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宜要做的其实也很简单,无非两件事:串联和贸易。
此前和西域联系不多,最大的原因还是碍于突厥。
那么大一个不稳定因素横亘在去西域的交通要道上,派去的商队,出使的使臣,十个有八个都遭劫了,音讯长久不通。
现在突厥暂时无力南侵,天降的大好机会,不抓白不抓。
舒宜当即奏请朝廷派些商队出去,大桓产得上好的丝绸、茶叶,在西域诸国可值万金,盐铁更是无价,奇货可居。
但盐可以择关系好的西域国家买点,铁、火药、冶炼出的新式兵器一样都不能买。所幸丝绸茶叶已经足够从西域国家内换得良马矿藏了。
陶修文这次走得远,一路走到大宛,大宛产良马,就叫汗血宝马,赫赫有名。
据陶修文消息,大宛新王登基不久,热切希望与大桓贸易,真是瞌睡碰枕头,至于沿线西域诸国,也各有想要的商品。又因着陶修文上次与西域不少王室混了个脸熟,还学了点西域语言,通商这个重任真是舍他其谁。陶修文被封了个官职,这次成了正儿八经的官方使臣,商队首领。
至于串联嘛……
大桓这次派出的专职外交和谍/报人员,都掺在商队里,只作是寻常贸易人员。
这些暗中的力量就像水磨功夫,平时表面不显,功成之日才能惊人。
舒宜有这个耐心。
三月,大桓官方派出的商队带着载满货物的长长车队,趁着春风,由军队护送离开长安,一路西行。
北方的春日短暂,日子倏忽而过,转眼就到了秋天。
元征一年发生了很多事,八月中旬,舒宜听闻了不少消息。
比如,在北方十郡试点的耕种图册大获成功,今岁,朔方和十郡都是大丰年,运回长安的粮食比往年多了五成。
比如,第一批与西域贸易的收获也已运回,有好马、有金银,户部官员笑咧了嘴。
比如,杜老翁的实验田初见起色,他又找黄盈申请了一批实验田和人手,道要再行研究,说不定几年之后,真能有良种推广全国。
比如,商队中的谍报人员真发挥了作用,楼兰国王传来国书,愿为大桓属国,共抗突厥。
突厥这个年过得不好,到了秋天,打秋风的突厥散兵再次出现在漠北,蠢蠢欲动,西域和朔方都传回了消息。
楼兰多年受突厥骚扰,早就不堪其扰,国书中称,愿提供兵马一万,及楼兰举国的防御工事,只求能长久屏突厥于漠北之外,大桓与楼兰,永结为好。屏退突厥后,楼兰愿举国南迁,只求大桓能庇护一二。
这份国书诚意十足,朝堂上讨论不久,自然答应了。
闻岱领兵亲自北上,接收楼兰兵马,抵抗突厥袭击。
舒宜产期将近,没有去城门相送,只在发兵前一日送至府门口。闻岱执着她手,道:“我争取早点回来。”
舒宜笑道:“少担心长安,西域事大,不必论早晚。”
闻岱笑笑,不接话,为她理好斗篷领口,又抚了抚她鬓角,低头对闻曜道:“好好听阿娘和外公外婆的话,等我回来。”
父子又说两句,闻岱一按闻曜的肩,转身上马。照夜白踏着满地黄叶,声声清脆,马上之人白袍玄甲,越发显得姿态矫健。
行至街口,闻岱一勒马缰,借着照夜白转弯的功夫回头望去。层层铁甲也掩不住他在马上的挺拔身形,冰冷的兜鍪下,闻岱和舒宜眼神相触,眼睛一弯。不过短短一瞬,闻岱轻轻一摆手,终于回身策马,狂奔而去。
为免夜长梦多,闻岱一路行军如飞。他只带了轻骑兵,并无粮草辎重,取食于沿途各州郡,不过五日就到了朔方。
楼兰距朔方尚有百里之遥,且楼兰在大漠戈壁深处,大桓军队并不熟悉。闻岱拒绝了带上众多向导、后勤、援兵的提议,只领三千人,深入大漠。
苍如松还想再劝,闻岱抬手止住:“带太多兵马,就成了在楼兰部面前炫耀武力,惹得他们平白惊心。且大漠之中,难保没有突厥贼兵,万一打草惊蛇,反倒失了先机。”
带的人少,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动静,在突厥人反应过来之前完成一切。
“若是楼兰人和突厥相约设伏呢?”苍如松问。
这也是朝中不少大臣所疑虑的,只是方伯晏和闻岱商量过后,坚持接受了楼兰的橄榄枝。
闻岱淡淡笑了一下:“那他们怕是找错了人。”
苍如松心中一凛:论起打仗来,闻岱还没怕过谁!
