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隆长公主趁势追击,不光对赵氏痛打落水狗,还顺带着收割了其余几个世家被弹劾而空出来的官位,和越国公府分着推自己人上去。
她虽整日忙碌,但看见世家吃瘪心情就好,忙得心甘情愿、神采奕奕。
舒宜拜服。
但舒宜毕竟麾下人少,才三个今岁刚入仕途的新人,她没什么好忙的,转去继续监督兵器坊推陈出新。黄道士的火药也在不断实验和优化中,如果可以,舒宜还想把火炮和枪支也苏出来,这样打突厥就真是降维打击了。
忙忙碌碌中,朔方的事定下来,闻岱领兵回京了。
皇帝终于给闻岱封了个爵位,以朔方斩首军功,封宣平伯。闻岱年纪虽比那些资历丰厚的老将小了将近一半,其实前几年对阵突厥的军功早就能封侯了。但皇帝总是犹疑着举棋不定,直到终于确认闻岱是自己人,又是个纯臣,才爽快的借这次军功给他封了伯。
闻岱倒不在意爵位高低,他回前院洗去满身风尘,出来见眼巴巴的闻曜。
“阿耶!”闻曜扶着桌子,踮起脚,仰头看闻岱。
闻岱长臂一伸,将闻曜放在椅子上:“坐好,阿耶没受伤。破奴在家也有乖乖听阿娘的话?”
“有。”闻曜并了双膝,在椅子上端正坐着,脚触不到地,但没有乱晃,很规矩。
舒宜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笑道:“破奴一直跟着我,他可懂事了,又聪明,别人家夫人长辈们都艳羡。”
闻曜真是少有的听话孩子,闻岱虽不在,他也依着闻岱定下的时间表读书练武,一点不贪玩。他识的字渐渐多起来,也长高了一些。
舒宜和他相处这些时日,发觉闻曜是真心孺慕父亲,也许是家中其他亲人不多,又从小跟着父亲在军中长大,闻曜对闻岱又粘又敬仰,几乎言听计从。而闻岱年近三十只此一子,重视自不必说,不过他唯恐惯坏了儿子,事事都试图以身作则教他成个端正君子。
舒宜倒觉得,闻曜又小又懂事,惹人疼爱,完全不必担心被宠坏。
闻曜眼巴巴看着闻岱,后者嘴角牵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略问了问在家时的生活起居,又连着考较闻曜背了好几篇书,才道:“好,回去罢。明日清晨照旧到前院来打拳。”
舒宜要跟着闻曜一起出门,却被闻岱开口留住。
舒宜微微一愕,随即返身,两人凭案对坐。
长安局势和朔方情况在两人几句话中被交代清楚。闻岱道:“陶郡守为人认真,爱民如子,和朔方当地人相处得不错。”
舒宜笑着摆手:“他只是个县令,暂代郡守。”
闻岱挑眉一笑。
舒宜便也不打哑谜:“虽是如此说,但谁都能看出来,成婚以来,我与越国公府,声势是否太盛了?如今你又封伯……”
闻岱沉吟片刻,道:“也是,不过也无须过于回避,你照旧在家和兵器坊做事,我只管练兵,咱们不掺合旁的热闹。”
都不是啰嗦的人,三言两语,便说清了接下来几个月的战略方针。
成亲以来,越国公府和闻府互为臂助,舒宜有兵器坊和福隆长公主为盟友,闻岱有军中其他将领,如今还因功封伯,已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至,依着这位圣人的性格,看你好的时候千好万好,生出疑心也不过是片刻的事。
突厥仍是心腹之患,还是低调做事为好。
舒宜点了点头,要回正院,闻岱也起身相送。舒宜走到廊下,歪头示意:“自己家,不忙送。”
闻岱唇畔便抿出笑意:“……留你和破奴独自在长安,辛苦你了,回去休息罢。”
年前这段时间,闻府便低调下来,闻岱还是只管早出晚归的练兵,舒宜则是家和兵器坊两点一线,默契而惬意。
如今的大皇子因淑妃自裁,失势很久,幸得皇帝念旧情,毕竟保全了这个长子的颜面,命他在自己府中居住,无事不要出来。
如今风头正盛的按说是二皇子,但看着有继承人一株独秀,皇帝就不安,半是他推动,半是林氏自己有心,林贤妃所出的五皇子虽只有四岁,却已被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什么早慧神童,什么母家身份贵重,都成了支持五皇子为太子的筹码。五皇子比大皇子确确实实好在母族,林家是颇煊赫的世家,在仕林很有声望,林家此时入场,身后很有一批人支持,不再像大皇子那样,身边只聚拢小猫三两只。
