?”

    苏晚青抿了口茶,“他最近挺忙的。”

    Doris撇了撇嘴,“如果真是闻总的话,那也可以理解,他每年都不来的。”

    什么叫如果真是他?

    看来她的信用在Doris那里已经破产了,苏晚青郁闷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没有如果,就是他。”

    “行行行,是他是他。”Doris坐了回去,“不管是谁,节后记得请我吃饭就行。”

    “”

    苏晚青还想说些什么,全场的灯光突然暗下来,主持人试了话筒的音,宣布晚会正式开始-

    一栋中式别墅里,闻宴祁刚从翟绪家的书房里出来。

    前段时间,翟绪父亲不知听谁鼓动,非要拿出公司的自有资产做证券投资,抄底一出手就是21个亿不说,还要提供不低于153亿的担保额度。

    翟家一直是做实业的,此举风险太大,众人轮番劝说都劝不下来,翟绪那阵子也郁闷得很,闻宴祁听说后特意赶过来,跟老爷子谈了谈。

    谈话结束已经将近七点半,他从楼梯上下来,看了眼手表,往外走的步伐快了几分,刚迈出大门走进院子里,就听见身侧传来翟绪的声音。

    他蹲在人工湖旁边的青石板上,指尖夹着烟,另一只手举着电话,语气不算太好,对电话那端的人说:“你缺不缺德啊苏量依,你管谁叫湾仔码头呢?”

    闻宴祁脚步顿住,轻咳了一声。

    翟绪看到他,又对着手机说了句“你给我等着”,然后就挂上电话跑了过来。

    闻宴祁眉梢轻挑,“苏量依?”

    “对啊,就是你老婆那个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的人,”翟绪愤愤道,“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夏露的事儿,这段时间我去弥楚,连酒保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同情,我怀疑就是她传出去的,问她还不承认!”

    闻宴祁虽然有疑惑,但他赶时间,也不想细问了,只简单说了说老爷子的事情,让他这几天再看紧点,已经有些动摇了。

    翟绪冷哼一声,掸了掸烟灰,“同样的话,我说他就听不进去,你说怎么就那么有用呢?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怎么儿子是别人家的更香吗?”

    “八成是因为我长得挺好,而你长歪了吧。”

    李泉发消息说车已经开过来了,闻宴祁扫了眼手机抬头,“有什么情况再跟我说,我先走了。”

    他说完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坐上车,翟绪不知什么时候掐了烟跟上来,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转过头问他,“回家吗?那我也去。”

    “你去干嘛?”闻宴祁斜眼睨他,“你以后少来我家。”

    “我去找你老婆,又不是找你!”

    李泉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开车。

    闻宴祁又看了眼时间,“先开吧。”

    为了参与瑞思的年会,他原本腾出了完全空闲的时间,可翟家的事出来得突然,翟绪是他的发小,翟绪的爸爸也算是看他长大的长辈,因此他下午才急匆匆地赶过来。

    老爷子年纪大了,说话不能太强硬,要给他留面子,和风细雨地摆事实讲道理,一不留神就被他留到了这个点儿。

    闻宴祁从后视镜里看向李泉,“节目单你看过了?”

    李泉应了声,知道他想问什么,“太太的节目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后,如果不堵车的话,应该能赶得上。”

    “什么节目啊?”翟绪听糊涂了,“你老婆出道啦?”

    闻宴祁靠在后座上,默不作声地阖上眼皮。

    多跟他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生命-

    悦金西会场里,节目已经陆陆续续进行了一半,连三等奖都抽完了,闻宴祁不但还没来,连条不能来的消息都没给她发一个。

    苏晚青越想越气,刚想发消息质问,旁边的KIM拉了拉她的胳膊。

    马上就到她们的节目了,Doris拽着周黎去卫生间补妆了,那张桌子上只剩下了零星几个人,KIM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拖着椅子坐到了她旁边。

    “我下午听了个消息,”她看向苏晚青,“赵杰盛昨天被拘留了。”

    苏晚青有些意外,“这么快?”

    KIM挑眉,“你知道?”

