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可有嗜睡?”
舒宜想了想:“有。”
“那头晕呢?”
“也有一点。”
随着一问一答,闻岱眉头越皱越紧。
他上前一步:“敢问先生,内子究竟是何情况?”
郎中慢悠悠收回手,对他拱了一拱:“郎君不必焦急,我倒要恭喜尊夫妇。”
“尊夫人有喜了。”
“真的吗?”舒宜下意识问了句。
“正是。月份虽浅,但脉如走珠,跳动有力。”郎中笑道。
闻岱这才反应过来,忙追问几句需注意的事宜,掏出赏钱送走郎中。转身回来时,他一脸喜不自胜,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放在舒宜尚平坦的小腹上,一点多余的力都不敢使,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还低头征询地观察舒宜神色:“有不舒服吗?”
舒宜忍不住笑了:“我自己还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闻岱也抿抿唇,笑了:“我方才好一会都晕晕乎乎,又像如梦方醒,都不敢惊破这美梦。”
他半蹲下来,手还轻轻贴在舒宜腹部,两人相对傻笑了好一会儿。
秋风吹过,屋檐下铁马振荡,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响。庭院广植花木,树叶被黄昏时分金黄的阳光映照,像是翠玉镀了一层深浅不一的金边。
温煦的光线穿过树影,投在闻岱脸上。他剑眉舒展,凛然硬朗的下颌也被笑意勾出温柔的弧度。
“阿耶,阿娘!”闻曜跌跌撞撞跑进来,地上拉出好长一道影子。
闻岱大步走过去,两手握住他腋下,轻而易举提起他转了好几圈:“你要有弟弟妹妹了!”
一回长安,舒宜就请越国公夫妇过府,告知怀孕消息。
“还没满三个月吧?”越国公夫人立即道,“你们还告诉别人没有?未满三月,胎还未稳,不能大肆宣扬的,也不知你们小年轻知不知道这些忌讳。”
“没满三月,知道知道,”舒宜在越国公夫人面前战斗力为零,“刚知道消息,第一个就来告知您二老。”
“好,甚好甚好,”越国公此时完全是个慈祥的父亲,“你们两人好,我就放心了。”
越国公夫人接过话头,从她当年生舒宜时如何操心一路讲到生产后的奶娘该如何准备,舒宜被念得昏昏欲睡,还不敢走神,因为越国公夫人紧盯着她,那架势,像要立即将这些知识全灌进舒宜脑子里。
她连着说了半炷香/功夫,竟然还没有口干舌燥,也算是天赋异禀,舒宜实在被念得头疼,忍不住打断:“阿娘,生下来少说还有八个多月呢,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早了些。”
“你懂什么?”越国公夫人瞪她一眼,“时间过得可太快了,我还能想起刚生下你的时候,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一转眼呐,你都这么大了。”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越大越像个猴儿!”
舒宜只得向越国公投去求救的目光。
“咳,”越国公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仗义执言,却在触到越国公夫人的眼神后飞速低眉顺眼,“你阿娘说得也有些道理。”
越国公夫人还要再说,房门一响,舒宜立即眼放金光。
闻岱今日轮值完毕,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两营过多停留,而是快马加鞭赶回府中。
他一回来,越国公夫人就不再揪着舒宜念叨。丈母娘看女婿,总是越看越满意,越国公夫人以慈爱的目光拉着他开始寒暄,闻岱极有耐性地认真听着,不时答应。
这下可好,越国公夫人的一腔育儿经在舒宜处没得到回应,转头全冲着闻岱灌输了。一顿饭下来,就连越国公看闻岱的眼神都添了几分满意:是个心疼女儿的。
用过一餐饭,越国公夫妇依依不舍地打道回府,闻岱去院内叫人准备马车,越国公夫人则与舒宜说些私房话。
“一切都还好?”话刚出口,越国公夫人就笑了笑,“看你今日,我也知是白问了,你从小就鬼精灵,主意多,可几个孩子之中,我最担心你,如今一切都好就好,阿娘也能放心了。”
“阿娘,我都做娘的人了,您还不放心呐?”舒宜握住她温暖的手。
越国公夫人笑了笑:“还是一副孩子相。女婿疼你,我和你阿耶都是看得着的,你们俩情谊深重,又将有子,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只不过我为娘的爱操心,还是得白嘱咐几句。”
“望峦待你好,你可不能恃宠生娇。他们家是有规矩的,破奴也是好孩子,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才是好,你听明白没有?”
