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南边二十里发现一队骑兵,是我们的人,他们说,粮草车队就在后头。”回禀的士兵周身落满了雪,呵气成冰。
“将人带来,留几个人给他们引路。”闻岱道。
雪天里,虽然有马,二十里的路也走不快。待到一个时辰后,闻岱终于见到了这支小队。
为首的小头目禀报道:“一见天降大雪,国夫人就说要再送一批粮草来,说保暖要紧,陶都护亲自盯着装的车。只是雪天路难行,又不知将军具体扎营处,派我等先来探路。”
“后方车队还有多远?”闻岱问。
“车队在我们三十里后扎营。”
“我派人去接应,你挑个人带路,”闻岱唤道,“韦校尉,交给你了。”
“是!”
韦希信领命而去,一行人进了蒙蒙雪雾里,很快便看不见了。
待到晚间,车队才到营地。
漫天飞雪中,营地很快被动员起来,士卒们各自成队,有的帮着卸货,有的搭起挡风的帐篷,还有人点起火堆,为一路远来的车队送上热水。
闻岱也亲自在营前接应,但他一望为首那人身影,眉头便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闻岱大步上前,顾不得说别的,先解开身上披风,罩在她身上系紧了。
“无事,陶都护在威远,黄郡夫人在朔方,都很平稳,我就来前线押车。”
闻岱没有接话,唤来苍如柏接替他守着,径直拉着舒宜手腕进了军帐。
他的军帐内也只有一个火盆,闻岱将火盆捧到舒宜跟前,拨了两下,又掀开帐帘吩咐:“拿一壶热汤进来!”
“望峦?”
闻岱转身望过来,还是一言不发。
舒宜看出他生气了,小心道:“毕竟大雪来得太突然,前线路不好走,我怕他们识不得路。”
舒宜毕竟记得白菡萏对地理位置的设定,和向导两相印照,效率高些。
“你也知道路不好走,”闻岱道,“天寒地冻的,前线又危险,你……”
闻岱将热汤推到舒宜跟前,哪怕有气,还是舍不得朝舒宜发,只能憋在心里生闷气。
闻岱叹了口气,无奈道:“路上冷不冷?”
“还好,”舒宜摇摇头,“身上穿得厚实,倒是你们,怕是冷透了。”
闻岱脱了披风,最外一件便是铁甲,上头凝着一层霜花,进了帐里一烘,又凝成水珠流下来。
“我这次来,主要就是带了棉衣和其余保暖的,烈酒和火器也带了些。”
闻岱一颔首,看着舒宜喝完了一碗热汤,脸色也不再发白,便道:“你先在帐中歇息,待晚间议事,我派人叫你来。”
晚间,将官们齐聚闻岱帐中,对着高挂的舆图。
舒宜也有个位置,不少将领都识得她,对她咧嘴一笑:“国夫人。”
肉眼可见的,全军精神都是一振,至少现在,人人都穿上了热乎乎的棉衣,据说国夫人带来的火器还管够。
闻岱坐在上首,点了一点舆图,道:“昨日探子回报,突厥将大部兵马都放在副城之中。”
图上绘得很清晰,突厥龙庭大体呈八字形,像两个靠在一起的圆圈,大些的是主城,小些的是副城。
据说原先是只有主城的,后来突厥的部落人口越来越多,劫掠的范围也越来越远,便又营一副城,专门用以练兵。
主城更靠近北方,副城则在主城以南,作拱卫之势。
闻岱带领大军,在龙庭外头虎视眈眈,突厥要防守,自然将大体兵马都放在副城。
闻岱唇角微微浮起笑意:“趁着今夜雪大,他们看不清,就在今夜,改换营地。传令下去,现在叫士兵都吃饱,着全套甲胄,安心休息,待到子时,统一开拨。”
舆图上早画好了鲜明的示意图,舒宜看着那几道箭头,心道:“突厥完了。”
次日清晨,雪势稍减。
颉利哥舒带着几个侍卫亲自登上城墙,遥望南边。
距副城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片营地,高高悬挂着闻字大旗。
“姓闻的果然坐不住了,”颉利哥舒笑道,“他这营地帐篷数锐减,怕是并非全军?”
“正是,”一个前去探查的斥候道,“在他们原本扎营处,还留了些帐篷,看着像是将一半兵力留在后头,一半兵力放到咱们副城前头。”
“他慌了,还指望着夜半扎营,忽然出现在副城前头可以威慑我们,”颉利哥舒微微笑道,“雕虫小技。”
虽说如今闻岱两片营地的位置,仍然可以前后勾连,彼此掩护,不需担心突厥偷袭其中一方。但是分兵乃行军大忌,更别提闻岱还是攻城一方。
从来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主动削减进攻人数,等于平白将优势拱手让人。
“单于,”斥候又道,“我们数了他们帐篷,就算将两边营地的帐篷加起来,也又比之前少了。”
“是他军中冻杀人多,故起了退心吧,”颉利哥舒道,“此战真是天助我也,砍下闻岱脑袋后,我要好好祭一祭狼神,谢他庇佑。”
“姓闻的怕是等不得了,就在这几日了,”颉利哥舒道,“刚好,我们胜了这一战,便可南下,重新充实库中钱粮,到时候人也好,马也好,都能吃饱!”