    那次谈话结束,宋冉第二天就给她回了消息,说她考虑好了,愿意去报案,苏晚青特意请了半天假跟她一起去,陪同的除了有闻宴祁公司的法务,还有李泉的老婆谢蓝。

    警察受理案件之后,苏晚青就一直在等消息,闻宴祁答应会告诉她的,可这事儿她居然还是从被人口中知道的。

    “这事儿说来话长。”苏晚青急迫地问,“是刑事拘留吗?”

    “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儿,前两天他又离婚了。”

    这个苏晚青倒不意外,点了点头,“他那样的人,确实也不配有妻子。”

    Doris回来了,KIM又坐了回去,苏晚青有些心神不宁,拿出手机给闻宴祁发了条消息:【赵杰盛被拘留了?】

    还没等到回信,舞台上的歌声停止,主持人开始报幕——

    “下一个节目来自客户部的Doris、Nicole和Yulia,欢迎三位美女给我们带来一首经典歌曲,《终身美丽》”

    话音落下,一束追光投过来,Doris拽着苏晚青站起身,观众席响起鼓励的掌声,苏晚青暂时抛开杂念,放下手机提着裙摆走了出去。

    闻宴祁刚进来,看到得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那一束光仿佛格外偏心,追随着苏晚青往舞台靠近,在完全明亮的光线下,她像是置身于暗涌中的浪花,飘然长发像是藻类丛生,莹白的脊背上蝴蝶骨微微突出,单手提着裙摆,纤细的小腿往下,她穿着一双极细的银灰色高跟鞋,脚步翩跹得像是要走进什么人的梦里。

    闻宴祁在门口顿了许久,末了,想起自己下午在电话里说过的荤话,没什么意义地牵了牵唇角

    苏晚青走到台上。

    那个节目Doris是主唱,她是南方人,粤语歌是手到擒来,唱功也比她们俩更好,因此苏晚青其实是站在旁边的。

    舞台上的灯光换成了氛围感十足的紫光,苏晚青握上话筒,前奏响起来,她刚要酝酿酝酿情绪,旁边的Doris突然捅了捅她的胳膊,也没说话,就是噙着揶揄的笑,朝某个地方努了努嘴。

    苏晚青疑惑地看过去,在第一排的餐桌旁,闻宴祁穿着黑色西装,身形笔挺,应该是刚刚落座,把手机放到桌子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清冷眉眼藏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两人在高朋满座中对望,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

    苏晚青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心神陡然慌乱了几秒,直到Doris的歌声响起,才终于找回自己的情绪。

    那首歌其实并不难唱,可苏晚青还是紧张了,第一段轮到她时拍子晚进了一秒,可好在,凭借着这些时日不舍昼夜的练习,她又轻易找回了节奏。

    三分半的表演很快结束,灯光再次暗下来,三人谢幕,全场掌声非常给面子。

    闻宴祁坐得那桌全都是高层领导,他来得突然,事先没有打过招呼,一首歌的时间桌上都没什么人敢说话,等到台上的人谢幕退场,掌声响起来,氛围像是突然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变得松弛下来。

    副总Alex慢腾腾地鼓掌,看着那抹藕粉色的优雅身影从舞台上退下去,随意笑了笑,“看来今年的最优雅女士已经有结果了。”

    年会设置多个奖项,除了实实在在的物质奖励分一二三等奖,以及最勤奋员工之类的鼓励奖之外,现场还设置了最优雅女士奖,自发投票,意义不大,主要是为了娱乐气氛。

    创意部黎充听到Alex的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笑了声,“Yulia确实漂亮,人工作起来也很踏实,挺好的一个小姑娘,我们部门有个男的暗恋她小半年了,只可惜人英年早婚,早已经花落别家了。”

    桌上只有李泉和方礼苒知道苏晚青和闻宴祁的关系,此刻听了这话,心口揪紧几分,下意识看向主位上的人。

    闻宴祁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眉上浮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漆黑的长睫敛起,接话道,“是吗?那挺可惜。”

    见他煞有介事地回应了这个话题,黎充也提起神来,附和着道,“可不是说呢,我部门那小伙子人也不错的,工作能力和家世都是有的。”

    方礼苒听不下去了,念着多年在公司同舟共济的情份,在桌子下面不轻不重地踢了黎充一脚,等他看过来,随口找了个理由,“帮我抽两张纸巾。”

    黎充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但还是站起来,俯身帮她抽了两张。

    话题就这样揭了过去,闻宴祁也没有说什么,低头在手机上发了条消息出去,然后就起身了。

    Alex以为他要走,出声提醒,“闻总,待会儿就是颁奖环节了,您不上台?”

