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岱的手令是说马的事。
这支被阻击的突厥军队赶了几千匹好马,四散奔逃后,马被闻岱收拢了大半。马是宝贵的战略物资,以身高体壮、奔驰迅捷的大宛马、突厥马为佳,大桓虽也有马,却矮小了些,速度也不够。
过去边境常常互市,便是拿大桓的盐铁换突厥的良马。只是互市久不开放,大桓良马日渐稀少,这次的几千匹算得上大笔入账了。突厥人历来有驯化野马的传统,这次的马群里便有不少是带了野马血统的,虽脾气燥些,但体质极好。更妙的是,有公有母,找片水草丰美的草场就能不断繁殖。
舒宜一见大乐,便去马场。是闻岱命士卒临时辟出来的,井井有条。
“这些马要不要择些补充骑兵,其余的赶紧送到后方去?”舒宜问。
闻岱摇摇头:“突厥人驯马粗放,我军骑兵对驯马的要求更高,都要送到后方去,只是不是现在。”
舒宜再问,闻岱只笑而不语:“过几日国夫人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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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突袭后,突厥终于谨慎起来,朔方城门紧闭,只有两日一开,允许重要物资出入,骑兵也分批利用此空隙时间出城饮马。
在闻岱手上吃了次大亏,防守显见更严密了,城墙哨兵不分日夜紧盯着对面闻岱的大营。闻岱却不急,按兵不动,吩咐一切照常。
几日后,突厥骑兵全副武装,列队出城。为首之人看了几眼对面大营,见并无异动,才放下心来。
初春破冻,河边流水淙淙,骏马排队饮水,本是一副极闲适的画面。
如果对面没有异动的话。
河对面忽跑出几匹秀美的骏马,上无鞍饰,也无辔头,看起来像是野马。两个突厥小兵见猎心喜,就要过河套马。
听到身后嘶鸣阵阵,才有人发觉不对。再一看,凡是未阉的公马都躁动起来,有的人立而起,甩开骑手;有的挣脱钉在地上的缰绳,义无反顾奔赴对岸。
本来么,闻岱营中无异动,饮马便是极好的休憩时刻,哪几个骑兵会时刻守在马身边?大都躺在河岸,这一下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河对岸都是秀美的母马,春季万物复苏,牲畜也跟着情动,突厥的公马后蹄一抬,跑得比战场上冲锋还快。对面树林中立即钻出大批士卒,套中突厥叛逃的马。有急着追赶的突厥士兵,一下被林中冷箭击中,仰倒在地。
反应过来的突厥士卒气歪了鼻子,扯住还剩的马,对着河岸大骂不绝。大桓的士兵套走了马,便对着对岸连发冷箭,突厥折损不少。
“他奶奶的!”突厥左将军綦毋乘延在军帐中跳脚大骂,“闻岱这个南人狡猾!单于,不能再放任他了,他背后有整个大桓的物资后勤,源源不断,我们只有一个朔方,背后就是草原。他只会越来越嚣张,层出不穷地想法子折腾我们,倒不如开门一战。”
“闻岱,”劼利哥舒目光森冷,念出这个熟悉的名字。闻岱折磨突厥太久,汉话生疏的突厥将领们念的最熟的一个汉语词往往是闻岱的名字,“是要开门,但何时开,怎么开,是个问题。”
将领们讨论激烈,但都不能让劼利哥舒满意。
“单于,”坐于末座的韦秉礼按捺不住,插话道,“据说闻岱阵中有一女子,姓舒,是大桓的正一品楚国夫人,也是闻岱妻子,处理了不少军中事务,若是能抓到她,定能大挫对方锐气。”
“听说她是你前妻?”
韦秉礼虽气不平,仍道:“是,臣是觉得她并无什么奇异之处,怕是大桓吹嘘太过。只是我妻白氏坚持说,大桓军中火炮便是舒氏之功。”
“我看白氏比你灵醒得多了,”劼利哥舒道,“先撒斥候,你们给我想法子,怎么捉到舒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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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漆黑的夜空中忽然燃起火光,信号弹随之炸响,敌袭!
闻岱军中军纪严谨,哨兵和巡逻昼夜不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想悄悄摸进阵地中的突厥骑兵,发出信号。整个营地随之醒来。
舒宜也第一时间被铃铛和琵琶推醒,穿上骑装,收拾好重要文书。
“国夫人,”最先赶到的是杜长武,“前头突厥人在放火,太过混乱,我先带您撤到后方安全的地方,随后还有将军的侍卫来保护您。”
事态紧急,不是废话的时候,几人效率都很高。他们目前在营地腹心,向后方撤的时候,舒宜偶然往下一瞥,望见其下战场火光冲天,突厥虽占了偷袭的先机,却一点没讨到便宜,至今还在阵地最前方打得有来有回。
左右正在马上,这片也还安宁,暂时不是敌军能到的地方,舒宜便问出心中疑惑:“突厥人明明是夜袭,按说该做好了充足准备,怎么打得如此艰难?不会是分兵还有什么埋伏罢?”