闻岱不再多言,吩咐道:“我不在时,朔方防守须得外松内紧,巡逻依旧如往常一般,只是多往戈壁撒些斥候,盯死了,突厥人有任何冒头的动向都不能放过。”
“是!”
闻岱只领三千人,悄然隐入茫茫大漠中,三日之后,终于到了楼兰。
其时黄昏将尽,天边隐现一勾弯月,楼兰王廷派使者候在城外,闻岱跳下马来,微一拱手。
使者忙躬身下拜,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道:“将军远来辛苦了,还请随我来,国王特设下盛宴,以庆贺两国永结为好,有上好牛羊,万金美酒,以犒各位勇士。”
三千人自然不能全部随着入城,楼兰国王很识趣,索性将宴席设在城外,命人起了连绵的帐篷,其间穿插篝火,好一派热闹景象。
闻岱远远望了一眼远处的营地,笑道:“也好。”
说着,闻岱对身后打了个手势。那三千兵马一直静默地矗在原地,半分多余的声息都没有,直到他手势一出,三千人又整齐如一地动起来,在副将带领下去了营地外围。
虽只是临时酒宴,士卒们照样一丝不苟地在帐篷中粗略扎营,分批领取酒食等物。
闻岱则与十来个亲卫一道步入营地中央最大的那一顶帐篷。
楼兰国王四十来岁,头发分股结成辫子,头戴毡帽,脸庞被跳跃的火光映得通红,笑道:“时间仓促,只能整治些简陋东西,不要见怪。”
他汉话居然说得不错,亲手为闻岱注了一厄酒。闻岱挥退欲接的亲兵,也亲手接过,一饮而尽,将酒厄翻过面来示意一下:“岂敢。此等美酒难得,多谢殿下美意。”
这餐宴席岂止不粗陋,简直过分盛大了。满座皆是楼兰王室高官,身后侍立的亲卫披挂整齐腰悬长刀,篝火上炙烤的羊羔滋滋往下滴着油,火光照得月色都暗淡无光,托着金盘的侍女随着舞曲上前,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闻岱微一抬手,拒了要贴近的侍女,自取了刀来切肉。为行军方便而扎紧的袖口勾勒出精悍的手臂线条,依旧是客气有礼的,却无形中拒了人于千里之外。
酒肉渐次上齐,闻岱微微倾身,欲同国王谈些兵马交接的细务。国王目光闪烁一下,强笑道:“今日宴席,不说那些,我楼兰人好客,必要招待好远道而来的客人,喝酒!喝酒!”
国王高举酒杯,满席上的贵族们也随之举起酒杯,欢呼起来,倒真像是别无他意,一心要宴饮到尽兴了。
闻岱快速扫视一圈,也随之一笑,举起酒杯:“好说,这一杯我敬殿下!”
下首也有几人在打量闻岱。
一个佩单边金耳环,满面阴戾的男人放下酒杯,对身边的大胡子用楼兰话哼笑道:“大桓国书上说特地派他们的大将军过来,说什么威名赫赫,我看不过如此!”