    闻宴祁理了理西装袖口,淡声答道,“去趟卫生间,待会儿回来。”

    他的存在过于突出,像一道锋利的影子在阑珊光影下穿过,几乎半个会场的人都目睹他走出去,苏晚青也瞧见了,下一秒,她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闻宴祁:【想知道的话出来找我。】

    苏晚青憋了闷气,过了半分钟,也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席。看小说加QQ群630809116

    走出大门,外面并没有闻宴祁的身影,她往大厅的方向走,边走边发消息问他,经过电梯旁的消防通道时,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伸出来,把她带了进去。

    相似的场景再度上演,只不过这回,楼梯里的灯光是好的,虽然不太明亮,可苏晚青还是看清了闻宴祁的脸。

    高大的黑影罩下来,氛围逐渐变得滚烫之际,她推开了面前的男人。

    “一会儿来人了!”苏晚青气还没消,莹润的目光此刻带着微薄的愠怒。

    闻宴祁单手撑着门,眼神像是在酒精里泡过,带着几分薄醉,“我亲我老婆,来人了又怎样?”

    苏晚青扭过头,“你老婆是谁?不认识。”

    “就是长得挺漂亮,人工作起来也很踏实,被人暗恋了小半年,可惜英年早婚的”他不疾不徐地说完,唇角勾起一抹坏笑,“那个就是我老婆。”

    苏晚青听得没头没脑,琢磨了几秒,大约也猜出来,他那桌都是领导,平日里苏晚青打交道最多的就两个,方礼苒自然不会当着闻宴祁的面说别人暗恋她的事,那就只剩下黎总监了。

    想明白以后,她下巴抬起来,“听起来,那你老婆挺优秀的。”

    “当然优秀。”闻宴祁目光灼灼,“跟她结婚,是我高攀。”

    这人

    苏晚青的心肠只硬了两分钟,就没骨气地缴械投降了,手指抬起来,无意识地戳了戳他衬衫的扣子,“那我邀请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答应”

    “怎么可能不来?之前是逗你玩,可今天翟绪家出了点儿事,我临时过去帮忙,所以晚到了两小时。”

    苏晚青满意了,唇边又绽开笑意,“那我唱得怎么样?”

    她练习了那么久,还是挺在乎评价的。

    闻宴祁捏上她的手指,话说得又乖又讨巧,“如听仙乐耳暂明。”

    “你也太会拍马屁了吧?”

    苏晚青几乎笑出声,眼睛弯起来,“那你说说,哪句是我唱的?”

    闻宴祁垂眼看她,背着光,却能瞧见目光缠绵,像是浪潮涌至最高点,情绪汹涌着,“任她们多漂亮,未及你矜贵。”

    苏晚青听过他打越洋电话,闻宴祁用英语和人说话时口语非常流利,跟她的应试书面功底不同,纯正的美式发音,搭配上磁沉嗓音,听着就很悦耳。

    原以为只是因为有留学背景,但他似乎是在语言方面格外有天赋,只是听她唱了几天,粤语咬字竟比她还流畅清楚,似乎把歌词都说成了情话。

    苏晚青心口微微发紧,别开眼睛,“好吧,原谅你了。”

    “但赵杰盛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安静不过几秒,她又话锋一转,又摆出一副算账的样子,“这么重要的事,我竟然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

    闻宴祁眉梢轻挑,“昨晚要跟你说来着,你不搭理我。”

    “我什么时”苏晚青说着说着想起来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昨晚她忙着练歌,而且今天要穿稍微有些暴露的礼服,不想给闻宴祁动手动脚的机会,于是吃完饭就回了次卧睡,甚至还把门锁上了。

    闻宴祁的确是去敲过门,但她那时候还以为他又是想要例行公事。

    “你不早说!”

