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宜回长安时,春天还未过去。
满长安喜气洋洋,街头巷尾的人都挂着满脸笑容:闻大将军和楚国夫人大胜突厥,凯旋而归,圣人大喜,特赐百户牛酒,还免了今年赋税。
出征将士也各有封赏,此次得封爵位的有五十几人,其中有半数是伯,三分之一是侯位,不可不谓大手笔。也有人进谏圣人,说一次封赏太厚,未免不好,圣人却道:“突厥都被打出了漠北,四夷宾服,往后哪里还有大战的机会?不趁着这次一道封赏,满朝上下还道我小气呢!功臣之心不可寒。”
进谏之人哑然,一时竟无话可说了。
其余原本就有爵位,凭首级数晋升的则更多。舒宜和闻岱两人,早已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因此不管两人如何反对,闻曜和闻晗两个都是小小年纪就得封侯位。
民间对圣人和功臣们的声望也达到最高,朔方百姓给闻岱和舒宜各做了一把万民伞,黄郡夫人派人一路送到长安。圣人阅后,爽快地批了给二人立生祠的奏报。
卫国公与楚国夫人的合祠就设在朔方最繁华的那条街上,一进正堂,便能看见两尊塑像并肩而立,据说香火颇旺盛。
闻岱回朔方那日,还有百姓自发沿街亲迎,挤了个水泄不通。闻岱被引着看了两人生祠,默然良久,回去便与舒宜商议,上了一封奏报:十余年战火,牺牲将士不知凡几,他区区一人,岂敢居功,不如改合祠为阵亡英烈祠,祭一祭长久战事中,为护国而湮灭的英魂们。
圣人自无不应,不过也没撤两人合祠,而是将阵亡将士的牌位们列在殿后,与他们共享香火。
闻岱一直以来记录的那份名单,和府中那许许多多的牌位,终于派上了用场。
其余军中,也被带起了一股寻访阵亡将士家人,和设立牺牲牌位的风气。
多年战火,民间家家都有当过兵的远近亲戚,此令一下,民间更是把闻大将军和圣人夸成了活菩萨。
大批将士凯旋,功臣返京,白菡萏被押送回长安的消息就连一朵小小的浪花也没有激起。她还想挣扎一番,自称要面见圣人,方伯晏却懒得同她废话,御笔朱批,直接问斩了。
白菡萏处斩那日,围观百姓寥寥,最近长安热闹事多,就算没碰着大军从朱雀街而过的大阵仗,也可以看看各位功臣的车驾,相比起来,斩首就显得无聊且晦气了。
仇人都被物理消灭了,日子还要接着过。
民间议论汹涌,卫国公府中倒是平静,闻岱和舒宜在漠北奔波已久,如今终于可以安心在府中休息,遂紧闭府门,不让外人打扰。
府中除了他们和两个孩子,就是从朔方带来的官员们,有不少陶修文、黄盈两人手下的官吏这次也得以表功,被特意宣进长安来,他们多是外地人氏,家中亦无根基,长安赁房贵,左右不是外人,闻岱便邀请这批人都暂住于府中。
闻岱是闲不住的,休息了几天,便亲自去教两个孩子读书,闻晗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每天只知道迈着两条小短腿跟着哥哥跑,闻岱给闻曜讲兵法时,便让他坐在旁边听。
舒宜无语:“长生才刚会说话,你就拿兵法给他开蒙,拔苗助长也没有这么拔的。”
闻晗自然是听不懂的,只是他天生听话,不哭不闹坐在旁边,很是安静,闻岱便将他抱在怀中讲,只当是耳濡目染。
闻岱给闻曜讲兵法颇有特色,并不拘泥书本,而是复述自己曾亲身经历过的战役,只给双方兵力对比、地形、局势等大概情况,然后问闻曜:“若你为主将,当如何做?”