大胡子一拉他袖子,正欲说什么,金耳环不屑道:“汉人嘛,惯会推崇一些‘温文有礼’,‘礼贤下士’,都是些没用的美名。我看着,却觉得温驯得像绵羊。”
闻岱看似一无所觉,实则将这几人举动尽收眼底,并将其人与情报中的楼兰贵族一一对上号:那个满脸大胡子的,是楼兰王后的母家兄弟,管王城防务,一个带单边金耳环,眉眼阴狠,是楼兰大将军,余下几个,则是他们的谋士属官。
他转过头,正好金耳环说完了话,傲然冷嗤一声。闻岱微微一笑,对着他的方向抬了一下酒杯。
金耳环一愣,也举起酒杯,两人面上都带着友好的笑意,各自干了一杯。等闻岱转过脸,金耳环才对大胡子笑道:“我说什么来着?”
一个老鼠须谋士陪笑道:“距离那么远,汉人又听不懂我们楼兰话,大人们不必多心,面上过得去就成。”
大胡子叹口气:“是,但你们的那个计划,我总觉得担心。万一……”
“哪有什么万一!”金耳环截断了他的话,“你甘心放下楼兰的官位土地,背井离乡去汉人的地盘,看人脸色领俸禄过活?我看国王是被汉人蒙蔽了心眼。再说,只有三千人,能顶什么用。这个将军也不过徒有虚名罢了,你看他宴饮那幅酣畅样子,怕是等会就得被灌醉。”
大胡子想一想,不说话了。
金耳环带着少有的耐心道:“五千甲兵就在城外,听得消息便能进城,与营地内的士兵里应外合。今夜之后,你的亲侄子就能上位,咱们继续在楼兰过快活日子,这还不好么?有何不放心的。”
大胡子这才散去满面犹疑,应了一声。
且看上首,闻岱仿佛真如金耳环说的那样,面无异色,与国王相对举杯。国王被灌得有了三分醉意,闻岱及时伸手一托,两人正是酒至酣时。
闻岱把着国王的手臂,恳切道:“大桓正欲安定西域,抚慰百姓,殿下此举高义,圣人感念不已。我离长安前,圣人特意叮嘱我,不仅要封赏国王,贵国上下促成此事的官员,皆有牛羊金银和土地赐下。”
此话一出,不止国王,下首官员们眼前都是一亮。闻岱趁势站起,与不少人一一碰杯,亲卫在他左边捧着酒壶,右边则是楼兰小厮,为他一一介绍。
转到金耳环和大胡子面前,闻岱沉声笑道:“今日识得二位英雄,真是不虚此行。不知你们的行装里带了多少美酒?待到来年长安城中,再与诸君共饮!”
金耳环扯动嘴角,虚应了一声。大胡子却不察此问,卡了一下,立马说:“一定,一定!”
闻岱极为亲热地拍拍他肩膀,两人哥俩好似地碰了一杯。
饮过一轮,又是一阵歌舞,不少人脸色已经通红,闻岱看起来有了三分醉意,斜倚案几,正朗声大笑,俊爽之气扑面而来。
此时月上中天,金耳环看了眼大胡子,咬牙道:“到时候了。”
说着,他一手招来小厮,将腰间一道纯银腰牌解下,借着案几遮掩递过去。小厮无声地出去了。
闻岱垂目,掩下眼底一片洞明的沉静,头微微一侧,身后的亲兵也悄然退出帐篷。
帐外,原本为闻岱带来的兵马预备的酒瓮还原样堆得高高,三千军士婉言谢绝了楼兰人的招待,聚拢在一起。
借着夜色,亲兵将话带到,而营地的边缘,出现了几个不起眼的影子。
“啊!”
一声凄厉的惨嚎划破了夜空,随后,火光大亮!
一个楼兰小厮打扮的人躺在营地边缘,喉间穿过一支箭,地上一滩暗红的血。
今夜宴饮,事关重大。侍卫都是楼兰亲兵中亲自挑选,也不许人随意出入,以防泄密。是什么人偷偷派小厮从边缘潜出,要传递什么消息?又是什么人杀了他?