舒宜哭笑不得:“阿娘,你还当我要做那恶毒后娘啊?有这么想自己女儿的吗?”
“少贫嘴,”越国公夫人拍了下她手背,“哪怕不生出坏心思,骤然多个弟弟妹妹,家中关注都朝着他去了,这做兄姐的也会难过。更何况你是继母,隔着一层,你好好的不作耗,外头都有人传闲话,这闲话传一百遍,就成真了。我知道破奴是个好孩子,小小年纪就懂事得招人心疼,那你越发要对他好,一家人才能和和睦睦的。今日破奴上学,我这来一趟竟然见不着,你记着把我们带的礼物都给他,有空了再带他回越国公府吃饭。”
“好,阿娘,我都知道。”舒宜勾起嘴角笑笑。
前日里闻曜第一个晓得了要有弟弟妹妹的消息,当即便欢呼一声。被闻岱放下地,人还晕乎着,就要跑过来,却又半途停下,黑亮的大眼睛犹豫着望着舒宜:“阿娘,我刚在外面跑了好大一圈儿,身上还是凉的,能碰你吗?”
闻岱反应过来,左手揽着闻曜,右手来牵舒宜:“走,进屋说。”
舒宜叫这份体贴暖得心都要化了,进了禅房,闻岱左忙右忙收拾东西,她招招手把闻曜叫到身边,摸着他的头道:“就算弟弟妹妹,阿耶阿娘也还是爱你,知道么?”
闻曜小时候坎坷,舒宜至今都记得这孩子带着被生母抛弃的心结,在闻岱面前乖得吓人的样子。这两年她和闻岱一起,慢慢将闻曜养得活泼了些,她不想让闻曜再次觉得被抛弃了。
闻曜却摇摇头,很郑重地道:“阿娘,我也爱弟弟妹妹。”
舒宜也当娘的人了,竟然还要一个小豆丁哄,一时又是感动又是无语。
越国公夫人一看舒宜嘴角笑意,便知道自己都是白操心:“好了,我也不说那么多了,你好好儿养胎。”
越国公也点头道:“最近朝中也无甚事,我给你看着,你不必操心。”
这二位终于叮嘱完毕,走向早就在候着的马车,与闻岱和舒宜告别了。
谨遵越国公夫妇指示,舒宜这么一养胎就养到了腊月,长安下了今年冬天第一场雪。
屋顶树梢都积了厚厚一层银霜,看起来又软和又洁净,闻曜忍不住伸手去触,被寒意所激,欢快地叫了一声。他刚练完武,身上手上都是热热的,闻岱含笑看着,也不去管他,只是快步走到房内。
舒宜支起花窗,坐在不远处的火盆前,窗外雪景一映,室内似乎都变得明亮起来。
“小心进了寒气。”
“就看看雪景,刚看了两眼,一点都不冷。”
闻岱手是热的,还是到另一处火盆边站了会,确保身上没了带进来的寒气,探身摸摸舒宜的手,见是热的,这才放心,也随之望着窗外:“今岁下的雪好,厚厚实实的,庄稼不致受冻,来年又是个丰年。”
闻曜跳进来,接了一句:“瑞雪兆丰年!”
舒宜和闻岱俱笑起来。
闻曜忙碌得很,将院子里落的一枝梅花捡了进来,交给琵琶去插瓶,特地交代了要给阿娘玩赏,又跑到闻岱面前问:“阿耶,我今日拳和剑都练完了,能再去雪地里玩会吗?”
