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闻曜仰头问舒宜:“母亲,今天逛这么多家铺子做什么呀?”
舒宜对闻曜这样有礼节,条理又清晰的孩子很有耐心:“母亲要看看家中的铺子和工坊,分别还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
看闻曜还是有些迷糊,舒宜便细细讲来:“就如母亲今天看下来,觉得咱家布料坊的染色法子,说不定可以改改,找个染色更快,更便宜的法子。过几日母亲还要去农庄看看,庄上大家都种田种桑,养蚕织布,这其中用的工具、采用的法子,还有没有能变省力的。这些改进都不能凭空想出来,必定要实地看了情况,问了实际操作的人,才能真正做出更省力的新东西。”
闻曜没看过染布料,但他知道种田。
“母亲,我记得以前家中也是有田的,阿耶还带我下过田。”
“那破奴给母亲讲讲吧。”
居雁关和长安周边都属北方,相隔不过百余里,两地农事相差不大。闻曜一下打开了话匣子,绘声绘色从春耕讲到秋收,还有在田里抓虫子、赶鸟、秋收过后在地里拾麦穗,在碾稻场上脱壳。一看就是下过地的,倒比舒宜经验丰富些。
按说他如今才五岁,离乡更早,为何这么熟悉,舒宜再细问,才知道闻岱虽一直带着儿子,却一点不娇惯。在军中时没有娇惯的条件,不带兵时,也定期让他下田体验,知道稼穑辛苦。
马车上一路欢声笑语,母子间的陌生感已然去了三分。
归宁那日,舒宜也带着闻曜坐了一辆马车,闻岱骑马跟在外头。
一路上闻曜频频隔着窗子往外看,眼睛粘在阿耶身上,他一贯要么被阿耶抱在马上,要么跟着阿耶骑小马,很不习惯。舒宜看得心软,开口让闻岱进来。
闻岱脸色肃正,看着闻曜眼巴巴的样子,还是将飒露紫的缰绳交给亲兵。拐角处马车停下,他登上马车。
闻曜已经有点懂事了:“我平日都是跟着阿耶骑马的,只是有点不习惯。但我自己可以习惯的,阿耶阿娘不用管我。”
“没事,”舒宜放下车窗,“只是如今已是秋天了,天气太冷,破奴陪着母亲坐马车可好?待到开春了,咱们一起骑马出门,好不好?”
闻岱本要对闻曜说什么的,舒宜说话在先,他只得摇摇头,让闻曜坐端正些。
越国公夫妇果然很欢迎闻曜的到来。
舒逐和舒游成婚都早,他们最小的孙子都八九岁了。而闻曜还不满五岁,软乎乎一团,又教得懂事知礼,说话一板一眼,极是可爱。
越国公夫人抱着闻曜就爱不释手,带他往后院去玩了,闻岱则和舒宜一道,同越国公去了书房。
“长安城防中,确有细作,”闻岱开门见山,“我未打草惊蛇,已划定了范围,将之监视起来了。”
“好,”越国公道,“还有长安守军,也要细细篦一遍,辛苦你了。”
“无妨,”闻岱坐得笔直,“只是守军操练,不是一日之功,还得朝廷诸公配合,最好还能同其他几军互为犄角,防守才稳妥。”
“这个我来做,”越国公很爽快,又转向舒宜,“这次我们要荐上去的举子,也都要回长安了,十月科考,你盯着些。”
舒宜应下,几人又说了几句具体安排,越国公便换了轻松的寒暄话题。
说不几句,越国公夫人就派人来唤他们吃午饭。
今日一家人聚得齐。大哥二哥各自带着家眷出席,大厅坐得满满。
他们假成亲的事,除了越国公夫妇、闻岱和舒宜四人,就连舒逐和舒游两个哥哥都不知道。是以卞氏李氏两位妯娌皆以评判打量的眼光将闻岱从头扫到脚,唯恐对妹夫的观察不够细致入微。
一家人,便没有分男女入席。舒宜和闻岱带着闻曜坐,出嫁女儿是娇客,坐在仅次于越国公夫妇的首席,大哥二哥带着家眷顺次陪坐。
闻曜吃东西很乖,餐桌礼仪教得很好,闻岱吃饭之余,对舒宜父兄敬重,对舒宜关心体贴。边吃边谈,频频举杯下来,无论是闻岱还是闻曜都取得了一个比较不错的评分。大的稳重知进退,小的懂事可爱。卞氏李氏皆向自家丈夫投去满意的眼神,舒逐和舒游接收到,对闻岱的脸色就更友好了几分。
吃罢归宁宴回府,已是下午。一个一瘸一拐的老兵来报,有客。
这老兵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家中已无人了,自己腿有残废,打仗打不动,别的也干不了,闻岱军中虽一向抚恤甚厚,但一个人回乡也无甚意思,他索性跟着闻岱,当了他府中门房。
闻岱如今府中的二十来个侍卫门房,多是这个来源。他们曾跟着闻岱出生入死,对这个主将格外敬服,舒宜也对他们格外敬重。
却是熟人,是裴家三兄妹。
老兵与裴重山打过交道,领他们进来时眼角有泪。闻岱要留他坐下说说话,他却摆手出去。
闻岱站起来要拉住他,硬是被挣脱出去了。闻岱立在原地摇摇头:“他昔日是你们父亲帐下的兵,触景生情,伤感了些,你们日后也可找他叙叙旧。”
裴家三兄妹坐得整齐,乖乖应是。他们回乡修葺完父亲坟茔,刚回长安,还带着风尘仆仆之色。
裴明彦先说沿途见闻。
河东离泰州不太远,也有受灾的州郡,只是情况不太严重,天子也早已下诏抚民。但流民多投入豪族门下,成了隐户或佃农,能返乡的倒少。
舒宜听得入神:“河东历来是世家历代经营之地,真的这样严重了么?”