越国公府和舒宜此时不便出面,福隆长公主便拉着两个公主,和赵氏及林氏两个世家打的你来我往。公主也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自有傲气,婚嫁时被世家嫌弃不是世家女,嫁人后收些行卷要被世家说嘴不守妇道,谁耐烦受这些闲气。更别说福隆长公主和赵氏的深仇。
闻府则在热闹得要翻天的长安保持了暂时的平静。
腊月中,长安第二场大雪纷纷扬扬下起来。一朵朵雪花像鹅毛,将地上、屋顶、树梢都铺了厚厚一层银白。
闻岱每天晨起要练武一个时辰,风雨无阻,此刻正从练武场回来,收了长槍,走进正院的抄手游廊。
正房点了火炉,暖融融的,为透光,就将厚重的木窗都支了起来,代以窗棂上糊得严严实实的窗纸,共糊了三层,保证外头的一丝寒气都透不进。最外头一层窗纸还绘了些简笔的动物花草,贴了窗花,可爱极了,这是舒宜的主意,当时她笑吟吟说:“总得要有个住家的样子,光秃秃的不好看。”
透过微黄的窗纸,能看见一大一小两个模糊的影子。下雪时太冷,他不强求闻曜在冬日早上练武,这两人便起得晚些,刚用过朝食不久,舒宜靠着火炉在教闻曜识字。
闻岱微微笑起来,拂去肩头和靴上一层雪花,将透着寒气的外袍交给下人,走进正房。
“跟我念,柳尧舜,药禹汤。”舒宜执着闻曜的手,两人头挨着头,对着一卷书。炭盆上罩了一个又结实又大的竹篾套子,做成方形,银炭在里面毕毕剥剥地响,舒宜直接把书放在竹套子上看,稳当又暖和。
听见闻岱进来的响动,两个人俱抬眼看过来。
闻曜让舒宜裹得圆乎乎的,领子和袖口都镶了一层灰色的兔毛,看上去像个毛茸茸的圆球。这个毛团子站起来对他郑重拱手:“阿耶。”
舒宜也转头对他笑一笑,她本来就瘦,又畏寒,白净的脸和颈子裹在厚实的皮毛里,更显得弱不胜衣。脸侧和脖颈的弧度让闻岱想到清漪园里的水莲花,随着微风轻轻一笑,不胜温柔。
闻岱清咳一声,唯恐带进来的寒气激了他们两个,手握成拳拢进袖管,坐在一旁。
舒宜看到,便问:“冷了?”
舒宜以己度人,这么冷的天还出去习武,不冷才怪。怎么说也是表面夫妻一场,闻岱人又不错,她随手递过一个手炉,手炉上还有套子,上绣吉庆有余、四海升平的纹样。
闻岱接过手炉,他正是年轻体健的时候,运动完一场手心热乎乎的,不觉有什么差别。倒觉得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微微一动,那些凝固的琐思,对朝局的担忧,练兵时亟待解决的问题……都快化成暖融融的水,就要满溢出来。
闻曜抬起头,对他说:“阿耶,我今天早上又认了十多个字。”
小孩眼巴巴地盯着他,是打定心思要看到阿耶满意的眼神,也不知心里有多期待,手扯着舒宜的裙摆,脸上还强撑着摆出郑重成熟的表情。
闻岱正要肃容说几句勉励的话,叫他不要太过得意,就看到舒宜冲他不容置疑地做口型:夸他。
无奈,闻岱只得依她的心思,道:“破奴是个好孩子。”
闻曜脸忽地就红了,眼神亮闪闪的,有些掩不住的兴奋,看得闻岱好笑,心有些软。破奴这孩子秉性是好的,学了一上午,略夸两句应该也不会自满吧?
闻曜眼巴巴一上午,就等着阿耶来了,倾身过去靠近闻岱,指望他像阿娘一样抱抱他。他本来倚在舒宜身侧,舒宜和闻岱坐得略有点距离,闻曜又两个人都想靠着,一时贴着他,一时贴着舒宜,摇摇摆摆拿不定主意。
闻岱宽大的手握住孩子幼嫩的肩膀,道:“坐要端正,为人也是一样,站如松,坐如钟,直道而行,才是君子之道。”
“是,”闻岱坐正了,对舒宜道,“阿娘,我们继续学吧。”
能碰到这样一个态度好,学得又快的学生,舒宜成就感爆棚,自然点头答应了。
又带着闻曜念了几句,握着手试着写了几笔,舒宜想起什么,抬头问闻岱:“你还要写奏折吗?我早上叫人把书房收拾出来了,不过那时候太早,现在估计又冷了,再让他们把火炉烧热点?”
“不必麻烦了,”闻岱转头吩咐铃铛,“叫苍如松把奏折和印鉴拿来,我不去书房了,就在这里写,苍如柏带着其他人到厢房中歇息读书去吧。”
舒宜便说:“再上两壶热热的好茶来,还有果子、糕饼,他们清早起来跟着郎君练武,必定也饿了。”
“阿耶也有吗?”闻曜抬头问。
“有,刚刚还在炭火里放了板栗,破奴闻到香味没有?”舒宜一贯是个会享受的,“等会就烤好了,大家分着吃。”
“阿耶,我等会把栗子分给亲兵哥哥们。”闻曜小时候几乎是在军帐里长大的,和亲兵大哥们待的时间长过闻岱这个亲爹,毫不陌生。
“好,要叫他们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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