    “这事儿也不用早说,昨天只是批捕,后面还要经过侦查完善,才能确定要不要移交检察机关依法起诉,”闻宴祁语气缓和下来,“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就算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希望看到你空欢喜。”

    苏晚青怔了几秒,声音软和下来,“我没事的。”

    “你有没有事,你说了不算。”

    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若是心疼,就算对方只是情绪上的一丁点儿波动,都能在爱人眼里无限放大。

    苏晚青沉默几秒,眨了眨眼,脑袋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我同意你撕我的裙子了。”

    闻宴祁的目光微闪,唇角勾出几分混不吝的笑意,“苏晚青,你现在可是越来越会来事儿了啊。”

    苏晚青被他笑得有些害羞,拨开他的手,“算了,你当我没说过,我要回去了!”

    “等等。”闻宴祁又把她拉住,嗓音含混,“亲会儿再走。”

    苏晚青好气又好笑,柔软掌心按上他的胸膛,“你偷情偷上瘾了是吧?”

    “谁让你天天把我藏着掖着?”闻宴祁看起来挺郁闷,话像是从齿缝里蹦出来似的,逐字逐句给她的称呼加了个前缀,“英年早婚的苏小姐。”

    “谁藏着掖着了?我已经跟Doris说了。”

    苏晚青憋着笑为自己辩驳,“我总不能在公司大群里说闻宴祁是我老公,那我成什么人了啊?”

    闻宴祁默了几秒,“有点道理。”

    两分钟后,两人从消防通道里出来,碰上了翟绪。

    他从顶楼下来,也许顺道去巡查工作了,刚从电梯里出来,旁边消防通道木门咯吱一声开了,里面走出来俩人,你说巧不巧,还是俩熟人。

    翟绪看向闻宴祁那张明显餍足的脸,嗤笑一声,“两口子挺有情趣啊。”

    苏晚青害羞得不知道接什么话,倒是闻宴祁,云淡风轻地睨他一眼,话说得漫不经心,“羡慕了吗?”

    翟绪被他的不要脸打击到了,“里面有监控,小心我发到你工作群里。”

    “那我现在就把你踢出去。”

    苏晚青看着这俩大男人斗嘴,想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瓮声瓮气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等会儿。”闻宴祁扣着她的手腕,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到了她肩上,“大厅冷。”

    苏晚青揪着衣角走了,走之前叮嘱他,要两分钟后才能回去。

    闻宴祁无语凝噎,翟绪在一旁嘲笑,“还不把手机拿出来倒计时?”

    苏晚青回了会场,刚坐下Doris就拉住她的手,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Yulia,你中了一等奖!”

    “什么一等奖?”

    “就是今天晚会的一等奖啊!”Doris把她的号码牌递过去,“你看大屏幕。”

    苏晚青抬起头,果然,屏幕上展示的名单上一等奖有三位,其中一个数字就是她入场时分到的23号。

    Doris也是在这时,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西装,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这个女人命也太好了吧!”

    台上的主持人开始cue流程,“23号在吗?”

    苏晚青还没反应过来,他们那桌的人几乎全都举起手来替她回答了,仿佛是自己中奖了一般兴奋,高喊着:“23号在这儿!”

    “哇哦,23号又是一位女士,一等奖三位女士,看来我们公司员工的性别比例有点儿失衡啊。”

    台下的笑声响起来,主持人招呼她上台,苏晚青本想把外套脱了再上去的,可追光又打过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抬脚就往舞台走了过去。

    她站在三人最末尾,站得笔直,看着工作人员把礼物送到台上,心中不免泛起了一些悦然的欣喜。

    等着颁奖环节开始,主持人却突然被人叫走,那边Alex在他旁边耳语了几句,然后主持人又走了回来,举着话筒说:“今天这三位中奖的美丽女士非常幸运啊,我们瑞思的闻总要亲自上台,给她们颁奖!”

