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朝会上,闻岱给皇帝上了一本,言裴重山就是当年牺牲的裴得胜,却因消息不通、情况混乱,裴家兄妹三人至今未得到抚恤。以裴重山当年的功勋,子女当有个恩荫官的。
此事有成例,无须太多讨论,皇帝很爽快地批了。赐下金帛不等,裴明彦得以入国子监,以后也有个出身。
前头在上朝,后头舒宜在长乐宫中带小孩。裴静姝和裴时玄都还小,她索性和闻曜一起带入宫中,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年纪太小,独自留在府中才是不放心。
方伯晏和裴家两兄妹年纪差不多,三个人带着最小的闻曜,在庭院中玩闹,舒皇后听到活泼笑声,不禁也柔和了神色。
“珠珠怎的突然信道了?我记得越国公府上常去西明寺进香。”
本朝开国时,佛教势大,高祖便开始崇道。到如今两教皆盛行,只是越国公府积年礼佛,如今舒宜突然说要找道士来谈玄,还指明了是要会炼丹的道士,故有此一问。
皇后还特别提醒:“那些长生丹丸,多是铅汞之术,服食了反倒对身体有害,这可不是养生之道,珠珠不要被骗。”
舒宜回想起闻岱劝她不要相信那些长生之术时的样子,不由笑出声:“姑姑,不会的,我只是有些新的想法,想在工坊里试试。”
“你一贯是闲不住的,总有新鲜主意,”皇后的语气里不无赞赏,“放心去试吧。”
要舒宜说,冶炼的三大要素,是燃料、温度和原材料。
没有足够高的温度,就煅不出好钢。舒宜在现代时看过一个科普,就如古代甚嚣尘上的舍利子,其实就是温度够高才能烧出来的结晶体,古代受限于生产力,高僧大德的门人才能有充足的柴火,烧出足够高的温度。
她虽不知道这个科普的真假,但她知道,在大桓,锻钢的温度还有相当大的提升空间。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可以换足够大的风箱,以大型炉子配套,提高火温。
她自己和闻岱分别找来几个炼丹的道士。有老老实实宣称自己无甚功力,不通此道的;也有端出一副玄之又玄的架势试图招摇撞骗的,几天下来,只剩一个从青城山上皇观云游到此的黄道士。
黄道士一开始被舒宜连连追问,问得满头是汗,搞清楚她不是砸场子,只是想知道其中原理后,倒是松了口气。虽然一个专注于炼丹背后科学道理的高门贵妇很奇怪,但行走于权贵之间,多古怪的事情没见过?舒宜还排不上号呢。
自此之后,黄道士就配合多了,几乎把他晓得的所有成功的失败的配方都和盘托出。三个孩子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母亲,硫磺、硝石和木炭一同放在炉子里,真的会爆炸吗?爆炸是什么呢?”
舒宜看着一脸认真的闻曜,也认真答:“爆炸就是火失去了控制,到处乱飞,我们看黄道士炼一炉火药,就能知道爆炸具体长什么样子了。”
据黄道士说,某一百多年前的典籍中曾有记载,这几种材料不能同时放入炉内,以防爆炸。其中说:“爆,火裂也。”和舒宜提出的火药配方相同。
但那典籍对此只是略提一句,目的是警告后人不要往炼丹炉里这么放原料,对配方没有详细记载。舒宜也说不出确切比例,因此还要一一尝试。
黄道士忙了几天,觉得自己白头发都多了,才搞出两个差不多的配方。今日舒宜和三个孩子站在一起,看着远处的两个丹炉,就是为了验收成果。
轰的一声炸响,沉重的炉盖被直接掀开,火光和浓烟一同向外飞溅,地上现出一个黑洞洞的深坑,冲击波震得人一惊。虽说这只是最初的简单配方,但其威力在火药还未被发明出的大桓,已经足够可观。
舒宜立在原地,按下心内狂喜,先去看三个孩子吓到没有。
裴静姝和裴时玄手拉着手,挨得虽然紧,但看着炼丹炉的目光很亮,并无怯意。闻曜一只手拉着裴时玄,一只手拉着舒宜,接触到她目光,先摇摇她的手:“母亲不要害怕!”
舒宜心头一阵暖流:“母亲不害怕,母亲是高兴,这火药兴许有用。”
“对,”闻曜有模有样的点点头,“要是能用在对突厥的战场上,出其不意,奇袭效果一定很好。”
裴时玄很赞同:“也可以预先在土里埋上,佯败,将他们诱入包围圈。设伏加火药,炸他个人仰马翻。”
“还可以用来守城,”闻曜眼神一亮,“我在阿耶军中时,见过他守城,要是有火器能用,选好了点,我方一兵能杀他们数十人。阿耶还说……”
“我还说什么了?”闻岱语中带着隐隐笑意。
闻曜往前跑了几步,又乖乖站直:“阿耶!你回来啦。”
裴静姝和裴时玄也跟在后面喊:“闻伯伯好。”
“好,”闻岱看了眼院子,脸色一肃,“这就是你说的火药?”
“是,孩子们正在说,也许对你有用,能用来打突厥。”舒宜点点头,她比任何人都知道火药的威力和它能造成的影响,一开始就知会了闻岱,并严格限制了知情人数。
闻岱环视一圈,见只有少许几个可信的仆役和亲兵,点点头:“是会很有用。”
“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说说看。”闻岱口气非常温和,任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只间或点拨几句,每每简明扼要地点到要紧处。
让舒宜震惊的是,无论是他还是三个孩子,都似乎有种天生的敏锐,对火药未来在战场上能发挥的作用有非常准确的预见。舒宜本来还想以现代的视角给些建议,现在看他们的构想一个比一个残暴,居然还非常能因地制宜,眼看着要结合如今已有的技术水平制定出严密可行的计划。
该说不愧是武将的家学渊源吗?果然不可轻视古人的智慧。
闻岱任孩子们手舞足蹈说完自己的想法,才命人将残余的原材料和火药的初始方子收好。孩子们被叮嘱过千万保密,跑去玩了,留舒宜和闻岱两人站在原地。
秋风飒爽,吹动两人衣摆。
舒宜笑道:“还不错吧?”
