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垃圾桶,垃圾如山堆叠。
流浪猫蹿过。
脏兮兮的尾巴扫过温惠的裙角,连衣裙蹭上乌黑的一团脏痕,她垂眸看了一眼,两手提着满满的蔬菜,腾不出手来清理灰尘,轻轻拧了拧眉头,将购物袋放下,拿出几片奶黄的吐司放在干净的地面,转身匆匆离开。
回到家。
温惠换了衣服,把手洗干净,进厨房准备晚饭。
打开电视。
各个频道正在播报最近的新闻事件——
“......近日,各地发现空气污染指数严重超标,请广大市民出行佩戴口罩,做好防护措施......部分地区出现学校学生发热的情况,主要由流感病毒引起的,传染性强,人群普遍易感......症状比普通感冒更加严重......病毒情况正在检测中......请广大市民做好防护措施,不必惊慌......”
温惠耐心听,有缕碎发掉下来,她挽到耳后。
捏着刀柄的手指纤细,指头微不可察地颤抖几下。
来到这里已经有一年了,每次听到新闻内容还是免不了心悸......
半年前,天空忽然被一团乌云遮蔽,当时的人们并没有感到怪异,各大新闻报道只是说最近将有暴雨来袭。事实上,确实下了一场暴雨,持续时间将近一个月,沿海地区或者地势低洼的地区被冲毁......暴雨停止后,那团奇怪的乌云并没有消失,像是永远地停留在天空上,甚至渐渐地有扩大的迹象。
有沿海地区的人亲口说过——暴雨那天,随着雨点降落的还有几团模糊不清的东西,蠕动间像是滩血肉......
后来这样的言论被清理。
大家只当是危言耸听。
随着空气污染指数的增加,各地死亡病例的数量直线上升,短短半年内,人口直接减少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病患人数增加,各地的医疗系统负担加重,温惠所在的蓝城是首都,最开始蓝城开放接受各地的重症病患,到最后已经没有空间能够接受源源不断的病患——
蓝城整改措施,凡是进入蓝城的要提供健康证明。
蓝城目前的情况虽不算好,但已是为数不多的健康城市,有很多人想要涌进这座曾经繁华的都市,被拒之门外,在生命安全威胁之下,不少人铤而走险。
温惠到超市都不敢做公交车。
就在几天前,公交车发生了一起抢劫事件,是偷跑进蓝城的团伙纵火,造成车上人员全部死亡,并且波及到附近的人员,但是城市的安全防护没有加强,反而日渐松懈。
这样的生活充满危险,温惠花了好长时间才能适应。
她不是蓝城人。
准确说,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曾经居住在青城市,可在某个清晨,她崴脚的功夫,再睁开眼睛,就来到了这座和青城市相差无几的城市,她仔细地审视过自己的身体——
一头乌黑微卷的长发扎成低马尾垂在脑后,面容清秀,右眼眼尾有颗黑色的小痣,抿着嘴角看人的时候,有种说不出的温婉柔媚,纤细的脖颈和瘦弱的身体,显露出几分惹人怜惜的弱态。
这是她的身体。
连眼角的小痣所在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甚至这个世界的父母和那个世界的父母都是一模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生活环境和职业......
难道她来到的是平行时空的自己的身上?
温惠渐渐地熟悉了这里的生活。
并且在几个月后嫁给如今的丈夫——郑松。
两人生活和睦,郑松是蓝城有名的心理诊所的心理治疗师,在如今的形势下,许多因世界巨变而产生精神压力的人需要心理疏解,心理诊所门庭若市......
因此温惠的生活水平并没有下降,反而能在物价普遍上涨的时候还能维持之前的生活。
时针指向七点钟。
温惠醒神,锅里的饭菜已经凉下去。
往常这个时间点,郑松已经回到家里,两人甚至用完晚餐,可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温惠拿起手机。
犹豫了片刻,拨打电话——
嘟嘟嘟......
郑松没接。
过了有一会儿。
电话回打过来。
温惠接起。
电话那端说:“......青海路这一段堵车了,看样子还得堵好一会儿,你先吃,别......”
电话骤然挂断。
温惠微微拧了拧眉头。
郑松怎么说话说一半就挂了电话?