    话音落下,台下都是起哄声,只有苏晚青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她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

    几秒后,闻宴祁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他从舞台另一侧走上台,只穿着一件白衬衫,面容清隽,身姿疏阔,丝毫没有刚刚在消防通道里的那副无赖样,光风霁月地走过来,停在了主持人身边。

    苏晚青从那一刻感受到了一些箭在弦上的紧迫感,主持人和他说了什么,她全都听不清了,时间直接过渡到开始颁奖。

    礼品是一台Apple mac,第一位姑娘年纪不大,很恭敬接过来道了声谢,可第二个姑娘就不简单了,财务部老员工,姓赵,苏晚青虽然只有在报销发.票的时候才和她说过几次话,可经常在公司见到,也大约知道些,公司里的女孩多,她就是性格最爽朗,最爱开玩笑的那个。

    礼仪小姐托着盘子站在旁边,闻宴祁还没拿起奖品,那位赵小姐就笑眯眯地看向他,“闻总,我家里有台Mac了,可以换个礼物吗?”

    闻宴祁表情未变,语气清润,“折现也行。”

    “折现也不要。”大约是闻宴祁那天的表现确实挺平易近人,她开着玩笑,声音提高了几分,“闻总,你让我们抱一下,比什么礼物都好使,大家说是不是啊?”

    年会散场便是漫长的假期,节日的气氛格外浓厚,众人神经松弛了许多,纷纷拍桌子起哄,又是鼓掌又是呐喊,“是是是!”

    苏晚青在一旁,感觉像过了电似的,脊背发麻。

    一波热闹的欢呼过去,闻宴祁显然也不想扫大家的兴,清冽眼神在苏晚青脸上划过,唇边勾起几分温和的笑意,歉声道,“恐怕不行。”

    这波拒绝也是意料之中,大家也没太多意外,只不过是唏嘘了几声,可气氛刚回落,又听见台上那抹耀眼的身影开口,是惯常平淡的语气,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我太太就在现场,她看到会不高兴。”

    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摇晃的光影下,众人面面相觑,低头的耳语逐渐越来越大声,演变到最后。

    虽然不可思议,但他们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闻总不但结婚了,老婆还是瑞思的人!

    这太奇幻了。

    闻总之前还要把公司卖掉。

    连KIM也露出了惊诧的表情,看Doris这个一向八卦的人只顾着傻笑,推了推她的胳膊,“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Doris憨笑着点头,“等会儿你也会知道。”

    台上,主持人见场子很热,大家对这个话题兴致很高,于是笑着打趣儿,“看来闻总不仅是年轻有为,家庭也很和睦啊,姑娘们,你们的信息太滞后了!”

    “今年年初领证,婚礼还没来得及办。”闻宴祁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端着温润如玉的架势,“大家不知道也是正常。”

    他面前那位赵小姐从震惊中缓过神,依然在不屈不挠地制造着节目效果,调笑着问,“所以闻总今天是专门为了您太太来的?”

    闻宴祁站得芝兰玉树,如墨的瞳色裹着清浅笑意,声音不轻不重,恰好是能让所有人听到,“她有节目,我来为她捧场。”

    苏晚青想过他会忍不住公开,但她没想到的是

    她人还在台上呢!

    闻宴祁说完那句话,众人的兴趣立刻转移,交谈声再度响起来,有人甚至翻出了节目单,按照排除法一个个找。

    眼见着没人再注意这边,苏晚青接奖品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闻宴祁迎着她的目光无所谓地笑笑,眼底有心满意足的随意,仿佛在说:“你不方便公开,我帮你。”

    不想被当众围观,苏晚青抱着礼盒就走下了舞台,可她走着走着就察觉到,已经有零零星星的目光投了过来,带着几分笃定的打量,他们几乎已经确定了。

    闻总来得晚,后面大多是语言类节目了,有表演的女员工不多,排除有男朋友的和结过婚的,剩下的范围就越来越小了。

    只有苏晚青。

    她刚来公司时挺多男生动过心思,可没多久就听说她有稳定交往的男朋友了,这个信息很多人都知道,目光纷纷投向她时,又注意到她肩上罩着的黑色西装明显大了几号,而闻总进来时还穿着外套,此刻身上只剩下衬衫

    舞台下第一排餐桌。

    黎充呆滞地看向方礼苒,面如土灰,“我刚刚说了些什么?”

    “你说Yulia英年早婚,”方礼苒不疾不徐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挺可惜。”

    黎充:“现在撤回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两人台上台下对视的时候想起了一句歌词:喜欢在人潮中,你只属于我的那画面。

    “任她们多漂亮,未及你矜贵。”——《终身美丽》郑秀文

    都是很好听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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