“是,世家大族势力甚重,派来的抚民官要么掣肘于世家,要么也是世族出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裴明彦道。
闻岱只听,并不发表意见。
裴明彦说完,微叹口气。
“这不是一日之功,”舒宜劝道,“事务总是繁多,但没人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咱们得一样一样来。”
“以后有什么打算?”闻岱问。
裴明彦看了眼弟妹,一笑:“河东虽是族中故地,却不如长安。我已投行卷至楚国夫人门下,愿带着弟妹先留在长安,看看有无出仕机会。”
“在长安很好,”闻岱颔首,“如不嫌弃,就住在我府上。”
裴明彦忙要推辞,舒宜接口:“住在府中,出入来往都方便。”
“闻伯伯,”裴明彦道,“家中虽清贫,但在京中贷间屋子的积蓄还是有的,弟妹顽劣,实在是恐打扰您。”
“不必推辞,”闻岱摇摇头,“我看你们,就如同自家子侄,既叫我一声闻伯伯,就不要生分了。况静娘和玄郎还小,在我这里,还可以和破奴一道进学。”
闻曜一直乖乖坐在一旁,知机地跳下椅子,叫了一通哥哥姐姐。他本是在场最小的,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裴时玄眼睛一亮,看了一眼哥哥,就跳到闻岱身前:“闻将军,真的吗?我好崇拜你!阿耶经常说你在阵前的英勇事迹,排兵布阵、骑射兵法,就没有你不会的。我能跟将军学兵法吗?”
“叫闻伯伯,”闻岱笑道,“你和破奴年纪相近,府中校场上有适合你身材的小马和弓箭,走,去试试,让我看看你学得如何。”
在校场和院中度过了一下午,六人聚齐吃了第一顿晚饭,很快便夜幕沉沉。
闻岱送裴家三兄妹去客院,舒宜将闻曜送回小院,回了正房。
闻岱特意送来的两盏通明油灯下,舒宜手执毛笔,在宣纸上信手涂画,捕捉一闪即逝的思路。
此时染布,除了天然植物,就是少许矿物,她倒是能边回忆边摸索出几个新的染色方子,但若是不能大规模推广到实际使用中,只能成为上层流行的奢饰品,还不如不做。
若是专注农事,倒是一个好方向。但舒宜从前世到今生,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几日虽走马观花去了两个农庄,也问了问积年老农,却生恐自己因不了解想当然,做出的东西离实际太远。
或者,农具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
正想着,门口传来脚步声。
闻岱在门外停下,轻轻叩门。
铃铛和琵琶正犹豫着该不该拦,就见闻岱就在门外自行停步叩门,不禁松了口气。
舒宜抬头望去,露出一个微笑,闻岱迈步而入。
“我来取剑,下午同他们在正院练剑,却把剑忘在了正房,”闻岱道,“晚间虽有油灯,还是少看字,仔细眼睛。”
舒宜顺着闻岱目光看去,案几旁果然横着一柄长剑。剑柄和剑鞘皆素简无饰,给人大巧不工之感。
舒宜离得近,抬手为他取剑,入手便是一沉。闻岱探身接住。
“在想工坊的事,忘了时间,”舒宜的注意力很容易被手中大剑吸引过去,“这剑好沉!能给我看看吗?”
“好,”闻岱浅浅笑起来,“剑名纯钧。”
闻岱轻松持剑在手,缓缓抽剑出鞘,一泓青光随之照亮整室。
剑身约巴掌宽,线条平直,双面开刃,刃光雪亮。细看之下,却是宝华内敛,似湖上波光。
这剑很配他。
舒宜心头一动,站起身在房里转了个圈,裙裾如花般绽放:“我知道要做什么了!”
锻造,锻造啊!
有了更好的铁,农具锻造就有了更多选择,也更耐用。更重要的是,兵器的威力也能上一个台阶。
就如闻岱的纯钧,现在肯定不能战士们人手一把。军队中普通士兵广泛使用的武器是长//枪或弓//弩,主体是更简单易得的木料,头部才是金属。
要是有了更好的铁,兵器就能更锋利、更耐用。突厥本就不懂冶炼铁器,这下大桓胜算更大。
还有什么来着?
除了冶炼,古代炼丹的道士也蛮喜欢研究火炉的,火药就是这么被搞出来的!
这可是个大杀器。
舒宜越想越兴奋,对上闻岱征询的目光,她兴冲冲道:“我想先找个炼丹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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