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水一样流过,不过半个多月,再站在城墙箭楼往下看,破损的城墙已被修葺,重新变得高大严整,城内人人忙碌,竟有几分往来如织的热闹景象。
舒宜满意地点点头:“可算有些样子了。”
铃铛立马接上:“这哪里只是有些样子了?娘子这些日子起早贪黑不得一刻休息,可算走上正轨了。”
舒宜望着手持犁、锄,慢慢往城外走的人群里个个脸上带着松弛的笑意,不由也笑起来:“你就吹捧我吧。”
“这哪里是吹捧?”铃铛瞪大眼睛,“娘子不信下去问那些百姓,哪个不叫您一声国夫人?又是登记人口以工代赈,又是分配田亩抢着春耕,都是积功德的好事哩。”
苍如松是种过田的,感受就比铃铛更深些:“多亏国夫人在城中主导诸多事务,将军才能放心出城练兵。春耕时机何等宝贵,堪比战机转瞬即逝,抢到了这波春耕,今岁的收成就有了。”
闻岱此时的确不在城中,他留了些人马在城内驻守,自己亲自带一队轻骑兵去朔方周边巡视,已走了八/九天,对内安抚新收回的周边城镇,对外震慑远遁大漠的突厥人,算着今日就该回了。
舒宜一身利落短打,骑在马上。望着远处翻卷的闻字大旗越来越近。平旷的草原上,日光道道金黄,照出河上粼粼波光,映照在人身上也是金灿灿的。
这队骑兵飞速逼近,苍如松率了一队人迎上,两边各自致礼。舒宜一夹马腹,缓缓上前。此处已能看到高大的朔方城,闻岱翻身跳下马,吩咐骑兵们各自饮马,对舒宜一点头。
苍如松识趣地带着骑兵们各自散开,只留一队周边警戒,其余都各自饮水休息。转眼这片就只剩他们二人。闻岱执了马缰走近,飒露紫踢踢踏踏走过来,望见熟悉的舒宜,伸头就来拱。
两人都没想好说什么,叫飒露紫一打岔,都笑了。舒宜伸手去揉飒露紫绸缎般的鬃毛,站得近了些,两人并肩而立。闻岱身姿笔挺,哪怕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也是英武而自然。偏偏此刻站得有些僵硬,踌躇片刻,还是带着飒露紫站到下风口。
“我身上一身的尘土烟气,怕是不太好闻。”他道。
连天赶路,闻岱同所有骑兵都是满面风霜,一身一脸的尘灰不说,脸上也冒出了浅浅胡茬,唯有双眸仍是熠熠如星辰。
“一路辛苦了,”舒宜问,“各处都还好?”
闻岱点点头:“都还平静。我带人深入戈壁腹地,只看到突厥逃遁的踪迹,至少这两个月,边境可以安宁了。”
舒宜深以为然,便说起朔方近日情况,她是做实事的性格,转眼就一条条说着朔方事务,条分缕析,闻岱含笑听着,也不打断。
还是飒露紫一声嘶鸣,舒宜才止住工作汇报。原来是飒露紫看着不远处的小河,眼馋已久,谁料两个主人肩并肩站着,谈得兴起,飒露紫看着别家的马个个都喝上水了,怎能不急?