楼兰守军还在疑惑,为首的小队长举旗不定,不知要不要向上禀报,忽听一声鸣镝,自己喉间被架上冰凉刀刃。
“不许动!”身后人道,“营地戒严,许进不许出!”
清脆鸣镝声响,中央的大帐中也听得清楚。金耳环与大胡子对视一眼,表情有异——这不是他们预先定下的任何一种信号。
闻岱却忽然动了。
他将盛满酒液的杯子放回案上,惯常引弓持剑的手极稳,一滴未洒。随后,闻岱大步走到座位中间的空地,抬起眼来,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楼兰国王楞了一下:“将军这是何意?”
金耳环心底划过一丝极其危险的预感,当即站起,大叫道:“不好!快来人——”
他没能来得及说完,因为下一秒,闻岱猛然转身,抽出楼兰亲卫腰间长刀,一刀劈下!
金耳环的头颅打着旋儿落到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还睁着茫然的眼睛。血泼泼撒撒,溅了周边几人一身。
闻岱在眨眼之间斩了一人,单手持刀于身侧,微微欠身道:“因贵国有心怀不轨之徒妄图勾结突厥反叛,事发突然,为护国王安全,只得出此下策,国王见谅。”
还没等帐中诸人反应过来,有一小兵掀帘而入:“报告将军!细作已被就地斩杀,留了两个活口,待将军询问。营地目前安全。”
闻岱淡淡一抬手:“将细作带进来。”
“是。”小兵又退了出去。
他出来进去,如入无人之境,且只对闻岱直接禀报,显而易见,闻岱带来的人已完全控制了这座营地。
账中虽也有楼兰亲兵侍立在侧,但人数不多,且多是装饰性质的礼仪兵,不通弓马,不然也不会呆头鹅似的让闻岱在众目睽睽下夺刀杀人。且两国结盟的背景下,有几人能反应过来?倒是有几个被金耳环策反的亲兵大吼一声,就要冲上来,但还未及暴起,就被闻岱的那十几个亲卫按住了。
国王抖抖索索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队士卒压着细作进来,细作开始交代。满座高官王室有细听的,有惊惶的,也有昏厥的,士卒们并没有大开杀戒,只是收缴了楼兰亲兵的兵刃和利器,随后代替了他们的位置,在帐中驻守。
两个细作都是金耳环帐下属官,见大势已去,交代得倒是痛快:无非是投诚大桓之后分赃不匀的问题,金耳环和大胡子自认是皇亲国戚,不愿背井离乡,但见楼兰国王心意已决,便想出个歪招来。
先是买通了不少人,在楼兰国王面前吹风,极言大桓人心难测,投诚之后祸福难料。楼兰国王本就耳根子软,被说得犹疑,金耳环便趁机提出:不必太早交接军队,待大桓人来了,先来一场盛大宴席,随后几天细谈,看其诚意。
既是双方初次接触的宴席,若是兵马防卫太多,哪里来的诚意?大桓那边是长途跋涉,不可能带太多人,楼兰这边,营地内的人不多,金耳环又是大将军,顺理成章掺了些沙子,又有精锐五千人偷偷驻扎于城外。只待盛宴当晚,听得号令,便拿下大桓军队,再捎带手给楼兰换个国王,便能去突厥帐下投诚了。
两个细作一边指认,一边有闻岱的亲兵将席上涉及此事的人恭敬请到一旁。待到细作交代完毕,闻岱向那边一扫:竟与舒宜叮嘱过的楼兰势力派别合上了八/九分。
大胡子这会早被吓尿了裤子,什么温文有礼如文士的汉人将军?什么绵羊?分明是金耳环瞎了眼,误将老鹰看成了雏鸡。他也不计较什么尊严,连声道:“饶我一命,我都说,我都说!”
他连珠炮似地交代了,一旁却陡生变故。
大胡子交代出楼兰王子,一旁士兵便从皇亲国戚堆里恭敬请出楼兰王子,请他先到一旁,谁知被请的人却很不配合,争斗之下,一张人/皮/面具从他脸上滑脱。
是个替身!