“有没有埋伏属下不知,但他们在将军面前讨不到便宜可太正常了,”杜长武笑道,“大凡夜袭,都是趁敌军黑夜里看不清,恐慌害怕,来造成战果。但将军营里将士们吃得好,不缺肉吃,还真说不定突厥军中和将军营里哪边儿在黑夜里害怕呢。”
舒宜听了,也抿着嘴一笑。
“前头就到了,”杜长武一指前方,“这只卫队便是将军让专门负责危急时护卫重要人物和绝密文书的,咱们跟他们待一会,等将军把突厥打退了再回去。”
这支卫队的将领也是熟人,正是苍如柏。他看着手下将领一一搬来藤箱,匆匆对舒宜一礼。
到了暂时的安全地方,舒宜裹紧了身上斗篷,远远望着前方厮杀处。
这片都是平坦原地,隔得远了其实看不清,只听得厮杀震天。苍如柏远远看了会前线战况,却脸色一变:“情况不对,突厥人不可能派这么点人夜袭,还有伏兵!”
“国夫人,随我来,”苍如柏镇定地一一吩咐下去,又对舒宜道,“将军在前方摇旗了,怕有多的伏兵。”
他踌躇着,不知要不要把话讲明。
——伏兵怕是冲着舒宜来的。
再一看,舒宜脸上神色洞明,并不害怕:“走,我跟你们撤。”
“好,”舒宜尚还平静,苍如柏便好办多了,“将军在前线已经控制住局面,咱们去同他会和。待在此处,我们人马少,暗处伏兵未知,反倒不安全。”
“我知,”舒宜简短道,“走。”
一行人当即上马,苍如柏生了提防心,特地命原来的防守处保持不变,屏声静息,熄了火把,在黑暗中绕了个圈子往闻岱的方向去。
行至一半,身后传来追兵声。是在原来的营地没找到人,顺着踪迹追上来的突厥士兵。听马蹄声,人还不少。
舒宜精神一振,策动马速。苍如柏和闻岱的判断没错,这伙突厥人可能埋伏已久了。现在只管往前冲,冲到交战阵地,才能安全。
身后冷箭声飕飕不绝,周围时有人坠马。
“国夫人,别回头!”苍如柏压低了声音,留下这一句话,便掉转马头,直冲向后方。
舒宜的心快要跳出胸腔,却知此时绝不能软弱。
眼前闻岱的旌旗越来越近,身侧有突厥士兵冲上来,试图与她并辔而行。这异族人笑得露出大胡子下的白牙,伸刀欲挑,舒宜在斗篷下一抬手,黑夜里看不清的弩//箭飞出,一箭毙命。
身后有人大声用突厥话喊着什么,舒宜握紧手腕上绑缚的手//弩,另一手扬鞭抽马。
快些!再快些!前方已有人冲来接应了。
突厥人想是为了抓活的,下手有所顾忌,舒宜抓着机会,又送出两只弩//箭。追着的突厥人察觉了什么,几句话喊出,接下来后方的箭虽避过舒宜后心,却有朝她胯//下马匹来的了。
舒宜伏低了身子,就听得身后有兵刃相接声。杜长武闷哼一声,大吼:“国夫人,别回头,走!”
几声闷哼,然后是身侧的重物坠地之声。舒宜伸手欲捞,杜长武浑身浴血,眼神涣散,只一鞭抽上舒宜的马臀。
舒宜被带着冲出去,身侧那匹失了主人的马也跟着茫然地跑。杜长武以身挡了三个突厥人,身后的压力弱了些。
前方火光大亮,号角长鸣,三枝长箭凌空飞来,准确地越过舒宜头顶,扎入身后追兵。舒宜从伏低的姿势抬起头,看见前方闻岱策马赶来。
还隔着百余步,看不清人影,只能看见闻字旌旗下,马上有一人持弓。
按说只是一个人影,可能是任何一个亲兵,但那是闻岱的凛然战意,绝不可能错认。舒宜只是被那股战意波及,便已觉得遍体生寒。
马上高速颠簸,闻岱上身竟能纹丝不动,三箭之后,又是同发三箭,每箭必中,不停有突厥人落马。其余亲兵也都围上。
舒宜胯//下的马长嘶一声,终于腿软不支。闻岱此时恰好赶到,长臂一展,将舒宜提到自己马上。
“没事了,别怕。”他一面低声说,一面还在放箭。
舒宜被他圈在怀里,看他持弓的手纹丝不动,弓如霹雳弦惊,才后知后觉应一声:“嗯。”
她想说自己不怕,心却跳得很快,伸手摸了摸脸,不知是什么时候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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