闻岱抚上飒露紫修长的脖颈,轻轻一按,它立时安静下来,只有前蹄不甘心地踢了两下草坪。还是舒宜于心不忍,道:“好了,走吧走吧,喝水去吧。”
闻岱便依言松了缰绳,两人带着飒露紫往河边走去。
飒露紫专心喝水,其余人马都站得极远,只听得流水淙淙之声。两人沉默地并肩而立,都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刚说破了心思,闻岱便又带兵走了八九天,算起来,这是两人正式定情后的头回见面。但方才舒宜一上来就工作汇报,气氛基调定得过于严肃了。
这会该不该问声沿路辛苦呢?还是该说句什么?舒宜搜肠刮肚想着前世看过的那些言情小说,偏偏摘不出一句能用的台词,顿觉书到用时方恨少。
“你近来身体还好?还犯头疼吗?”最终,闻岱先打破沉默。
刚到朔方时她被白菡萏遗落的香囊唤起回忆,晕倒了一天,只得假托头疼,没想到闻岱惦记到现在。舒宜忙点点头:“没事了。”
闻岱看了眼她,还要嘱咐,舒宜忙扯开话题:“近日杜老伯在帮着春耕的百姓育种,我也有个想法,是关于马场的。”
这次从突厥手中抢下的数千马匹,舒宜已划了个马场养着。近日杜满仓闲不下来,说自己多年耕作,对育种有些想法,舒宜立即同意,顺带着自己也回想起当初的奇思妙想。
“哦?”闻岱果然听得认真。
“大凡军马,都是阉过的,虽保证了脾气性格,不致在战场上出大乱子,却没了一代代传承的种系优势,”舒宜看向河边的飒露紫,“譬如飒露紫和照夜白,都是难得的神驹,说声千里马也不为过。但从大宛贡上来之前就净过身了,这样好的基因流传不下来,多可惜。”
飒露紫喝饱了水,无忧无虑地甩着头,啃食地上的青草,时而抖抖毛皮上的尘土,悠然自得,浑然不知女主人正在谈论它。
“……”闻岱干咳了一声。
舒宜接着道:“长此以往,下一代咱们依旧要从西域、大宛、突厥等手上买马,受制于人。咱们如今得了这样多的马,何不自己开个育种场?我闻马场一并俘虏了几个突厥的养马工匠,已经审问出了一些育马的心得,其中有不少都和咱们大桓的不一样。”
舒宜谈起正事便兴致高昂,当即说了几条育马要点,从种马选育说到母马发/情,忽发觉一直没有听到闻岱的声音,诧异地回过头:“怎么了,可是我的想法有什么疏漏?”
再一看,闻岱紧盯着叮咚不停的河流,仿佛河心处有古之名将秘而不宣的阵法图,脖颈都红透了,霞粉色一直蔓延进衣领。
舒宜这才反应过来,心道身为见过世面的现代人,自己在古代会不会有点太过了?话又说回来,和刚定情的男朋友讨论动物育种什么的,好像现代也没有多少人会这么干……
“你……罢了,你要管马事,就放手做,只是……”闻岱只是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下半句来,最终摆摆手任舒宜去了,唯有耳根比鸽子血还红。
见过世面的现代人舒宜心虚地对手指:“咳,我知道了。”
两人一个看天一个看河,僵立片刻,忽听得一声马嘶打破沉寂。
飒露紫饮饱了水,陪他们在河边傻站良久,早无聊了。闻岱被舒宜的育种之论惊得无意松脱了缰绳,飒露紫当即撒腿便跑,跑到一半还高昂着头嘶鸣一声,可谓洋洋得意。
上下游洗脸的、闲谈的、喝水的士兵都惊了一跳,将军从来马术一流,现在刚和国夫人站了一会,自个的马就拉着缰绳跑了,算怎么回事?
又有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自己躁动不安的马匹,大家默契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闻岱和舒宜。
“……”舒宜努力打破这阵尴尬的沉默,“它这一路肯定也累了……不如让它放松放松,哈哈。”
闻岱原本举指到唇边,要嘬出一声唿哨,听见舒宜的话,便摇摇头笑着作罢:“听你的吧,左右它一见你就兴奋,你还总惯着它。”
舒宜道:“我不过就是得闲了去喂喂马,摸摸毛,什么叫惯着?行军打仗,不要和战马培养感情的吗?”
闻岱也不点破她是馋马,含笑和她一道往回走。
舒宜莫名觉得这对话像是为孩子教育吵嘴的一队父母,扑哧一声笑出来。两人相视一笑。
河边的士卒们虽不敢出声调侃,但明里暗里的八卦眼神少不了。闻岱依旧从容,表情都不变,只是走到舒宜右边,为她挡去视线,然后才淡淡往河边望去一眼。
也就眨眼的功夫,聚集的视线转瞬消失,河边的骑兵们又开始看天看地看河心。
飒露紫跑了一个大圈,又往回飞驰,闻岱看了眼天色,打了个呼哨,飒露紫便加快了速度,迅速回到他身边。河边的骑兵也结束休整,开始自发集结。
舒宜还没反应过来,河边随意散落的人马就又变成军容严整的一队骑兵。
闻岱替舒宜牵过马:“天色差不多了,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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