电视柜摆着两人的结婚照。
男人高大俊美,女人温婉清秀。
看起来是天造地设的俊男美女。
他们两人的相遇充满了童话色彩——
在病毒最开始传播的时候。
郑松做为心理治疗师加入志愿组织,温惠则是通过公司组织参加志愿团队。他们两人在同一所城市,回到蓝城后,郑松向她提出交往的请求,温惠同意,再然后,两人领取结婚证书,只拍了结婚照,两人便成功组建了新的家庭。
郑松忙于工作,拖到三十岁,在救援队里遇见温惠,他自称是一见钟情,在协助救援的过程中感情升温,可温惠心里清楚,他看她的时候眼里并没有令人脸红心跳的情意,有的是和他性格如出一辙的冷淡——
她甚至不如他的来访者。
郑松面对来访者的时候,面容温和,谈话细声细语。
可随着两人结婚,郑松回到家里只有冷淡的面容和冷漠的问候,仿佛和她恋爱、结婚,只是程序性的事情,只是.......只是他向他父母的交差......
温惠苦涩地捏着手机。
担心他,又怕电话干扰到他,给他发了几条信息都没有回,只好划开手机,胡乱拨弄。“青海路车祸”倏地窜进眼帘,温惠的心脏骤然紧缩。
车祸有实时的报道,画面回放到最开始:
红灯亮起,相比较周围的轿车,宛若巨型怪物的货车正在慢慢降速,直到卡在实线的边缘,它停止向前移动。随着时间的流速,一辆火红色的轿车,仿佛一颗极速滑过的火球,朝着货车冲撞而来,砰砰砰——天空被一团混浊的乌云遮蔽,雨点淅淅沥沥地落下来,监控画面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屏幕瞬间黑屏,再亮起的时候,青海路恢复秩序。
只是那辆货车和轿车只剩下光秃秃的骨骸。
温惠的内心泛起一股焦灼感,轿车疯狂地驶向货车的时候,仿佛遮蔽天空的乌云,连同她一起被遮蔽起来。她胸脯起伏,窒息感渐渐地攥住她的喉咙。
事发的时候,她的丈夫就在青海路,有没有受到波及呢?她感到担忧,很想立刻见到他,知道他的情况,那通戛然而止的电话显然加剧了她的焦虑。
她紧攥着手机。
回看画面,企图从中找出有关郑松的蛛丝马迹,然而她只能看到那辆熟悉的汽车被流窜的火球般的轿车波及,相同的汽车,看不到车牌号,会是郑松吗?
她心底暗暗期盼——郑松平安回家。
.
温惠的焦急等待在八点钟,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骤然放松。
期间,她多次拨打郑松的电话始终没能打通,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车祸现场确认的死者中没有郑松的名字。
是货车司机和轿车司机。
其余被波及的人员只是轻伤,已经联系家属。温惠没有接到医院的电话,但她始终不能安心,直到敞开房门,看到郑松安全无虞地站在门外。
她的担忧才能够彻底落下。劫后余生的喜悦使她露出笑容,她小跑跨出门槛,迫不及待地站到他的面前,垂在两侧的手想要抬起抱住他,却被男人冷漠的眼神阻止,她仍旧难掩雀跃的心情。
仰着头说:“......你终于回来了。看到青海路出车祸,我担心了好久。我做好了饭菜,只要热一热就能吃。我现在就跟爸妈报平安,他们也很担心你呢!”
温惠接过郑松手里的公文包。
挽着他胳膊回到屋里,关上房门,给婆婆打电话。电话挂断,然后仍旧有些担心地看着郑松。
郑松回到家一句话都没有说,往常就算他再怎么冷淡,都会跟她说一句“回家了”,或者是简单地问几句“在家做什么了”这样的话,可今天竟然一句都没有。
温惠掩住内心的失落。
小声问他:“......是很累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你先在沙发坐一会儿吧,我给你倒杯水,暖暖身体。车祸的时候你没事吧,你怎么看起来像是受伤了......”
温惠急了。
牵着他手,把他按到沙发坐好。
他的头发有些乱,眼底血丝密布,离得近了,有股淡淡的血腥味道传出来,温惠闻到这股味道脸色瞬间变白。
声音颤抖:“......郑松,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事?咱们去医院检查检查身体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不说话,你这样我很慌......”
郑松软绵绵地靠着沙发背,像是干瘪的果实一样,内里的水分被压榨而出,只剩下层皮,但很快,那些丢失掉的水分逆着自然定律重新聚集到他的内部,像是被充满氢气的气球,迅速地鼓涨,在温惠关切的眼神下,他后背的皮肤被撑开,有肉质般的东西在蠕动,几秒钟的功夫,恢复原样。
郑松挺直脊背,垂眸,盯着面前的女人。
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像是僵硬的泥巴被人为扯动,隐隐有干裂的迹象,紧接着,男人俊美的面容露出一抹堪称完美的笑容,嘴角的弧度上扬的刚刚好,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喉咙里缓慢地挤出两个生硬的字: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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