在舒宜看来,他是在给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上奥数思考题难度,难得闻曜从不抱怨,还学得很用心。
闻曜每给一解,闻岱便接着假设的情况问下去,父子两个拆招,每每能说到天黑。至于练兵之法、阵法变化、扎营地势等闻岱为将时的技巧方法,则都杂糅在这些对话之中,潜移默化。
有时闻岱兴之所至,也翻出兵书来讲,不过从不局限于某一兵法、某一大家,而是天马行空。不同兵家所说也时有冲突之处,闻岱并不直接给结论,而是叫闻曜认真想,还时不时带他去两营操练,说是从实战中才能学到真才实学。
父子两个说到激动处,皆是目光灼灼,闻晗似乎能读懂气氛,在闻岱怀中拍着手咯咯笑。
舒宜听不懂他们讲兵法,摇头道:“一屋疯子。”
不过舒宜也有自己的事要干,火器要优化,育种也要她参谋,刚巧不少朔方属官在府中居住,她无事时,便与她们一道研究。
她如今身份,上本方便,也能常看到朝中奏折,又要常与朔方联络,竟然成了长安与朔方之间的信息集散地,朔方送信到长安,或是长安送信到朔方,都是送到舒宜处最便捷。
这一日她正同黄盈麾下诸女郎议事,随口提到:“龙庭那边,苍将军可算扫尾结束,刚回朔方,等他们这最后一批回长安,宫中便将设宴,论功行赏,大家同庆一番,说起来,也不知苍将军上次遇险受的伤好全没有,到时候灌起酒来凶得很。长安如今满城都在喝庆功酒,据说陶都护手下去西域诸国的商队什么别的也不买,光买酒呢。”
“苍将军受伤了?”
“苍将军近来可好?”
一个铃铛,一个徐三娘子,竟然异口同声问出口来,再一看,两人急得脸都白了。
舒宜先是惊愕,又是恍然,笑道:“一个一个来,你们问的是哪个苍将军?”
苍如松和苍如柏兄弟两个都封将军,日常为着方便,都呼苍如柏为大苍将军,苍如松为小苍将军。
铃铛与徐三娘子对视一下,反应过来:“我问的是小苍将军。”
徐三娘子脸红了一阵儿:“我问的是另一位。”
舒宜抿嘴笑起来,这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徐三娘子自然是有意,至于身边的铃铛,也不知什么时候动了少女心思。
“是大苍将军,伤得不甚严重,放心罢,”舒宜笑眯眯道,“至于别的,等他们回长安了,自己找他们说。”
满屋的女郎轰然笑起来,快活地互抛眼神儿,趁着这功夫,舒宜站起身来,悄悄将铃铛唤出去。
“你们俩?”舒宜与铃铛多年亲密,也不必说废话,“什么时候?要我陪多少嫁妆?”
铃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这会红了脸,道:“娘子,还没影的事儿呢!”
“没影子的事你这么担心?”舒宜装作生气,立起眉毛,“是不是他哄你?”
“也不是,”铃铛含笑道,“一开始,我只道是他喜欢找我斗嘴,可上次在朔方,他突然找我,还塞给我一个荷包,里头是房契地契,说他就要出征了,家里也没别人,这荷包就给我保管,若是他回不来,就当给我了。”
舒宜忍不住笑。
这种表白方式,真是……惊世骇俗。
“我拆开荷包一看,真给我吓一跳,去找他还,他又不收,”铃铛跺脚道,“他还没跟我说清楚呢!”
“傻姑娘,”舒宜一戳她额角,“我不管了,等他回来找你分说清楚,我再给你准备嫁妆。”
最后一批出征的士卒回京之后,宫宴果真很盛大。不仅满朝九品以上的官员均可赴宴,还特赐民间牛酒,与百姓同庆。
宴上,方伯晏先领群臣共饮一杯,说过了吉祥祝辞,又道:“朕还有话要说。”
登基几年下来,他早已褪去了青涩,正在少年与青年的模糊界限之间,剑眉星目,很有帝王威仪。他说有话,群臣皆静听。
“满朝文武与朕齐心,共抗突厥,朕都看在眼里,其中有功者当赏,而大功臣,当表而彰之,绘图奉于功臣阁中,享后世百代香火。”
“朕已下旨,于宣室殿旁设麒麟阁,内奉十二功臣,万世祀之。”
“大将军闻岱——”
“楚国夫人舒宜——”
闻岱与舒宜相视而笑,起身谢赏。闻晗还不懂为什么四处视线都汇集在阿耶阿娘身上,仰着头一脸疑惑,闻曜笑着喂他吃了口糕饼,他便一心找哥哥讨吃的去了。
名单还没念完,满殿喧嚣之中,闻岱只看着舒宜,舒宜也只看着他。
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西北的边防、南部的水师……舒宜还想研究一把青霉素、牛痘、甚至蒸汽机……
而如今最大的忧患已经解决,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足以让他们一生相伴,实现一个又一个抱负。
自此,海清河晏,盛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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