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道二十一年九月十七,宜嫁娶。
越国公府和闻将军府上俱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热闹的景象。
花轿从越国公府出发,绕了半个长安,其后跟着的一箱箱嫁妆上都扎着红绸,连绵不绝。
这样大的场面,满长安没有谁不知道的,闲人们顺理成章,又开始讨论起这桩在三个月内过完三书六礼的盛大婚事。
原本越国公夫妇打算先定亲,成婚先不急,往后若有什么变动,也有回旋的余地。
但定亲的动静闹得太大,越国公嫁女,闻都尉娶妇,嫁的还是能制新书,会纺织妙法的正一品楚国夫人,娶的是在新一代将领中战功赫赫,威名远扬的闻将军,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七月廿二,万寿节宴会上,皇帝都亲自过问这对新人,并表示要不要他凑个热闹,保个大媒,让这门亲事更荣耀些。
皇帝倒是没想那么多,在他眼里,舒宜和闻岱都是极懂他心意的好臣子,自然要嘉奖一番。然而,既然皇帝亲自过问了,婚事不仅要办,还要大大地办,快快地办。
按照舒宜的意思,反正是假成亲,抓紧拖完进度条就算过了,然而她的建议被越国公夫妇和闻岱非常一致地打回来了。
越国公夫人强行把她按在府里:“别的事情你自己有主张也就算了,我不管。哪有女婿对你敬重,你还不高兴的?郎君愿意花心思,是好事,你可不要傻乎乎地推拒,我家女儿这么好,值得!”
看着越国公夫人容光焕发的脸,舒宜偃旗息鼓。
出嫁前,新郎新娘不能再见面,但舒宜觉得自己生活里处处都有闻岱的影子。上到越国公夫妇,下到身边的丫鬟小厮,个个都要见缝插针夸几句新姑爷。
光是大雁,闻岱就送来了三对,都是膘肥体壮,毛色鲜亮的活雁。来送雁的亲兵非常骄傲:“都是将军在郊外自己打的哩!这时节,可没地方卖这样好的活雁了。”
越国公和越国公夫人都非常满意,连连点头,舒宜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只是在想,到底是怎么能打下这样健壮的雁,还连羽毛都不碰掉几根的?
亲兵走了,舒宜还要被父母抓着仔细欣赏栓了彩绸的大雁,也许是她的表现还不够惊喜,越国公夫人又让她去看新送来的婚书。
舒宜被越国公夫人拉着进了房门,婚书就放在正对着门的香案上。
大红洒金花笺,上印花开富贵,下镂并蒂芙蓉,富贵而大气,是端端正正放在垫了交颈鸳鸯戏水锦缎的楠木托盘上,被人捧过来的。
其上字迹端正,刚劲有力,大约是闻岱亲手写的。
越国公夫人看着看着就流露了泪意:“当时韦府何等轻视,用的是木雁就不说了,婚书也是随便派两个下人送来的,哪有闻将军郑重?”
她意识到失言,立即停口,抚着女儿的肩膀:“不提过去那些伤心事了,你瞧如今多好,以后都会圆圆满满的。”
舒宜也有些怔忡。从原主的记忆中,搜寻不到几个新婚的甜蜜画面。当时出嫁也很仓促,韦秉礼忙着怀念亡妻,韦府也不重视,整个就是敷衍对付过去的。越国公夫妇既没见过亲家,也没见过新郎官。
哪像现在,闻岱只要能亲自来,必会亲自来,如实在忙于公事来不了,也会请上峰等有资历的人代表,再带上足够的亲兵护卫以表郑重。
越国公夫人拍拍她:“别想了,嫁过去之后好好过日子,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舒宜思绪被打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于越国公夫人的一片母亲慈心:“阿娘,您还记得吗,我们是假成亲。”
“阿娘现在觉得闻将军实在是很不错,”越国公夫人道,“有诚意,有责任感,和这样的男人过日子,不会差的,弄假成真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舒宜哭笑不得:“还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不是您说他家无长辈,根基又浅薄的时候了?”