“好!”士兵们骤然欢呼起来。
闻岱的营门开启,涌出成队士兵,到龙庭城下,开始进攻。
颉利哥舒亲自守城,如他所料,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闻岱军中失了锐气,总之,前来进攻的士兵战斗力比不上从前,两边竟打了个有来有回。
眼看着闻岱带着士卒且战且退,回了营地,颉利哥舒在城楼上大笑道:“下次再来,定让你有来无回!”
如是几次,都是闻岱先派出士兵在城外骚扰,颓势渐显后,又迅速撤回营去,突厥往往来不及追赶。
颉利哥舒便命将全部兵力都集中至副城,下次大桓兵马再来,便大开城门,与之交战,就能趁缠斗之时倾巢而出,将主要兵力都留在此处,再分些兵马去围后半片大营,使之无法来援。
下一次闻岱带兵再来,事态果然如颉利哥舒构想的一样发展。
他当即命人大开城门,抽出长刀,喝道:“都随我冲!杀了他们的兵马,就能解龙庭之围!”
突厥全军压上,冲入战场,可甫一接触,就觉出些不对。
这批兵马非但不退,反倒很有韧性,军心一点不散,反而和突厥新增的兵马激烈交战起来,越战越勇。
颉利哥舒心中骤然滑过阴沉的寒意,但事已至此,容不得再犹豫,他亲自策马,冲向对面大旗。
缠斗之间,异变陡生。
闻字帅旗下,忽地射出一道大红信号弹,裹挟着震耳欲聋的破空声上升到云端,猛得炸开。
此时,突厥的兵马还来不及冲到后半片营地。
“不好!”颉利哥舒瞳孔骤缩。
龙庭城背后,也燃起信号弹与之呼应,且爆发出激烈的喊杀之声。一支大军不知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伏在了龙庭主城之后,如神兵天降,势不可挡。
而原本被选中为攻击目标的后半片营地,竟然全是空帐。
先锋队刚冲进营地,跑上两三步,就掉进了陷坑里,正进退失策之际,无数支点燃的火箭将营地变成了火海。
龙庭主城几乎没有兵力留守,何况攻城大军拿出了火器,推进速度简直如砍瓜切菜一般,势如破竹。
副城之外的战场也情势一变,帅旗一摇,闻岱士卒趁敌军混乱之际,整齐后退,重新结阵,然后也掏出了火器。
只见识过烟花里火药的突厥军队大哗,几乎被冲散,他们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烟花与火药,毕竟是两种东西。
颉利哥舒目眦欲裂,嘶吼道:“你诡诈!”
事到如今,他终于识别出,从一开始,他就入了闻岱的口袋阵。什么士气不阵,什么人数减员,全都是故布疑阵,以后半片营地为幌子,实则将大部分兵力全转移到龙庭背后,再将突厥主力牵制在此。
如果是闻曜在此,他能一口说出阿耶使的是减灶之计,再金蝉脱壳,可颉利哥舒到底没读过中原兵书,只能骂一句诡诈。
双方主帅都在最前,闻岱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不屑一笑。
闻岱居高临下怜悯道:“今日你死前得见新式火器,也不算亏了。”
随后,他长槍凌厉地往下一劈,身后士兵平举起火器,黑洞洞的口子中吐出愤怒的火焰。
呼吸间皆是一股呛人的火药味,身后也传来大火烧灼的焦臭气息。
颉利哥舒回望,主城的城墙上,已经插起了闻字大旗,主城上的大桓士兵正对着慌乱的副城架起火器、投掷火把。
身后的突厥军队充斥着慌乱哀嚎之声,军心已散,再难回转了。
打仗打到最后,就是拼后勤,突厥中有不少人熬过粮食不足的严冬,又被困在龙庭,食物衣裳皆不足,能撑到今日,全凭守城的意志,握槍的手长满了冻疮,面色蜡黄,状如饥绥。可面前的大桓军队个个穿着棉衣,一日三顿军粮,士气高涨,迸发出凛然战意。
事已至此,怎么能打得过?
闻岱手持长槍,一马当先,将颉利哥舒自腰间分为两半,随后杀入突厥阵中。
大桓士兵立即高呼:“单于已死,还不投降!”
突厥的阵型被彻底砍了个七零八落。
作战加上打扫战场,用了整整一天时间。等闻岱带兵进入被大桓控制的主城和副城,太阳已经落下重又升起。
“城中俘虏、牛羊和财物的清单都在此处,不过此处虽然是突厥老窝,居然并不富裕。”舒宜笑道。
“两年未曾大举南下劫掠,又被困了一冬,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闻岱笑道,“无妨,我将他们龙庭的祭天金人带回长安,陛下定然高兴。”
“至此,漠北就彻底没有突厥啦。”舒宜笑道。
闻岱颔首:“现在什么都不必急了,你也忙了一天,先去歇息吧。”
舒宜摇摇头:“白菡萏和韦秉礼都被捉住了,我想先去见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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