楼兰国王勃然变色,他被亲生儿子和仰赖的重臣蒙在鼓里不知多久,真正的楼兰王子在何处,想也知道。
闻岱此时将帐内料理完毕,再次欠一欠身:“这几位奸贼,欲谋刺殿下,投奔突厥,动摇楼兰国本。我大桓泱泱大国,不欲西域起战火,结盟之心诚矣。还请殿下早做决断。”
楼兰国王怔忪良久,点了点头。随后,在重重护卫下,闻岱与楼兰国王,还有几个楼兰高官步出大帐。
果不其然,闻岱带来的三千精兵已将营地完全控制起来,除去开始的鸣镝,当真是悄然无声,连夜宿飞鸟都没有惊动。如今营地内,楼兰士兵们都被卸下武器,集中看管起来,丝毫不乱。
——并不滥杀。
这是楼兰国王与高官们心中率先拂过的想法。既然大桓的大将军都是此种风格,想必日后也不必担忧他们在大桓的待遇了。
走到营地西边,果然见城外隐有火光,是金耳环放在城外的五千人见久无讯号,觉出异样,听得楼兰王子命令,正点兵向营帐处赶来。
楼兰国王下定了决心,命人点起火把,亲上箭楼,预备向下喊话。
闻岱与他交流几句,一点头,招手唤来一个侍卫:“传令下去,听从楼兰国王指令,凡听令投降者,放下兵器,皆不杀,余者格杀勿论!”
五千人的身影渐渐近了,营地内随即一轮齐射,将他们的脚步阻在百步之外。随后,楼兰国王先是喊话,再是箭楼上有人大声呼喊,都是一个意思:有人欲行刺楼兰国王,发动叛乱,幸得大桓将军及时发现,叛军中人,不知者不罪,现在放下武器,既往不咎,否则格杀不论!
五千人大都是被楼兰王子和金耳环的说辞蒙骗,走到这里才知不好,听得楼上说辞,犹豫片刻。箭楼上趁机开始向侧边抛撒金银珠宝,正是楼兰国王设在宴席上,欲巴结大桓众人的。
火光照耀之下,一地金银宝石,亮闪闪的。便有人率先抛下手中兵刃,上前欲捡。
箭楼上继续大声喊着:“卸甲!身无兵刃再上前!都到侧边空地上来!”
楼兰王子大怒,要斩了临阵投敌者,但身后的队伍已经犹疑着乱起来。
闻岱此时已经翻身上马,带着一千骑兵步出营地外,骏马甩头嘶鸣。
楼兰王子也顾不得别的,令人打出帅旗,亲至阵前,喝道:“别信他们的花言巧语,他们人数不多,都随我上!”
闻岱在队列最前,自箭囊抽出一枝箭,随即在弦上一抹,眉眼凌厉地往下一压,如山岳般的气势扑面而来。
而楼兰王子生前所见最后一幕,便是那支旋转着高速飞来的箭矢。
“敌将已死,还不投降!”箭楼上士兵山呼海啸般喝道。
黯淡的月光下,那支五千人的队伍如沸水入油锅,腾一下乱起来。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不过两刻钟,闻岱麾下军队就将战场收拾干净,侧边的俘虏阵营也变得井井有条。
这甚至称不上一场战斗,因为主帅已死,军心散乱,投降的远多于拼死一搏的。这也恰合了闻岱心思,他履行承诺,将投降之人带到一旁,一一登记,发放赏赐,至于原本营中的楼兰军士,也各有赏。
欢天喜地之下,这群人心中无形的天平也更偏向大桓了。
待到清晨,昨夜的一切已经全部收拾清楚,而楼兰都城这才醒来。昨夜这场喧闹的动静甚至没出都城。
闻岱踏过沙地上斑驳血迹,脚步不停。楼兰国王刚下令诛杀叛乱者,而后将楼兰军队的指挥权交给大桓,短暂的动乱之后,一切又重归平静。
闻岱匆匆整军,三日后,便带着这支楼兰和大桓整编而成的军队浸入大漠,与苍如松从朔方带来的军队会合。
目标:突厥!