已是腊月二十五,除夕将近,闻岱也无意拘着他,温言道:“再玩一个时辰就进屋,不能冻着了,晚上记得练大字读书,练完了给我看看。”
“好!”闻曜欢呼一声,跑了出去。
“你们两营,过年怎么放假?”舒宜问。
两营初建,事务千头万绪,闻岱本是最忙的时候,偏偏撞上舒宜怀孕,他又是绝不因私废公的人,依旧日日早出晚归,只是玩了命压榨自己,努力抠出些零碎时间回府陪她。
虽不出征,人也没能叫长安的富贵气给养胖,反而瘦了些,好在他肩宽腰窄,肌肉精悍,如此更有股金戈铁马、燕颔虎须的威严气势。这些日子他在长安名望日隆,便越发沉默低调,在外人眼中染上了一层可堪仰望的神秘感。
叫那些人看见闻将军在家的温柔神色,怕是要大跌眼镜。
此时闻岱便随意坐了,笑着道:“和朝廷一样,也是放七日,不过将士皆不能回家,不过减些训练任务,在营中松散松散。”
“难得七日空闲,倒是可以陪陪你,”闻岱顿了顿,又有些抱歉地道,“不过他们皆在营中过年,我为主将须以身作则,除夕也不能离营,怕是要过了子时才能赶回来。”
要是闻岱不这么做,反倒不是闻岱了,舒宜只笑笑:“我知道,你放心。”
“我今日遇见越国公车驾,他有些想接你和破奴一道,去越国公府过年,我想着也不错,人多热闹,”闻岱征询道,“你意下如何?”
舒宜自然惊喜,一晃下来,她都十来年没回父母家过年了。一家人吃团年饭时热热闹闹的情形还留在记忆了,那时候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闺中小姑娘。
闻岱看她满盛笑意的眼睛,便知她情绪,点点头:“我吩咐人准备车,怕除夕那日还下雪,你们早点出门,别误了时辰。我常不在家,你有空便常常回去,你心情好了什么都好。”
舒宜笑倒在他身上:“我回去得还不够勤?都这边那边各半了。是阿娘见了我总要念叨,我总得常常回来清静清静,也让她少费些唾沫,距离产生美嘛。”
“你总有些古怪说法,”闻岱被她说得一笑,“我还有两个好消息。”
“是什么事?”舒宜靠着闻岱的肩,很是惬意,语调也懒懒的。
自从她怀孕以来,就自动升格成了越国公府和卫国公府的特级珍稀保护动物,听到的全是好消息,就没有一个不好。
“第一,朔方来信,黄郡夫人进献的方物已经在路上了,明日便到,驿站预先报了消息,听说很是不错。”
每逢年节,地方朝贡是惯例,但闻岱说很是不错,怕是朔方又有好消息了。舒宜挑挑眉,边摸着闻岱的手玩边问:“那第二个呢?”
闻岱的手型端正,骨节分明,因熟习弓马,修长的指间皆蕴着力量,只是此时引而不发,舒宜一下下捏着他指尖的厚茧,麻酥酥的,手感倒很好。
男人的手的确不一样,是硬朗的、有力的,三九天里仍热乎乎的,她像个好奇的孩子,将自己的手整个附上,对比大小。
嗯,小了整整一圈。
闻岱放松了手掌任她捏,眼含笑意:“第二个嘛,兵器坊备的那些‘原料’,终于被突厥细作偷走了。”
舒宜的手指在闻岱手上轻点着,她指若削葱根,精致而柔软的指尖点过处,倒似春风吻过脸颊。闻岱都怕自己的手太粗,将她刮伤了。
闻岱喉结一滚,手轻轻一合,轻而温柔地用了一点力,便严丝合缝地将舒宜的手握进手中,是个十指相扣的姿势,牵住了就不放。
“你手太凉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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