“你这丫头,”越国公夫人拍了她一下,“出身岂是自己可以选择的?再者,人品可靠才最重要,你万万不可带着成见看人。”
“阿娘,我知他是君子。”叹着气保证完,舒宜立马落荒而逃。
从七月到九月,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和请期的流程飞快走完,转眼就到了亲迎的日子。
舒宜一身青绿嫁衣,手执纨扇,坐在床边。
床上特意换了百子帐,撒了一堆有吉祥意头的干果。
外面很热闹,放过了震天响的鞭炮,现在是新郎要请女方家人开门迎亲。
但这一切都与舒宜无关,作为今天的绝对主角,她只需要描眉画眼,安静坐在这里,当一个美丽的新娘子。
但外头的热闹声让她实在心痒,冲铃铛和琵琶使了个眼色,舒宜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居高临下,下面的景象非常清晰。
闻岱和两个男傧相被团团围在中间,手中还拿着一把弓。舒游正令人把扎了彩绸的小草靶拿上来。
一溜五个,均匀摆在八十步外,呈一条弧线,半包围着新郎。
闻岱和两个男傧相说了些什么,三人挽弓搭箭,同时放箭。其余两人各负责左右两侧的草靶,闻岱却连发三矢,皆如流星破空,稳稳插进最中心的红点。
其余两人已非常优秀,能准确扎中不过巴掌大的草靶。
但凡事就怕对比。
闻岱同时发三箭,箭箭扎入最中心,高度也相同,拔掉箭后,舒游接过草靶,将三个叠到一起,向观者展示,三个圆孔的位置完美重叠,分毫不差!
众皆惊呼。
这一关算他过了,可舒游冲闻岱一抱拳,又命人端了一盘小小的青团上来。
青团整齐地放在长方形托盘里,每个约小儿拳头大小,是糯米做的,又拿艾草汁染色,表面光滑。
舒游亲自拿了一套小巧得像玩具一样的弓箭,递到闻岱手里,让他退开二十步远。
这本是端阳习俗,放到新婚时考新郎官,有些不伦不类。但舒游今天是打定了心思折腾新姑爷,没人提出异议。
舒逐站在不远处,笑容和煦,只注意着时辰别拖过了,别的一概不管。
闻岱也不推辞,他对舒游示意了一下,就跟玩似的拉开了弓箭。
因弓箭太小,闻岱用几根手指拈住弦,轻轻松开,几乎没花什么力气,箭头就飞了出去。
这项的难点是让小得不能再小的箭头扎进光滑粘稠的青团,明明闻岱也没用力,举重若轻之间,就完成了任务。
舒游笑着捶了下他肩膀,招呼众人过来分食青团。
“干得不错!”舒游说,“不过你还有几关要过。”
围着的众人也跟着欢呼起哄,如果说此前是要好好为难一番娶走娇养女儿的新郎官,在刚刚两次考核后,就是真心实意想知道闻岱还能做到什么,还能做到多好。
不过两柱香时间,有人看向闻岱的眼神已经增添了折服。
舒游给闻岱的下一项任务是投壶。
取去掉箭头的箭,和窄口长颈的投壶,拉开数十步距离,掷箭入壶者胜。这是各类宴席上皆盛行的游戏,几乎人人都会一两手。
但不是人人都能像闻岱完成得这样好。
他左手拢住右手的宽大袍袖,轻描淡写地送出细长的箭支,舒宜没看清是怎么出手的,箭杆几乎像乘着风,轻捷而准确地落进壶里,连壶口的边沿都没碰到。箭羽悠了半圈,便安定地在壶里待了下来。
动作似行云流水,而又轻松写意。
连中三箭后,壶口处几乎被挤满,再无可容下一枝箭的空位,围观诸人不由屏住呼吸。
闻岱手边还有最后两枝箭。
舒游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笑出满口白牙,梨涡若隐若现。
舒逐警告地看他一眼,舒游无所谓地笑回去。
——他就是诚心要为难下闻岱怎么了?娶了他家如花似玉的小妹妹,不在这时候挫挫锐气,怎么能解心头之恨?这可是他亲自挑出来的,口最窄的一只投壶。
投壶直接放在地上,位置很矮,但闻岱从头到尾都没有弯腰或蹲下以换取更好的视角。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手自然垂在腰侧,几乎没有停顿地送出最后两枝箭。
一枝穿过壶的左耳,一枝穿过壶的右耳,两枝都插进了壶侧垂落的彩绸,将其钉在投壶后的栏杆上。
要知道,壶耳比铜钱孔更小,将将能容一枝箭通过,这要求箭的角度必须正好,偏一分一毫都不行。且尖锐箭头早已被取下,箭枝头部只有光秃秃的木杆,闻岱是单凭手劲钉住彩绸的。而力气若再大点,要么砸翻壶,要么碰碎壶。
这一下,舒宜伸手掩唇,压住欲出口的惊叫。
楼下院落里已经炸翻了天,人群中心的闻岱却若有所觉,抬头看向半掩的窗扉。
郑重妆饰了的新娘站在窗后,倚窗下眺,看见他的眼神,立马向后退了半步,可惜手上用来遮面的扇子似乎是放到了一边,她只得偏头,将容貌隐在暗处。
从闻岱的视角看去,只看到繁复头冠上一枝金步摇轻轻晃动,挠得人心痒。他对着窗后那抹倩影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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