她神情雀跃,笑容明媚,闻岱不由一笑,由衷地说:“好。”
“还有更好的呢,”舒宜背着手,看闻曜拉着裴时玄的衣服和裴静姝捉迷藏,“你明日沐休?随我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去庄上看看,是新东西,也很有用。”
舒宜一贯觉得,家庭集体活动很重要,看这些日子孩子们玩在一起,一个个都快活多了。既然有机会,就要一家出去玩。
“好,”闻岱也望着孩子们,在军营操练一天后紧绷的姿态松弛下来,神情称得上柔和,“破奴难得有同龄伙伴,活泼不少。静娘和玄郎住下这些日子,也总算有了点无忧无虑的样子。”
舒宜就把自己那一套家庭集体活动培养感情的理论讲给他听,闻岱笑道:“甚好,都听夫人的。”
舒宜受到认同,被表扬得心情很好,她暗自感叹,自己真是容易满足。
闻府一派安宁祥和,舒宜却想不到,还有人在暗处想和她争锋。
会昌伯府。
九月末的长安,树叶都带了黄色,空气也带了些萧瑟的冷意,来来往往的下人们忙着拿红绸装饰院子、长廊,不是冻红了耳朵,就是冻僵了手指。
这样冷的天气,还要苦哈哈的干活,自然是不忿的,聊天中也有人带出两句。
“那一位还真是有本事,老夫人气成那样,还真进门了。”
“谁说不是呢,我那天正好在老夫人院里交对牌,听他们争执起来,吓得我都不敢多留,赶紧回来了。”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嘘,那一位自有主张的。她连喜娘的话都不听,说了,全部的衣裳、装饰、布置都要由她来过目。”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也不知装起来是要吓死谁,不成体统!”
“别说了,她进门,我们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白菡萏在窗下暗暗捏紧手指,又不屑地一笑。
前几天越国公府和闻府那场婚礼,惊动了整个京城,闻府怕是在交际圈更左右逢源了,这本应该是她写给自己的待遇。
但是没关系,虽然老夫人不同意,但是韦秉礼这个男主还认她的女主光环,她软磨硬泡,总算要成为会昌伯夫人了。白菡萏心想,她知道关于这本书的一切,她有现代带来的先知,就从这场婚礼开始,属于她的一切都会回来的。
多亏写书时没偷懒,写了长安守军中那名细作的名字,她已经打听到了。婚后她有了满长安的美名,趁机联系上细作,就能回到原剧情轨道,一定会的!
这群愚蠢的人,连炮灰都算不上,也配批评她的想法?
还是气不过,白菡萏扭身回房,走到韦秉礼身旁:“郎君,我又听见有下人说三道四了,是不是陈姨娘,她一直都看不惯妾,还是朱姨娘捣鬼?”
韦秉礼正在画画,不耐烦道:“你们都是我的红颜知己,都是贞静贤淑的好女子,就不能和睦相处吗?下人们说三道四,你不听就是,别总来烦我。”
白菡萏一滞,很快便恢复自然:“郎君,你不是说你爱我吗?我爱你,你也爱我啊。为何你连帮我出头都不愿?”
韦秉礼淡淡道:“是啊,我爱小柔,也爱蓉娘你。但婚姻大事,你不愿交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算了,既然你要自己来,那就自己伸手管,不要事事都来烦我。”
看白菡萏还要说什么,韦秉礼被她烦得不行,走出房门,冲来往的下人们斥责道:“都好好干活!平白无故的抱怨甚么,蓉娘自有主张!”
院子为之一静,皆是敢怒而不敢言。
而回房后,韦秉礼朝白菡萏挥挥手:“行了吧,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婚礼,那就自己弄,不必再来事事知会我了。”
“郎君……”白菡萏的声音掺了几分委屈。
韦秉礼此时已勾住一旁磨墨丫鬟的下巴,笑得风流。白菡萏不得不提醒:“郎君,你不期待我们的婚礼吗?届时正好大宴宾客,郎君也好将这些日子苦思所得的好诗好句给才子们品鉴一二,郎君大才,保教他们望尘莫及。”
韦秉礼漫不经心唔了一声。白菡萏脸上柔和,心内冷笑。不就是让她当枪手,拿白菡萏写出的诗去出名。
自从被皇帝盛怒之下降位后,韦秉礼待白菡萏,总有若有若无几丝迁怒。幸好她还记得不少名家诗词,再抄写给韦秉礼,换得他提前婚礼,还算划算。
先成婚再说,不然她如今一直客居韦府,没名没分,就算风气再开放,名声也迟早要坏。迟则生变。
虽然白菡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笔下的男主虽说诗酒风流,可在男女关系上确确实实是个渣。不过没关系,借着婚宴,显出她的蕙质兰心,和韦秉礼的滔滔文才,一石二鸟。怎么说这也是她创造的世界,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稳妥起见,婚宴不能假手任何人,完全由她掌控,才能放心。嫁衣和装饰绝不能假手他人,这是白菡萏的绝密。
届时,她会带来一个让全长安耳目一新的大惊喜。
白菡萏不再看搂着丫鬟调笑的韦秉礼,目光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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