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他们是怎么被捉住的?”舒宜问。
闻岱静静看着她,笑了一笑。
舒宜被看得脸热,自己揭秘:“他们两人乔装成突厥奴隶,想混出去,但在争夺奴隶衣裳时吵了起来,恰好大桓的士兵当时到了,他们两人竟然在士卒面前互相指认,宛如生死仇人。”
闻岱并不惊异:“小人结盟,本就源于利益,共同利益崩散时,自然翻脸比谁都快。”
“是啊。”舒宜也笑了。
“要我陪你吗?”行至门前,闻岱问。
“我想自己见见他们。”舒宜摇摇头,望着闻岱。
“好,”闻岱并不多问,握了握她的手,“记得早些回去歇息。”
韦秉礼和白菡萏两人被分开关押,舒宜先去了韦秉礼的狱室。
韦秉礼全身被缚,面前坐着一个人,是韦希信,见舒宜进来,他端正一揖:“阿娘。”
韦秉礼见此情形,惨然笑了:“你们一个是我妻室,一个是我亲子,竟然将我害到如此田地,目无王法纲纪!”
“我早不是你妻室了,”舒宜悠悠道,“而你到今天,还以为是别人害的你,当真是执迷不悟。”
韦秉礼道:“我也很后悔,为什么会娶你为妻。论美貌,你不及白氏,论温婉,你不及汪氏……”
“你后悔?”舒宜好像听了个荒谬的笑话,忍不住笑起来,猛然打断他,“谁给你的胆子对我挑挑拣拣,你配吗?你凭外戚关系才得侯位,论才能,比得过朝中哪一个?论品行,更是令人不齿。无耻之尤!”
“白菡萏从头到尾都没爱过你,你呢?你满口的情情爱爱,不过是打着幌子骗自己,骗别人。永远只是动动嘴皮子,就想要天下女子都倾慕与你,臣服于你,我早说过了,你只爱自己。”
“你——”
“你是个没种的货色,”舒宜怜悯道,“老夫人把你惯坏了,惯的你四十多岁,还如个孩童一般。”
“你竟敢侮辱我母亲?”
“父亲,”韦希信插话道,“祖母去世在哪一年,你知道吗?”
韦秉礼一震,脸色发白:“你胡说是不是?你信口雌黄!”
“你抛下会昌伯府北逃,就不曾想过她会是什么结果吗?祖母临死前,还惦念着你,但在突厥这些年,你想过她吗?托人打听过她的消息吗?”
韦秉礼默然半晌,道:“那你今日到此,就是为了羞辱我吗?我毕竟是你父亲。”
“所以我还叫你一声父亲,”韦希信道,“我来为我生母讨个说法,父亲。”
“你、你什么意思?”韦秉礼惊愕道。
“这是我生母的遗书,她临去前亲自藏在嫁妆之中,指望我能看到,还好,你虽然口口声声将她遗物珍而重之地收起来,却从来没翻过,”韦希信终于放下手中那张泛黄的信纸,抬头目视他,“她不是难产去世,而是生完我后自杀的,你瞒了满府的人,还塑造一个情深似海的假象,连自己都瞒过了。”
“我、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韦秉礼语无伦次道。
“我也不知道,”韦希信道,“大概,是她不爱你这个事实,你难以接受?”
他将桌上的酒壶推过去:“父亲,你凭权势抢来我生母,害得她自杀;又宠妾灭妻,将阿娘磋磨了十年;会昌侯府多少人也因你而死。看在父子情分上,我留你一个全尸。”
韦秉礼还在挣扎,舒宜慨然摇头,转身离去。
汪氏的信笺的确是在那些箱子里发现的,她藏得很深,大概是怕被韦秉礼翻出来,谁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韦秉礼这些年一次都不曾翻动过。
舒宜至今还能想起第一次看到这封信时的震惊和叹惋,所谓主角光环,究竟影响了多少人的命运?
不过两步路,就到了关押白菡萏的囚室。
白菡萏双手被缚,鬓发散乱,坐在地上,怨毒地剜了舒宜一眼。
“你赢了。”她轻飘飘道。
“我赢了?”舒宜摇摇头,“是你活该。”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白菡萏笑道,“咱们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真是万万没想到,身为作者,我居然会被一个不起眼的配角背叛,或者说,反噬。”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舒宜道,“多少个活生生的人,在你眼中就是书里连三行字都不配占的小角色,合该听你安排、为你牺牲的,是也不是?”