前线军报雪片般飞向长安,先是楼兰政变被平稳拿下,而后是朔方业已出兵,与闻岱会合。
闻岱分出小部分大桓军队守在楼兰,余下的军队则和楼兰军队混编,弛向大漠深处。
随后,则是持续不断的捷报。
八月廿九,遭遇突厥左将军,斩首八千,俘虏五千,所获牛羊马匹上万,右王庭逃散。
九月初一,遭遇突厥右王庭,斩首六千,俘虏七千,突厥右贤王、王太后及一干贵族遭斩首,行军至祁连山下。
九月初二,招降三个突厥附属部落。
九月初四,祁连山南麓,突厥常居的野牛城被攻克,突厥常盘桓在西域的版图砰然溃散,漠南从此无王庭。
九月初九,闻岱班师回长安。
他给擅长闪电战的突厥亲身示范了一下,何为闪电战。史书上浓墨重彩的里程碑,实则打了不到十天。
祁连山以南再无突厥,中华通西域自此始。
满朝赞誉和极盛的荣光之下,谁都想一见闻大将军,但谁都没能寻到他的踪迹。
闻岱一路快马加鞭,就是为了一件大事——舒宜要生了。
他星夜赶路,寅时刚一入城,便从守将处得知宫中口谕:不必回宫,先去越国公府。
“多谢!”
守将再抬眼,便只见马蹄下的滚滚烟尘。
越国公府早得了消息开门,牵马的小厮还不及送上一杯热茶水,匆忙滚鞍下马的闻岱便道:“领我过去。”
舒宜已经发动了,偌大的产房里,越国公夫人紧握着她的手,一群丫鬟团团转得她眼晕,产婆不住地道:“快了快了,呼气,再吸气,注意呼吸。”
正是繁忙的当口,忽听得外面一阵喧闹,似是有人拦住了什么人,随后便是越国公的声音:“让他进罢。”
门轴吱呀一声,闻岱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单膝跪在榻边,先盯着舒宜看了一看,才恍然对越国公夫人行了礼。
这当口也没人计较什么虚礼,舒宜要说什么,被闻岱止了回去。他眉心轻蹙,一头一脸的灰尘和汗水,手也是僵的,显然紧张得不行,饶是这样,还是强撑着对舒宜道:“没事,别紧张,没事。”
舒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产婆忙着跳脚:“哎呀呀,夫人,呼吸,注意呼吸节奏!”
闻岱脊背一僵,跟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情不自禁也跟着产婆的发令呼吸起来。
舒宜这会顾不上笑他,最后一次发力,而后周身都松弛下来。
产房里响起清脆的婴儿啼哭声,有熹微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出空中上下的浮尘。
“好,生了生了!”产婆欢喜道。
随后,产婆忙乱地将众多下人指使得团团转:拿浴盆、倒热水、小剪子、细线、红布、红鸡蛋、干净的纱布、襁褓……
越国公夫人也匆忙起身,进入忙乱的人群中央。
闻岱没有去理会这一切,依旧跪在舒宜榻边,缓缓握住她的手。
舒宜刚握住,就摸到两道缰绳的深深勒痕,应当是星夜兼程赶路太急,又来不及换马所致:“赶了多久?”
闻岱不答,笑道:“好歹是赶上了。”
舒宜微微笑起来,要说什么,被闻岱止住了。他小心地给舒宜掖好被角,又拿过铃铛送来的一碗鸡蛋羹,一勺一勺地喂她:“你辛苦了。”
舒宜依稀听见越国公夫人在问:“丫头还是小子?”
产婆乐呵呵答了句什么,被众人的喧闹贺喜声盖住了。
舒宜便拿话来问闻岱:“你觉得丫头好还是小子好?”
闻岱拿手指理了理舒宜汗湿的鬓角,视线还是没有离开她:“都好,像你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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