“你对你的命运不服气?”白菡萏微微睁大眼睛,讶道,“可你是我写出来的呀?”
“你知道吗,在你干涉之前,这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世界,是你干涉了这个世界,而不是反过来,”舒宜切齿道,“我不是书里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个影子,一个提线木偶,我们原本都是活生生的人!”
舒宜忍不住激越的情绪,胸膛上下起伏:“汪柔在你笔下,是韦秉礼早逝的前妻,两人一见钟情,琴瑟和鸣,可汪柔根本不爱他,是被韦秉礼见色起意强抢来的,生下孩子她便自杀了,她原本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兄。”
“阿耶阿娘本来想留我到十八岁,嫁一户不纳妾的清正之家,夫妻俩过赌书泼茶的小日子。边境那么多百姓,本来也不用遭受战火、流离失所!你知道突厥烧杀抢掠,乃至屠城,居民全为两脚羊,是怎样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吗?你知道边境的百姓,命就像田间的野草,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活得高高在上,你不沾一点尘埃。百姓的哭声太遥远了,天下太平对你来说又太宏大了,你只要每天活得高高兴兴,享受天下最美好的爱情就好,什么打仗不打仗,突厥不突厥,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不是?”
“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这个世界原本是不是属于你的,你自己不知道么?你分明是强占了一个原本存在的平行世界,然后凭自己的心意任意修改。拿这些人的命给你的主角光环铺路。”
“我输了,我认,”白菡萏露出讥笑,“你在这里说一通大道理,是为了教育我么?”
“不,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舒宜轻声道,“你知道吗?如果你不是硬要穿进来享受一把美好人生,也许降智光环不会失效的。”
白菡萏委顿在地,脸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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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龙庭城破,玄澈方丈突然出现在城外,找到舒宜,又给了她一个锦囊,让她在诸事解决完后焚毁,便转身要走:“娘子当初所虑,已经全然解决了,不必担忧其他。”
舒宜追上去,想将这一切问个清楚明白,玄澈却只留下玄之又玄的几句话。
结合玄澈的指引,与舒宜自己的推测,舒宜这才拼凑出真相:这个世界大概是个在舒宜所在的现代不存在的平行世界,但是对白菡萏而言,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白菡萏乱写乱编,甚至影响了这个世界原本的轨迹,也影响了无数人的命运。
她作为作者写作时,和书里人物不在一个维度,自然言出法随,任意操控。但她既然已经成了书中的一个人物,就要遵循书中世界的运行逻辑,也失去了操控剧情和人物的能力。
更糟糕的是,她原来写书时,由着性子来,有不少欠缺逻辑的地方没做交待,也有些重要背景压根没有写。
可为了书中世界的平稳运行,这些原本空缺的逻辑都在不知不觉间被自动补全,本质上和白菡萏的那本书,早就南辕北辙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白菡萏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颤抖着问。
舒宜想起昨日玄澈方丈最后留下的话,笑了一笑。
当时她追着玄澈方丈到城门口,问:“方丈又是何人?如今事情真解决了吗?”
玄澈双掌合十,微笑道:“我同国夫人一样,都是为了将原本该有的事导回正轨罢了,如今国夫人将事情解决,我也功德圆满了。国夫人往后不必担忧。”
下一秒,玄澈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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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菡萏目光恍惚,瘫软在地:“如今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你杀了我罢。”
舒宜不再管白菡萏,信步出门:“你如今还不能死,圣人下令,将你押回长安,明正典刑,好自为之罢。”
出了长长的过道,舒宜蓄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有个人影快步走过来,给她擦眼泪。
闻岱放心不下她,一直候在过道处,一见舒宜哭了,只觉心间最软的地方被人戳了一下,周身翻不出帕子,只得用指腹给她揩眼泪,边揩边道:“别哭了。”
男人的指腹粗粝,擦得舒宜脸上麻麻痒痒的,忍不住哽咽道:“就这一次,我以后都不会哭了。”
闻岱微微笑一下,郑重道:“好。”
闻岱牵起舒宜的手带她出门,随意找话哄她:“龙庭这边,大概还要耽搁半个月,事情就都能解决完,长安的旨意也该在路上了,等回京领旨,一切都解决完,春天该过去了。等下半年,我找时候带咱们一家出去散散心。再往后山河平定,要出征的日子也不会很多,我们踏春赏景的日子多得是。”
“好,”舒宜看云层中透出的稀薄阳光,笑道,“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呢,不急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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